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段落
(1) 老街的街口總站着一個擦鞋的女人，在她的身旁，有兩把半新的籐
椅，抹得乾淨泛光，一塵不染。
(2) 小城的早晨，是忙碌又新鮮的。這個擦鞋的女人也是這樣。她一臉
微笑地立在晨曦裏，大方地和行人打着招呼。她不像別的擦鞋的人，不
厭其煩地問：「擦鞋嗎？」她卻是問：「去上班？去買菜？去送小孩？」
很得體，很親切。
(3) 有時，我趕個早兒提前去加班。她比我還早，見着我，還是那樣得
體地關切：
「這麼早，吃了早飯嗎？」我說： 「太早了，吃不下。要開會，
得早早地去做準備。」她就認真地說：「哦，真忙呀！不過，空腹不好，
多少也得吃一點。」我點點頭，感到暖心體貼，走起路來，腳步輕快，
如履春風。
(4) 後來，每回經過她的攤前，我都放慢了腳步。她看到我，就笑，然
後定定地看着我腳上的鞋。我會意，一屁股坐在她的椅子上。她笑着說：
「早啊！」我說：「你比我還早呢！」她就呵呵笑着，說：「老輩人說的
——人勤春來早！」
(5) 然後，她埋下頭來，認真擦鞋，再無言語。她先把要擦的鞋捧在胸
前，然後打量鞋的全身，用一隻鞋刷輕輕地刷去塵土，不是急於上鞋油。
而是用一個小噴壺對準皮鞋面噴潮，再用另一隻鞋刷蘸點鞋油，在潮的
地方打着圈把鞋油塗均勻，然後從鞋尖部位開始擦，一點一點地往後。
擦完一隻再擦另外一隻。兩隻鞋擦完後，她又重新擦一遍，和上次打圈
擦不一樣，這次是直線來回擦。最後換軟棉布擦，棉布纏在右手上，四
指併攏用力向外撐，飛速地來回，啪啪作響，聲響如歌……
(6) 她擦出來的鞋，一塵不染，油光鋥亮。她把每隻鞋的鞋帶都解下來，
揉在手心，用洗衣液浸了，再用清水沖洗乾淨。然後，她手執鞋帶一端，
抻開，在空中甩得啪啪作響，一下又一下。不多久，鞋帶甩乾了，潔淨
似新。
(7) 接下來，她幫我繫鞋帶，執帶似絲，穿孔如飛，左手內扣，右手外
扣，繞一圈，左手抓右邊的鞋帶，右手抓左邊的鞋帶，絞花一般。最後，
用力一扯，成了：好一個大方美觀的蝴蝶結！
(8) 一看，很好，美麗在我的鞋上，幸福在她的臉上。
(9) 這時，她抬起頭來，再用手抹抹我的鞋面，無一點灰塵，又輕輕地
向鞋面上吹一下，再抹一下，舒口氣，她輕輕地撫一下自己額頭上的秀
髮，站了起來。晨曦中的她，樸素得體，臉色紅潤，讓人感覺到一份真
實的美麗。
(10) 後來，不經意地和她聊天，我聽她聊起她的家鄉、孩子和她的工作。
 她說：「在這兒擦鞋，一擦已是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來，我把兒子送進
了大學，直到參加工作成家立業。兒子現在在廣州那邊打拼，創業辦了
個小廠，還紅火着……」
(11) 我說：「擦了這麼多年鞋，你現在也該回去享享清福了。」她說：
「也
是的，兒子好幾次都要我去帶孫子，說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好。」我說：
「那當然，去吧。」她卻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是『勞碌八字
[1]』
。動慣了，做順手了，還真是一時半會兒歇不下來……」她沒有說下
去，我也沒有再勸下去。我每回見她捧着鞋的樣子，就像捧着寶貝似的，
全神貫注。有一天，我聽得真切，她竟自言自語地說： 「鞋啊，不是你穿
着它走，是它帶着你往前走呢！」
(12) 一個夏天，在老街的街口，我沒見着她。我四下裏張望，還是不見
她的影子。接下來幾天，仍然不見她出現。沒有她的老街街口，彷彿少
了一道風景。
周偉《擦鞋的女人》（節錄）
【注釋】
[1] 八字：指人的生辰八字，算命者習慣以此推算人事禍福和命運。

2
 第二篇
嘗燈夕[1]設宴，蒙正侍，上語之曰︰「朕躬覽[2]庶政[3]，萬事粗理，每念
上天之貺[4]，致此繁盛，乃知理亂[5]在人。」蒙正避席，曰︰「乘輿[6]所在，
士庶走集，故繁盛如此。臣嘗見都城外不數里，饑寒而死者甚眾，不必盡然。願
陛下視近以及遠，蒼生之幸也。」上變色不言。蒙正侃然[7]復位，同列多[8]其直
諒。
上嘗欲遣人使朔方，諭[9]中書[10]選才而可責以事者。蒙正退以名上，上不
許。他日，三問，三以其人對。上曰： 「卿何執耶？」蒙正曰：「臣非執，蓋陛下
未諒爾。」固稱：
「其人可使，餘人不及。臣不欲用媚道[11]妄隨人主意，以害國
事。」同列悚息[12]不敢動。上退謂左右曰：
「蒙正氣量，我不如。」既而卒用蒙
正所薦，果稱職。
《宋史‧呂蒙正傳》（節錄）

【注釋】
[1] 燈夕：正月十五元宵節。傳統元宵節有張掛燈籠的習俗，故稱「燈夕」。
[2] 覽：閱覽。
[3] 庶政：庶，眾多。眾多國家的政務。
[4] 貺：恩惠、恩賜。
[5] 理亂：治世與亂世。
[6] 乘輿：輿，車、轎。天子乘坐的車子，借指天子。
[7] 侃然：剛直的樣子。
[8] 多：稱美、稱讚。
[9] 諭：命令。
[10] 中書：中書令。負責草擬和頒發皇帝詔令的部門的主官，呂蒙正時任的官
職。
[11] 媚道：諂媚的行為。
[12] 悚息：因恐懼而喘息或屏息靜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