You are on page 1of 16

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与发行

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与发行
汪小虎
内容提要 中国古代的历书由官方编造与发行, 是一种具备显著仪式化特征的政治传
播。官方曾尝试以专卖、 免费发放两种方式向民众普及历书, 其印数多达上百万册,
中国古代的其他政治传播形式,未有及此规模者。 在官历未能遍及的情况下, 虽有禁
令,民间私历仍灵活供应市场, 成为一种有效的补充形式。 直到清代中期, 官方放宽
禁令,允许官历与私历并行,满足了社会需求,又导致了历书的进一步多样化。

关键词 历书 颁历 时间信息 传播 私历

人类社会的信息交流现象极为普遍。 学界对于中国历史上的传播现象及媒介相
关问题的讨论,已经发掘出了多方面的丰富案例。 方汉奇先生很早就肯定了历书在
清代前期大量问世作为文化和经济信息载体的意义, 点出它作为民间出版印刷品的
一种,“为清代中叶以后商品广告的发展作了铺垫 ”①。 但若着眼于更长时段的考察,
就会发现清代以前的情况与此有着非常大的差异。
其实,历书作为传播载体, 核心内容应该是时间信息。 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工
作,长期由国家天文机构垄断。每年岁末,朝廷会举行盛大的历书进呈与颁发仪式。
官方历书的年度发行量达到上百万册, 居畅销书排行榜前列。 本文尝试对中国古代
历书的编造与颁发问题作一综论②,探讨它在传播史上的重要意义。

① 方汉奇主编: 《中国新闻传播史》,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年,第 42 页。


② 关于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与发行问题,笔者将相关研究成果归纳为五个方面: 第一,陈侃理关注秦汉时期 ( 如陈侃理:
《秦汉的颁朔与改正朔》,余欣主编: 《中古时代的礼仪、宗教与制度》,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第 448 - 469
页; 陈侃理: 《序数纪日的产生与通行》,《文史》2016 年第 3 期) ; 第二,邓文宽、刘永明、陈昊、赵贞等以敦煌吐鲁
番出土文献为中心,关注唐宋历书 ( 如邓文宽: 《敦煌天文历法文献辑校》,南京: 江苏古籍出版社,1996 年; 邓文
宽: 《邓文宽敦煌吐鲁番天文历法考索》,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 陈昊: 《 “历日” 还是 “具注历日” ———
敦煌吐鲁番历书名称与形制关系再讨论》,《历史研究》2007 年第 2 期) ; 第三,董煜宇聚焦于宋代 ( 如董煜宇、关增
建: 《宋代的天文学文献管理》,《自然科学史研究》2004 年第 4 期) ,第四,春花、王元崇关注清代 ( 如春花: 《论清
代颁发汉文 〈时宪书〉 始末》; 《满学论丛》2016 年第 6 辑; 王元崇: 《清代时宪书与中国现代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
成》,《中国社会科学》2018 年第 5 期) ; 第五,江晓原、黄一农从较宏观的层面展开讨论 ( 如江晓原: 《历书起源
考》,《中国文化》1991 第 4 期; 黄一农: 《通书———中国传统天文与社会的交融》,台北 《汉学研究》,1996 年第 2
期) 。

111
新闻与传播研究 2020 年第 7 期

一、造历颁发之由来

自从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来,就需要对时间进行度量,才能记录历史上的事件、
安排生产与生活、与他人约定未来日程, 形成一个基本的秩序。 计时的最初单位是
“日”,在此基础上,又出现了更大单位: 月、 年, 为调节三者之间的关系, 人们创
建了历法①。
我国历史上的历法主要有三类: 阳历、 阴历、 阴阳合历。 阳历、 阴历分别依据
太阳、月球的周期运动,阴阳合历需要同时考虑太阳、月球的周期运动。古代中国,
乃至东亚地区长期通行阴阳合历, 其影响延续至今, 被称之为农历, 每年 12 个月,
大月 30 日,小月 29 日, 还要置闰月。 农历的月份大小、 闰月设置等并不固定, 需
要有专门人士按时推算出下一年的时间安排,并及时发布告知使用者。
人类的集体生活,需要统一的时间。当国家这种政治共同体出现后,就可以以其
体制及权威,设置专门的人员与机构来发布时间安排,为上下全体的活动提供便利。
国家之间的时间体系不同,交往还存在障碍。如先秦之政局,多国并立,以周王
室与鲁国关系之紧密,历法就不同,可见各诸侯国多有自己的历法。那个时代,各诸
侯国之间又存在着交往,一些官方活动譬如立约、会盟等,究竟以谁的时间为准?
周朝封疆建国,虽然后来天子日渐衰微, 但诸侯们还是尊重王室名义上的天下
共主地位。如 《周礼·春官》 介绍太史职责曰: “正岁年以序事, 颁之于官府及都
鄙,颁告朔于邦国。” 还有 《礼记 · 月令 》 述周天子季秋之月政务: “合诸侯制百
县,为来岁受朔日。” 朔是指每个月的初一日。周王室的职官体系中, 由太史负责天
文历法事务。 太史将各月朔日通知政府上下, 并及统治区域, 乃至贵族的采邑等,
即所谓颁朔; 太史将各月朔日告知诸侯,乃是告朔。
周王室通过颁朔、 告朔, 如何能让臣民们了解下一年的时间安排呢? 中国古代
使用天干地支系统, 六十甲子连续循环, 极为规整, 人们最初以此来纪日, 长期不
曾中断。当阴阳合历与干支纪日系统相配合, 就能构成一个时间轴, 可以确定某年
某月的某日具体对应着哪个干支。 因此, 在实际操作上, 颁朔、 告朔, 就是太史通
知本国以及诸侯们诸月朔日的干支。 还有个概念 “正朔 ”, 最早是指王室的时间规
则,正是岁首,每年第一天, 知道正与朔, 每年的长度、 月份大小、 闰月等就可以
确定。诸侯虽受朔,实际上未必遵用周历, 王室的时间体系可以反映在史书上, 如
鲁史 《春秋》 编年叙事,时间用 “王正月”。
中国古代颁历授时的最早形式, 就是周王室的颁朔及告朔, 该活动最初并不能
说是为农业生产服务。那些与农事相关的知识形成时间较晚, 如二十四节气成型于
西汉,七十二物候成型于东汉。

① 吴国盛: 《时间的观念》,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年,第 10 - 24 页。

112
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与发行

秦汉时代,中国首次建立了大一统皇朝,为治理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家,中
央政府需要推行统一的时间体系。在此之际,思想界也在积极探索统一国家的时间蓝
图,儒家学者们依据早期经典所载的颁朔、告朔、改正朔等活动,赋予了皇朝正朔极
为崇高的地位,他们将 “正朔是否行于诸侯” 视为天下是否有道的标志。汉武帝于太
初元年 ( 104 年) 创建年号制度,又改正朔,颁行 《太初历》,重整了时间体系,即是
上述两方面的共同努力的体现。西汉中期以后,关于正朔的话语日益活跃,到魏晋六
朝,正朔甚至成为正统的代名词①。基于此,颁历与政治权力的象征意义进一步强化,
并在后世形成了一种重要观念: 君主以颁历体现其治权,臣民接受历书、奉行正朔,
意味着效忠并认同其统治。由是,大凡新朝之建立,必颁历臣属,以示正朔在兹②。
中国历史上固然有令人瞩目的大一统皇朝, 也有为时不短的分裂期。 当多家政
权并立,他们自行历法, 形成了不同的时间体系。 五代前蜀后主王衍时, 天文官员
最初以丙戌年 ( 926 年 ) 正月为闰, 又有民间人士据 《宣明历 》 造历进献, 闰月在
前一年即乙酉年 ( 925 年 ) 的十二月, 后来该国从边界获取了后唐历书, 其闰在十
二月,就采用了闰十二月③。北宋熙宁十年 ( 1077 年) ,苏颂出使辽国,当时宋历的
冬至比辽历早一天,两国就为此发生过争端④。南宋淳熙五年 ( 1178 年) ,金朝遣使
前来,宋历九月晦日 ( 最后一天 ) 是庚寅, 而金历为己丑, 双方又为此事产生辩
论⑤。王衍用后唐之闰解决了问题, 但当宋与辽、 金对时间的态度涉及到正统地位,
各家就很难取得一致,只能自行其是。
上述三例关于时间的争议, 体现出周王室颁朔、 告朔活动的价值, 也反映出由
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制定时间体系并颁行天下的重要意义。 帝制中国后期的元、
明、清三朝,都建立了大一统皇朝,其颁历天下,制度臻于成熟完备。

二、历书之形式与内容

信息的传播需要基于某种媒介形式, 历法时间的载体是历书。 笔者参照严敦杰


的看法⑥,按时代顺序举出存世历书实物的三大类: 秦汉简牍历书⑦, 唐宋历书如敦
煌具注历日,明清时期的 《大统历》、《时宪历》 历本。

① 陈侃理: 《秦汉的颁朔与改正朔》,余欣主编: 《中古时代的礼仪、宗教与制度》,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第


448 - 469 页。
② 汪小虎: 《颁历授时: 国家权力主导下的时间信息传播》,《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 年第 3 期。
③ 孙光宪: 《蜀后主王衍拜唐》,《北梦琐言·逸文》 卷一,北京: 中华书局,2002 年,第 389 页。
④ 叶梦得: 《石林燕语》 卷三,中华书局,1984 年,第 45 页。
⑤ 脱脱等: 《宋史》 卷八二,北京: 中华书局,1977 年,第 1936 页。
⑥ 严敦杰: 《跋敦煌唐乾符四年历书》,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 《中国古代天文文物论集》,北京: 文物出版社,
1989 年,第 251 页。
⑦ 秦汉时代,出土简牍历书的题名有 “质日”、“视日”、 “历日” 等,学界有称为历日、历谱、历表者,本文暂用 “历
书” 统称。

113
新闻与传播研究 2020 年第 7 期

目前所见的秦汉出土简牍历书,年代从秦始皇二十七年 ( 220 年) 到东汉初年,


形式也多样,陈侃理根据内容将它们归为两大类: “历朔” 类、 “历日” 类①。 前者内
容非常简单,仅在简牍上书写诸月朔日的干支,一年的时间安排甚至可以紧凑地写在
一支木牍或竹简上。据 “历朔” 类历书传递时间信息,即可实现所谓的颁朔、告朔。
更为普遍的情况是 “历日” 类,即在历书上将干支日期列出来,每日占据一格。
编者还在干支的下面留有一些空间, 可以记录事件、 标注岁时节日及占视吉凶的神
煞等。秦始皇二十七年历书 ( 岳麓书院藏 《廿七年质日 》) 当属典型的 “历日 ” 类
形式,它一年三百多天的日期信息按照顺序, 纵向抄写于特定位置, 形成类似表格
结构,编册横读,如图 1。

图1 岳麓书院藏秦简 《廿七年质日》 起首部分 16 支竹简及释读

该历竹简每支长宽约 27 × 0. 6cm,共有 54 支。第一支竹简书 “[廿] 七年质日”,


这是年份信息。第二支简是偶数月份和日期干支信息,最上是 “十月戊寅”,盖秦时
以十月为岁首,故先书十月朔日干支,其下按顺序书写偶数月份之朔日: 十二月丁丑、
二月丙子、四月乙亥、六月甲戌、八月癸酉; 第三支简,依次书偶数月之初二日干支;
第四支简,书偶数月之初三日干支……在某些干支之下,使用者还有简略记录。
“历日” 类历书一开始只有具体日期的干支, 而序数纪日 ( 如一日、 二日、 十
日、卅日……) 出现的时间较晚,约在汉武帝时期前后②。由于竹简木牍书写空间的
限制,它附注的内容很少。
随着纸张的出现与流行, 约在六朝时期, 简牍历书演变成为纸质历书。 纸质历
书较轻便,还可以卷起或折叠,载体空间大大增加。因此,它在时间信息的基础上,

① 陈侃理: 《出土秦汉历书综论》,《简帛研究》2016 秋冬卷,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年,第 31 - 57 页。


② 陈侃理: 《序数纪日的产生与通行》,《文史》2016 年第 3 期。

114
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与发行

还附有内容多样的历注。综合看来, 历注涵盖了节候农时 ( 节气也可以被归入历注


中) 、昼夜时刻、国家节庆,皇家忌日、民俗文化、吉凶宜忌等多方面内容。
以下举出一卷典型的抄本敦煌历书———P. 3403 号 《北宋雍熙三年 ( 986) 丙戌
岁具注历日》 为例。它是卷轴装,连封皮长 435. 5cm, 宽 30. 5cm。 首先请看该历展
开之后的全景 ( 图 2) :

图2 敦煌文献 P. 3403 号 《北宋雍熙三年丙戌岁具注历日》 并序

打开封皮,可见纸卷最右边一行顶上书写 “雍熙三年丙戌岁具注历日 ” 几个字,


是为该年年历的名称, 包括年份。 再往左是历序, 一大段话, 还包括图形。 历序一
般在开头介绍历书的益处与用途, 再确定了神祗所在, 又根据选择术进行了征兆预
测,最后是各月份的大小,以及人神所在①。
历序之后,就是具体的月、日信息。笔者再举一个片段详细说明,如图 3:

图3 P. 3403 号 《宋雍熙三年丙戌岁具注历日》 正月六日—二月十八日部分

上图是该历正月六日到二月十八日的日期信息, 包括了二月月份信息。 日期信


息内容实际上是画了横竖线的表格, 从上到下分为八栏。 最上一栏用朱笔注蜜日
( 星期日) ,第二栏为序数纪日与干支、 五行纳音和建除十二客, 第三栏注弦、 望、
人日、祭风伯、祭雨师等 ( 有的内容用朱笔 ) , 第四栏注二十四节气与七十二物候,
第五栏注神煞、选择用事的吉凶宜忌, 第六栏用朱笔注昼夜时刻, 第七栏注人神所

① 〔法〕Alain Arrault: 《敦煌历日探研》,李国强译,《出土文献研究》第 7 辑,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第 212 -213 页。

115
新闻与传播研究 2020 年第 7 期

在,第八栏注日游神所在①。
从唐到宋,历书开始采用印刷术, 它也如普通书籍, 从卷轴演进成为包背装。
从元代 《授时历》 到明清历书,内容及形制就与唐宋时期差别较大②。
以明代 《大统历》 历书为例, 其形式固定长期不变, 共 17 或 18 页。 它由五个
部分组成: ( 1) 封面; ( 2) 首页, 又称单历张,1 页; ( 3) 年神方位之图,1 页;
( 4) 诸月及日期信息,每月 1 页,共 12 页, 有闰之年 13 页; ( 5) 最末两页, 上列
“纪年”、下列宜忌诸日,后列钦天监官职名等。
本文将展示 ( 1) ( 2) ( 4) 的图像。首先是封面页,如图 4。
图 4 是明廷颁给普通官民的历书, 称民历。 封面用黄纸印刷, 因黄、 皇谐音,
民间亦有称其为黄历者。左侧黑框内印有不带岁次干支的年历名称: 大明 + 年号纪
年 + 大统历。朝廷为防止伪造,于封面右上角印有警告: “钦天监奏准印造大统历日
颁行天下,伪造者依律处斩, 有能告捕者, 官给赏银五十两, 如无本监历日印信,
即同私历。” 这里说的印信,是指封面所盖的大方形钦天监历日印,踏朱红印泥。
单历张页,如图 5:

图4 《大明弘治十七年大统历》 封面 图5 《大明永乐十五年岁次丁酉大统历》 单历张页

据单历张页,可见该件历书的核心内容: 年、月、日、节气。最右纵行为带岁次干
支的年历全称: 大明 + 年号纪年 + 岁次干支 + 大统历。中间 13 行为各月份大小、朔日干

① 邓文宽: 《邓文宽敦煌吐鲁番天文历法考索》,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第 23 页。


② 张培瑜: 《黑城新出土天文历法文书残页的几点附记》,《文物》1988 年第 4 期。

116
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与发行

支、节气的日期时刻等。最左行为全年天数。该页右侧,还盖有钦天监历日印。
具体的诸月及日期信息, 如明永乐十五年有闰五月, 是小月, 此部分共有 13
页。其正月页如图 6:

图6 《大明永乐十五年岁次丁酉大统历》 正月页

据上图,右边几纵行是月份信息, 最右上角的大字为月大小、 建干支, 其下为


该月交节日时刻、 天道、 天德、 月厌、 月煞、 月德、 月合、 月空诸神所宜方向及每
月六候、日躔宫次、月九宫等。左边 30 纵行,为三十天的日期信息: 序数纪日 + 干
支是核心,其上标注弦望日、 伏社日、 盈虚日; 其下标注纳音五行、 建除、 二十八
宿纪日、节气、昼夜时刻、土王用事日、用事吉凶宜忌等。
概而言之,历书形式及内容的发展, 有两个方面的因素值得关注: 首先, 媒介
技术的演变,当载体从简牍改为纸张, 扩张了书写空间, 可以附加更多的历注, 使
得历书内容繁杂, 篇幅大大增加。 其次, 随着官方的垄断与加强控制, 使得历书愈
加规范,皇朝的特征显著。

三、历书之编造

中国古代的天文学长期由官方垄断。国家天文机构早期称为灵台; 隋称太史监;
唐称太史局、 浑天监、 司天台等; 宋为司天监、 太史局; 元代有司天监和太史院,
后者负责造历; 明、清为钦天监。
中国古代的历法其实是一套基于天文学的特殊知识体系, 其内涵相当丰富, 又
被称为中国古代的数理天文学。 自从第一部有详细记载的官方历法 《太初历 》 起,
117
新闻与传播研究 2020 年第 7 期

其功能就远不止推算闰朔、节气等时间要素。 一般来说, 历法还会包含多项计算方


法: 涉及太阳、月球、 五星的运动, 日、 月交食, 昼夜长短、 日出日入时刻等。 天
文官员们可以根据历法预报日月食, 编造天文年历等, 这些工作更专业, 但影响范
围都有限。他们基于历法编造的日用历书,技术含量并不高。
据统计,中国古代的历法总数超过一百部①。 较有影响的官方历法,如西汉 《太
初历》,东汉 《四分历》,唐 《大衍历》、《宣明历》,元 《授时历》,明 《大统历》,清
《时宪历》 等。历法改革不是一项现代意义上的纯粹的科学活动,而是一项具有古代中国
特色的文化和政治活动。历法改革有出于政治因素,如新朝之建立,必改用新历,灾异、
祥瑞和重大的祭祀活动也会引发改历。历法改革也会出于技术因素,若历法出现误差,
如推算节气、朔望不准,或推算日月交食、五星行度与实际天象不一致,亦需修改②。
如元初郭守敬等 人 创 制 的 《授 时 历 》, 是 一 部 优 秀 的 历 法, 精 度 相 当 高。 明
《大统历》 沿用 《授时 》 之法, 但因年代久远, 误差积累, 导致推算日月交食常常
不准,引发了明末的历法改革。徐光启积极举荐耶稣会士参与改历, 引进欧洲天文
学,修成 《崇祯历书》 一百余卷。 然而, 明朝由于种种原因未及行用新法, 就灭亡
了。鼎革之后,汤若望 ( 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 将 《崇祯历书 》 进呈给清朝
统治者。清人入主中原, 正需要一部新历法, 西洋新法恰逢其时, 汤若望迅速获得
了认可。摄政王多尔衮下旨以新法编造历书,并名为 《时宪历》。
清朝全盘接收了明朝的天文历法人员, 当时, 由汤若望领导的历局, 以及钦天
监共同负责编写顺治二年 ( 1645 年) 历样。历局根据西洋新法, 推算出闰朔、 节气
等时间要素,又确定了新朝历书的内容格局。 他们在完成推算、 制成初表后, 才召
数名钦天监人员前来局注历。 钦天监方面, 仍沿用明朝注 《大统历 》 之旧法, 对照
干支,注新朝之历,花了五天时间完成③。此一过程,历局的推算工作最为关键, 钦
天监人员注历项目虽多,但都是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之上, 属于辅助性、 衍伸性事务。
因此,次年历书末尾的造历职官表中,汤若望位在首栏,职责为 “立法”, 历局的骨
干 ( 包括没有职衔的人员 ) 名列第二至六栏, 职责为 “推算 ”, 钦天监官员们只能
屈居其后,职责仅为 “补注 ”④。 汤若望入主钦天监之后, 又修订了旧的历注体系,
他还编写了 《民历铺注解惑》 对此举进行辩护。

四、进历与颁历之仪式

明清时代,每年岁末都会举办极为盛大的颁历仪式, 天文官员将御用之历进献

① 陈遵妫: 《中国天文学史》 第 3 册,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年,第 1396 页。


② 钮卫星: 《汉唐之际历法改革中各作用因素之分析》,《上海交通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4 年第 5 期。
③ 〔德〕 汤若望: 《汤若望奏疏》,徐光启编纂,潘鼐汇编: 《崇祯历书附西洋新法历书增刊十种》 下册,上海: 上海古籍
出版社,2009 年,2052 - 2053 页。
④ 汪小虎: 《清顺治元年之造历活动———从山东省图书馆藏顺治年间 〈时宪历〉 出发的考察》, 《中国科技史杂志》2019
年第 1 期。

118
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与发行

给皇帝,此后,皇帝再颁发历书给诸多臣民。 这是京城的重要礼仪活动, 在朝廷颁


历仪式 之 后, 历 书 才 能 颁 发 民 间。 颁 历 盛 典 让 西 方 传 教 士 们 印 象 深 刻, 南 怀 仁
( Ferdinand Verbiest) 所撰 《欧洲天文学》 就辟出专门章节对此进行过介绍①。
其实,制度的形成需要一个过程。 早期的礼制, 主要着重于进历, 而对颁发的
仪式似乎规定并不明确。汉唐时代, 天文官员每年岁末上奏御历, 即将新历进献给
皇帝, 似有专门仪式。 如 《后汉书 · 百官志 》 介绍太史令职责: “掌天时、 星历,
凡岁将终,奏新年历。”② 唐代的情况未见史籍记载,或可援引日本平安时代 ( 794 -
1192 年) 之例作为参考,每年十一月初一日, 日本的天文机构阴阳寮都会制成御用
历二卷,上奏给天皇,该仪式被称为 “御历奏 ”③。 宋代的情况, 是太史局于每年十
月朔日在崇政殿进呈来岁新历④。
宋徽宗时所创的 “颁朔布政礼”,首次涉及了进历后的颁发活动。北宋政和七年
( 1117 年) 十月初一日, 徽宗御明堂, 设仗, 百官朝于堂下。 皇帝受来岁新历后,
百官退下,即颁历与之⑤。这套礼仪的着重方面在于进历, 只是在进历结束后, 增加
了颁发的环节。而 “颁朔布政 ” 到钦宗即位便废止了。 及至元代, 太史院在冬至日
进历,皇帝受历后,还会顺便颁给极少数陪班的高级亲贵⑥。
明朝开国之际,朱元璋命太史院使刘基等参考前朝旧制,置 “进历仪 ”。 吴元年
( 1367 年) 冬至日黎明, 吴王朱元璋御正殿, 百官朝服陪班, 刘基以盘捧历, 进献
君主,随后颁历中外⑦。
明洪武二十六年 ( 1393 年) ,又置 “颁历仪”,成为明清二朝颁历仪式的原点。以
《诸司职掌》 的记载为例, 在颁历前期一日, 各部门要准备各种陈设, 御座、 器乐、
历案、御用历案、百官历案等。颁历之辰,文武百官各具朝服前往紫禁城,与钦天监
进历官员、鸿胪寺礼官等,各就其位。天子御奉天殿升座后,开始进历: 钦天监监正
前往丹陛中道的历案,跪取案上御用历,捧入殿内跪进给皇帝,置于御览历案上,再
退下。此后,再抬历案于丹墀中道,百官跪拜。殿内有传制官奉命出殿到丹陛东侧,
高声宣制曰: “钦天监进某年 《大统历》,其赐百官,颁行天下! ” 众官员跪拜以谢恩,
随后依次获赐历书。典礼结束后,君臣退场⑧。 此次变革之意义何在? 从礼仪具体流
程看来,“进历仪” 之侧重,还是在于进历,而与前朝的传统接近; 而 “颁历仪” 实
则以进历、颁历两方面并重。皇帝颁历,臣属获历并谢赐,明朝对 “恩赐” 环节的重

① 〔比〕南怀仁: 《南怀仁的 〈欧洲天文学〉》,〔比〕高华士英译,余三乐中译,郑州: 大象出版社,2016 年,第 75 - 76 页。


② 范晔: 《后汉书》 卷一一五,北京: 中华书局,1976 年,第 3572 页。
③ 李廷举、吉田忠主编: 《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科技卷》,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 年,第 50 页。
④ 徐松辑: 《宋会要辑稿》 礼二四,刘琳等标点,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 1185 页。
⑤ 徐松辑: 《宋会要辑稿》 运历一,刘琳等标点,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 2688 页。
⑥ 柯九思等: 《辽金元宫词》,北京: 北京古籍出版社,1988 年,第 4 - 5 页。
⑦ 《明太祖实录》 卷二七,台北: “中研院” 史语所 1962 年校印本,第 416 页。
⑧ 《诸司职掌·礼部·祠部·历日》,《续修四库全书》 第 748 册,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年,第 703 页。

119
新闻与传播研究 2020 年第 7 期

视,强调了君臣之间的互动关系,颇有彰显朝廷权威、维系统治秩序之效①。
清代则是在典礼之前,还增加了天文官员在仪仗之下从钦天监运送历书到紫禁
城的过程; 在进历给皇帝后, 又增加了进历给后妃的环节; 而百官之受历, 改在午
门进行②。三品以上的高级官员直接领历, 其余官员人数众多, 为避免拥挤有碍观
瞻,要求他们在行礼之后到钦天监领取③。

五、历书之普及

无论政府机构,还是基层民众, 都对统一的时间规则有着迫切需求, 官历就要


复制多份发下。
早期,复制历书只能是手抄, 官方首先要满足行政系统的需要。 唐代供应统治
高层历书的机构是集贤院,《集贤注记》 说: “自置 ( 集贤) 院之后,每年十一月内
即令书院写新历日一百二十本, 颁赐亲王、 公主及宰相公卿等, 皆令朱墨分布, 具
注历星,递相传写,谓集贤院本 ”④, 集贤院本具注历日可谓最权威的版本。 由于具
注历日篇幅较长, 内容繁杂, 手抄难免出现讹误。 为保证信息准确性, 在抄写完成
后,还有历生进行校对,根据吐鲁番出土历书实物,发现有多至三校者⑤。
由于抄写历书效率很低, 官历难以遍及普通人。 长期以来, 民间有人以售卖历
书营利,《梁书》 记载傅昭随外祖父在朱雀航卖历书谋生, 就是这种情况⑥。 在唐代
后期,民间率先采用雕版印刷术,极大提高了历书的复制效率, 也减少了信息抄错
的可能性。北宋初年, 官历仍是抄写, 到天圣二年 ( 1024 年 ) , 开始沿用刑部印刷
敕书之例,以雕版印历,大大降低了成本⑦。
北宋熙宁四年 ( 1071 年) ,官方开始通过历书专卖的形式对民间颁历⑧,此事有
着王安石变法追求富国理财的背景。 北宋前期, 有商人向司天监请官定历本翻印,
这当是具注历日,题名称为 “大本历日 ”⑨, 民间也有印卖私历, 称小历, 只售一二
钱。司天监将印历事务收归官办, 又禁止小历, 以官颁大历独占市场, 售价达数百
钱


。上述本是司天监的主导垄断经营措施,但又从另一个方面加强了官方对颁历的
控制。当政府以售卖历书作为财政收入一个来源, 这又增加了官方对颁历事务的积

① 汪小虎: 《明代颁历仪式研究》,《自然科学史研究》2015 年第 4 期。
② 《钦定大清会典则例》 卷六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 622 册,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年,第 93 - 95 页。
③ 春花: 《论清代颁发汉文 〈时宪书〉 始末》,《满学论丛》2016 年第 6 辑。
④ 王应麟: 《玉海》 卷五五,南京: 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 年,第 1054 页。
⑤ 孟宪实: 《帝国的节律———从吐鲁番新出历日谈起》,《光明日报》2007 年 3 月 19 日,9 版。
⑥ 姚思廉: 《傅昭传》,《梁书》 卷六十,北京: 中华书局,1973 年,第 392 - 393 页。
⑦ 李焘: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一〇二,北京: 中华书局,1985 年,第 2368 页。
⑧ 徐松辑: 《宋会要辑稿》 职官十八,刘琳等标点,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 3530 页。
⑨ 董煜宇: 《从文化整体概念审视宋代的天文学———以宋代的历日专卖为个案》,孙小淳、曾雄生主编: 《宋代国家文化
中的科学》,北京: 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 年,第 50 - 63 页。


瑠 李焘: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二二〇,北京: 中华书局,1985 年,第 5360 页。

120
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与发行

极性。虽然儒家背景的人士指责此举与民争利, 但这不影响该国策的发展。 宋朝还


设立了专门的管理机构———历日所 ( 印历所 ) , 又自元丰三年 ( 1080 年 ) 起开始分
区域印历,每年都会给四川、 两广、 福建、 江浙、 两湖等距离京城较远的南方诸路
提前发下次年历样, 由地方财政机构———转运司据之付梓, 再卖给普通民众, 这样
便节约了运输成本, 其余诸路, 则引入了商人参与售卖①。 民间购买历书还是在市
场,周密 《武林旧事》 提到了都城临安十月以来售卖新历的场所———朝天门内外②。
蒙元到世祖忽必烈时, 才有中统年号, 而早在窝阔台、 蒙哥统治时期, 财政收
入中就存在 “历日银” 这一项,这足以说明当时已沿用前朝 ( 金朝 ) 之例, 向民间
售卖历书。 元朝的太史院设有一些专门岗位, 负责管理不同地区的颁历事务, 如
“腹里印历管勾”,腹里即京城附近地区,还有 “各省司历十二员”③。
元代售卖民间的官历主要分为大历、小历 ( 这种不是私历) 。大德年间, 大历每
册中统钞五百文,小历每张中统钞五十文④。大历以册计, 当是全本具注历日, 装订
成册; 小历以张计, 当是精简版本, 可能类似图 5 单历张, 仅印闰朔、 节气等关键
时间信息。后来由于元廷滥发纸币, 社会通货膨胀严重, 官历售价亦有所提高, 大
历每册钞一贯 ( 回回历价同 ) , 小历每张钞一百文。 元代国家财政体系中, “额外
课” 共有三十二种,“历日” 被列为首位。据 《元史 》 记载, 天历元年 ( 1328 年 ) ,
全国共售出历书 3123185 本, 其中大历 2202203 本, 小历 915725 本, 回回历 5257
本。总收入共计中统钞四万五千九百八十锭三十二两五钱即 2299032. 5 两, 其中大
历售得 2202203 两,小历 91572. 5 两,回回历 5257 两⑤。该年售历收入在 “额外课 ”
中排第二位,约占 26. 7% 。另据黄一农计算, 元廷售历的收入可以占到全国岁赋钞
部分的千分之五左右,平均四户人家用一部历书⑥。
当售历收入成为蒙元政权不可忽视的财政来源, 统治者也会将此项用于公益事
业,有如修缮孔庙,维护儒学等。元太宗窝阔台五年 ( 1233) ,北京建国子学, 夫子
庙及房舍相关用度,就用了燕京、真定历日银⑦。元初修缮孔庙, 则动用了全国历日
专卖收入的一半⑧。
明朝设立了区域颁历体制———钦天监负责直隶历书, 各省由中央供给历样, 自
行翻刻颁发民间。明初,官方沿用元朝之例,颁历民间征收 “工本钱”,行专卖制度

① 徐松辑: 《宋会要辑稿》 职官十八,刘琳等标点,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 3530 页。


② 周密 《四水潜夫》,《武林旧事》 卷三,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 年,第 47 页。
③ 宋濂等: 《元史》 卷八八,北京: 中华书局,1976 年,第 2219 页。
④ 《大德昌国州图志》 卷三 《历本钱》,《宋元方志丛刊》 第 6 册,北京: 中华书局,1990 年,6081 页。
⑤ 宋濂等: 《元史》 卷九四,北京: 中华书局,1976 年,第 2403 - 2404 页。
⑥ 黄一农: 《通书———中国传统天文与社会的交融》,台北 《汉学研究》1996 年第 14 卷第 2 期。
⑦ 文庆等: 《钦定国子监志》 卷六一,《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 600 册,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年,第 778 页。
⑧ 王恽: 《秋涧集》 卷八五 《用历日银修祖庭孔庙事状》, 《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 1201 册,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
1986 年,第 229 - 230 页。

121
新闻与传播研究 2020 年第 7 期

之实。明太祖以颁历授时为君职,下令免征此项费用, 变更了历书的普及方式①。 官
方印历,但羊毛出在羊身上, 各种用料皆是从贡赋路径征敛。 在实际操作层面, 普
通人获得官历终归要通过官府渠道。 明代的一些 “官箴书 ” 记载有地方官以历书、
胙肉馈赠士绅的惯例。社会上的送历风俗也相当盛行, 明人文集中的相关诗文非常
多。在世情小说 《金瓶梅 》 中, 西门庆在岁末曾三次收到御史、 知府、 县衙送来新
历共计 450 本,还有朋友们向他索求历书②。
明代的官历长期成为一种紧俏物资, 由特权阶层垄断支配, 因此分发不均的现
象相当严重。 在民间需求的刺激下, 占有历书较多者还会私下出售牟利, 形成黑
市③。由于官方不能从颁历民间获得收益,此项开销便被视为财政负担, 导致中央政
府削减开支时涉及印历费用,宣德十年 ( 1435 年) 便从五十万九千七百余本, 省为
到十一万九千五百余本,导致直隶历书供应出现了很大缺口④。 当京师历书不足, 各
省地方官员进一步侵占公物,大量输送历书进京馈赠权贵, 甚至形成贿赂。 天子脚
下历书黑市交易盛行,有时因外地输入过多, 还造成了极大的物力资源浪费。 另一
方面,由于中央政府用度紧张,印历费用一减再减, 如明亡之际的北京钦天监印历
数额,约五万本左右⑤。明太祖出于理想主义进行了免费颁历的尝试, 但其制度设计
粗疏,反而导致历书供应不足,产生了诸多社会怪相。
清代前期,虽然 《时宪历》 历书沿用了明 《大统历 》 封面的禁令警告, 但很多
地方官历供应依然不足,据雍正元年 ( 1723 年) 科臣黑硕色的奏报, 江南、 浙、 闽
等省仍有私历、年度通书流行。( 1723 年) ,朝廷曾尝试以允许各省翻刻售卖的方式
来普及官历,希望杜绝私历。 但官历仍未能做到遍及, 私历依然存在, 乾隆初, 朝
廷发现有的私历竟在封面页以黄丹涂饰的方式冒充印信。 有官员为造私历者开罪,
认为他们仅以此诓骗顾客财物, 数量不多, 获利少, 处以斩首量刑似过当。 当朝廷
的讨论聚焦于伪造衙门印信问题上, 几经辗转, 在乾隆十六年 ( 1751 年 ) 出台政
策: 各省翻刻之官历不用加盖钦天监之印⑥。 当官历不加印信, 封底页的禁令警告
( 自雍正初,这一内容移到封底) 也就没有意义了。嘉庆二十一年 ( 1816 年 ) , 这实
属虚设的条款最终被删除。

六、私历问题

私历,当然是相较官历而言, 一般指民间所制之历。 从技术上说, 推算闰朔、

① 《明太祖实录》 卷一四六,台北: “中研院” 史语所校印本,1962 年,第 2289 - 2290 页。


② 汪小虎: 《从世情小说看明人的用历风俗》,《科学与管理》2015 年第 1 期。
③ 汪小虎: 《明代颁历民间及财政问题》,《自然科学史研究》2013 年第 1 期。
④ 《明英宗实录》 卷二,台北: “中研院” 史语所校印本,1962 年,第 61 页。
⑤ 汪小虎: 《明代颁历民间及财政问题》,《自然科学史研究》2013 年第 1 期。
⑥ 黄一农: 《通书———中国传统天文与社会的交融》,台北 《汉学研究》1996 年第 14 卷第 2 期。

122
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与发行

编造历书,并不是一件难事。
早期的材料缺乏,很难说清官历与民间所制之历有何差异。民众若得不到官历,
只能自制历书 ( 复制官历,或自行编造) ,将就着用。近年来出土的秦汉历书, 存在
同一年份朔日安排不同的现象, 面对这种矛盾, 陈侃理没有以对错论之, 而是保留
了差异。他推断认为,当时中央政府颁朔的范围和影响均相当有限, 民间还有相当
多的通历法者自行造历①。又如唐宋时期的敦煌地区,长期与中原隔绝, 就有翟氏家
族自编历书,该处的闰朔常与朝廷不同。 唐末黄巢攻占长安, 僖宗入蜀, 官历不能
至江东,印本私历开始流行, 但不同的私历竟然闰朔不一致, 造成了民众的争端,
闹到官府。然而,地方官员并不着手解决纠纷, 竟然说 “同行经纪, 一日半日殊是
小事”,让他们离开②。这种态度非常有趣,又可以促进我们从另一个侧面理解问题:
日常生活中,偶尔的时间错乱影响并不大, 由于干支纪日系统的存在, 人们还是能
够找到时间轴上的对应关系,小小的扰动很快就会恢复常态。
官方禁止私历,缘自民间引入雕版印刷术印历,当时私历发行量倍增,影响广泛,
部分商人为抢占市场,私历甚至比官历先出来。如唐太和九年 ( 835 年) ,东川节度使
冯宿上奏: “剑南、两川及淮南道皆以版印历日鬻于市,每岁司天台未颁下新历,其印
历已满天下,有乖敬授之道。 ” 朝廷开始限制印历行为, “敕诸道府不得私置历日
板” 。这种禁令收效甚微,英藏敦煌文献中,有一件著名的 《唐中和二年 ( 882) 剑

南西川成都府攀赏家历日》 残片 ( S. P10 号) ,即是印本私历,它反映出成都地区印历


行业的发达,还有 S. P12 号 《上都东市大刀家印具注历日》,则是来自天子脚下———
长安。
从五代到两宋,朝廷想方设法禁止私历, 但私历屡禁不止, 只得灵活处理。 如
后唐同光二年 ( 924 年) ,官方曾禁止过私历④。但当时国家纷乱,政令难行,后来,
官方又做出让步,允许民间翻印,但须以官颁历书先行, 而有的商人又想方设法从
天文官员处获得历本,抢先印行。 如后周广顺三年 ( 953 年 ) 诏曰: “所有每年历
日,候朝廷颁行后,方许雕印传写,所司不得预前流布于外, 违者并准法科罪。” 此
令亦为 《宋刑统》 所沿用⑤。宋代民间编造私历即小历所据的历法, 或与官方历法
不同, 最著名的是 《符天历 》, 然而官方天文学家对之极为不齿。 北宋天圣七年
( 1029 年) ,开封府就请求查禁私印小历⑥, 直到熙宁四年官方施行历书专卖才开始
正式禁小历,此时民间小历每本仅售一二钱, 这种私历价格便宜, 当是简单的一页

① 陈侃理: 《秦汉的颁朔与改正朔》,余欣主编: 《中古时代的礼仪、宗教与制度》,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第


448 - 469 页。
② 王谠编: 《唐语林校正》 卷七,周勋初校正,北京: 中华书局,1987 年,第 671 页。
③ 《册府元龟》 卷一六〇,南京: 凤凰出版社,2006 年,第 1782 页。
④ 薛居正: 《旧五代史》 卷三二,北京: 中华书局,1976 年,第 441 页。
⑤ 窦仪等: 《宋刑统》 卷九,薛梅卿点校,北京: 法律出版社,1999 年,第 175 页。
⑥ 徐松辑: 《宋会要辑稿》 运历一,刘琳等标点,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 2685 页。

123
新闻与传播研究 2020 年第 7 期

纸,相当流行。 当官方售卖价值数百钱的大历, 就不免招人诟病。 又如宣和六年


( 1124 年) ,户部因诸路所印历书雕刻差错、售卖不及时, 建议在京统一印历, 而宋
廷否决该议的理由, 就是担心运输困难, 官历供应不畅, 会给私历带来市场, 导致
历书专卖出现亏损①。这种情况,就从侧面反映出私历是难以禁绝的。 南宋时期, 虽
有私历禁令,但又对极简本的小历网开一面。《庆元条法事类》 界定了私造历书各种
情节,而对于 “止雕印月分大小及节气、国忌者” 的私历,竟判为无罪②! 这种私历
内容极少,又列出皇家忌日,官方出于便民考虑,特殊对待,但它没有择吉之功能,
民间只能将就着用。
元明时期,官方对私历的禁令相当严酷, 并以厚赏鼓励举报。 如 《元典章 》 记
载了大德年间的禁令: “太史院钦奉圣旨印造 《大德授时历 》 颁行天下, 敢有私造
者以违制论,告捕者赏银一百两, 如无本院历日印信, 便同私历。”③ 明朝在元制基
础上进一步发展,《大明律》 将伪造、私造历书者列为头等重罪,定为斩首之刑。 普
通百姓需要历书价格低廉, 获取便利, 另一方面, 社会上也有着知识资源存在。 据
研究发现,自宋代起, 民间就流传着多种歌诀, 有编造小历的, 有根据旧历书推算
新历的,还一直出版载有推算闰朔节气简易方法的通书。 由于阴阳术士群体以及通
历法者的存在,他们私下编制一些小历或者未来若干年的 “长历”,也不是难事。 官
方虽有私历禁令,但凡事无绝对,执政者也会时而睁只眼闭只眼④。 明朝的藩属国朝
鲜虽奉明正朔,受明颁历,但该国还在长期自制历书, 朝鲜历书还有流传到中国的
情况⑤,朝廷或是默许了这种行为。
前文论及明代社会长期历书供应不足的情况。 清代前期, 部分地区对朝廷的禁
令置若罔闻, 私历、 年度通书等盛行, 笔者就在法国国家图书馆见过一册题名为
“顺治壬辰” ( 1652 年) 者,这种现象并非一蹴而就,当是与前朝的历史惯性有着紧
密关联。当然,私历在年号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是不会挑战朝廷权威的。
清代中后期的私历价格实惠亲民。 官颁 《时宪历 》 开本较大, 用纸较好, 成本
不低,即便雍正七年将官历价格定为银一分二厘⑥,而民间刻印的私历每本低至十数
文或数文钱。清朝晚期的私历存世实物极为丰富, 可见其形式多种多样: 有些是巴
掌大的薄薄小开本,纸质粗劣,内容与官历接近而又有所节略, 也有带闰朔节气的
年画; 还有些装帧漂亮, 纸质上乘, 印刷精美, 可以满足社会的差异化需求。 至于
年度通书,时间规则与官历一致,但形式与官历差距较大, 而选择内容又较后者更

① 徐松辑: 《宋会要辑稿》 运历一,刘琳等标点,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 2688 页。


② 谢深甫等: 《庆元条法事类》 卷一七,北京: 中国书店影印前燕京大学图书馆藏本,第 4 册,1948 年,第 155 页。
③ 《阴阳学·禁私造授时历》,《元典章》 卷三二,《续修四库全书》 第 787 册,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年,第 333 页。
④ 王立兴: 《关于民间小历》,《科技史文集》 第 10 辑,上海: 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3 年,第 45 - 68 页。
⑤ 汪小虎: 《明朝颁历朝鲜及其影响》,《史学月刊》2014 年第 7 期。
⑥ 《钦定大清会典则例》 卷六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 622 册,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年,第 94 页。

124
中国古代历书的编造与发行

为丰富,因此在某些地区也很受欢迎, 甚至出现了一些堂号品牌。 至于私历或年度


通书附有广告内容,成为文化和经济信息载体,也就不奇怪了。
随着晚清国门的打开,一些传教士们也开始印行 《中西通书》、 《华洋通书 》 等
发给民众,里面中西时间体系对照, 还附有宗教教义、 现代科技知识、 各国介绍、
西方历史文化等内容,则更进一步体现了多样化。

七、结语

中国古代的历书由官方编造与发行, 是一种具备显著仪式化特征的政治传播,
其传播核心内容是时间信息,在此基础上还附带多项历注内容。
官方造历颁发的传播途径是单向的, 其自上而下、 从中央到地方, 同时又排斥
其他渠道的时间信息。在传播体制上, 它呈现出典型的 “定于一尊 ” 的一元格局①,
是国家影响和控制基层社会的重要方式。 大一统皇朝为了及时授历, 从历书的编造
到颁发,都有着明确制度安排。普通的庶民百姓,非但没有被排斥在传播受众之外,
反而努力被容纳进来。
由于时间信息的特殊性, 使用者要随时根据物质载体来查看, 历书的需求量非
常大。在引入印刷术之后, 复制效率大大提高, 历书的普及才成为可能。 私历以获
利为目的,它在唐代后期发行量暴涨、 影响倍增, 又招致了官方对其限制。 官方为
维护统治权威,在垄断颁历权的基础上, 曾尝试以专卖、 免费发放两种方式普及官
历,其印数多达上百万册, 反观古代中国其他的政治传播方式, 未有及此规模者。
然而,上述两种方式都未能令人满意, 专卖趋利致使价格偏高, 免费发放又会出现
供应不足,官历难以遍及民间。
私历长期存在,但它又会对国家与社会造成多少实际危害呢? 即便是民间出现了
不一致的时间安排,造成了小小的扰动,也有干支纪日系统可以参照。大一统皇朝的
国家治理并非铁板一块,当官历供应不上,小规模私历的交易,不会对中央权威造成
多大冲击,执政者也是可以容忍的。对于使用者而言,私历价格亲民,供应市场也相
对灵活,因此它虽被多次明令禁止,但仍长期存在,成为官历的一种有效补充形式。
清代后期,官方放宽禁令,才满足了社会需求,却又导致了历书的进一步多样化。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 “中国计量史 ” ( 项目编号 15ZDB030) 的阶段性


研究成果。

作者: 华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

① 孙旭培主编: 《华夏传播论: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传播》,人民出版社,1997 年,第 33 - 38 页。

125
新闻与传播研究 2020 年第 7 期

of blended cross-sectional data conducted since the 18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this paper presents an empirical analysis on the impact of the frequency of public engagement
w ith new media and the genres of such engagement on the public's behaviors and w illingness of
participating in social governance,and analyzes potential mechanisms that induce the impact. The
research show s that public engagement w ith new media has significantly increased their diversified
behaviors and w illingness of participating in social governance. Further analysis indicates that brow se-
based engagement w ith new media has significantly increased individual w illingness to participate in
social governance and the sense of social equity regulates the relationship betw een them. Besides,
national pride partly acts as an intermediary therein.

96·Restudying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s Propaganda tow ard Japan during the the Period of
Full-scal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ression———An Examination Based on Japanese
Collection Archives

·Zhao Xinli

During the period of Full-scal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ression,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 CCP) actively carried out propaganda against Japan while carrying out military struggles. The CCP actively
educated and converted Japanese prisoners,led and united anti-war organizations in the Liberated Area,and
carried out propaganda activities against Japan through various media. At the same time,in the context of its
second cooperation with the Kuomintang,the CCP actively carried out propaganda work toward Japan
through the Third Department of the Political Department of the Military Commission of the nationalist
government. These publicity activities are mainly conducted in Japanese,and the specific text is little
known. The series of first-hand archives currently found in the Japan Center for Asian Historical Records
more completely reproduces the propaganda toward Japan carried out by the Japanese Anti-War Organization
led by the CCP,and the propaganda toward Japan carried out through the Third Department.

111·The Publication and Promulgation of Premodern Chinese Almanac

·Wang Xiaohu

The almanacs of premodern China w ere made and promulgated by the government. In essence,it w as a
type of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w ith obvious ritualized characteristics. It w as an important w ay for the
state to influence and control the grass-roots society. The government tried to popularize almanacs to the
public by selling and distributing them freely,w ith millions of copies printed. Other forms of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in premodern China did not reach this amount. Under the condition of insufficient
supply of official almanacs,though there w ere bans,the private almanac could supply the market
flexibly and became an effective supplement form. It w as not until the middle of the Qing dynasty that
the government eased the ban and allow ed private almanacs to exist,w hich met the social needs and led
to the further diversification of the almanacs.

英文编辑 段铁铮

128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