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争鸣 中国翻译 2022年第4期

“理学”还是“新儒学”？
——从朱子学的海外传播看 Neo-Confucianism 的回译
赖文斌 南昌大学 ∣ 胡翠娥  南开大学

摘要：朱子学是影响中国及东亚诸国八百余年的哲学思想，自明清时期起就被译成西方语言在海外传播。作为一种外来思想，
西方创立了新词 Neo-Confucianism 来对其进行指称，成为这一学派的专门术语。然而，随着海外相关著作译介的增多，
Neo-Confucianism 一词的回译未能追溯词源，望文生“译”，这对树立文化自信和加强海内外学术交流都带来不利影响，
学术术语回译呼唤格义和正名。

关键词：理学；新儒学；海外传播；回译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3X (2022) 04 - 0140 - 07

对于朱子学在英语世界的翻译与研究以
及 国 内 学 界 对 它 们 的 研 究 都 不 能 忽 视 其“ 正
名 ”， 因 为“ 名 不 正 则 言 不 顺 ”， 倘 若 不 能
够 对 它 们 的 名 有 一 个 准 确 的 认 识， 则 很 难 说
完 全 理 解 其 主 要 思 想 内 涵， 其 研 究 也 可 能
是 隔 靴 搔 痒。 作 为 影 响 中 国、 东 亚 八 百 余
年的学说在英语世界曾有过比较统一的译
名， 即 Neo-Confucianism。 然 而， 对 于 Neo-
Confucianism 一 词， 有 的 汉 语 回 译 未 能 追 溯
词 源， 望 文 生“ 译 ”， 直 译 为“ 新 儒 学 ” 或
“ 新 儒 家 ”， 没 有 体 现 朱 子 理 学 实 质， 不 仅 引
起 了 西 方 学 者 的 争 论， 也 使 得 国 内 学 者 使 用
的 概 念 出 现 了 指 称 不 一。 因 此， 有 必 要 对 这
个 词 及 其 回 译 进 行 澄 清， 让 该 词 的 使 用 和 翻
译都回到其原本义涵上来。
一、Neo-Confucianism 译名问题
随 着 中 外 文 化 和 学 术 交 流 的 日 益 增 多，
“ 海 外 汉 学 ” 或“ 海 外 中 国 研 究 ” 系 列 丛 书，
如 中 华 书 局、 江 苏 人 民 出 版 社、 大 象 出 版 社
等都是目前较为知名的海外汉学译著出版机
构。 这 些 译 著 的 出 版 对 增 强 国 内 学 界 对 海 外
汉 学 的 了 解、 增 进 中 外 学 术 对 话 具 有 积 极 作
用， 但 是， 这 种 了 解 和 对 话 须 建 立 在 对 中 国
文 化 的 一 致 认 识 上， 尤 其 是 一 些 具 有 中 国 特
色的术语。Neo-Confucianism 一词构成特别，
它 起 源 于 中 国， 又 依 据 英 语 的 构 词 法 集 合 词
干 和 前 缀 后 缀 组 成， 突 出 体 现 了 西 方 对 于 中
国 文 化 的 特 有 认 识。 它 既 传 达 了 中 国 文 化 的
核 心 内 容， 又 反 映 了 与 儒 家 的 区 别， 展 示 出
一种独特的意识形态，是一种典型的“他者”
视 角 下 的 中 国 文 化 和 中 国 形 象。 纵 观 当 前 国
内 关 乎 Neo-Confucianism 一 词 的 翻 译， 有 的
译 文 没 有 体 现 该 词 的 本 义 和 本 意， 造 成 了 误
解和误读。
（一）词典中的误译

越来越多的国外著述被翻译成中文向国内学 词 典 作 为 一 种 工 具 书， 为 读 者 提 供 权
界 传 递 海 外 学 术 声 音。 一 些 出 版 社 专 门 辟 有 威 和 规 范 的 释 义。 读 者 遇 到 一 个 新 词 或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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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 首 先 想 到 的 是 查 阅 相 关 词 典， 寻 求 权
威 解 释。 然 而， 对 于 Neo-Confucianism 一
词， 几 部 权 威 词 典 给 出 了 不 一 样 的 释 义。 其
一， 专 业 术 语 词 典 释 义。 由 社 科 院《 哲 学 译
丛 》 编 辑 部 负 责 编 写 的《 英 汉 哲 学 术 语 词
典 》 是 一 部“ 专 门 满 足 读 者 阅 读、 翻 译 西 方
哲 学 论 著 ” 的 工 具 书， 词 典 中 对 该 词 的 解 释
是“ 新 儒 学 ”（《 哲 学 译 丛 》 编 辑 部，1991：
185），并给出两种拼法 Neo-Confucianism 和
Neo-confucianism。 其 二， 综 合 性 英 汉 词 典
释 义。 由 复 旦 大 学 陆 谷 孙 先 生 主 编 的《 英 汉
大 词 典 》（ 第 2 版 ） 自 编 辑 出 版 以 来 被 公 认
为是实用性强的英汉词典典范，其中对 Neo-
Confucianism 一 词 对 应 的 译 文 是“ 新 儒 家 主
义 ”、“ 新 儒 教 ”（ 陆 谷 孙，2007：1302）。 遗
憾 的 是， 两 部 词 典 都 没 有 对“ 新 儒 学 ” 或
“新儒教”作进一步解释和说明。
虽 然“ 词 典 只 承 担 释 义 的 责 任， 而 不
负 有 翻 译 的 义 务 ”（ 曹 明 伦，2004）， 但
是， 上 述 两 部 专 业 词 典 都 没 有 给 出 相 应 的 释
义， 相 反， 似 乎 是 给 出 了 这 一 词 的 对 应 汉
译。 这 样 带 来 的 问 题 是， 学 者 在 翻 译 Neo-
Confucianism 一 词 时 都 会 以 这 些 词 典 的 译
文 作 为 权 威 和 示 范， 并 以 之 作 为 参 照， 从 而
形 成 一 种 理 所 当 然 的 结 果 和 约 定 俗 成。 事
实 上， 这 种 约 定 俗 成 已 经 形 成， 翻 看 现 在 绝
大 部 分 关 于 宋 明 理 学 的 译 作 都 已 经 将 Neo-
Confucianism 理所当然地回译成了“新儒学”
或者“新儒家”。
（二）著述中的误译
为 加 强 中 外 学 术 交 流、 共 享 学 术 成 果，
除 了 上 述 出 版 社 外， 还 有 很 多 出 版 社 翻 译 出
版 了 一 系 列 海 外 汉 学 研 究 专 著， 或 者 一 些 期
刊 刊 发 海 外 汉 学 研 究 成 果 译 文。 其 中 关 于 宋
明 理 学 或 宋 代 思 想 的 著 述 占 据 很 大 部 分， 然
学术争鸣
而 这 些 著 述 对 Neo-Confucianism 一 词 的 翻
译，也大多采取了上述词典中的释义和译法。
其 一， 著 作 中 的 翻 译， 如 美 国 汉 学 家 田 浩
（Hoyt C. Tillman） 编 写 的《 宋 代 思 想 史 论 》
（ 社 会 科 学 文 献 出 版 社，2003）、 华 裔 学 者 秦
家 懿（Julia Ching，1934-2001） 专 著《 朱 熹
的 宗 教 思 想 》（ 厦 门 大 学 出 版 社，2010）， 译
者 都 将 Neo-Confucianism 译 为“ 新 儒 学 ”；
而 另 一 部 华 裔 学 者 张 君 劢（Carsun Chang，
1887-1969） 的 重 要 著 作 The Development of
Neo-Confucian Thought， 其 中 译 本 则 为《 新
儒 家 思 想 史 》（ 台 北： 弘 文 馆 出 版 社，1987；
北 京： 中 国 人 民 大 学 出 版 社，2006）， 这 里
Neo-Confucianism 一 词 译 为“ 新 儒 家 ”。 其
二， 期 刊 论 文 中 的 翻 译， 如 张 加 才 等 将 朱
子 学 专 家 陈 荣 捷（Wing-Tsit Chan，1901-
1994）相关著述进行编译发表时，也将 Neo-
Confucianism 回译为“新儒学”（陈荣捷、张
加 才、 席 文，2013）； 梁 涛 和 雷 蕾 对 狄 百 瑞
（Wm. Theodore de Bary，1919-2017） 论 文
翻译时则同时使用了“新儒学”和“新儒家”
两种译文（狄百瑞、梁涛、雷蕾，2013）。
这些著述是英语世界宋明理学研究的重
要 成 果， 与 国 内 学 者 相 关 研 究 取 得 遥 相 呼 应
的 成 就。 然 而， 其 汉 译 本 对 关 键 术 语 Neo-
Confucianism 的 回 译 与 原 著 思 想 产 生 偏 差。
从 而 带 来 的 问 题 是， 中 外 学 者 对 同 一 术 语 的
理 解 产 生 偏 差， 造 成 文 化 失 真， 因 此， 学 术
对话不处于同一概念框架下。
金 岳 霖 指 出， 概 念 的 内 涵， 就 是 概 念 所
反 映 的 事 物 的 特 有 属 性（2006：22）。 无 论
是“ 新 儒 学 ” 还 是“ 新 儒 家 ”， 抑 或 是“ 新
儒 教 ”， 作 为 一 个 概 念 具 有 其 自 身 的 特 有 属
性，它们在汉语语境下都有自身独特的意义。
“ 新 儒 学 ”， 即 新 儒 家 的 学 说， 它 是 与 马 克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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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义 派、 自 由 主 义 西 化 派 并 称 的 中 国 现 代 三
大 思 潮 之 一， 是 中 国 现 代 文 化 保 守 主 义 的 主
要 思 想 代 表； 而“ 新 儒 家 ” 号 称 是 接 着 宋 明
理 学 来 讲 的， 他 们 所 重 视 的 是 儒 家 的 心 性 之
学， 把 它 看 作 是 中 国 传 统 思 想 的 核 心 和 开 发
现 代 科 学 与 民 主 事 业 的 根 据， 被 现 代 儒 客 学
者推崇（李秀伟，2014）。方克立也认为：
“所
谓 现 代 新 儒 学， 是 指‘ 五 四 ’ 以 来， 在 强 烈
民 族 文 化 危 机 意 识 的 刺 激 下， 一 部 分 以 承 续
中 国 文 化 之 慧 命 自 任 的 知 识 分 子， 力 图 恢 复
儒 家 传 统 的 本 体 和 主 导 地 位， 重 建 宋 明 理 学
的‘ 伦 理 精 神 象 征 ’， 并 以 此 为 基 础 来 吸 纳、
融 合、 会 通 西 学， 建 构 起 一 种‘ 继 往 开 来 ’、
‘ 中 体 西 用 ’ 式 的 思 想 体 系。”（1977：448）
此外，20 世纪 70 年代中期以来，中国台湾地
区 与 旅 居 美 国 的 华 人 学 者 用 新 儒 家（ 学 ） 指
称新文化运动后旨在复兴精神性的儒家或儒
学的思潮、流派与学者（郭齐勇，2016）。梁
漱 溟、 熊 十 力、 冯 友 兰、 贺 麟、 牟 宗 三、 徐
复 观、 余 英 时、 杜 维 明 等 都 是 不 同 时 期“ 新
儒 学 ” 或“ 新 儒 家 ” 的 代 表。 从 这 些 定 义 和
代 表 人 物 来 看，“ 新 儒 学 ” 所 指 与“ 宋 明 理
学 ” 内 涵 相 差 甚 远， 是“ 接 着 讲 ” 的 思 想 内
容， 与 相 关 著 述 中 Neo-Confucianism 体 现 的
内容完全不符。而且，“新儒学”一词的问题
还 在 于： 它 好 像 是 本 土 语 言 的 翻 译， 甚 至 被
看 作 是 近 代 中 国 的 真 实 反 映。 这 种 分 析 用 语
与本土用语之混合共用不过反映出汉学者之
自 大， 他 们 把 一 个 不 实 际 存 在 的 类 别 带 进 到
宋 明 儒 学 之 中（ 魏 伟 森，1998）。 学 者 们 之
所以会使用“新儒学”或“新儒家”的译名，
主 要 在 于 从 该 词 的 构 词 法 出 发，neo- 作 为 前
缀 确 有“ 新 ” 的 含 义， 而 Confucianism 也 自
然有“儒学”、“儒家”之义。陈来先生指出：
中 国 学 者 往 往 不 自 觉 地 把“ 宋 明 理 学 ” 等 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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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新儒学”，这种意识在中国研究的范围内
并 无 问 题， 但 是 超 出 中 国 研 究 的 范 围 就 会 发
生明显的问题（陈来，2004：10）。因此，作
为 一 个 专 门 概 念 术 语， 切 不 可 望 文 生“ 译 ”，
需 要 更 多 地 追 根 溯 源， 需 要“ 在 系 统 论 思 想
的 观 照 下， 重 新 审 视 中 华 文 化 的 译 传 历 史，
对重要的文化术语及其译名进行重新审查和
厘定。”（潘文国，2017）
二、Neo-Confucianism 溯源
Neo-Confucianism 从 其 构 词 法 上 看 毫
无 疑 问 是 一 个 源 于 中 国 的 外 来 词， 但 这 个
词 究 竟 始 于 何 时？ 其 所 指 的 意 思 是 什 么？ 对
于我们使用和翻译这个词都具有十分重要的
意义。
曾经有多个学者考察过这个词的来源
和 使 用 情 况， 著 述 最 丰 的 要 数 刘 述 先， 他
多 次 通 过 英 汉 两 种 语 言 撰 文 分 析 了 Neo-
Confucianism 一 词 译 法 的 由 来， 文 章 考 据 认
为， 冯 友 兰 把 Neo-Confucianism 当 作 一 个
方 便 西 方 人 的 词 语， 用 于 指 王 阳 明 哲 学， 后
来 在 其《 中 国 哲 学 史 》 中 用 于 指 道 学， 这 得
到 张 君 劢、 陈 荣 捷 和 美 国 学 者 狄 百 瑞 的 认
同， 再 后 来 乃 发 生 了 外 转 内 销 的 效 应， 从
此 流 传 开 来（ 刘 述 先，2001；Liu，2009：
365）。 另 一 位 华 裔 学 者 黄 秀 玑 则 认 为，Neo-
Confucianism 是 由 17 世 纪 耶 稣 会 士 命 名 的
一 个 词 汇， 通 常 指 的 是 跨 越 11 到 19 世 纪 中
叶西方思想的注入这一时期（Huang，1999：
3）。 然 而， 国 外 学 者 的 研 究 对 此 持 有 不 同 看
法， 他 们 认 为 时 间 更 早。 美 国 学 者 孟 德 卫 在
其 著 作 中 推 断，Neo-Confucianism 最 早 使
用者很可能是在中国的传教士钱德明（Jean-
Joseph-Marie Amiot，1718-1793）（Mungello，
1989：345）。 日 本 关 西 大 学 教 授 吾 妻 重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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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 究 发 现，1687 年 传 教 士 柏 应 理（Philippe
Couplet，1623-1693） 撰 写 的《 孔 子： 中 国
之 哲 人 》 中 已 有“Neoterici Interpretes” 一
词， 意 为“ 新 时 代 的 解 释 家 们 ” 的 拉 丁 语，
即 指 二 程 与 朱 熹 等 人。 并 且 断 定，“17 世 纪
以 来 传 教 士 的 了 解 与 说 法， 就 是 今 日 西 方
世 界 广 泛 通 用 的‘Neo-Confucianism’ 概
念 的 原 型。” 而 且“ 其 所 指 的 范 围 从 开 始 至
今 都 专 指 朱 子 学， 有 时 包 括 扬 弃 朱 子 学 的
阳 明 学 在 内。”（2017：385-386） 通 过 翻
检 相 关 资 料 发 现， 吾 妻 重 二 的 考 证 比 较 准
确，该词早在 17 世纪由西方传教士创立，目
的在于介绍当时占据中国正统思想地位的
朱子学。
遗 憾 的 是， 后 来 这 个 词 没 有 得 到 普 及，
并 且 长 时 间 没 有 使 用， 特 别 是 在 19 世 纪 英
译的朱子学文献和中国哲学文献都没有查到
该 词。 现 在 可 见 的 较 早 使 用 该 词 的 是 1904
年 日 本 学 者 仓 冈 天 心（Kakuzo Okakura，
1863-1913）， 在 其 著 作《 日 本 的 觉 醒 》 中
称， 朱 熹（Shiuki） 是 宋 代 一 位 理 学 家（a
Neo-Confucian of the Sung dynasty）；Neo-
Confucianism 是 宋 朝 那 个 伟 大 时 代 的 产
物， 在 艺 术 和 文 学 上 都 具 有 创 造 性 成 果， 他
们 致 力 于 融 合 儒 释 道 思 想， 其 结 果 也 反 映
了 整 个 亚 洲 的 思 想 意 识。 而 他 们 与 其 他 学
者 的 区 别 在 于“ 对 儒 家 经 典 的 重 新 诠 释 ”
（Kakuzo，1904：65-66）。 法 国 耶 稣 会 士 戴
遂 良（Leon Wieger，1856-1933）1924 年 英
文 版 的《 中 国 通 史 》（China: Throughout the
Ages） 在《 性 理 大 全 》 和 朱 熹 条 目 中 也 使 用
了 Neo-Confucianism； 而 被 称 为 美 国“ 第
一个”系统译介朱子学的霍金在介绍朱子知
识 论 的 文 章 中 称： 由 此， 宋 代 哲 学 家 们 的
Neo-Confucianism 适 应 了 孟 子 和 佛 教 的 教 义
学术争鸣
（Hocking，1936）。
可 见，Neo-Confucianism 一 词 最 早 由 传
教 士 向 西 方 译 介 朱 子 学 时 所 创 造， 经 过 一 段
时间的消沉期后，从 20 世纪初开始逐渐被中
外学者重新发掘使用。
三、Neo-Confucianism 的流变
自 从 20 世 纪 Neo-Confucianism 一 词 得
以 重 新 使 用， 特 别 是 经 过 冯 友 兰 和 卜 德 著 作
在 英 语 世 界 广 泛 传 播 之 后， 该 词 得 以 在 中 国
哲 学、 宋 代 史 学、 思 想 史 等 学 界 广 泛 流 传。
然 而， 其 含 义 却 没 有 得 到 有 效 的 统 一， 甚 至
出现了激烈的争论。
（ 一 ） 华 裔 学 者 对 Neo-Confucianism 一
词的解释
冯友兰在其自身的英语著述中使用了
Neo-Confucianism 一 词， 卜 德 英 译《 中 国 哲
学 史 》 也 使 用 该 词， 但 是 在 使 用 该 词 时， 冯
虽 然 也 表 示 过 是“ 新 儒 家 之 学 ”， 但 更 多 倾
向 于“ 道 学 ”， 称“ 道 学 与 这 个 西 方 新 创 的
词 等 同 ”（Fung，1948：246）。 也 因 此， 牛
津 大 学 修 中 诚（Hughes, Ernest Richard，
1883-1956）在对冯友兰《新原道》进行英译
时， 对 于 第 九 章 论 述 朱 子 等 理 学“ 道 统 ” 就
使 用 了 The Neo-Confucianist Philosophy，
对 应 的“ 道 学 ” 使 用 Neo-Confucianism 一
词（Fung，1947：175）。 为 了 更 好 地 澄 清 宋
明 理 学 在 英 语 学 界 的 意 思， 陈 荣 捷（Chan，
1967） 专 门 撰 文 称 Neo-Confucianism 是“ 旧
词 新 意 ”， 文 章 指 出，Neo-Confucianism 是
一 个 西 方 称 号， 但 在 过 去 几 十 年 里 中 国 学 者
对 其 含 义 做 了 调 整， 称 为“ 新 儒 学 ”（new
Confucian learning）； 而 传 统 的 名 字 是“ 理
学 ”、“ 性 理 学 ”、“ 道 学 ” 以 及“ 心 学 ”。 后
来 其 他 华 裔 学 者， 如 刘 子 健、 成 中 英、 杜 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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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等 都 认 为 该 词 指 的 是 理 学， 如 刘 子 健 在 其
著 作 中 称，“Neo-Confucianism” 这 个 词 的
本义就是西方文学中用来指代朱熹学派的思
想（Liu，1988：43）。 即 使 是 对 这 一 词 考
据 最 多 的 刘 述 先 也 坦 承“Neo-Confucianism
也 变 成 了 英 译 宋 明 理 学 的 专 门 用 语 ” “Neo-Confucianism” 的 观 点。 他 称， 这 些
（2017：71）。
（ 二 ） 西 方 学 者 对 Neo-Confucianism 一
词的解释
Neo-Confucianism 是 西 方 根 据 中 国 思
想 创 造 的 词 汇， 虽 然 在 使 用 过 程 中 出 现 过
不 同 解 释， 但 基 本 接 受 和 认 同 其 是 以 朱 子
学 为 主 体 的 理 学 或 道 学。 如 有 文 章 称 Neo-
Confucianism 这 个 词 有 多 种 阐 释， 主 要 还
是 指 程 朱 理 学（Ch’eng-Chu School） 这 个
晚 近 中 华 帝 国 最 重 要 的 思 想 流 派（Hellmut，
1965）；墨子刻则强调，这个源于西方的名词
有时用来指整个宋代企图复兴儒学的思想运
动，但更经常严格指代黄宗羲所称的“理学”
和 李 贽 所 称 的“ 道 学 ” 精 神 运 动（Metzger，
1977：52）。
然而，进入 90 年代后，对于这一术语的
解 释 出 现 了 一 次 较 大 的 争 论， 争 论 的 两 方 分
别 是 田 浩、 狄 百 瑞， 两 人 均 是 美 国 汉 学、 朱
子 学 研 究 的 专 家， 在《 东 西 方 哲 学 》 杂 志
前后 3 年发表了 4 篇文章对这个词的使用
进 行 论 争， 争 论 的 焦 点 在 于 田 浩 认 为 Neo-
Confucianism 一 词 的 含 义 实 际 上 是 模 糊 不 清
的， 每 一 个 研 究 者 所 指 的 内 容 都 不 一 样， 狄
百 瑞、 陈 荣 捷 的 使 用 不 恰 当， 应 该 用“ 道
学 Tao-Hsueh” 来 指 代 宋 代 儒 学， 并 从 历 史
背 景、 哲 学 义 涵 等 方 面 分 析 了 如 何 对 宋 代 儒
学 进 行“ 正 名 ”。 狄 百 瑞 则 主 要 从 历 史 视 角
进 行 说 明， 指 出，Neo-Confucianism 事 实
上 将 连 续 性 与 断 裂 性 结 合 起 来， 忠 实 地 反 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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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儒 家 传 统 在 宋 代 的 发 展 新 阶 段， 并 作 为 一
个当代术语见证了儒家传统语重新定义和诠
释（Tillman，1992、1994；de Bary，1993、
1994）。 值 得 一 提 的 是， 田 浩 近 年 再 次 重 申
了 他 对“ 理 学 ”、“ 道 学 ”、“ 新 儒 学 ” 以 及
概 念 的 用 法 需 要 得 到 进 一 步 的 梳 理， 他 希 望
用更加细致具体的方式看待儒学内部的不同
圈 子、 团 体 或 谱 系 等， 并 以 此 来 增 强 研 究 和
论 著 中 的 清 晰 程 度， 因 为 现 在 显 示 出“ 主 流
学者内部对于 Neo-Confucianism 意义和内涵
有着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观点。”甚至认为
由清代耶稣会士使用的专称程朱思想的 Neo-
Confucianism 这一术语最初具有贬义（田浩，
2019）。
令 人 欣 喜 的 是， 新 世 纪 以 来 西 方 学 者
基 于 对 朱 子 学 内 容 及 宋 代 历 史 的 考 察， 对
Neo-Confucianism 一 词 的 阐 释 也 基 本 达 成
一 致， 都 比 较 认 同 是 指 朱 子 学， 既 有 广 义 的
朱 子 学， 即 宋 明 理 学， 也 有 狭 义 的 朱 子 学，
即 朱 子 本 人 的 思 想 学 说。 如 澳 大 利 亚 学 者
梅 约 翰 指 出， 在 英 语 中，“New Confucian”
一 词 应 与“Neo-Confucian” 区 别 开 来， 后
者 特 定 指 的 是 宋、 元、 明 时 期 的 儒 家 思
想 家 （ M a k e h a m ， 2 0 0 3 ： 2 ）； 而 Neo-
Confucianism 指 的 宋 代 重 新 发 明 儒 家 思 想
的 士 人 运 动， 同 时 也 指 从 宋 到 清 的 具 有 类 似
思 想 的 哲 学 家（Makeham，2018：1）。 日
本 学 者 Yoshio 认 为，Neo-Confucianism 关
注 的 是“ 理 ” 如 何 将 自 然 和 人 联 系 起 来， 这
与 艾 默 生 主 义（Emersonianism） 非 常 相 似
（2014：5）。 当 代 美 国 朱 子 学 研 究 专 家 安 靖
如 也 称，Neo-Confucianism 并 不 是 哪 个 词
的 翻 译， 使 用 这 个 词 指 的 是 影 响 中 国 和 东
亚 八 百 余 年 的 宋 代 儒 学 思 想 复 兴（An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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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凡此种种，都表示西方学者与华
裔 学 者 对 于 Neo-Confucianism 一 词 的 解 释
正逐步趋向一致。
四、Neo-Confucianism 之文化回译
文化回译是将用 A 国语言创作的有关
B 国 文 化 的 作 品 翻 译 为 B 国 语 言（ 梁 志 芳，
2013），通过文化回译，从而让读者透过“他
者 ” 的 眼 睛 去 审 视 自 我、 反 省 自 我， 对 自 我
形 成 新 的 认 识（ 胡 翠 娥，2018）。 从 前 文 对
Neo-Confucianism 的 溯 源 和 流 变 分 析 来 看，
诸多海外汉学著作对其回译都没有进行充分
文 本 考 证， 而 是 不 自 觉 地 将 其 译 为“ 新 儒
学”，这对于中外学术交流和对话产生了不利
影响。
文化回译牵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
寻 根 溯 源 的 文 本 考 证， 即 需 要 考 证 两 种 语 言
在 词 汇、 语 义 和 句 法 内 容 及 构 成 上 的 独 特 含
义， 分 析 两 种 文 本 相 互 转 化 过 程 中 的 对 应 关
系。 卢 睿 蓉 在 其 博 士 论 文 中 曾 有 一 小 节 阐 述
过“‘ 新 儒 学 ’ 之 辩 ”， 对 Neo-Confucianism
一 词 的 使 用 做 过 简 要 回 顾， 也 指 出“ 对 于
这 种 多 样 性 的 理 解， 最 好 的 方 法 就 是 回 到 历
史 场 景 中 去， 从 历 史 脉 络 中 探 究 思 想 文 本 的
实 际 意 义， 撇 开 画 定 的 预 设， 以 开 放 的 心 态
去 拓 宽 研 究 领 域， 从 而 拓 宽 了 宋 代 的 思 想 世
界。”（卢睿蓉，2011：144）遗憾的是，她自
己 对 该 词 采 取 的 回 译 还 是 使 用 了“ 新 儒 学 ”。
后 来， 陈 仙 呼 吁，“ 应 该 根 据 我 们 所 描 述 的
历 史 场 景， 从 更 广 阔 的 视 角 和 所 应 用 的 研 究
方 法 来 决 定 是 否 采 用 新 儒 学 一 词。”（2016：
125）但是，她也没有提出应采用什么词来对
其回译。
综 合 上 述 词 源 和 流 变 的 考 查 可 见，Neo-
Confucianism 的 回 译 对 应 词 应 该 是“ 理 学 ”
学术争鸣
或“宋明理学”。虽然理学或宋明理学是传统
儒 学 在 宋 明 时 期 的 新 阶 段 和 新 发 展， 但 是 在
中 外 历 史 上 都 有 对 它 专 有 的 术 语 称 谓， 这 也
是 中 国 自 身 一 种 影 响 中 外 的 哲 学 体 系。 所 幸
的 是， 我 们 看 到 个 别 学 者 的 准 确 认 识， 如 王
昌 伟（Chang Woei Ong） 对 包 弼 德（Peter
K. Bol）Neo-Confucianism in History 一书的
中译本就为《历史上的理学》（浙江大学出版
社，2010）； 另 有 河 南 大 学 的 侯 建 在 其 博 士
论 文《 推 而 行 之：< 中 庸 > 英 译 研 究 》 中 认
为， 宋 明 时 期 对 儒 家 的 复 兴 被 称 为 是“Neo-
Confucianism”，由于朱熹将张载、二程等人
思 想 集 大 成 并 归 纳 于“ 理 ” 的 有 机 体 系 中，
因 此，“Neo-Confucianism” 也 被 称 为“ 理
学 ”（School of Principle）（2013：140）。 这
里， 侯 建 也 是 通 过 对 该 词 的 内 在 含 义 进 行 演
绎， 结 合 历 史 语 境， 对 这 一 术 语 背 后 的 哲 学
思 想 进 行 整 体 性 理 解 而 得 出 的 结 果， 如 此 做
法和译法是值得“文化回译”学习和恪守的。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上 述 两 个 例 子 中， 王 昌 伟 是
新 加 坡 国 立 大 学 教 授， 曾 在 美 国 哈 佛 大 学 获
得 博 士 学 位， 谙 熟 东 西 方 文 化； 侯 建 是 专 研
翻 译 的 博 士， 他 们 的 译 名 体 现 了 对 可 能 产 生
误 解 和 失 真 的 一 种 文 化 自 觉， 具 有 去 伪 存 真
的科学精神和态度。
陈寅恪曾表示，“尝谓自北宋以后援儒入
释之理学，皆‘格义’之流也。”（2001：173）
西 方 所 创 造 的 Neo-Confucianism 一 词 是 用 于
专指北宋以后的中国思想学说，也是理解朱子
学 的 关 键 术 语， 在 对 其 回 译 时 要 先 进 行“ 格
义”，这样才可以“正名”，因为“严肃的学术
著 作 术 语 翻 译 的 首 要 原 则 应 为‘ 名 副 其 实 ’，
术语的译名要同术语所包含的概念和内容相
符， 不 会 引 发 歧 义， 更 不 会 有 反 义。”（ 胡 翠
娥，2020）在文化“走出去”的背景下，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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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术争鸣 中国翻译 2022年第4期

学的中外交流正处于一个大好时机，无论是对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朱子学在英
外英译还是对内回译，都需要先在准确性上下 语 世 界 的 翻 译 研 究 ”（ 编 号 15BZX051）、 江 西 省
功夫，让朱子学“走”得名正言顺，真正承担 高校人文社科项目“社会学视域下的陈荣捷朱子
起人类文化沟通的重任。 学翻译研究”（编号 YY19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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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赖文斌，博士，南昌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宋明理学翻译、翻译史。
胡翠娥，博士，南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西翻译史、中西文化交流。
作者电子信箱  13707034113@163.com；hce1970@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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