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 3月 唐都学刊 Mar.

2010
第 26卷第 2期 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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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26　No.2

汉宣帝 “武帝正统 ”
的树立与戾太子案之昭雪
———从夏侯胜诽谤案谈起

崔建华
(
中国人民大学 国学 院 , 北京 　 100872)

摘 　要 :
卫太子刘据死于巫蛊之祸 , 此后 , 武帝醒 悟太子 无意谋 反 。 但囿于 太子与 他兵戎 相见的 客观事 实 , 以
及皇权交代之际的政治忌讳 , 汉武帝在其有生之年仅仅为太子做了极为有限的 平反 。 昭帝之 立以卫太 子败亡为前
提 , 这决定了辅政的霍光只能采取只做不说的方式恢复 卫太子 之孙的 宗室身 份 , 客 观上迈 出了卫太 子平反 的重要
一步 。 宣帝即位 , 与霍光合作树立 “武帝正统 ” , 为达此目 的 , 宣帝 在不违背 礼制的 前提下 , 首先 为卫太 子正名 。 紧
接着 , “武帝正统 ”最终确立 。
关键词 :武帝正统 ;
巫蛊之祸 ;
卫太子 ;
霍光
中图分类号 :K234　　　　　 文献标识码 :
A
文章编号 :1001 -0300(2010)02 -0005 -07

　　本始二年 (
前 72),也就是汉宣帝即位的第三年 , 论 ,他是管不着的 。因此 , 夏侯胜指责汉武帝 “无德泽
朝廷内发生了一场诽谤案, 但诽谤对象并非宣帝本人 , 于民 ”, 所触犯的不是汉武帝的 “政治忌讳 ”, 而是因为
而是已经作古十多年的汉武帝 。汉宣帝下诏曰 :
“(孝 不合乎汉宣帝初年的政治主流 。为夏侯胜所冒犯的人
武皇帝 )
功德茂盛 , 不能尽宣 , 而庙乐未称 , 朕甚悼焉 。 物 ,最明显的似乎莫过于新即位的汉宣帝 。公卿纷言
其与列侯 、二千石 、博士议 。”群臣皆曰 :
“宜如诏书 。”长 “宜如诏书 ”、“此诏书也 ”, 看来 , 为汉武帝上庙号的确
信少府夏侯胜却唱反调 :
“(武帝 )
亡德泽于民 , 不宜为 是皇帝本意 。但有一点令人费解 , 汉武帝去世以后的
[ 1] (P3156)
立庙乐 。”“公卿共难胜曰 :̀此诏书也 。' ” 一方 十几年间为什么没做这件事 , 偏偏汉宣帝一上台就注
以皇权相压 , 一方以道义抗争 , 结果是夏侯胜落败 , 被 意于此 ? 若说没有特殊目的 , 不免令人生疑 。 阎步克
[ 4] (P370)
御史控以 “毁先帝 ”的罪名 , 投入监牢 。对于御史劾奏 就认为 , “强调自身的正统 ”, 这是宣帝此举的一
[ 2] (P195)
夏侯胜的做法, 李贽用一字快评曰 :
“差 ”。 当今 个重要主旨 。夏侯胜所触犯的“政治忌讳 ”实际上也在
学者也指出 :
“夏侯胜之言是完全符合事实的 , 他只是 于此 ,因为在宣帝树立正统地位的道路上 , 他做了绊脚
按照自己所信仰的儒学理念 , 恪尽大臣 直
'言正论 的
'义 石 。然而要搬掉他 , 也不能由宣帝一人说了算 。当时
[ 3] (P71)
务 , 说出了人人皆知的事实而已 。” 既然夏侯胜所 的实际秉政者是霍光 , 如果没有霍光的首肯或默许 ,宣
言 “完全符合事实 ”, 那为何要被治罪呢 ? 原因在于他 帝对上层的人事任免就难以实现 。
“触犯了政治忌讳 , 为此他必须承受牢狱之灾 , 甚至差
[ 3] (P71) 一、霍光本无意表彰汉武帝
一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 此论可为一针见血 。不
过 , 究竟是怎样的 “政治忌讳 ”, 似乎还有深入探讨的必 霍光对夏侯胜原本是极为看重的 。夏侯胜 “以儒
要。 显名 ”, 擅长 “说灾异 ”。汉昭帝死后, 霍光迎立昌邑王
忌讳往往是出于活人的需要而设置的心理壁垒 。 刘贺 ,旋即谋欲废之 , 然而计划并未公开 , 夏侯胜无从
当夏侯胜诽谤案发生之时 , 汉武帝已死 , 后人怎么议 知晓 。但他在劝阻昌邑王收敛放浪行为时 , 却说出这

收稿日期 :2009 -11 -20

作者简介 :
崔建华 (1981— ), 男 , 河南渑池人 ,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博士研究生 。

· 5·
样的话 :
“天久阴而不雨 ,臣下有谋上者 ”。霍光闻听此
言 , “大惊 , 以此益重经术士 。”还令夏侯胜教授太后 (
霍 是 ,汉昭帝死时已经 21岁 , 宣帝 18岁即位, 到本始二年
光外孙女 ),并加官进爵 。在废昌邑王 、迎立宣帝的过
[ 1] (P3216)
程中 , 夏侯胜也有 “定策安宗庙 ”之功 。 霍光作为
这次废立的主导者 , 他对夏侯胜的态度无疑是欣赏其
学识 , 同时感念其对废立行动的支持。
作为废立行为的最直接受益者 , 汉宣帝对诽谤案
发生之前的夏侯胜又是怎样看待的呢 ? 其实 , 宣帝的
态度对夏侯胜的个人前途影响并不大 。这里首先应当
考虑的是汉宣帝本人在即位伊始的政治处境。 若不是
霍光废掉昌邑王 , 那就轮不到汉宣帝上台 , 因此 , 宣帝
对霍光的行为必须是绝对肯定的 , 这个立场容不得有
丝毫动摇 , 否则 , 汉宣帝取得皇位继承权的合法性将会
丧失 。至于那一班附和霍光 、参与废立的大臣 , 汉宣帝
既然将此次非常举措定性为 “定策安宗庙 ”的神圣之
举 , 那就没有理由以个人恩怨好恶为依据去对他们进
行厚此薄彼的提拔或贬斥 。对即位之初的汉宣帝来
说 , 最致命的一个弱点就是没有什么根基 , 如果打算妄
自出令的话 , 那么 , 想一想昌邑王为什么被废 , 而他自
己又是如何皇袍加身的 , 一个明白事理的新皇帝肯定
就要选择谦恭与沉默了 。 《汉书 ·张敞传 》: “国辅大臣
未褒 , 而昌邑小辇先迁 , 此过之大者也。”昌邑王不封赏
昭帝时旧臣 , 先提拔自己的亲信 , 是为大过 , 结果失去
了到手的帝位 。鉴于此 , 汉宣帝若要稳住自己的位子 ,
在即位之初是不便插手朝廷的人事安排的 , 更别说去
惩处一个为霍光所看重的大臣 。
无奈的历史境遇决定着汉宣帝即位最初几年的为
政倾向 , 即压抑个人对掌握权力的渴望 。正如学者所
言:宣帝 “汲取了刘贺的教训 , 以 `无为 ' 的姿态缓解了
[ 5] (P28)
霍光的防范之心 ”。 但所谓的 “无为 ”并非完全被
动 , 颇有心计的汉宣帝懂得在不触犯霍光 、甚至于有利
于霍光的前提下 , 稳扎稳打地同时提升自己的地位 。
为汉武帝奉上世宗的庙号 , 就是一个体现共同利益的
结合点 。尽管霍光很欣赏夏侯胜的学识 , 对他支持废
旧立新的行为也感到欣慰 , 然而 , 他反对尊崇汉武帝 ,
那就是站到霍光的对立面去了 。他的牢狱之灾 , 更深
层次的原因在于失去了霍光的庇护 。
然而 , 霍光也并非一直支持为汉武帝上庙号 。 《汉
书 ·郊祀志下 》:
“宣帝即位 , 由武帝正统兴 , 故立三年 ,
尊孝武庙为世宗 ”, 并 “以立世宗庙告祠孝昭寝 ”。这说
明昭帝时期虽然有孝武庙, 但汉武帝庙号尚付之阙如 。
霍光曾经辅佐汉昭帝十多年 , 难道在这么久的时间内
就没有发现尊崇汉武帝可以巩固他和昭帝的地位吗 ?
对于这样的质疑 , 或许可以这样解释 :
汉昭帝年纪太
小 , 还没资格行此大礼 , 所以汉武帝祭祀规格的设定只
· 6·
能等待汉宣帝来实现 。然而, 不应当忽略的一个事实
也不过 20岁 , 比昭帝还小, 却有资格去主导过问先帝
祭祀的有关事项 。若参照宣帝的年龄标准 , 霍光完全
可以辅助汉昭帝处理先帝的祭祀问题 , 以其年龄太小
作为昭帝没有为汉武帝立庙乐的解释 , 显然是无法成
立的 。
昭帝时期没有大张旗鼓地尊崇汉武帝 , 原因是多
样的 。首先是没有这样做的紧迫性 。昭帝是汉武帝之
子 ,并且是武帝临终所立 。霍光的辅政地位也出自汉
武帝 。二人有充分的政治资本来执掌汉王朝的最高权
力 。其次, 当时的汉廷内对如何评价汉武帝存在重大
分歧 ,最突出地反映在始元六年 (
前 81)
召开的盐铁会
议上 。王利器说 “这是一次王道与霸道两条政治路线
[ 6] (P2)
面对面斗争的会议 ”, 是经过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 6] (P3)
为首的精心策划 ”的 。 田余庆也认为参加会议的贤
[ 7] (P54)
良文学是“受霍光支持 ”的 。 斗争的另一方为御史
大夫桑弘羊 , 是武帝时期主张国家大力干预经济以充
实财政的大臣 。但霍光具有汉武帝亲授的更强大的政
治权威 ,并且因其 “识时务之要 ”, 获得了汉廷内外更为
广泛的支持 , 在这场较量中占据了优势地位 。所谓 “时
务之要 ”, 正如杜延年所说 “年岁比不登 , 流民未尽还 ,
宜修孝文时政 , 示以俭约宽和 , 顺天心 , 说民意 ”。正是
这个杜延年首倡罢除武帝时期的盐铁政策 , 而 “(
霍)光
纳其言 ”, 则表明霍光对汉武帝功过评价的个人倾向 ,
即基本否定汉武帝 。但是他又不方便公开表态 , 因为
他深深懂得投鼠忌器的道理 , 如果公然贬损汉武帝 ,自
身利益将会遭受巨大威胁 。作为汉武帝指定的首席顾
命大臣 ,一旦公开承认先帝 “无德泽于天下 ”, 那又如何
让公卿百官相信先帝寄 “六尺之孤 ”于霍光的正确性
呢 ? 于是, 我们看到 ,盐铁会议只是一场由丞相田千秋
主持的外朝争论 , 而霍光则隐于幕后 , 他实在是有个人
的盘算 、自己的顾虑 。
霍光对汉武帝的不满不仅仅出于治国策略的差
异 ,还应当包括对巫蛊之祸的情感倾向在内 。 巫蛊之
祸导致武帝长子刘据的死亡 , 刘据的生母卫皇后与霍
去病的母亲是姐妹 , 而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正是霍光 。
虽说亲缘关系已经隔了几层 , 但这并不妨碍霍光内心
支持刘据。 班固说道 : “征和中 , 戾太子败 , 卫氏遂灭 。
[ 1] (P2493)
而霍去病弟光贵盛 ”, 显然将霍光视作外戚集团
之一员 。赵翼曾注意到 “武帝三大将皆由女宠 ”, 并连
带谈及霍光 :
“去病异母弟光 , 又因去病入侍中 , 后受遗
诏辅政 , 封博 陆侯 , 为一代 名臣 。其 始皆由 贱妇而
[ 8] (P51)
起 。” 秦学颀说 :
“汉武帝在临终前还是作出了以
[ 9] (P101)
外戚霍光辅佐昭帝的遗诏 ”, 直言霍光为外戚 。
出身于卫氏外戚集团, 这决定了霍光与卫太子在一定
程度上具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情感纽带和实际利
害关系 。另一方面, 从霍光在昭帝时期的施政风格来
看 , 刘据那种仁弱尚文的政治态度也与霍光的举措具
有更多的相通之处 。并且武帝末年和昭帝时期 , 汉王
朝正处于从尚武到守文的政策转变中, 情感与施政倾
向的双重因素都将导致霍光既同情卫太子 , 同时也不
会主动地去大肆称扬武功卓著的汉武帝 。
宣帝 、霍光的共同追求
二、“武帝正统”:
那么 , 为什么宣帝登基不久 , 霍光就一改初衷 , 转
而支持尊崇汉武帝呢 ?
宣帝一经拥立 ,如何巩固刚刚到手的政权 , 这实际
上是汉宣帝和霍光共同面临的课题 。废昌邑王 , 立汉
宣帝 , 对霍光来说是一把双刃剑 。在不到一个月时间
内完成废立之举 , 显示出他作为首席辅政大臣的绝对
权威 , 由此也进一步加强了他个人的权力 。但是 , 也不
能不产生一些负面影响 。昌邑王由霍光推上皇位 , 旋
即被废掉 , 霍光择人的眼光不能不令人生疑, 而用人的
智慧是实际掌权者不可或缺的一项执政能力 。其二 ,
废掉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帝, 这在汉朝也没有先例 , 霍光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 颇受非议 。当他表明欲行废
立的意思时 , “群臣皆惊鄂失色 , 莫敢发言 , 但唯唯而
[ 1] (P2937)
已 ”, 可见此事给公卿大臣带来的心理触动非同
小可 。而严延年甚至指责霍光 “擅废立 , 亡人臣礼 , 不
[ 1] (P3667)
道 。” 不管严延年所说是否考虑到昌邑王的确不
够检点 , 但道理就是如此 , 作为大臣 , 并没有权力废黜
皇帝 。霍光自己在废昌邑王之前也很犹豫 , 他向亲信
[ 1] (P2937)
询问 :“今欲如是 , 于古尝有此否 ?” 希冀从历史
上找到可以仿效的故事 。
此外 , 对于新立的汉宣帝来说 , 虽然他必须万分感
激霍光废昌邑王的做法 , 可是 , 当他坐上了宝座 , 他就
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 , 大将军能废掉昌邑王 ,
凭什么就断定他不会故伎重演 , 把自己也拉下来呢 ?
对宣帝的忧虑 ,霍光显然有所觉察 。本始元年 ( 前 73)
初 , “大将军霍光稽首归政 ”, 此举的意义 , 有学者认为
“仅是一种表面文章而已 , 其目的在试探宣帝即位后的
政治动向 , 倘若宣帝会流露出不利于他 (
按 , 指霍光 )
专 尊崇汉武帝 , 对宣帝自身所具有的极其重要的政
擅朝政的政治企图或准备采取相应措施的话 , 霍光同
样会像对付昌邑王那样 , 抢先下手 , 将根基浅薄的宣帝
[ 10] (P76)
废黜 。” 此说看似合理 ,实际上行不通 。无论是霍
光的主观意愿 ,还是他当时所处的境况 , 都决定了他没
有再行废立的可能。
表面看来 , 宣帝能够进入霍光的择立视野 , 是由于
丙吉的推荐 。 《汉书 ·丙吉传 》:
“吉奏记光曰 :̀遗诏所
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 ……' 光览其议 , 遂尊
立皇曾孙”。如果理解为完全是丙吉举荐的功效 , 而霍
光仅仅是一个言听计从者 , 那无疑是把霍光估计得太
过简单了。昭帝时期 , 称颂汉宣帝的人有之 , 如掖庭令
张贺 。而宣帝本人 “舍长安尚冠里 ”, “时会朝请 ”明显
是恢复了宗室身份 。在废立之际 , 作为霍光幕僚的丙
吉称扬宣帝 , 说 “皇曾孙在民间 , 咸称述焉 ”, 这说明朝
中很多大臣一直都明里暗里地在注意着宣帝行踪, 霍
光如何能够众人皆醒而我独醉呢 ? 而霍光与卫氏家族
的关系也使他根本无法彻底无视卫太子之孙的存在 。
汉宣帝恢复宗室身份 , 发生于汉昭帝不满 14岁的时候
(
说见下节 ),如此敏感举动 , 若非霍光从中运作 , 也难
成功 。种种迹象表明 , 霍光一直对汉宣帝抱有同情之
心 ,并且对他的成长保持着关注 。丙吉力荐宣帝做皇
位继承人 , 只不过使霍光本来就有的倾向坚定下来罢
了 。某种程度上说 , 丙吉的奏记给霍光提供了拥立宣
帝的便利, 正合乎霍光的心意 , 他绝没有再行废立的主
观想法 。即便是有此念头 , 一而再地把用人的失误展
示给天下, 对霍光来说 ,也是必须要加以顾及的 。
因此 ,霍光的 “稽首归政 ”不能单纯地以政治表演
视之 ,实际上应当包含打消宣帝疑虑的动机 。 而他支
持汉宣帝为汉武帝上庙号 , 就是认可宣帝的正统身份 ,
并帮助新天子树立正统形象 , 这样做也可以在客观上
起到减轻君臣猜疑的作用 。
再从汉宣帝这方面看 , 当时他没有多少实权 , 因
此 ,必须采取与霍光鼎力合作的态度 , 通过加强霍光的
权力来壮大自己 。他所提出的每一项举措 , 最起码不
能危害到辅政大臣的利益 , 最好是对霍光有利 , 这才行
得通 。而尊崇汉武帝就具有这样的政治功能 。霍光作
为首席顾命大臣 , 其地位来自十多年前的汉武帝 , 由他
发起的皇位废立的波折在一定程度上损伤了他的政治
威信 ,在此情况下 , 重新揭起汉武帝的招牌 , 也就表示 ,
他的举动乃是出于对先帝的高度负责 , 并无多少私心 。
同时也提醒公卿大臣 , 是那位雄才大略的汉武帝给他
的权力 ,这一点不容动摇 。另外 , 霍光也可以通过尊崇
汉武帝 ,为自己越过武帝之子 、燕王之子 , 而拥立罪人
之孙的做法 , 提供更为有力的法理支持 。
治意义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上台日浅 , 最要紧的事就
是塑造自己做皇帝的正当性 , 而他最大的资本就在于
他是武帝长子一系的唯一后代 。仅仅强调汉宣帝 “嗣
孝昭皇帝后 ”, 这当然也是一个正统性的体现 。然而 ,
论辈分 ,昭帝是宣帝的祖父行 , 中间隔了一代 , 以孙继
祖 ,这在古代继承制度中绝非常态 。在汉宣帝以前 ,似
乎只有周文王与此有些相仿 。据说文王的祖父打算把
· 7·

位子传到文王手里, 但并没有直接传 , 而是采取了比较
迂回的方式 。虽然最终实现了实质上的以孙继祖 , 但
仍然绕不过父死子继的原则 , 仍然少不得文王之父这
个过渡人物 。再以明代历史为例 , 明太祖越过诸子 , 直
接传位给皇太孙 , 结果就导致了叔侄之间的皇位争夺
战 。因此 , 以孙继祖的正统性并不够强大 , 有更向他处
寻觅的心理诉求 。对汉宣帝而言 , 最有号召力的一面
旗帜莫过于汉武帝。
将正统上溯到汉武帝 , 这就势必出现两种正统脉
络:一种经由昭帝而上溯至汉武帝, 其脉络是汉武帝
(曾祖 )
———汉昭帝 (
叔祖 )
———汉宣帝。 在此情形下 ,
不用考虑卫太子的叛逆史 , 因为卫太子与汉昭帝是同
一代人 , 在同一条继统线索中的同一个点上, 不能出现
两个代表正统的人物 。尽管汉宣帝与昭帝之间有一代
人的缺环 , 但缺少的一代只是宣帝之父史皇孙刘进 , 并
非存在重大争议的卫太子本人 。史皇孙虽然不是昭帝
亲生子 , 但西汉时代兄弟之间过继儿子的现象是的确
存在的 。如于宣帝有恩的掖庭令张贺, 其子早死 , 其弟
张安世就把自己的小儿子张彭祖过继给张贺 。因此 ,
从伦理上讲 ,上述继统脉络也算流畅 。问题在于 , 以父
死子继的继承原则来衡量, 史皇孙死于巫蛊之祸 , 没有
做过皇帝 , 以孙继祖 , 所谓的正统总显得不那么 “正 ”。
另一种脉络是经由卫太子而前推至汉武帝 , 其序列是
汉武帝 (
曾祖)—卫太子 (
祖 )—史皇孙 (
父)—汉宣帝 。
这是一条血统纯正的脉络, 不过也有不足之处 , 即卫太
子横亘其间 , 无法跳过他与巫蛊之祸的陈年旧账 。如
果对此搁置不理 ,那么 , 汉宣帝始终都摆脱不掉反叛者
后代的身份 , 其即皇帝位的合法性会大打折扣 。从这
个角度来看 ,当汉宣帝与霍光一同尊奉汉武帝的时候 ,
首先要走的一步棋就是给卫太子正名 。
三 、心照不宣 :
宣帝宗室身份的悄然恢复
巫蛊之祸发生后 , 武帝觉察到太子的冤情 , “对卫
[ 7] (P38)
太子问题一步一步地进行昭雪 ”, 然而, 武帝对卫
太子谋反案所做的平反工作是有限的 。张小锋就曾指
[ 10] (P15)
出:“汉武帝为太子的昭雪工作并不彻底 。” “并
[ 10] (P12)
未给卫太子冤狱作进一步的平反 。” 而田余庆说
“卫太子问题也终于同转变统治政策的问题一起解
[ 7] (P57)
决 ”, 这并非历史实情 。实际上 , 统治政策改弦更
张与卫太子平反属于两个不同类型的历史课题 , 就前
者而言 , 发端于武帝末年 , 昭帝时期已经实现 , 而卫太
子的平反问题 , 则明显滞后。 《汉书 ·宣帝纪 》说 :
“巫
蛊事连岁不决 ”, 《丙吉传 》也说 :
“吉治巫蛊事 , 连岁不
决 。”可见武帝对巫蛊之事仍然没有捐弃前嫌。 汉武帝
转变政策的罪己诏只说 “使天下愁苦 , ” “事有伤害百
· 8·
[ 11] (P738)
姓 ,糜费天下者 , 悉罢之 !” “当今务在禁苛暴 ,止
[ 1] (P3914)
擅赋 ,力本农 ”, 所言皆是统治方略的改变 , 绝口
不提巫蛊之祸的问题 。这说明汉武帝对巫蛊之祸或者
没有太深刻的反思 , 或者明知其错误 , 却不愿显言之 。
至于武帝本人对卫太子的眷恋之情 , 更大程度上
是出于一个父亲对长子的血缘亲情 。正是皇帝与太子
之间的父子情感使得垂暮之年的汉武帝因太子的逝去
而悲伤 , 同时也导致他无法从内心说服自己彻底原谅
刘据与他兵戎相见的事实 。孟祥才指出, 在巫蛊之祸
的悲剧中, “武帝的人性被扭曲了 , 他只重皇位不思父
子之情 ;
太子的人性被扭曲了 , 他只重太子之位而不思
[ 12] (P16)
为子之道。 ” 父子二人虽然都有错误 , 但在君权
至上 、父权至上的时代 ,太子的 “不思为子之道 ”更难以
被容忍 。
在这样的矛盾心态下 , 想要汉武帝为太子平反昭
雪 ,恐怕只能作为后人乐于成人之美的善良心愿来看 。
汉宣帝也是受巫蛊之祸牵连而被收入郡邸狱的 , 卫太
子的平反问题与汉宣帝的人生道路存在密不可分的关
联性 。虽然汉武帝最终颁布了大赦令 , 使他获得了自
由 ,但他是与一大批人共同被释放的 。之所以这样做 ,
在我看来, 正反映出汉武帝对卫太子刘据所做的平反 ,
不但程度有限 , 并且都是不事声张的 , 属于那种做而不
说的类型。有学者指出 :
“中国古代帝王能够意识到自
己的政治失误并且致力于扭转补救 , 已经是难能可贵
的 。其方式有多种 , 一般情况下 , 往往尽管在实际上对
失误有所纠正 , 然而在口头上对于失误却并不愿意公
[ 13] (P12)
开承认 。” 尽管汉武帝下了罪己诏 , 要转变政策 ,
但对卫太子冤案的处理仍然采取 “不愿公开承认 ”的态
度 。因为他有不便明言的种种顾虑 , 最重要的一点就
是不能给幼子刘弗陵制造对立面 。如果为卫太子彻底
平反的话 , 作为卫太子之孙的汉宣帝势必成长为这样
一个潜在的对立面 。
昭帝时代 , 对卫太子平反问题仍然讳莫如深 , 大体
上继承了武帝末期做而不说的行事风格 。假如汉昭帝
的生命长一些 , 假如汉昭帝有子嗣 , 那么 , 给卫太子平
反的问题将始终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 , 无论是昭帝
本人抑或是昭帝后嗣 , 出于自身皇统的得来是以卫太
子败落为前提的考虑 , 他们都不会主动去为卫太子正
名 。因此, 卫太子冤案的昭雪必待汉宣帝上台方能实
现 。张小锋说:“昭帝嗣位后 , 也对于这起亟待平反的
[ 10] (P12)
冤案漠然视之 。” 某种程度上 , 说 “漠然视之 ”并
不错 ,但并不是完全无所作为 , 只能说不大积极而已 。
张小锋还认为 :“终昭帝一朝 , 始终未给卫太子沉狱洗
[ 10] (P13)
冤 。” 究其实 ,昭帝朝为卫太子 “沉狱洗冤 ”还是
做了一些事情的, 只不过不直接涉及卫太子的评价问

题 , 而是在相对边缘的问题上做工作罢了 。 昭帝时期
对幼年汉宣帝宗室身份的恢复 , 客观上已经迈出了卫
太子冤案昭雪的重要一步 。这一举措照旧是在不声不
响中实现的 ,其中闪现着霍光的影子。
[ 1] (P3142)
虽然武帝最后 “因赦天下 ”,
[ 1] (P3143)
“遗诏所养 ”, “以皇曾孙收养掖庭 ”。
光也曾说 :“孝武皇帝曾孙病已 , 武帝时有诏掖庭养
视 ”。但这个说法过于笼统 , 并没有交代清楚幼年汉宣
帝 “掖庭养视 ”的前前后后 。元帝时 , 长安士伍尊上书
谈及这一段细节, “后遭条狱之诏 , 吉扞拒大难 , 不避严
刑峻法 。既遭大赦 , 吉谓守丞谁如 , 皇孙不当在官 , 使
谁如移书京兆尹, 不受, 复还。”这里记载的转移轨迹
是:
郡邸狱 ———京兆尹 ———郡邸狱 。 《汉书 ·宣帝纪 》
的记载是 : “因遭大赦 , 吉乃载曾孙送祖母史良娣 ( 按:
宣帝祖母 , 亦死于巫蛊之祸 ) 家 。”“后有诏掖庭养视 , 上
属籍宗正 。”其轨迹为郡邸狱 ———史良娣家 ———掖庭 。
《汉书 ·外戚传 》:
“邴吉怜皇曾孙无所归 , 载以付史恭 。
恭母贞君年老, 见孤孙 , 甚哀之 , 自养视焉 。 后曾孙收
养于掖庭 , 遂登至尊位 , 是为宣帝 。”轨迹与 《宣帝纪 》所
言相同 。综合这几则材料, 可以大致推知 , 汉武帝并没
有单独对宣帝的后路加以规划 , 只是免罪而已 。丙吉
最初也不知该怎么安置他已经照顾了五年的幼年汉宣
帝 , 先是认为“皇孙不当在官 ”, 送到京兆尹那里 。而京
兆尹出于种种顾虑 , 又把球踢回来 。丙吉这才把宣帝
送给外家史氏养育。
接下来就牵扯出这样的问题 :
真的是武帝下令让
皇曾孙得以 “掖庭养视 ”的吗 ? 如果这样的话 , 丙吉何
以大费周折 , 在郡邸狱和京兆尹之间往返呢 ? 何不直
接送到掖庭去? 大赦令发布于后元二年一二月间 , 我
们可以先假设汉武帝在生命的最后这两个月发布过两
道诏书 , 一道大赦天下 , 另外一道对皇曾孙的问题专门
有所交代 。 但这样的假设实在找不到可靠的历史依
据 , 翻检有关汉武帝后元二年 (
前 87)
一二月间的主要
史料, 所能见到的只有武帝在丙吉力保汉宣帝之后发
布的那次大赦令 。再者 , 汉宣帝的释放是不声不响的 ,
如果在如此短暂的间隔期内又明言给予其 “掖庭养视 ”
的待遇 , 这就等于公然表态:
曾孙原本不应当受到牵
连 。但随之而来的一个危险就是 , 无罪的皇曾孙是不
是该恢复应有的政治地位呢 ? 当时的汉武帝正要立少
子刘弗陵为太子 ,让皇曾孙恢复更多的权利, 无疑会对
皇权交接产生威胁。因此 , 上面的假设很难成立 。
但宣帝从依靠外家史氏到 “掖庭养视 ”, 甚至可以
“上属籍宗正”, 这个转折确实需要一道诏书来促成 , 除
了最高统治者, 也没有谁能拥有这样的权力 。我们注
意到 , 始元元年 ( , “益封燕王 、广陵王及鄂邑长公
前 86)
[ 1] (P219)
主各万三千户 。” 当时 , 昭帝 “年八岁, 政事壹决
[ 1] (P2932)
于光 ”, 这样的诏令所体现的无疑是霍光的旨
意 。论排行 , 燕王 、广陵王 、长公主都是昭帝兄姊 , 且为
至亲 ,但两位兄长对年幼的汉昭帝构成巨大威胁 , 此时
汉宣帝有幸为 增封 ,意在和缓他们年长却不得立为帝的怨恨之情 ,表
[ 1] (P2651)
霍 达宗室一家的亲亲之意 。在这种情况下, 已经逝去的
刘据作为昭帝的长兄 , 其后代完全有可能纳入一体抚
慰的考虑当中 。况且 , 掌权的霍光也明了卫太子的冤
屈 ,在安抚燕王等人的同时 , 趁便恢复宣帝的宗室身
份 ,不显山不露水 ,很是巧妙 。 《汉书 ·武五子传 》:
“谨
行视孝昭帝所为故皇太子起位在湖 ”, 文颖曰 :“位 , 冢
[ 1] (P2748)
位也 。” 这说明汉昭帝时期确曾为刘据做过一点
稍微具有正名意义的事 , 只是力度十分有限 。 记载没
有说明具体时间, 但从重大而微妙的皇位继承权角度
来考虑 ,与增封燕王等兄姊同时为故太子 “起位 ”,应当
较为合理。
如果说以上的论述还有些臆测的话 , 那么 , 后来发
生的一件事则实实在在地表明 , 汉宣帝至迟在昭帝始
元五年 ( 已经恢复了宗室身份 。 《汉书 ·隽不疑
前 82)
传 》:
始元五年 , 有一男子 ……诣北阙 , 自谓卫
[ 1] (P3037)
太子 。 ……廷尉验治何人 , 竟得奸诈 。
本夏阳人 , 姓成名方遂 , 居湖 , 以卜筮为事 。
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 , 谓曰 :
“子状貌甚
似卫太子 。”方遂心利其言 , 几得以富贵 ,即诈
自称诣阙 。廷尉逮召乡里识知者张宗禄等 ,
方遂坐诬罔不道 , 要斩东市。 一云姓张名延
[ 1] (P3038)
年。
所谓 “几得以富贵 ”, 绝不是毫无把握的冒险 。在巫蛊
之祸的风头上 , 或者汉廷仍然明确地将卫太子定为叛
逆 ,成方遂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 他之所以觉得可以
“几得以富贵 ”, 乃是因为当时的形势让他作出了错误
的判断 。虽然自武帝末年以来 , 执政者都极力淡化巫
蛊之祸及卫太子反叛之事 , 然而 , 谁也没有大张旗鼓地
为故太子平反 , 昭帝在位的既成事实 , 不容许哪个人显
言卫太子的冤屈 。因此 , 成方遂绝不敢有冒充太子的
举动 。昭帝即位之初固然展现了亲亲之意 , 但燕王等
人增封并不意味着燕王之兄卫太子无罪 ;
给卫太子 “起
位 ”只是由兄弟之情引起的对逝者的仁慈 , 并没有除罪
的内含 。前去认亲 , 风险依然非常大 。待到汉宣帝宗
室身份被恢复 , 那所折射出的为故太子平反的暗示便
空前强烈了 , 成方遂这才斗胆前往长安认亲 。 承认孙
子是刘姓宗亲 , 那仿佛就表示做祖父的也可以恢复皇
家身份了, 没理由把这个九死一生的祖父再打入死牢 ,
这大概就是他奉行的逻辑 。如果他真的是刘据 , 或许
· 9·
会如他所想 , 不至于死 , 然而, 他偏偏又被查出来是个
冒牌的皇亲国戚 ,不死何为 ?
至此或许会产生一个疑问 , 汉宣帝宗室身份的恢
复既然是低调的 ,成方遂何以得知 ? 上引材料说到 , 指
出成方遂 “状貌甚似卫太子 ”的人是 “故太子舍人 ”, 通
过以往在汉廷中做事结下的人事网 , 他可以获悉太子
之孙地位的变化 。其实不单是他 , 当时社会上潜藏着
一股拥护 、怜惜太子一脉的情绪。 比如 , 掖庭令张贺 ,
甚至在车骑将军张安世面前称扬汉宣帝 , 因此遭到告
诫 。又如丙吉 , 甘冒杀头的危险保护汉宣帝 。 “昭帝
时 , 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 , 一朝起立 , 生枝叶, 有虫食
[ 1] (P1412)
其叶 , 成文字 , 曰 `公孙病已立 ' 。”
柳复起 , 事或有之 , 然柳叶被虫蚀为意思连贯之文字 ,
太过离奇 , 必属民间妄作流言 。此中有宣帝本名 “病
已 ”,显然系为支持宣帝张本 。宫廷内外此种情绪的沟
通 , 有关宣帝地位变动的消息传扬出去 , 毫不奇怪 。
四 为尊者讳:
戾太子叛逆色彩的弱化
在昭帝时期不具备明确地为卫太子平反的条件 ,
昭帝暴亡 , 汉宣帝上台虽然有为祖父彻底平反的主动
性 。然而 , 终宣帝一朝 , 卫太子的平反昭雪依然是在一
定限度内进行的 , 谈不上彻底。 继承制度上的规定迫
使 他 只 能 如 此 。 大 臣 们 都 说 “陛 下 为 孝 昭 帝
[ 1] (P2748)
后 ”、 “可以嗣孝昭皇帝后 ”,
昭帝的基业 ,那就不容许他以自己的祖父刘据为正统 。
昌邑王被废 , 其中一条罪状就是 “祖宗庙祠未举, 为玺
书使使者持节, 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 , 称嗣子皇
[ 1] (P2944)
帝 。” 宣帝应该清楚 , 假如他首先尊奉自己的祖
父 , 那是自取灭亡。 另外 , 昭帝上官皇后是霍光外孙
女 , 宣帝一旦尊奉卫太子 , 史良娣就是正统的太皇太
后 , 昭帝上官皇后的地位势必就要降低 , 这恐怕不是霍
光乐于看到的情形。最要紧的还在于巫蛊之祸中卫太
子与其父汉武帝刀兵相向的事实 , 无论怎么解释都没
办法超越 。宣帝所能做的 , 只是尽最大可能地从主观
动机方面为卫太子开脱罪责 。
《汉书 ·武五子传 》记载卫太子谥号的议定过程 ,
有司奏请 :
“谥法曰 `谥者 , 行之迹也 ' ,愚以为亲谥宜曰
[ 1] (P2748)《史记正义 · 谥法解 》
悼 , 母曰悼后 ”。
[ 14] (《史记正义》 P30)
又进一步解释为 “知而不改 ”。 实际上 , 这
样的解释不大讲得通 。卫太子死于巫蛊之祸 , 人已逝
去 , 哪里还谈得上悔过与否 ? 他是不是 “不悔前过 ”, 是
不是 “知而不改 ”, 后人要作出评判, 一个前提条件就是
卫太子在巫蛊之祸后还继续活在人间 。否则 , 就犯了
把自己的主观判断强加于逝者主观世界的错误 , 成了
毫无根据的臧否 。
· 10·
顾颉 刚 曾 指出 :“`灵 、幽 、厉 ' 诸 谥 未 必 是 恶
[ 15] (P26)
谥 ”, 虽然顾先生没有具体说明其根据, 也不涉及
“戾 ”的谥号 ,但就实情来说 , “戾 ”字确如顾先生所言 ,
“未必是恶谥 ”。 《说文 》:
“戾 , 曲也 , 从犬出户下 。戾
[ 16] (P205)
者 ,身曲戾也 。” 其原始含义表现的是动物为了
通过一种特殊情境 , 不得不改变自己本来的体态 。如
果门户洞开的话 , 它本不必如此 。 《吕氏春秋 ·先己 》:
[ 17] (P68)
“饮必小咽 , 端直无戾 ”, 用的就是 “戾 ”的较原始
意义 。引申开去就产生了违反原则 、缺乏坚守底线的
意思 。 《淮南子 · 览冥训 》:“举事戾苍天 , 发号逆四
[ 18] (P485)
时 。” “戾 ”字有 “违反 ”的意蕴 。戾太子被谥为
此事蹊跷 , 僵 “戾 ”, 一方面表明 , 群臣对他不服从先帝的行为表示难
以翻案 , 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考虑了戾太子当时
所处的困境 , 理解他是在非常状态下作出了完全不符
合自己性格的举动 , 排除他反叛的主观性 。这实际上
就是为戾太子正名 。因此 , 汉宣帝最终接受了其祖父
“戾 ”的谥号 ,就皇帝本人来说 , 更关注的一定是为祖父
开脱罪责的那一层含义 。 而这样的谥号得以昭告天
下 ,也表明它不是恶谥 。
为卫太子正名 , 难免与 “嗣孝昭皇帝后 ”的原则发
生些许龃龉 , 将会在一定程度上伤害到霍光的利益 。
如果霍光表示反对 , 刚刚即位的汉宣帝不会逆势而上 。
因此 ,为卫太子平反的举措应当得到了霍光的支持 ,这
[ 1] (P238)
既然是继承 是为了化解废立过程中出现的自相矛盾的因素 。汉宣
帝是昭帝的孙子辈 , 由孙子来 “嗣孝昭皇帝后 ”, 中间空
出来一代 , 这在汉朝也是第一次 , 道理上似乎很不圆
润 。燕王之子不得立 , 照班固所言 , 是因为 “燕刺王反
诛 ,其子不在议中 ”。不过 , 汉宣帝的祖父刘据不是武
帝长子吗? 不也是犯下谋反大罪的人物吗 ? 他的孙子
为什么就可以当皇帝呢 ? 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使得为
卫太子公开平反成为必然 。
与为汉武帝论定庙乐所引起的激烈争议相比 , 宣
帝为卫太子平反并没有遇到多大的阻碍 。其原因首先
[ 1] (P2747)
在 于 卫 太 子 “无 辜 ”, 田 千 秋 “讼 太 子
[ 1] (P2747)
冤 ”, 壶关三老茂上书陈情 , 汉武帝 “作思子宫 ,
[ 1] (P2747)
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 。天下闻而悲之 ”。 可见 ,
对于卫太子 “反叛 ”之事 , 社会上弥漫着普遍的同情心
:
“不悔前过曰戾 ”, 态 。其次, 汉宣帝是在礼制范围内处理卫太子平反问
[ 1] (P2748)
题的 ,坚持了 “制礼不逾闲 ” 的原则 。师古曰 :
“闲犹限也 。”也就是说 , 汉宣帝为祖父平反并没有突破
相关仪节的限制 , 他是在不否认昭帝正统的前提下 ,尽
最大可能地为祖父正名 。后来的汉哀帝在继承成帝正
统的情况下 , 又尊其亲生父亲定陶恭王为恭皇 , 尊祖母
傅太后为帝太太后 , 与太皇太后并立 , 结果引起朝臣的
纷议 。参照此例 , 就能体会到汉宣帝 “制礼不逾闲 ”的
做法 , 易于为群臣所接受。 其三 , 卫太子平反是汉宣 2007.

帝 、霍光树立 “武帝正统 ”的重大步骤 。给武帝议论庙 [ 4] 　阎步克 .

士大夫政 治演生史 稿 [ M] .
北京 :
北京 大学出
版社 , 1996.
号的时候 , 公卿纷纷声言 “此诏书也 ”,与盐铁会议时对
[ 5] 　宋超 .“霍氏之 祸 , 萌于骖 乘 ”发微 ——— 宣 帝与 霍氏家
汉武帝评价负面占优的情形相比 , 朝臣分明是向相反
族关系探讨 [ J
].史学月刊 , 2000(5).
立场一边倒了。 公卿们显然明了当时情势 , 树立宣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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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铁论校 注 (
增订本 )[ M] .
天津:
天 津古籍出
的正统地位是皇帝本人和霍光的共同追求 , 他们也能 版社 , 1983.
感受到为卫太子平反与树立武帝正统二者之间的内在 [ 7] 　田余庆 .
论轮台 诏 [ A] .
田余 庆 .
秦汉 魏晋 史 探微 (
重
联系 。因此 ,他们对卫太子平反之事不持异议 。 订本 )[ C] .
北京 :
中华书 局 , 2004.
待到汉廷上下就卫太子评价问题达成共识后 , 以 [ 8] 　王树民 .
廿二史札 记校证 (
订补本 )[ M] .
北京 :
中华书
皇曾孙的身份尊奉武帝为汉世宗 , 本来已是水到渠成 局 , 1984.
之事 , 没有哪个可以阻挡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 , 夏侯胜 [ 9] 　秦学颀 .
汉 武帝与 外戚 政治 [ J
].西南 师范 大学学 报 :

奏出了不和谐音 。面对皇帝 、大将军 、公卿高度一致的 哲学社会科学版 , 1993(3).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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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后 期政局演 变探微 [ M] .
天津 :
天津古
朝局 , 他被冠以诽谤罪名 , 打入囚牢 , 实属必然 。好在
籍出版社 , 2007.
夏侯胜所 “毁谤 ”的只是先帝而已 , 并不针对宣帝本人 。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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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书局 , 1956.
他只是暂时性地阻碍了宣帝与朝臣树立 “武帝正统 ”的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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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戾太子 之狱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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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努力 。无论宣帝还是霍光 , 都并非真的要置他于 [ 13] 　
王子 今 .
晚年 汉武 帝与 “巫蛊 之祸 ” [ J
].固 原师 专学
死地 , 仅仅是暂时将他搬离朝堂 。后来 , 世宗庙号既经 报:
社会科学版 , 1998(5).
议定 , 夏侯胜出任谏大夫给事中 , 成为宣帝近臣 , 这从 [ 14] 　
司马迁 .
史记 [ M] .
北京 :
中华书局 , 1959.
反面也可证明 ,宣帝 、霍光当初对他的处理只是因一时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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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史辨 》第一 册自序 [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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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之需 。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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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孙 家洲 .“诽 谤 ”之法 折射的 秦汉 政治实 态 [ A] .
雷依 [责任编辑 　朱伟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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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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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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