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少女》中「湯婆婆與錢婆婆」之隱喻
—以榮格「陰影」與「人格面具」原型初探
吳國葆（彰化師大輔導與諮商研究所研究生）
一、前言
「原型」是構成集體潛意識的基本元素，
遠古的經驗經由重複的議題或類型被展現出
來，人類共同的原始意象來自世代間的傳承，
這些經驗讓人們引起對某人、事物或現象有一
致的印象（黃堅厚，1999；吳珮瑀等譯，
2004/2006）。《神隱少女》中許多人物可以
用榮格所提出的原型加以解析，例如湯婆婆與
錢婆婆就像「陰影」和「人格面具」般一體兩
面；千尋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以「千」之名重
新生活即「重生」的原型；稱千尋為孫女且願
意幫助她、保護她的鍋爐爺爺則是「智慧老
人」原型的顯現。能夠深入探討的原型非常
多，但筆者從實務工作的經驗裡觀察「陰影」
和「人格面具」各自優勢與限制的互補，對於
個人自我的整合、個體化歷程有很大的影響，
故本文將就湯婆婆、錢婆婆的陰影及人格面具
象徵為主軸，探討《神隱少女》故事情節中原
型之象徵。
二、集 體潛意識與原型(Collective
Unconscious and Archetypes)
榮格將畢生的精力投注在原型相關的研究
當中，其中，原型是集體潛意識的內容，那些
一再出現的議題和類型，存在人類共同的經驗
當中，從夢與幻想裡被表現出來，兩者之間息
息相關。
(一)集體潛意識
對榮格而言，集體潛意識是祖先經驗的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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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庫，它由全人類所共享，是廣大但隱藏的心
靈資源，那些自古以來重複不變的部份，逐漸
成為我們心靈的一部分，影響著我們的人格與
行為（朱玲億等譯，1995/2000）。集體潛意
識的概念是榮格最具爭議的理論之一，相關的
論述在科學驗證以及哲學基礎上有其限制，但
可把集體潛意識視為一種經驗性的假說，進而
了解榮格提出此概念的原因與如何證明它的存
在（劉耀中，1995；吳珮瑀等譯，2004/
2006）。
宮崎駿在《神隱少女》中所描繪的場景，
透過集體潛意識與觀眾的內心世界產生連結、
共鳴，除了日本傳統的特色建築以及東方白龍
的角色設定，湯婆婆房間裡的裝潢是古典的西
方室內設計，加上巫婆、魔法世界的故事基
調，更添增了東西合壁的味道，也因為如此，
《神隱少女》能夠在世界各地廣獲好評，跨越
文化的隔閡真實觸動人們的心靈。
(二)原型
原始人類早已注意到日出以及日落的現
象，榮格猜測這些人類的經驗已經傳承了好幾
世紀。集體潛意識之中充滿了原型，原型就像
是一條路徑，讓能量由集體潛意識流向意識層
面，榮格從原始民族的藝術作品、神話故事、
宗教習俗和跨文化研究中探究原型，也從精神
病人的夢與幻想裡汲取出原型的象徵意涵，這
些內容都具有濃厚的情緒色彩（黃堅厚，
1999；朱玲億等譯，1995/2000）。生活當中
有多少典型的情境，就有多少個原型，我們不
會直接繼承原型，也無法直接觀察到原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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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而是當生活中出現了符合某種原型的特殊
情境時，關於原型的特殊經驗就會被引發（劉
耀中，1995；廖婉如譯，1983/2006）。舉例
而言，東西方文化自古以來就有許多英雄的傳
說故事，這些故事樹立了英雄典型的形象，這
個原型是人類普遍的心靈模式與母題，然而可
能因為故事情節的不同，英雄之間也存在很多
個別差異。
原型的分析範疇非常廣大，榮格曾提出英
雄(hero)、母親(mother)、小孩(eternal child)、
智慧老人(wise old man)和老祖母(grande-mere)
等原型，發展更完全、影響更大的是：人格面
具(p e r s o n a)、阿尼瑪(a n i m a)和阿尼瑪斯
(animus)、陰影(shadow)以及自性(self)（劉耀
中，1995；吳珮瑀等譯，2004/2006）。
上述的這些原型，幾乎都可以在《神隱少
女》故事情節中找到蹤跡，例如：故事一開始
性格較為任性、依賴、缺乏責任感的主角千尋
擁有「小孩」原型的負向特質；後來千尋體認
到必需承擔起拯救父母親的責任，開始努力的
工作，過程中，她為河神取出卡住的單車、帶
走失控的無臉男，最後讓父母恢復原狀，獲得
滿堂喝彩，彰顯女性「英雄」的原型；親切的
錢婆婆為千尋一行人沏茶，親手製作守護髮圈
送給千尋，展現出救助、庇護的「老祖母」原
型；凶悍的湯婆婆與自己寶寶相處的時候，表
露出和平時反差極大的溫暖「母親」原型；故
事中所有的男性角色都是半人半獸的形象，包
括青蛙、蜘蛛、龍與人的融合，都有「怪物」
原型的象徵。山中康裕(2002/2006)也指出《神
隱少女》故事情節裡原型的象徵：千尋被迫放
棄自己的名字，取了新名字在另一個世界重新
開始生活，即為「重生」的原型；鍋爐爺爺稱
千尋為他的孫女，是保護她、協助她的「智慧
老人」原型；雙胞胎魔女湯婆婆的嚴苛、勢利
對照錢婆婆的慈祥、和藹就如同「陰影」與
「人格面具」一體兩面，相當反映了我們的內
心世界其實也是一體兩面的；甚至，千尋這個
女孩的角色，可能是宮崎駿心中女性特質的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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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形象─「阿尼瑪」的原型投射。
隨著世代間的傳遞，象徵人類共同經驗的
原型無所不在，舉凡出生、死亡、男女交合、
婚姻和對峙的衝突情境等等，都含有原型的基
礎（廖婉如譯，1983/2006）。《神隱少女》
故事情節裡原型的象徵涵蓋甚廣，本文將不逐
一探討，接下來的內容就湯婆婆、錢婆婆兩位
角色人物為主軸，以「陰影」及「人格面具」
原型象徵分析之。
三、陰 影與人格面具(Shadow and
Persona)
嬰兒與母親的互動形成了個體基本的自我
認同，年幼孩子最先會體認到自己是一個獨立
的個體，之後從家庭教養、社會和文化脈絡中
不斷擴展，自我慢慢成長、逐漸壯大（朱玲億
等譯，1995/2000；廖婉如譯，1983/2006）。
在這個成長的過程裡，個體某些行為是社會所
允許的，會被母親與家庭接納；但某些行為於
社會規範中是不合宜的，被認定是不好的而遭
到拒絕。上述這些被排斥的負面行為和衝動不
會無故消失，而是聚集在潛意識的淺層形成
「第二自我」，也就是榮格所說的「陰影」
（廖婉如譯，1983/2006）。人類的心理發展
包含創造一個具有適應力、有能力的自我，這
也是榮格所認為生命中第一部份的任務，而將
陰影整合的過程，能擴大自我的範圍，使個體
形成更強大的自我認同，此時，個體將更清楚
的感受到與他人建立關係的需要，甚至是和集
體潛意識、原型的世界發生關連，這種覺察自
己未發展的部份、更真實的探索人格各個層面
的過程，便是生命第二部份的任務－個體化歷
程，阿尼瑪或阿尼瑪斯與人格面具就是能夠達
成此關係任務的兩個心靈結構（朱玲億等譯，
1995/2000；廖婉如譯，1983/2006）。
(一)陰影
榮格所說的第二自我，也就是陰影，其命
名來自當對立的兩極攤在意識陽光底下時，相
對於光亮面所產生的陰暗面，遭排斥的一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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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掉入潛意識深淵當中，成為被壓抑的部份 物、關係冷漠，人們對彼此保持戒心，甚至是
（廖婉如譯，1983/2006）。陰影是黑暗的、 在面對挫折時抗壓性低落，傾向用毀滅性的方
原始的、近乎獸性的人格面向，包含貪婪、殘 式解決問題，這些議題，都值得人們好好反
忍、攻擊和不道德的行為，這些動物性的本能 思。
與佛洛伊得所說的「本我」(id)有些相近，它 (二)人格面具
是榮格所述原型當中最有力的，同時也是所有 人格面具通常是個人配合社會要求而在他
原型最深層的基礎（劉耀中，1995；吳珮瑀等 人面前展現出來的形象，它不是自我的全貌，
譯，2004/2006）。陰影是個人所拒絕與壓抑 如果發展得當，個人得以發揮其角色應有的能
的部份，代表的是自我隱藏不願讓他人知道的 力，進而在社會互動、適應上有良好的發展；
陰暗面，但我們還是能夠從日常生活裡覺察它 但人格面具同時也存在一些混淆的風險，當其
們的存在，陰影的浮現包括了不自覺對他人的 功能失調時，可能會有過度發展、發展不全或
行為、投射在憎恨或嫉妒的個體或團體身上， 過度認同三種情況，這時往往需要心理諮商的
以及從夢中汲取出攻擊、害怕或排斥的元素， 介入（廖婉如譯，1983/2006；吳珮瑀等譯，
通常陰影會與夢主以同性別的形式出現（蔡昌 2004/2006）。人格面具是自我與集體潛意識
雄譯，1992/1995；朱玲億等譯，1995/ 互動的關係結構，通常自我了解對人格面具角
2000）。 色的認同或是不認同，也就是說人格面具可
《神隱少女》當中的湯婆婆正是陰影的典 戴、可不戴，相較於自我的真實，人格面具常
型代表，尤其是當白龍暗示她的寶寶被別人帶 會讓人有虛假的聯想，也許帶有負面意涵的解
走時，湯婆婆氣得怒髮衝冠、口吐火焰，披頭 讀，然而這樣的看法有點誤解了人格面具的功
散髮的衝到白龍面前，顯露出極具攻擊性的樣 能，它純粹是輔助自我從事社交活動用的，其
貌，那種高張的毀滅性、破壞性能量，讓她的 本身並沒有好壞之分（廖婉如譯，1983/
理智幾乎完全被情緒給支配了，這裡就彷彿人 2006）。
們遭潛伏的陰影本能所掌控，被潛意識所主導 錢婆婆在《神隱少女》中是一位非常和藹
而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除此之外，湯婆婆視 可親的老太太，當千尋一行人來到錢婆婆家裡
錢財如命，平日待人的態度又十分苛刻，不僅 時，她親切的為客人沏茶，並且親手製作守護
對著千尋冷嘲熱諷父母偷吃食物的事情，還不 髮圈送給千尋，臨走前，她稱讚千尋的名字，
斷威脅千尋如果不認真工作，就要將她變成 還給了千尋一個擁抱，種種溫暖、庇護的形
豬、變成煤炭，種種缺乏同情心的惡毒言行， 象，與湯婆婆形成強烈的對比。錢婆婆象徵著
都讓人很容易就將其與陰影的邪惡面連結。除 一般情況長輩的人格面具，身為長者的社會角
了湯婆婆之外，無臉男也是故事中充滿陰影特 色，總是被期待是有智慧的、包容的、讓人容
質的代表性角色，他像是穿著一件黑色的斗蓬 易親近的，她細膩的協助千尋一行人解決各自
漂浮在空中，戴著一個沒有表情的面具，不發 的困難，包括解答了千尋所擔心白龍的情況、
一語的隻身呆站在橋上，就好像一抹黑影。無 讓過度受寵的寶寶開始勞動以及收留對人生充
臉男進入湯屋大吃大喝、撒錢揮霍、對於食物 滿困惑的無臉男，除了是老祖母原型的顯現，
索求無度的行為令人咋舌，但誇張的行徑背後 也可以說是充分發揮了長輩人格面具應有的功
對比他的內心世界，其實他非常的寂寞、空 能。從另外一個角度切入，錢婆婆了解到千尋
虛，這些也都是人們心中陰影的寫照（王真瑤 可能受到自己雙胞胎姊妹不友善的對待，在這
譯，2002/2006）。宮崎駿相當程度反映了時 個姊妹角色的人格面具，也許感覺對千尋是虧
下日本社會的人際樣貌，貪婪金錢、浪費食 欠的、抱歉的，也因而期待自己能夠代替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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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償並且協助千尋。 克服的課題，大部分非基督教、佛教中的神
(三)陰影與人格面具的一體兩面 明，是兼具破壞性和善良性的，榮格也認為：
錢婆婆曾經這麼說過：「我們兩個是雙胞 「沒有任何東西不曾在某個時代被稱為邪惡
胎卻一點都合不來，她（湯婆婆）那個人就愛 的，善與惡只是人類的相對價值判斷。」正因
趕時髦，做他的雙胞胎還真累呀！」這裡宮崎 為能夠兼具邪惡的要素，才能夠稱之為全能的
駿運用了雙胞胎姊妹的隱喻，好像也意味著人 神（易之新譯，1990/2011）。湯婆婆與錢婆
類的內心存在著正面與反面的兩極，而這兩極 婆表面上像是對立的兩極，然而實質上卻各自
端卻是一體兩面的（王真瑤譯，2002/ 擁有「善中的惡」以及「惡中的善」，回應榮
2006）。筆者留意到錢婆婆也不是完全慈祥溫 格個體化歷程的陰影整合，我們不排拒潛意識
柔的，當她出現在受傷的白龍與千尋身邊時， 中存在邪惡、毀滅的傾向，而是嘗試理解自己
冷冷的對難過的千尋說：「那隻龍已經無可救 的內在衝突，願意與對立和解。
藥了，偷印章的人一定會死。」在這裡可以看 榮格發現到達頂點的邪惡往往是典型的歷
到錢婆婆對於偷竊者的憤怒，也類似一種陰影 史大災難，人類可能因此而毀滅，舉凡環境的
的展現，她不願意協助傷痕累累、生命不斷流 破壞、世界大戰等等，長久以來，每個人都在
失的白龍，縱使知道白龍是受湯婆婆指使而來 討論這些問題，卻沒有人能透提出具體的因應
偷印章的。此外，平時蠻橫刻薄的湯婆婆在照 策略，但他相信自身調解惡的個體，能夠對世
顧自己寶寶時流露出寵愛子女的情感，這裡可 界更有貢獻（易之新譯，1990/2011）。宮崎
以看出個人陰影和人格面具同時並存的情況， 駿在《神隱少女》中同樣透過「腐爛神」的隱
而且，湯婆婆需要經營龐大、員工眾多的湯 喻來象徵環境汙染的問題，千尋協助河神取出
屋，那種一板一眼的嚴格管理者形象，也可視 身體裡大量的淤泥、廢棄物，暗示河川受到人
做一種人格面具，讓湯婆婆得以有效率的維繫 們嚴重污染的現況。兩位大師站在不同的專業
湯屋正常運作。 角度，卻同樣提醒人們正視與自然環境共存共
榮的議題，另一方面，他們也鼓勵人們整合內
四、結語
心的陰影，並與之合諧共處，雖然這是人們最
榮格所言的集體潛意識、原型的概念極為 不願去面對的議題，但同時也是必須要去面對
普遍，這些模式重複出現在人類的生命經驗 的。
中，具體的內容反映在神話或是童話故事的情 參考文獻
王真瑤（譯）(2006)。哈利波特與神隱少女（原作
節裡，這種適用於每一個人的內心問題，其實 者：山中康裕）。台北市：心靈工坊文化。
就是屬於神話或是童話的世界（王真瑤譯， （原著出版於2002）
朱玲億等（譯）(2000)。當代心理治療的理論與實務
2002/2006）。宮崎駿細緻的在《神隱少女》 （原作者：Corsini Raymond J. & Wedding
D a n n y）。台北市：心理。（原著出版年：
故事的剛開始描繪日本文化中神明所居住的屋 1995）
易 之 新 （ 譯 ） ( 2 0 11 ) 。 榮 格 心 理 治 療 （ 原 作 者 ：
子－石祠，營造出和神祇關聯的奇幻色彩，那 Marie-Louise von Franz）。台北市：心靈工坊
些座落在廢棄遊樂園的雕像也同樣散發神祕的 文化。（原著出版年：1990）
吳珮瑀等（譯）(2006)。人格理論（原作者：Schultz
氣息，在神話的世界裡，具體的語言描述可能 Duane P. & Schultz Sydney Ellen）。台北市：
洪葉文化。（原著出版年：2004）
是抽象的，動畫將人們腦海中的心象描繪出 黃堅厚(1999)。人格心理學。台北市：心理。
廖婉如（譯）(2006)。榮格解夢書─夢的理論與解
來，隨著故事情節的起落，更引人入勝、扣人 析（原作者：James A. Hall）。台北市：心靈
心弦，隨著畫面的呈現，讓觀眾與自身內心原 工坊文化。（原著出版年：1983）
劉耀中(1995)。榮格。台北市：三民。
型的樣貌相呼應。 蔡昌雄（譯）(1995)。榮格（原作者：Maggie
Hyde）。台北縣新店市：立緒文化。（原著出
與內心中的惡和平共處是當今可能最難以 版年：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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