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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第 1 期 厦门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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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第 275 期) JOURNAL OF XIAMEN UNIVERSITY( Arts & Social Sciences) General Serial No. 275

士商便览、旅行类书与晚明闽刻曲选读者定位
———书籍史视域下闽刻戏曲选本的考察

陈志勇
( 中山大学 中文系,广东 广州 510275)

摘 要:晚明福建建阳编刻的戏曲选本,不仅数量庞大,而且独具特色,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闽刻曲选的书名设计、目录制作和版面分栏等物质形态,传达出这类书籍的市场定位、图书性质和
读者人群等核心信息。 上下主栏剧曲以散出为中心,多民间南戏而少文人传奇和北曲杂剧的选曲
取向,形成与精英阶层戏曲知识的区隔。 中栏以民歌小调、时兴小曲为主,同时兼选酒令、灯谜、笑
话、方语、历史及地理等知识,彰显编刻者明确的旅行知识生产意图。 而从书籍用墨用纸、字体行
款、价格定位以及封面插图所绘生活场景之指向来看,这类曲选的性质是为士商提供曲类及旅行
知识的特殊类书。
关键词:建阳书坊;戏曲选本;旅行知识;书籍史;戏曲史
中图分类号:I207. 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8-0460(2023)01-0128-13

晚明时期是我国古代戏曲发展的高峰,大量戏曲选本被书坊刊刻,福建建阳编刻的选本,因分
栏选入戏曲、时调及各种旅行知识而别具一格,广泛流传。 当时建阳麻沙书坊刊刻此类选本数量不
少,① 而今仅存 13 种 ② ,由于它们在书籍形态、编纂体例、读者预设甚至文字内容方面都具有较高的
“相似性” ,而且有些选本的编纂者、刊印者之间还有着某种关联,③ 故而,本文将之视为一个文本群
落,以便综合考察它们在晚明时期编刻、流通与阅读的历史样貌。
在戏曲知识向更广泛的人群推介、传播环节中,戏曲选本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体现为两种形态:
一是书坊精选民间戏班正在演唱的戏曲散出,刊刻成文字,供更多的中下阶层人士阅读、欣赏;二是
遴选上层文人创作或改编过的戏文中经典散出,通过加滚、夹白等方式,将之通俗化,让更低文化层
次的人士能够阅读、欣赏。 这两种方式客观上将舞台演出本( 演出脚本、艺人抄本) 转化为一种以

收稿日期:2022-09-23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项目“ 明代戏曲选本叙录与编刻形态研究” (22BZW095)
作者简介:陈志勇,男,湖北嘉鱼人,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① 20 世纪八九十年代福建省戏曲研究所在编写地方戏曲志时,曾对万历间建阳麻沙书坊刊刻这类曲选的情
况做过调查,或达“ 三百多种” 。 参见李平:《 流落欧洲的三种晚明戏剧散出选集的发现》 ,李福清、李平编:《 海外孤
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年,第 9 页。
② 今存 13 种晚明建阳刊印戏曲选本分别为:《 新锲梨园摘锦乐府菁华》 《 新刻京板青阳时调词林一枝》 《 鼎镌
昆池新调乐府八能奏锦》 《 鼎锲徽池雅调南北官腔乐府点板曲响大明春》 《 鼎刻时兴滚调歌令玉谷新簧》 《 新锓天下
时尚南北徽池雅调》 《 新锓天下时尚南北新调尧天乐》 《 新选南北乐府时调青昆》 《 新锲精选古今乐府滚调新词玉树
英》 《 梨园汇选古今传奇滚调新词乐府万象新》 《 精刻汇编新声雅杂乐府大明天下春》 《 新刻汤海若先生汇编词林时
尚新声落霞》 《 冰壶玉屑》 。
③ 如熊稔寰既是《 尧天乐》 的“ 绣梓者” ,也是《 徽池雅调》 的“ 汇辑人” ;黄文华先后编辑了《 乐府玉树英》 《 词
林一枝》 和《 八能奏锦》 三部曲选;《 大明春》 的编辑者朱鼎臣跟《 玉谷新簧》 的刊刻者刘次泉之间有交集,存在编书、
刻书的合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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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 期 陈志勇:士商便览、旅行类书与晚明闽刻曲选读者定位

书籍为载体的公共戏曲知识,让更广泛的人群通过阅读获得对戏曲的了解和亲近。 某种意义上,民
间坊刻戏曲选本的制作和流通,培养了更多的观众、读者,从而将戏曲市场的“ 蛋糕” 做大了。 在晚
明时期,戏曲不仅成为上层文人生活的必需品,而且也吸引更多中下阶层民众参与到戏曲( 作品)
的阅读与观赏中来,形成全民参与戏曲消费的文化氛围。 故而,这一时期戏曲散出选本的大量刊
刻、流通,对戏曲市场的扩张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
鉴于闽刻曲选已经溢出戏曲史研究的范围,具有更为广阔的社会史和文化史意义,本文将从书
籍史的角度,重新审视它们在书籍制造与阅读流通等环节的独特形态与意涵,为这一批文献的解读
贡献新的研究视角和理论思考。 书籍史理论是 20 世纪 50 年代末期由法国年鉴学派学者吕西安·
费弗尔、亨利-让·马丁等提出的,他们跨越目录学的畛域,更加关注书籍生产与读者接受之间、书
籍与社会系统之间、文类体系和社会体系之间的关系。① 这一研究理论和方法改变了传统“ 文献
学” 以版本和目录为中心的研究向度,转换到书籍的生产、传播、流通及其背后的社会结构与文化
特点的考察,已经带有明显的文化史、社会史的印记。 在书籍史的理论与方法的基础上,西方一些
学者如奥地利学者皮埃尔·V. 齐马、新西兰学者麦肯锡等进一步提出“ 文本社会学” ( sociology of
texts) ,不仅探究书籍的物质形式及其生产、接受的形态,而且探讨书籍“ 形式” 的社会意义,拓宽了
书籍史的研究范围。② 书籍史及其衍生理论,都给本文的写作提供了方法论和研究视角的启示。

一、书籍形制:闽刻曲选的书名、目录与分栏

书籍的文本形态具有传递意义的功能,从形态的意义可以建构书籍与读者群体的关联。 晚明
建阳书坊所编刻的戏曲选本,表现出与江南曲选明显不同的文本面貌和选本特色,因此通过考察建
本曲选的书籍形态和编刻方式,可以对其读者群体有更清晰的认知。
( 一) 书名设计
闽刻曲选的书名都很长,从 10 字的《 新选南北乐府时调青昆》 到 19 字的《 鼎镌徽池雅调南北
官腔乐府点板曲响大明春》 不等,而江南选本的书名非常简练,如《 吴歈萃雅》 《 词林逸响》 《 南音三
籁》 《 吴骚合编》 《 玄雪谱》 皆是三至四字,或标明选本的声腔性质( 吴歈、南音、吴骚) ,或表明书籍
的编纂目标( 萃雅、合编) ,折射出文人的雅趣。 而晚明闽刻曲选题称全名,往往是为了凸显书籍的
亮点与特色,带有浓厚的广告性质。 若将 13 部闽刻曲选的书名要素( 见前文脚注) 作个统计,则更
能清晰地看到这些选本的地域风格:有 6 部书名以“ 新声” 标榜,5 部以“ 时调” 为亮点,4 部各以“ 天
下 / 南北” 和“ 摘锦” 作宣传,3 部以“ 雅调” 为广告,余者以“ 滚调” “ 官腔” “ 古今” “ 绣像” 相号召者各
有一二部。 具体而言,大致可得出以下五点认识。
其一,从 12 部闽刻曲选( 《 冰壶玉屑》 因残损而未见全名,故除外) 的书名看,宣称“ 新声” “ 时
调” 占比最高,分别占到 50% 、42% ,说明晚明时期民众对于时兴曲调的消费需求最为突出。③ 如
《 词林一枝》 扉页刻有广告语,“ 千家摘锦,坊刻颇多,选者俱用古套,悉未见其妙耳。 予特去故增
新,得京传时乐新曲数折,载于篇首,知音律者幸鉴之” ④,极力强调“ 去故增新” “ 京城新曲” ,表示
本书的曲类知识与两京最新时尚接轨。

① 参见赵益:《 从文献史、书籍史到文献文化史》 ,《 南京大学学报( 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 》2013 年第 3


期;周绍明:《 书籍的社会史:中华帝国晚期的书籍与士人》 ,何朝晖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年;戴联斌:《 从
书籍史到阅读史:阅读史研究理论与方法》 ,北京:新星出版社,2017 年。
② 李明杰、李瑞龙:《 物质形态与文本意义:麦肯锡文本社会学理论与方法述评》 ,《 中国图书馆学报》2020 年
第 46 卷第 4 期。
③ 如《 乐府万象新》 前集卷一上栏,以四个大字“ 时尚新调” 标举所选曲段。
④ 王秋桂编:《 善本戏曲丛刊》 第一辑,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4 年,第 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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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3 年

其二,书名中对于“ 雅调” ( 占 25% ) 、“ 官腔” ( 占 8% ) 的强调程度已不及江南曲选,这表明闽


刻曲选的潜在读者并不以万历剧坛上的昆腔为消费主体。 此结论也可从 12 部曲选有 3 部在书名
中标称“ 滚调” ( 占 25% ) 获得旁证。 若将滚调作为一种新声,与“ 新声” “ 时调” 两类合并,三者覆盖
了全部曲选,表明“ 滚调” 新声正是闽刻曲选在戏曲图书市场中获得重要份额的营销利器。
其三,从时间、空间覆盖面看,虽然 12 部曲选中,分别有 2 部和 4 部以“ 古今” 和“ 天下 / 南北”
予以标举,企图以“ 有生产力量” 的历史维度和社会空间,激发“ 晚明读者对阅读、购买各种相关文
本的自觉” ①,但显然不能与新声、时调、滚调等时兴曲调相提并论。 也就是说,所选曲调( 声腔) 是
否在时间长度和空间范围上涵盖更加全面,已经不是闽刻曲选编者重点考虑的问题。
其四,有些曲选在书名中标榜“ 奏锦” ( 《 八能奏锦》 ) 、“ 摘锦” ( 《 乐府菁华》 ) 、“ 会锦” ( 《 乐府万
象新》 ) ,意在传达本书是从为数众多的剧曲中遴选出经典、时尚和高质量的散出汇聚于一编,以供
阅读与赏玩,诚如玄明壮夫《 乐府玉树引》 所说:“ 予慕前辈风流声吻,间从妙选中采摭其尤最者,以
为湖海豪雄鼓吹资。 语语琼琚,字字瑶琨,譬则天庭宝树,一枝一干,皆奇珍异宝之菁华也。” ②
其五,晚明 12 部闽刻曲选皆有插入图画,然而在书名中揄扬“ 绣像” 的曲选只有 1 部。 这并非
表示“ 绣像” 不重要,反而意味着插图已成为坊间通俗书籍的标配。
( 二) 目录制作
卷首的目录是全部书籍内容的展示窗口,其提炼要素将之放置于书首,让读者翻开书页就能初
知全书的内容,体现编刻者对内容、形式和读者接受的综合考量,而且很大程度也折射出本书的体
例和性质。 考察闽刻目录的制作方式发现,这类书籍对目录要素的排列基本呈现出一致性:凸显出
目,以大字排列。 如《 乐府万象新》 的总目录编排方式是“ 出目 + 首句曲牌 + 首句曲词” ,版心再分
别标注上栏和下栏本页所选散出的剧名,使出目与版心剧名相互印证。 《 乐府玉树英》 的目录则采
用“ 出目 + 剧名” ,出目大字,剧名小字。 其他闽刻曲选也基本类似以上两种情况,这表明此类书籍
已建立起“ 以出为中心” 的剧曲编选体例。 这种既列出散段的出目,也标明剧名的做法,让读者获
得“ 出” 与“ 剧” 的对应关系,知晓所选折子戏的母本来源。
而从出目的命名来看,闽刻选本的出目以四字至七字不等,更注意通过目录给足主要人物、中
心地点、核心情节等重要信息点。 多数闽刻曲选上栏是四字目,下栏是六字目;也有上栏四字目、下
栏七字目者( 如《 乐府玉树英》 ) ,上下两栏皆六字目者( 如《 乐府万象新》 ) ,上下两栏皆四字目者
(如《 大明天下春》 《 时调青昆》 《 尧天乐》 ) 。 最为常见的六字目往往包含动作施行者( 或事件核心
人物) 、动作受与人( 或事件发生地) 、核心事件三个要素,重要性以此递增,而每个要素占二字。 因
此,六字目简化为四字目,往往减掉的是动作施行者的相关信息;再从四字目简化为二字目,通常减
省的是动作受与人或事件发生地,如《 西厢记》 的六字目“ 莺红月下听琴” 简化为四字目为“ 月下听
琴” ,再简化为二字目“ 听琴” ,即是遵循以上机理。 与闽刻曲选的出目形态不同,江南曲选更多采
用“ 二字目” ,将人物、地点都删减,只留下事件,凸显核心情节的显示度。 江南曲选的读者多为知
识阶层,因此采用二字目,易记又文雅,更符合这个读者群体的审美心理,而闽刻曲选更倾向于制作
较长字数的出目,将更多的内容信息通过目录传递给文化程度不高的读者( 观众) 。
( 三) 版面分栏
在书籍的形制上,通常有分册、分卷、分栏的处理。 册是书籍在物理上的分割,卷是书籍在内容
上的分类,而分栏则是文类( 文体) 的分剖。 晚明闽刻曲选与南京、苏州、杭州等地生产的同类书最

① 何予明:《 家园与天下———明代书文化与寻常阅读》 ,北京:中华书局,2019 年,第 147 页。


② 玄明壮夫:《 乐府玉树引》 ,李福清、李平编:《 海外孤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 ,第 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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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不同就是分栏,多为上中下三栏,① 而江南曲选多是通栏排版。 一方面,分栏的版面设计较之


于通栏,对不同的文本和文类产生更好的空间区隔和分类效果,诚如商伟所言:“ 双栏和三栏格式
对异质文本的形成起到重要作用” ,“ 将不同长度、声调、文类、风格和内容组合进同一本书中,让读
者能够同时阅读多种书籍,既能平衡不同的心理反应,也可以满足对主题、分割和篇幅的多样性的
需求” 。② 多样性文字并置共存的印刷格式,助长了读者“ 随机性或随意性的阅读习惯” ③,让读者
翻开书页即产生选择读什么的意念。 另一方面,版面空间的分割可以让某一栏的内容全部引入视
界,使读者不必通过目光的上下移动即完成全部阅读行为,在视觉上因具有统合分明的特点而受到
读者的青睐。 可见,分栏在实现内容分区存放上具有较强的优势,而对于晚明这个视觉性经验非常
发达的时代,分栏排列具有强烈的直观性,极大优化了读者的阅览体验。
需进一步讨论的是,为什么闽刻曲选摒弃二栏而选择了三栏呢? 若将闽刻三栏式曲选某一版
面视为一幅摩登女装图样,有学者将中栏形象地称之为“ 腰带” ④,它的嵌入和捆扎让这个版面具有
更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为更好理解这种感受,我们以二栏选本《 摘锦奇音》 和三栏选本《 词林一枝》
为例来作一些具体的讨论。 从比例看,《 摘锦奇音》 上下两栏比例为 1 ∶ 4,《 词林一枝》 上、中、下三
栏的比例是 5∶ 2∶ 7。 前者上栏收录的是民歌时调、酒令笑话等各种民间知识;后者的这类知识则是
安排在中栏,上下两栏选录的都是戏曲散出。 也就是说,《 摘锦奇音》 的民间知识栏所占版面的比
例是 1 / 5,《 词林一枝》 的同类知识所占比例是 1 / 7,这一比例说明民间知识在整个选本内容体系中
占据的份额非常有限,只是整部书所收戏曲内容的一种调剂。
《 摘锦奇音》 的上栏和《 词林一枝》 的中栏,带给读者的感受完全不同:《 词林一枝》 中栏尽管竖
行只有 4 个字,却是读者翻开书页正文时首先印入眼帘的那部分文字,故而其突显的版面位置与所
占空间比例小之间形成强烈的反差;而二栏的《 摘锦奇音》 由于上下栏皆是剧曲,曲文大字,两栏的
排版完全一致,如果分行线雕刻不深,往往漫漶不清,容易窜栏产生误读。 此外,闽刻曲选皆曲白完
备,白文以小字双行雕刻( 挤占大字的一行) ,显得字小行密,整个版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因此,
中栏的嵌入,会通过栏片、字号、行款和内容的差异性,强化上下栏文字的区分度,提升阅读的便捷
性和有效性。 可以说,分栏设计已成为同时期闽刻曲选区别于其他地区同类书籍极为突出的特征。
总之,书名、目录和版面设计作为书籍形制的显性形式,一定程度上传达出图书的定位和性质。
从书名和目录的编制,可看出闽刻曲选建立起以“ 出” 为中心的编纂体例和服务于中下层民众的出
版目标;正文内页的分栏以版面空间分割的处理,实现了不同文类和内容的有序摆放;而位置的不
同所带来的不仅是视觉冲击和阅读体验的差异,而且赋予书籍流通环节不同的社会意义。 故而,对
闽刻曲选的书名、目录和分栏等书籍物理形制的考察,超越了传统文献学研究理路,而具有更广泛
的书籍文化史与社会史的意义。

① 在这一时期建阳书坊刻印的书籍中,除了曲选外,还有日用类书( 如《 万宝全书》 《 三台万用正宗》 ) 和一些


小说选集( 如《 燕居笔记》 《 国色天香》 《 绣谷春容》 《 万锦情林》 ) 也是分栏制版。 由于曲选与日用类书之间“ 不仅在
于有共享的原始材料,还在于他们有共同的编者、刻工或刊行者” ( 参见何予明:《 家园与天下———明代书文化与寻
常阅读》 ,第 147 页) ,因此学界多认为闽刻戏曲选集和小说选集所形成的分栏设计皆来源于同期的日用类书( 参见
王辉:《 明代中后期福建建阳刊杂志型戏曲选本研究》 ,金华:浙江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 年,第 27-28 页) 。
② 商伟:《 < 金瓶梅词话> 与晚明商业印刷文化》 ,乐黛云、李比雄主编,钱林森执行主编:《 跨文化对话》 第 33
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年,第 296、317 页。
③ 商伟:《 < 金瓶梅词话> 与晚明商业印刷文化》 ,乐黛云、李比雄主编,钱林森执行主编:《 跨文化对话》 第 33
辑,第 316 页。
④ “腰带” 的说法,是笔者 2019 年 8 月赴台北参加“ 明清学术研究国际研讨会” 期间,由汪诗珮教授提出的,
特此说明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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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主栏剧曲:曲类知识的生产及其特色

晚明时期传奇戏曲的编创迎来了高潮,面对每部传奇三十至五十多出不等,可供遴选的散出数
量极为庞大。 曲选对所选散出采取了两种分卷、分类编排的做法:一是摘锦汇编型,即摘选若干
“锦出” ,按照原剧的次序集中在一起,汇编成新的演出文本,这种浓缩版很大程度保存了原剧的精
华部分。 这是明人戏曲选本较为常见的编纂方式。 二是摘锦分散型。 将摘取的 “ 锦出” 根据卷
( 集) 的不同性质、功能,打散归入不同的卷帙中去,赋予每个散出独立身份,一定程度弱化了散出
与原剧之间的归属关系。 纵观 13 部晚明时期闽刻的曲选,无一例外选择的是第二种“ 摘锦分散”
的编纂方式。 这种编纂方式最大的特点是简单易行,随摘随编,不必过多考虑原剧的故事类型、思
想特点和时代次序,也不影响某些曲选在初集之后续编、重订或合订。 通常而言,不同散出之间没
有太大的关联性,只要规避重出,就基本符合书籍出版的要求,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书坊速于成书的
编刻状态。 将这一时期 13 部闽刻曲选综合起来考察,仍发现它们具有某种“ 内在规定性” ,显现出
一些带有地域性曲选的共同特点和编选倾向,可归结为以下四点:
第一,以散出为中心,彰显明确的名剧意识。 晚明闽刻曲选与江南曲选最大的差异表现在编纂
体例上,江南曲选多以“ 曲” 为中心,剧曲、清曲兼收,以备文人雅集清唱之用;而闽刻曲选则以“ 出”
为中心,集萃剧曲的散出,凸显流行剧曲的阅读之备。 两地曲选编纂体例上的分疏,固然折射的是
选本功能上的差异,但更深层次而言,反映的是编纂者和书商对目标读者阅读差异性的理解。 同
时,在戏曲史家看来,闽刻曲选“ 以散出为中心” 的编选原则,意味着折子戏演出在晚明剧坛已然成
为潮流。 也就是说,闽刻曲选的书籍形态与编纂风格,成为晚明时期演剧文化兴盛的重要表征。
在一场各个社会阶层都参与的文化潮流中,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时尚;而时尚的形成又是千千万
万个体和场景汇聚而成,最终经过全体参与者的追摹和时间的删汰,遴选出属于那个时代的名剧、
名段和名曲。 因此,通过闽刻曲选所辑录的散出,可以真切感受到编纂者无处不在的“ 名剧意识” 。
笔者对 13 个闽刻曲选作了统计,其共收录 123 个剧目,从所选录散出的频次和数量( 同出不重复计
算) 来看,前十名的剧目分别是《 西厢记》 《 琵琶记》 《 破窑记》 《 三元记》 《 玉簪记》 《 五桂记》 《 金貂
记》 《 妆盒记》 《 织锦记》 和并列第十名的《 金印记》 《 和戎记》 《 红叶记》 三剧。 这一份剧目单充分显
示出闽刻曲选对不同类型名剧的青睐。 一是宋元南戏名作“ 荆刘拜杀” 及《 琵琶记》 ,无论是在散出
数量还是入选频次上,都体现出独特的吸引力。 二是明代剧坛流行的南戏或传奇《 寻亲记》 《 千金
记》 《 还带记》 《 香囊记》 《 红拂记》 《 玉簪记》 ,也是福建选家热衷的对象。 三是民间南戏的名剧,如
《 青袍记》 《 葵花记》 《 五桂记》 《 金貂记》 《 妆盒记》 《 织锦记》 等,在闽刻曲选中占据很大的比重。 因
此,我们在理解“ 名剧意识” 上,已经不单是引入从南戏至文人传奇的历史脉络,还应该把民间南戏
充分考虑进去。 也就是说,民间南戏的名作在闽刻曲选中得到充分的彰显,这也与上文我们对这些
选本的书籍属性和读者定位的研判结论基本是一致的。
第二,少选北曲,对杂剧较为隔膜。 据笔者统计,13 个闽刻曲选所收录 123 个剧目中,北曲仅
收《 西厢记》 ,而且由于所选的此剧散出前增引子、后添下场诗,已明显带有北曲南唱的痕迹。 其
实,闽刻曲选少选北曲,与北曲杂剧在万历年间的江南地区渐趋式微的情势完全一致。 沈德符和王
骥德都曾提及北曲的式微:“ 自吴人重南曲,皆祖昆山魏良辅,而北调几废” ①;“ 迩年以来,燕、赵之
歌童、舞女,咸弃其捍拨,尽效南声,而北词几废” ②。 晚明时期北曲的颓势,正是在南曲强劲兴起的
竞争姿态下逐步形成,尤其在民间的剧坛上体现得更为充分;而作为剧坛变化“ 晴雨表” 的戏曲选

① 沈德符:《 万历野获编》 卷二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59 年,第 646 页。


② 王骥德:《 曲律》 卷一,《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 第四册,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年,第 5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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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 期 陈志勇:士商便览、旅行类书与晚明闽刻曲选读者定位

本对南北曲之间此涨彼消之情势的反映,很大程度通过曲段的选录和编排得以彰显。
第三,文人散曲退场,让位于民歌时调。 这是闽刻曲选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 通观明代的曲选
编纂史,嘉靖年间编刻的《 风月锦囊》 上栏主要收入当时流行的名公才人的散套小令,而时曲民歌
较为罕见。 至万历间的江南曲选也是文人散曲与剧曲兼收,如:万历三十四年(1606) 窦彦斌编《 词
林白雪》 ,凡八卷,前六卷为散曲,后两卷为剧曲;杭州书商胡文焕编《 群音类选》 也是剧曲、散曲,南
曲与北曲俱收。 相较以上选本,闽刻曲选已不收文人散曲,而更多以中栏的较小篇幅来收入一些民
歌时调。 文人散曲的“ 退场” 和民歌时调的“ 进场” ,很大程度取决于闽刻曲选预设读者不再是那些
有钱又有闲的知识精英,而是一些行走于旅途中的中下层文人和商贾,后者的文化品位和文化消费
需求决定了闽刻曲选对选入曲选性质、种类和内容的偏好。 质言之,《 词林白雪》 之类的江南曲选
收入文人散曲,满足的是雅士于园林庭院听曲娱曲之需;而《 词林一枝》 之类的闽刻曲选收入民歌
时调,迎合的是商贾行人于妓馆酒楼听曲侑觞的消费诉求。 二者消费群体和使用场景的差异,导致
了择捡曲段的策略有别。
第四,重视民间南戏,兼收文人传奇的名作。 闽刻选本在选录《 青袍记》 《 葵花记》 《 五桂记》 等
民间南戏的同时,也注意收入一些剧坛流行的文人戏曲如《 香囊记》 《 千金记》 《 还带记》 《 红拂记》
《 玉簪记》 《 红叶记》 。 这样的曲选原则也充分体现在一些闽刻曲选的书名上,如《 时调青昆》 即强
调所选入的是当时剧坛流行的青阳腔和昆腔曲段菁华。 不过,为了让社会中下知识阶层读者能更
好理解文人戏曲的散出,闽刻曲选编纂者往往更倾向于选择舞台演出本。 一是这类散出往往是加
滚的戏文。 滚调最基本的功能就是对一些较为文雅的曲词插入“ 滚词” 予以解释,使之更加通俗易
懂。 如《 西厢记》 第三本第三折张生跳墙,搂错红娘,红娘唱【 乔牌儿】 曲,其中有句“ 绿莎茵铺着绣
榻” ,令人费解。 《 时调青昆》 卷三《 乘夜逾墙》 在此句之前加滚:“ 你看姐姐身上穿的是八幅罗裙,
解得下来铺在微微草地上,就是你的工夫了。” ①有了“ 滚” 的解释,这句唱词的意思就豁然明朗。 二
是有意识多选择文人戏曲的民间表演本( 改编本) ,如《 乐府玉树英》 卷一下栏收入 9 段《 琵琶记》 散
出,皆来源于元本,而上栏选入的《 书馆托梦》 为民间新创,故标明“ 新增琵琶记” 。 《 书馆托梦》 一
出演述的是蔡伯喈父母亡故后,二老的鬼魂来到京城,托梦伯喈要和结发妻子赵五娘相认。 这出戏
原文并无,“ 相认” 体现了民间观众对赵五娘所作出牺牲的认可和同情。 除此之外,闽刻曲选中还
有《 荆钗记·孙汝权假装卖花》 《 拜月亭·误接丝鞭》 《 玉簪记·陈妙常空门思母》 等散出,皆为民
间艺人所新增。 “ 这些‘ 新增’ 曲文是在原剧本的基础上衍生的,大多是民间艺人在演出戏文过程
中编撰的。 ……它较原本更为通俗易晓,更利于歌场流行。” ②闽刻选本这一做法,客观上与精英阶
层形成戏曲知识的区隔,展现出民间戏曲知识生产、传播与消费的另一图景。
闽刻选本主栏的曲词,展现出有别于文人世界的戏曲知识体系。 这个体系包含着中下层社会
成员的审美取向、价值标准和人文精神,但有时又难以用雅与俗、传统与反传统来截然两分,故而笔
者更倾向通过外部特征来观察其编纂策略和读者预设,以获得对这类书籍的制作流程和社会传播
样貌更为贴近的把握和理解。

三、中栏“ 腰带” :生活常识与旅行知识的呈现

对于晚明闽刻曲选的三栏版式,最激发当今学者研究兴趣的是中栏。 就空间结构和图像位置
而言,中栏居于“ C 位” ( Center Position) ,正好处于读者翻开书页的平视位置,很容易吸引他们的视
线。 从内容上看,中栏所收入的各类地方性知识,与上下栏所选的戏曲文辞存在明显的“ 异质化” ,

① 王秋桂编:《 善本戏曲丛刊》 第一辑,第 167-168 页。


② 李晓:《 海外孤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南戏散出考》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 年,第 10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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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着隔开同类文字的作用,也易引起读者的关注。 关于中栏在三栏版式中的独特空间位置关系,上
节已有论述,本节则从文字内容的角度来考察中栏是如何实现生活常识和旅行知识的再生产。
通过整理和统计,13 种闽刻曲选中栏所收内容可分为以下七类:
第一类是民歌小调、时兴小曲,占到闽刻曲选中栏内容的 80% 以上,是上下两栏剧曲的有益补
充,可统称为“ 时曲” 。 “ 时曲” 在整部书中占据不可撼动的地位,很大程度决定了《 词林一枝》 《 乐
府菁华》 的“ 曲选” 性质。 不过,即便皆是“ 曲” ,亦有正( 剧曲) 、杂( 小曲) 之分。 正因为“ 杂” ,故而
民歌小调只能厕居中栏的“ 小天地” ,但这并未掩抑它们在晚明时期极为流行的状态。 闽刻曲选中
栏所选民歌小调【 劈破玉歌】 【 银纽丝】 【 哭皇天】 【 罗江怨】 【 苏州歌】 【 挂枝儿】 ,在江南地区渐成流
行之势,“ 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 ①。 嘉靖年间成书的《 金瓶
梅词话》 有多处描写到西门庆赏听民歌时曲,真实反映出这类歌曲在民间广受欢迎的情形。 闽刻
曲选将民歌小调编入书中,贴上“ 时尚新调” 的知识标签,意在强调它们皆是当下“ 流行” 的曲唱知
识,如《 八能奏锦》 卷二中栏“ 新调时尚劈破玉歌” “ 新增罗江怨” “ 新增急催玉歌” “ 新增哭皇天歌”
和《 玉谷新簧》 中栏“ 新增灯谜时兴妙曲” “ 新增海内妙曲” “ 新增滚词新词” 等标题,意在激起读者
的阅读兴趣和购买欲望。
为了提升这些民歌小调的档次,晚明闽刻曲选在制作过程中也引入教坊司的某些元素,如《乐府
万象新》前集卷一中栏列明“ 南北教坊司新传赛闹五更银纽丝”,标举的是教坊司传出的时尚歌曲,
《大明春》正文卷一署名“教坊掌教司扶摇程万里选” 也与教坊司相联系。 南北教坊司是皇家音乐机
构,某种曲调若受到这个最高艺术机构的青睐,无疑为它更广泛的传播提供助力。 史料显示,民间小
调广泛流行时,确实受到南北教坊司的关注和吸纳,这一国家级音乐机构与民间歌坛产生良好的互动
关系———民间流行的时曲被教坊司吸收并改造,“ 今教坊所唱率多时曲” ②;而经过改造的曲子又流
回民间,被视为一种新典范,受到歌坛的追捧和摹唱。 正是如此,闽刻曲选的编纂者利用民间对皇
家风范的崇拜和追摹,有意识地将某些教坊司的信息刻入书中,成为其商业广告的重要标签。
第二类是酒令。 酒令是宴席上劝酒佐兴的游戏,是文人商贾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 闽刻曲选
《 玉谷调簧》 卷下的中栏选录了四书类、千家诗等“ 时兴各色酒令” ,《 尧天乐》 卷二选录有“ 时尚酒
令” ,《 时调青昆》 卷次选有“ 各样时尚酒令” ,《 词林落霞》 卷三选录“ 时尚酒筵新令” 。 选录这些酒
令时,闽刻曲选无一不标榜“ 时兴” “ 时尚” ,以供行商坐贾、文人士夫在南北两京等城市的青楼妓馆
中饮宴行令时作知识储备之需。 闽刻曲选所收酒令的类型,皆可在《 金瓶梅》 中找到实际行令的情
景,即如第六十回沈姨夫( 吴月娘的姐夫) 所言:“ 还行个令儿,或掷骰,或猜枚,或看牌,不拘诗词歌
赋,顶真续麻,急口令,说不过来吃酒。” ③这些令名基本涵括《 金瓶梅》 中出现的酒令式样,为闽刻曲
选所收酒令流行于晚明筵席提供了文献佐证。
第三类是笑话。 《 尧天乐》 卷一选录“ 时尚笑谈”50 余则;《 时调青昆》 卷三和卷四分别刻入《 精
选巧好时尚江湖笑话》 和《 江湖笑话》36 条。 这些“ 闽刻” 选本所选多为社会诸色日常生活的趣事、
糗事、笑谈,而少历史典故或官场趣事。 笑话是筵席上宾客助兴侑觞必不可少的语言类节目,如
《 金瓶梅》 十二回,谢希大要“ 每人说个笑话儿,与桂姐下酒” ④。 需指出的是,闽刻选本中笑话的生
活气息和江湖色彩很浓重,有些甚至流于恶谑或下流,如《 尧天乐》 卷一收入的“ 夫妻交媾” “ 和尚
硬” 等条,《 时调青昆》 卷一“ 和尚宿娼” “ 僧淫” 等条,皆以特定人群的两性关系为话头。
第四类是灯谜。 打灯谜、行酒令同样是酒席宴会上助兴侑觞的游戏活动。 《 玉谷新簧》 首卷选

① 沈德符:《 万历野获编》 卷二十五,中册第 647 页。


② 何良俊:《 四友斋丛说》 卷三十七,北京:中华书局,2007 年,第 337 页。
③ 兰陵笑笑生:《 金瓶梅词话》 第六十回,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年,第 748 页。
④ 兰陵笑笑生:《 金瓶梅词话》 第十二回,第 12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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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 期 陈志勇:士商便览、旅行类书与晚明闽刻曲选读者定位

有“ 新增灯谜” ,《 摘锦奇音》 卷三收录诸多曲牌名、骨牌名、药名、纸牌名、骰子名、花名、鸟名的灯


谜,卷六则汇选四书、五经、杂书名、四书名、杂诗句、千家诗、花名、果名、树名、药名、字谜、器用、曲
牌等各类时兴灯谜。
第五类是江湖方语。 所谓“ 江湖方语” 即江湖隐语、行话、歇后语。 《 大明春》 卷一、卷六选有
“ 文院汇选江湖方语” “ 江湖俏语” ,《 大明天下春》 卷八则辑录“ 江湖方言” “ 通方俏语” 等。 这类知
识为江湖行走之必备素养,是快速融入某类人群的语言类实践知识,如“ 琴家” 一词较为生涩,而
《 大明春》 卷一 “ 六院汇选江湖方语” 给出的解释是: “ 但凡在于方情, 而在江湖上走动者, 称 琴
家。” ①如此解释,就为在途的行人提供了某些切口( 暗语) 知识。
第六类是行政区划知识。 《 乐府万象新》 卷四“ 汇纂京省府州县名考实” ,《 大明天下春》 卷五
“ 新纂两京各省府州县名” 。 以上地理知识当是为出门在外的行人所准备的程途常识。
第七类是流行的戏曲唱段。 晚明时期的闽刻曲选在中栏收入戏曲不是通常做法,只有《 玉谷
调簧》 卷上、卷中,《 玉谷新簧》 卷一、卷二以及《 词林一枝》 卷四有选录,但它们选录的原因又有所不
同。 从“ 新增海内妙曲” 的标签来看,《 玉谷调( 新) 簧》 也将这些剧曲视为一种与【 劈破玉歌】 【 银纽
丝】 【 哭皇天】 类似的时调歌词;而《 词林一枝》 卷四所选的《 十义记·韩朋父子相会》 《 孽海记·尼
姑下山》 《 卧冰记·王祥推车》 《 浣纱记·吴王游湖》 等散出则是以曲词来宣扬“ 孝悌忠信” 伦理思
想之需要。 戏曲唱段掺入中栏,或因青楼知识和江湖知识的材料有限,编纂者将手头现成的剧曲刻
入其间,作填充版面之用。
以上几类知识中,一至四类都属于青楼知识,五、六类则是具体的江湖知识( 或旅行知识) 。 就
行为意义而言,男子逛青楼也属于某种江湖文化和社会实践,因此这一行为过程中所具备的情歌时
曲、酒令、灯谜、笑话以及与妓女“ 离别寄赠妙诗” ,可归于江湖知识的范畴。 如此,若暂将第七类剧
曲散段不论的话,闽刻曲选所辑录的内容体现出高度的一致性,即向预设的读者提供旅行知识、青
楼知识或饮宴交际知识。 从这些知识的性质和功用看,它们高度契合的正是行走在家庭之外、具有
一定文化程度和经济能力的男子。 这类群体最核心的成员是赴试的举子、经商的行贾以及赴任的
官员,如有些曲选的中栏刊刻《 汇选离别寄赠妙诗》 ②,多为送友人、别妓女类的诗歌,体现出“ 行人
赠别” 的鲜明特点。
由上可见,尽管闽刻曲选中栏的内容仅占全书体量的一成不到,但从收录的知识类型、性质和
功能可大致推断出它们的购买者和阅读者主要是行旅中的士商阶层。③

四、书籍性质:士商便览的旅行类书

闽刻曲选类书籍的出版地非常集中( 建阳) ,编纂的方式、择选的内容也极为相近,刊刻的时间


集中在万历二十七年(1599) 至四十五年(1617) 之间,是当时书籍出版业中的新兴“ 文化商品” ④。
作为一类新兴“ 文化商品” ,它们集中涌入通俗书籍市场,闽刻曲选折射的是晚明士商阶层对戏曲
知识旺盛的需求,以及对曲本消费和演剧市场的热情召唤。 那么,这类书籍进入社会文化空间后,
是如何与相关读者群体建立起“ 购-阅” 关系的呢?
首先,从书籍质量、价格可想象闽刻曲选与读者群体之间“ 购-阅” 关系的初步建立。 晚明时期

① 程万里、朱鼎臣辑:《 大明春》 卷一中栏,王秋桂编:《 善本戏曲丛刊》 第一辑,第 10 页。


② 程万里、朱鼎臣辑:《 大明春》 卷二中栏,王秋桂编:《 善本戏曲丛刊》 第一辑,第 52 页。
③ 当然,也有学者认为,闽刻曲选庞杂的内容“ 会吸引到一个广泛而多元的读者群” ,参见贾晋珠:《 谋利而
印:11 至 17 世纪福建建阳的商业出版者》 ,邱葵等译,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 年,第 300 页。
④ 王正华:《 生活、知识与文化商品:晚明福建版日用类书与其书画门》 ,《 艺术、权力与消费:中国艺术史研究
的一个面向》 ,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1 年,第 33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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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3 年

福建建阳所刻书籍,较之吴、越所刻,数量多但“ 直( 值) 轻” ①。 这种薄利多销的经营策略,是以牺
牲书籍质量为前提的,闽刻书籍在板片、纸张、用墨、排版、刻工等方面都不如江南书籍,诚如谢肇淛
《 五杂俎》 所言:“ 闽建阳有书坊,出书最多而板纸俱最滥恶,盖徒为射利计,非以传世也。 ……板苦
薄脆,久而裂缩,字渐失真,此闽书受病之源也。” ②其实,这种情况在日用类书、戏曲选本中都存在,
正如王正华教授在描述晚明闽刻日用类书时指出:“ 此类书籍用纸粗窳,版刻不佳,印刷低劣,质量
往往位于他类书籍之下。” ③同期闽刻曲选与日用类书的情形完全相同,正因为它们用纸、用墨不精
而导致不易保存,故今存此类曲选仅十数种,应该远低于实际刊刻的数量。
再就曲选的价格而言,闽本较之江南选本便宜不少。 闽本《 大明春》 页眉钤有发售印文:“ 每部
价银壹钱贰分。” ④而同时期杭州所刻《 月露音》 封面右下角有朱文长印:“ 杭城丰东桥三官巷口李
衙刊发,每部纹银八钱。 如有翻刻,千里究治。” ⑤ 《 大明春》 全书共选戏曲 29 种 50 出,插图 26 幅,
《月露音》 收戏曲 90 种 222 出,插图 72 幅,《 月露音》 的体量是《 大明春》 的 3 倍,价格却是 6 倍。 价
格上的差别,表明闽刻曲选更执着于追求廉价多销的经营策略,这与胡应麟对闽刻书籍质差价廉的
描述⑥是一致的。 闽刻戏曲选本价格相对便宜,反映出它们的读者群主要是社会的中下阶层。 据
周启荣的研究,就《 大明春》 一钱二分的售价,在当时可以买 6 斤猪肉,或 8 斤牛羊肉,或 5 斤鲤鱼,
或 3 斤桃子 / 李子,或是 6 把刀,或 6 个普通瓷汤碗,或 2 个瓷盘。⑦ 作为应试赴任的读书人或精打
细算的商人,大多是经济上并不阔绰的人群,而且对于旅途中临时消遣阅读的通俗类书籍( 而不是
作为家庭藏书之用) ,也不值得花费较为昂贵的价钱获得。 因此,建阳的书坊采取简便的匠体字、
紧凑的排版、低劣的纸墨以降低书籍成本,也正是考虑到士商群体在旅行的特定环境中对此类曲选
书籍的消费实际情况而采取的编印策略。
其次,闽刻曲选的封面版画真切地传达出编纂者对目标人群的想象和设定,图中所描写的生活
场景、人物类群、活动空间等元素,皆与理想读者群体的身份地位相关联。 《 玉谷新簧》 扉页的插图
描绘的是一位读书人( 官员) 青楼狎妓的场景:一妓女坐在男子怀中,女吹箫,男抚琴( 琵琶) ,画面
充斥着情色的隐喻和指向。 《 乐府菁华》 的封面上半部的插图再现的是两位官员模样的人坐在交
椅上,身后各站一名高梳发髻的年轻女子。 这两位男子正在玩着投壶的游戏。 这样的场景,经常见
于青楼妓馆之中。 《 词林一枝》 的封面插图则展示的是三位士子带着两名童仆郊外宴乐、聚行酒
令、咏唱时调、赏听民歌的情景。
《 八能奏锦》 的封面插图摹写两位官员模样的男子坐在在摆满佳肴、酒器的桌案后面,而旁边
则聚集了一群( 八人分为三排) 年轻女子,有人在吹箫,有人在弹古琴,有人在弹拨琵琶,他们共同
为两名男子奏乐侑觞。 《 大明春》 的封面插图展示的是三位带着乌纱帽的官员模样的男子,相互寒
暄,后边则是一张案桌,已摆放着佳肴。 他们的左边是一位小僮正从食盒向外作拿酒菜状,右边有
两位年轻女子,一人似在横吹箫管。 图的旁联题曰“ 洒落千般调,清新万曲音” ,既契合此书全名
《 新调万曲长春》 ,同时也点明画意———官员在妓馆中聚会饮酒、歌姬奏乐唱曲的青楼场景。 《 时调
青昆》 的封面插图描画三位男子围坐在一张摆满佳肴美酒的圆桌旁,而他们的身后则环绕着六位

① 胡应麟:《 少室山房笔丛》 甲部“ 经籍会通四” ,北京:中华书局,1958 年,第 57 页。


② 谢肇淛:《 五杂俎》 卷十三《 事部一》 ,《 续修四库全书》 第 1130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 608-
609 页。
王正华:《 生活、知识与文化商品:晚明福建版日用类书与其书画门》 ,《 艺术、权力与消费:中国艺术史研究

的一个面向》 ,第 322 页。
④ 王秋桂主编:《 善本戏曲丛刊》 第一辑,第 1 页。
⑤ 凌虚子编:《 月露音》 ,万历刻本封面。
⑥ 胡应麟:《 少室山房笔丛》 甲部“ 经籍会通四” ,第 57-58 页。
⑦ 周启荣:《明清印刷书籍成本、价格及其商品价值的研究》,《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 年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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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 期 陈志勇:士商便览、旅行类书与晚明闽刻曲选读者定位

年轻女子,一人在红氍毹翩翩起舞,其余五人或操琵琶,或吹笛管,或引吭高歌,为三位男子歌舞
助兴。
以上插图皆描绘成年男子在相对私密空间中宴饮狎妓“ 共听赏曲” 的生活场景,隐含着晚明闽
刻曲选的编纂意图和理想读者的相关信息,也印证了上文我们关于这类书籍是为有一定经济基础
和时间闲暇的男子宴饮聚会提供某种专门知识的判断。① 事实上,闽刻曲选提供曲白皆备的剧曲
文词,便于读者了解完整的角色对白,掌握剧情的进展和剧中人物情绪的变化,从而实现在听曲、唱
曲环节中的有效交际。
闽刻戏曲选本的这个读者阶层,与同时期的小说读者群体基本是重合的。 小说史学者程国赋
指出:“ 在明代后期的读者队伍中,随着下层读者的大量介入,市民群体、商人、士子共同构成通俗
小说读者群体,其中,以下层百姓的数量最多,最为引人瞩目,当为后期读者阶层的主体。” ②随着经
济的繁荣,大批下层百姓通过识字的启蒙教育具有阅读通俗书籍的能力,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 明
末张岱言及江浙一带“ 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 。③ 而据赵益的考证和测
算,在明中期至清中期这一阶段,阅读阶层“ 最高 20% 的识字率应该是比较合理的估测” ④。 在这
个庞大的读者群体中,占比较大比例的是读书人和商人,即士商阶层。 在晚明重经商、重科举、重旅
游的整体社会氛围下,产生了大量的流动人口。⑤ 何良俊即言:“ 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农而改业
工商者,三倍于前矣。” ⑥他们在从乡村向城市、小城镇向中心城市、大城市向南北两京,或者不同城
市之间的流动过程中,会生发出很大交往应酬活动,这需要掌握丰富的旅行知识,如此就产生了一
个巨大的书籍阅读消费市场。 美国学者周启荣指出,在 16 世纪晚期,至少出现了三类对旅行者有
用的书籍:百科全书式;路线书籍;针对士人和商人的新型指南。 这些书籍的读者正是一个特定群
体———行旅中的士商。⑦ 通常而言,因了解程度的不同,行旅知识的获得大致可分为两个层面:一
是涉猎性了解。 这类情形可以通过《 三台万用正宗》 《 万宝全书》 等大型日常万用类书而获得各个
专门性的知识。 二是系统性了解。 这类情况则需要购买专科性质的类书,譬如欲掌握明晚时期全
国或某省的交通路线图,可从《 一统路程图纪》 《 士商类要》 《 士商要览》 等书籍获得相关资料信息。
对于晚明时期建阳所刻的曲选,中栏所收入的关于地舆、官品、音乐、子弟、博戏、侑觞、商旅、笑谑等
门类的知识颇为精要,某种意义上类似于“ 备忘录” ,只是上下两栏曲类知识的一种陪衬和补充,⑧
并未在文本的知识系统中占据重要位置,但它们作为一种旅行常识,已与所选入的剧曲、散曲共处
于同一“ 叶面” 上,表明它们“ 有着共同的读者、共同的需求、共同的传播途径” ⑨,从而形成情景相

① 日本学者大木康已经注意到了这些闽刻曲选中栏所选录的妓楼俗曲的行为意图,是体现“ 有财力而离开
远在家乡的妻子的客商和接待他们的牙行的趣味” 。 参见大木康:《 冯梦龙〈 山歌〉 研究》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7 年,第 140 页。 显然,大木康先生只注意到晚明闽刻曲选很重要的读者群体———离乡客商( 和接待他们的牙
行) ,而少了行走在途程中的士子、官员群体。
② 程国赋:《 明代小说读者与通俗小说刊刻之关系阐析》 ,《 文艺研究》2007 年第 7 期。
③ 张岱:《 夜航船序》 ,《 续修四库全书》 第 1135 册,第 469 页。
④ 赵益:《 普化凡庶:近世中国社会一般宗教生活与通俗文学》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 年,第 149 页。
⑤ 关于晚明时期的旅游之风,参见巫仁恕:《 晚明的旅游活动与消费文化— ——以江南为讨论中心》 ,《 “ 中央研
究院” 近代史研究所集刊》 ( 台北) 第 41 期,2003 年 9 月。
⑥ 何良俊:《 四有斋丛说》 卷十三,第 112 页。
⑦ 周启荣:《 士商融合:晚明书籍中旅行知识的生产》 ,李冰清译,《 汉籍与汉学》2021 年第 2 期。
⑧ 参见何予明:认为,闽刻曲选三栏的设计“ 推动的是散漫的、板块式( segmengtal) 的阅读,以之代替单一持
续的、线性的阅读。 ……在形式上为社会行为( 中栏) 和剧场文化( 上、下栏) 的交融打下了印记,应和着当时社会
风尚和剧场文化在‘ 自我塑造’ 中的交叉融合,并帮助构建了个体居家与处世( 家园与天下) 的虚拟世界。” 参见何
予明:《 家园与天下———明代书文化与寻常阅读》 ,第 22 页。
⑨ 黄小荣:《 明清民间公共知识体系、传播方式与自身建构— ——以明清曲本为材料》 ,《 中国史研究》2007 年
第 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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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3 年

似、功能攸同的江湖知识系统。
最后,戏曲选本进入旅行书籍系统成为士商阶层必备的读物,是因为在晚明时期,南北两京及
周边的城市,唱曲、听曲已成为士商日常生活和旅途生活的重要内容。 一方面,曲类知识成为士商
阶层必备的素养,也深刻融入人际交往和生活细节,这类戏曲选本“ 赶上了晚明城市文化重新钩画
日常知识、重新创造日常生活的兴奋期” ①。 另一方面,市面流通且最易获得日常知识的类书因为
门类繁多且分门分类的篇幅大致匀称,不足以涵括当时曲坛涌现和流行的数量庞大的散曲、剧曲和
时调小曲。 如万历二十七年刊本《 三台万用正宗》43 卷,卷九为“ 音乐门” ,收录三弦谱式、勾剔琴
谱、抑弦手法、箫笛谱式、鼓经次序目录、乐律本源等音乐知识,并未能将戏曲的曲段收入其间。 于
是,专门选录流行戏曲散出的书籍纷纷被制造出来。 我们看到,这时期的旅行书籍中增加了一部分
戏曲类通俗读物,在书名、牌记等显眼处标举“ 便览” “ 要览” “ 观览” 等词,以表达编纂者满足读者
行旅知识获取之需。② 弘治岳刻本《 西厢记》 的书招“ 本坊谨依经书,重写绘图,参订编次,大字魁
本,唱与图合。 使寓于客邸、行于舟中闲游坐客,得此一览始终,歌唱了然,爽人心意。 命锓梓刊印,
便于四方观云” ③等语,强调插图、刻字、曲词的精致工巧,适合“ 闲游坐客” 的观览。 而《 赛征歌集》
也通过巾箱本的书籍形制满足旅途携带方便,在《 序》 中予以特别强调:“ 遵之付剞劂氏,镌为袖珍
小书,以便观览。 然敢故谓纤巧以悦人也?” ④凡此种种都说明,中晚明时期随着士商阶层外出科考
从宦和经商游玩人数的增多,书商已经注意到这个读者群体对戏曲类通俗读物的巨大需求,建阳书
坊大量刊刻戏曲选本类书籍即是此背景下的产物。 闽刻曲选从而和实用百科全书、实用手册、工艺
与贸易书籍、旅行书籍、小说以及短篇故事集一起在下层社会形成书籍流通。⑤ 在此意义上,晚明
闽刻曲选的性质,即是提供曲类及相关旅行知识的特殊类书。

五、晚明闽刻曲选:学术歧见与意义空间

无论在晚明的书籍出版史还是戏曲文化史上,福建建阳刊刻的大批戏曲选本都具有不可忽视
的重要地位。 关于闽刻曲选的研究成果数量不少,但一些核心问题( 如书籍性质、文献价值) 仍存
在重新认识和深入研究的空间。
第一,闽刻曲选的书籍性质。 裁断这批曲选的性质,某种意义上与对中栏内容的认定有很大关
系。 窃以为,无论是孤立地看待晚明闽刻曲选“ 中栏” 的内容,还是夸大它的作用与意义,都是不可
取的。 有学者不是将闽刻戏曲选本作整体的观照,而是对中栏的所收录的民歌俗曲和日用文字表
现出极大的兴趣,以中栏的形式、内容和风格( 博杂性和实用性) 作为判别书籍性质的标准和依据,
将这类书籍判定为文学杂集⑥、戏曲杂书⑦或杂志型戏曲选本⑧。 这些称谓一定程度上显露出研究

① 何予明:《 家园与天下———明代书文化与寻常阅读》 ,第 134 页。


② 李仁渊曾对 19 世纪闽东山区陈氏家族藏书作了初步观察,发现其中的一些书籍就是满足家族子弟识字、
科考的需要,如其中的藏书《 试帖宜秋集》 的书名页刻有“ 舟车便览、幸勿携带入场” 字样,显示此书是提供给应试
举子在赴考途中浏览便观之用。 参见李仁渊:《 乡村中的文本流通与文本知识的传播———对 19 世纪闽东山区陈氏
家族藏书的初步观察》 ,《 上海师范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2 年第 2 期。 李文所讨论的对象虽然是 19 世
纪闽东山区的一个普通耕读家族的藏书,但充分显示了明清时期存在一个庞大的旅行书籍市场。
③ 王实甫:《 新刊大字魁本全相参订奇妙注释西厢记》 卷首,弘治十一年(1498) 金台岳家刊本。
④ 王秋桂主编:《 善本戏曲丛刊》 第四辑,第 4-5 页。
⑤ 周启荣:《 士商融合:晚明书籍中旅行知识的生产》 ,李冰清译,《 汉籍与汉学》2021 年第 2 期。
⑥ 商伟:《 < 金瓶梅词话> 与晚明商业印刷文化》 ,乐黛云、李比雄主编,钱林森执行主编:《 跨文化对话》 第 33
辑,第 296 页。
⑦ 何予明:《 家园与天下— ——明代书文化与寻常阅读》 ,第 22 页。
⑧ 王辉:《 明代中后期福建建阳刊杂志型戏曲选本研究》 ,第 3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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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 期 陈志勇:士商便览、旅行类书与晚明闽刻曲选读者定位

者无法安放中栏内容的“ 焦虑” ,试图通过一个折中的名称来定位这类书籍的性质。 然而仔细体会


这些名称,会发现它们显得不伦不类,完全经不起推敲,如“ 戏曲杂书” 的定名,若说“ 杂书” 是这类
书籍的主体性质,那么“ 戏曲” 则是“ 杂书” 一词的定语,也是具有单一性和明确性的文类,从而构成
单一性定语与多指性的主体性质相互抵牾。 又如“ 杂志型戏曲选本” 的指称,同样存在语义矛盾的
问题:“ 戏曲选本” 是这类书籍的性质,“ 杂志型” 是指书籍的特点,以此作为修饰和界定,但它又不
来自“ 戏曲选本” 的内容和文本本身,恰恰来自与戏曲无关的中栏。 故而,此命名也存在不准确和
互相矛盾的问题。 之所以出现题名与内容“ 不对称” 现象,主要是命名人虽然注意到了晚明闽刻戏
曲选本的特殊性,但过于夸大中栏内容的“ 驳杂” ,致使在认知上淡化甚至偏离了“ 戏曲选本” 的类
书性质。
笔者认为,闽刻戏曲选本中栏收录时调俗曲以及各种江湖知识,是它的书籍特色,但不宜以它
的“ 杂” 而影响对这类书籍性质判断。 就栏目的比例而言,中栏所占比例仅仅是整个书版的 1 / 6 或
1 / 7,剩下的部分皆收戏曲散出,因此根据主体部分的内容和属性将这类书籍定性为戏曲选本,显然
是最符合这些书籍实际情况的。 这就好比卖肉的铺子主营猪肉的销售,但也搭卖一些烹肉用的佐
料和姜葱蒜,你说它是肉铺还是佐料铺? 而且还应看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中栏的利用有逐渐弱化
的趋势。 万历年间的闽刻曲选《 词林一枝》 等中栏是四字,而至启祯及清顺治朝的曲选,虽也有中
栏,但已经变成三字、二字,且字行疏阔,如明刻清初补镌本《 时调青昆》 中栏刻入民歌、酒令、笑话
等江湖知识,其版式是八行三字,较之上下栏的十行显得极为疏朗,给人的感觉是用一些“ 添搭” 的
知识塞满中栏的版面空间。
第二,闽刻曲选的读者群体。 本文将闽刻曲选定位为特殊的“ 类书” ,彰显了这类文献与庶民
读者群体的内在联系。 诚如商伟所言,晚明时期由于阳明学派重视日用经验,“ 日常生活” 成为被
认可的知识内容,甚至是庶民阶层知识系统的核心。 这种知识的结构错散无序,且以平行并列为
主,异于儒家位阶性及秩序感强的知识结构。① 这一点在闽刻曲选的中栏知识陈列上显得尤其突
出:从官职名称品级、省府州县行政区划到各类历史知识,从歌姬流行的小调时曲到青楼交际的酒
令、笑话、灯谜,纷杂的各类江湖知识纷至沓来。 只是在闽刻曲选中,突出陈列的是在市井社会广泛
流传的戏曲唱词,它们被编纂者从不同源头的全本( 或其他选本) 中抽选出来,按照体量大致均衡
的原则排列在一起( 其实也是一种“ 错散无序” ) ,形成一个重组文本世界,为“ 日常生活” 提供流行
的曲词知识。 与同时期的南京曲选《 乐府红珊》 以生活场景分类和杭州曲选《 群音类选》 以曲种分
类不同,闽刻曲选并没有成熟的分类观念,无论是上下栏的剧曲文词还是中栏的江湖知识,都显而
易见地落实在人际交往和社会应酬活动上,表现出鲜明的世俗世界“ 日常生活” 的色彩。 当然,其
所展现的“ 日常生活” 不是那些居家生活的庶民,而是明确指向于在途的商人、书生等离家在外行
走的人群,以满足他们在青楼酒肆与妓女及同侪的娱乐应酬中的交际需求。 因此,重新讨论闽刻曲
选的读者人群,可以更贴近理解福建书坊的编纂者对不同知识进行抽选、改动与重组的过程,以及
晚明低阶书籍市场的扩张对戏曲类知识接受的深层次影响。
第三,闽刻曲选的文献意义。 一个社会的戏曲生态是由不同社会群体的消费行为聚合而成的。
由于文字掌握在精英阶层手中,传世文献所见戏曲传播与接受的记载,更多关涉的是文人传奇编创
与演出的状况,因此很难从较为可靠的史料入手建立中下阶层对民间戏曲消费情况的理解,这不得
不说是明代戏曲史、文化史研究上的一个缺憾。 而晚明时期闽刻曲选文献的存世,很大程度则可以
实现勾稽与描绘民间戏曲知识生产与消费面貌的学术蓝图。 本文所讨论的 13 种闽刻曲选至少为
我们认识晚明南戏的历史面目提供了两个维度:其一,就外部而言,闽刻曲选展示了晚明剧坛的一

① 商伟:《 日常生活世界的形成与建构———< 金瓶梅词话> 与日用类书》 ,王翎译,《 国际汉学》 ( 辑刊)2011 年


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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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3 年

个重要画面:在文人传奇大行其道的同时,中下层的戏曲消费同样极为兴盛。 建阳曲选文献的大量
出版表明,为数众多的中下阶层民众加入戏曲文化的消费中,他们将这一时期的戏曲市场做大了。
换言之,只有将闽刻曲选所展示的民间南戏传播、接受的情况,与文人传奇、杂剧的存在形态同时呈
现出来,才是明代戏曲的完整面貌。 其二,从内部而言,晚明闽刻曲选隐含着民间南戏消费的群体
观念,并体现为对所选曲段进行“ 变雅为俗” 的改造。 例如,对于《 琵琶记》 《 西厢记》 等上层文人推
赏的名剧,闽刻曲选通过加滚、添白、改词、删曲甚至插科打诨等方式进行“ 通俗化” 改造,以适应
“ 大众化” 的审美趣味。 闽刻曲选“ 化雅为俗” 的做法,很大程度是中下阶层读者( 观众) 参与戏曲
消费的镜像,成为了解晚明戏曲消费“ 向下一路” 的原始文献。

综上所论,晚明闽刻曲选文献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地域特点,其书名设计、目录制作和版面
分栏等物理形制都充斥着浓郁的商业气息,折射出建阳书客们独特的书籍观念和编刻策略。 以三
栏安置不同文类,尤其是中栏选入各种江湖知识的做法,使之在众多同类书籍中别具一格,具有鲜
明的文本特色和不俗的商业竞争力;上下主栏的剧曲则显现出以散出为中心,多选民间南戏、少选
北曲杂剧、兼顾文人传奇的择曲倾向,与精英知识阶层的戏曲消费形成区隔。 结合版面特征、用墨
用纸、价格定位和封面插图所绘生活场景之指向看,闽刻戏曲选本的目标读者是旅行中的士商群
体,其书籍性质是提供曲类及旅行知识的特殊类书。
在晚明闽刻戏曲选本的学术史中,它们受到戏曲史学者的充分关注,相关成果多限于文献的考
证和曲段的文本研究,而对这些书籍的制作、流通、消费以及编刻者和阅读者等外部要素关注较少,
一定程度影响到相关研究向前推进。 本文借助书籍史或文本社会学的理论和方法论,重审这批选
本的物理形制与编纂策略,研判其读者群体和编选目标,裁断其知识属性与文献价值,则为深化和
丰富晚明闽刻戏曲选本的认知提供新的角度。

Guidebooks and Travel Books for Scholars and Merchants and the
Targeted Readership of Late-Ming Engraved Opera Anthologies in Fujian:
Investigation on Opera Anthologies Engraved in Fujian Province from
Book History Perspective

CHEN Zhi-yong
( Department of Chinese, Sun Yat-se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275, Guangdong)

Abstract: Late-Ming engraved opera anthologies in Jianyang, Fujian, are not only numerous but also unique, holding
great value as a form of literature. Their design of titles, table of contents, layout of pages and other material forms contain
essential information, such as market positioning, nature of books and targeted readership. The upper and lower columns are
centered on scattered plays, with plenty of folk southern operas and some literati legends and northern operas, forming a
distinction from the opera knowledge of the elite. The middle column is dominated by folk songs and ditties, as well as
drinking lyrics, lantern riddles, jokes, and knowledge of dialects, history, geography and other subjects, clearly demon⁃
strating the intention of the editors and engravers to generate travel knowledge. Judging from the ink and paper used, the
typeface, the pricing, and the life scenes illustrated on the cover, this paper includes that this type of opera anthologies is
a special kind of books providing opera repertoires and travel knowledge for scholars and merchants.
Keywords: bookstores in Jianyang, opera anthologies, travel knowledge, book history, opera history

[ 责任编辑:廖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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