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昱宁、张悦然谈阿特伍德：她有⼀种与时代紧密相连的在场感 2023/4/13 10:58

张莉、⻩昱宁、张悦然谈阿特伍德：她有⼀种与时代紧密相连的
在场感
上海译⽂ 上海译⽂ 2023-04-04 21:27 发表于上海

加拿⼤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第四届“21⼤学⽣国际⽂学盛典”上发表获奖感⾔。

她谈及⽂学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魔⼒，谈及年轻⼈之于⽂学的重要意义，谈及语⾔是⼈类最重

要的发明，谈及身为写作者的责任。

点击观看阿特伍德获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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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译⽂ 83

盛典现场，在中国⼈⺠⼤学副教授张悦然的主持下，北京师范⼤学教授张莉与译⽂社副总编

辑⻩昱宁围绕阿特伍德进⾏了⼀次更加深⼊的对谈。

她们的谈话与阿特伍德形成呼应，譬如张莉教授说，阿特伍德她是⼀个特别愿意跟读者交流

的⼈，她有⼀种和我们这个时代紧密相连的在场感……她对读者有⼀种渴望，尤其渴望年轻

读者。同时她渴望了解、探索这个世界上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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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学副教授张悦然（左）、北京师范⼤学教授张莉（中）、上海译⽂出版社副总编辑⻩昱宁

（右）在对谈环节

她们还谈到了阿特伍德与⼥性主义之间的关系，以及阿特伍德作品的预⾔性。

以下是对谈环节精彩内容的回顾：

还好我们坚持到了
《使⼥的故事》⾛红

张悦然：您在这么多年出版阿特伍德的作品当中有没有跟出版社交流、跟编辑交流中⽐较有

趣的故事？

⻩昱宁：我们外国⽂学出版可能跟原创⽂学出版还是有很⼤的区别。我们跟国外作家的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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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还是很少的，⼤部分还是要通过版权代理公司。⾮常感谢中国⼈⺠⼤学给我们这个机

会，让我们有更多的机会能够⽐较直接地接触阿特伍德本⼈。包括阎连科⽼师那封信，对她

接受这个奖有决定性的作⽤。整个过程⽐我们想象得要顺利。因为疫情的阻隔，我们也不指

望她本⼈真的会过来，但是能让她录这么⻓的视频，我们也觉得很意外、很⾼兴。拿到这个

视频的时候我们也很兴奋，感觉就像⻅⾯⼀样的。

对谈嘉宾：译⽂社副总编辑⻩昱宁

说到缘分，要追溯到90年代末，我们出版了她的⼀本《可以吃的⼥⼈》。当时我刚进译⽂社

不久，很喜欢她的那本书。虽然动机很简单。但是可以看出⼀个⼥性作家最光彩的那⼀⾯都

在这部⼩说⾥⾯能够表现出来，当时就留下很深的印象。

2001年，我在法兰克福书展上看到到处都是《盲刺客》的海报。《盲刺客》那时候刚刚得到

布克奖。当时我作为译⽂社的代表，⻢上就下了决⼼，⼀定要拿到这本书的版权。《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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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的版权引进跟我有直接关系，因为法兰克福书展上我跟她的代理有直接接触，整个过程

⽐较顺利。从此开始我们就开始⼀本⼀本引进阿特伍德的作品。

《盲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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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克奖获奖作品）

[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著

韩忠华 译

上海译⽂出版社

实际上我也很感谢译⽂社⼀直以来的⽀持。阿特伍德在前⾯那⼗多年，应该说在市场上是⾮

常⾮常难推的，尤其像《盲刺客》这样40万字的⼩说，在相当⻓⼀段时间⾥并没有带来什么

出版利润，但我们每个续约周期都还在续。我跟社⻓说，您相信我，这个作家，即使赔钱也

是值得做的，因为她太重要了。很⾼兴⼀直坚持到后来《使⼥的故事》的⼤热，它在全球范

围内成功地带动了阿特伍德所有其他作品，有了⼀个我们觉得⽐较欣慰的市场回报。再后来

策划阿特伍德⽂集的过程就越来越顺利了，这和前期的坚持有很⼤关系。

阿特伍德是愿意跟读者交流的
“在场”作家

张悦然：请问张莉⽼师，作为国内最重要的⼥性主义研究学者，您第⼀次读阿特伍德⼩说是

什么时候，哪⼀本书？您觉得她的作品⾥⾯的⼥性主义⽴场和意识，和其他⼥作家有什么不

同？

张莉：第⼀次读阿特伍德应该是1999年，偶然买到了⼀本书叫《浮现》，写的是⼀个加拿⼤

⼥性和恋⼈、朋友的故事，当时对她了解得不多，但我印象⾮常深刻的是她写这个⼥性和她

的恋⼈交流的时候，不断地说，拒绝⾃⼰的受害者身份，想要跳离这种受害者身份。这个细

节对我触动⾮常⼤。那时候我没有开始研究⼥性⽂学，但那本书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作家对

世界的理解和其他⼈⾮常不⼀样。

2015年，我去参加挪威⽂学节的时候，看⻅了阿特伍德。当时我们在吃早餐的时候看⻅⼀个

⼥性，你能够在整个餐厅⾥⾯意识到，这个⼥性不⼀样。我就坐在那个⻆落⾥问⼀个记者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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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 ， 这 个 ⼈ 是 谁 ？ 他 告 诉 我 ， 那 是 阿 特 伍 德 —— 她 当 时 穿 的 那 个 ⾐ 服 很 优 雅 ， 还 有 她 的 先

⽣。我没有⾛过去，远远地拍了⼀张照⽚。

其实她是挪威⽂学节的主嘉宾，当晚有⼀个很⻓的演讲，会场⾥⼈⾮常多，欧美世界的读者

⾮常热情，她也讲得也很好，幽默⻛趣。

活动结束后有阿特伍德的签售。我买了她⼏本书。但是犹豫要不要去签名，因为还得排很⻓

的队。当时全场只有我们⼏个⼈是亚洲⾯孔，所以她就⼀直看向我和我的伙伴，最后我们决

定去排队，满⾜⼀下她⽼⼈家期盼的眼神。

排到我的时候，阿特伍德问我，要不要to签？然后我就拿到了她的to签。我⾃⼰都有点做梦

似的。出来的时候，她还向我们招⼿，我的⼀个记者朋友⾮常敏感，拍了⼀张阿特伍德向我

招⼿的那个照⽚。

对谈嘉宾：北京师范⼤学教授张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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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阿特伍德她是⼀个特别愿意跟读者交流的⼈，她有⼀种和我们这个时代紧密相连的在

场感。有⼀些经典作家，你会觉得他们已经进⼊了⽂学殿堂，他不在我们的时代现场，没有

和我们在⼀起。

但是我读阿特伍德的作品，以及和她⾮常短暂的⼀次交流，我感受到她对读者有⼀种渴望，

尤其渴望年轻读者。同时她渴望了解、探索这个世界上发⽣的事情。

刚才悦然问我，她和其他的⼥作家不同是什么？我认为她关注⼈的⽣和死，关注⼈类的⽣

存，关注整个⼈类命运。⽐如《使⼥的故事》⾥讲到的⽣育危机，还有环境危机，等等。只

不过她是⼥性作家，就使⽤了⼥性视⻆，这让她在书写⽣育危机这样的问题时，在经验上优

于其他的作家。

《使⼥的故事》

（⾦球奖、艾美奖获奖电视剧集原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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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著

陈⼩慰 译

上海译⽂出版社

《证⾔》

[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著

于是 译

上海译⽂出版社

刚才昱宁讲她⾃⼰排斥⼥性主义标签，我也⾮常能理解。当然我也认为她早期⾮常愿意拥有

这个标签，她给⾃⼰贴上了这个标签。但是作家到了⼀定程度，就必须要撕下身上的这些标

签。即使她不再愿意被⼥性主义标签束缚，但很显然，阅读阿特伍德的时候还是能看到⾮常

多的⼥性主义视⻆，⾮常犀利，这是她作为⼥性作家的⼀⾯。同时，她也对加拿⼤⼈怎么⽣

存、加拿⼤⽂学的⽣存和⼈类的⽣存这样的问题感兴趣，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她在写⼥性处

境的时候，也同时抵达了书写⼈类的处境或者⼈类的危机的⾼度，包括对编写基因等科技进

步的重新理解，我觉得她为我们提供了⼀个⾮常好的视⻆。

所以我想说，我们在讨论⼥性视⻆或⼥性主义的时候，⾸先要观察这种⼥性视⻆或⼥性主义

是不是有排他性，如果⼥性主义没有排他性的话，像阿特伍德，她通过⼥性视⻆和⼥性写

作，抵达了⼀个对⼈类整体⽣存境遇的关照；⽽我们在说她是⼥性主义作家或⽣态主义作家

的时候，并没有否认她其他的⽅⾯，

我可以理解阿特伍德对⼥性主义标签的排斥。但作为我⼀个读者，我⾸先认为她的确是⾮常

重要的⼥性主义作家，其次，她从⼥性写作的视⻆，关注到了⼈类整体的际遇。

优秀作家的预⾔性
源于对时代问题的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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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悦 然 ： 我 们 回 到 《 使 ⼥ 的 故 事 》 《 证 ⾔ 》 。 阿 特 伍 德 写 《 使 ⼥ 的 故 事 》 的 时 候 （ 1985

年），柏林墙还没有倒塌；特朗普上台后，随着美国某⼀些州颁布了禁⽌堕胎法案，这本书

变成了⼀个预⾔性作品。两位如何看待这个作品⾥的前瞻性、预⾔性，它和我们当今社会之

间的关系是什么？

⻩昱宁：阿特伍德的很多作品被定义成科幻⼩说，学界⼀般认为⽐较准确的说法是推想⼩

说，相对来说跟现实更紧密。阿特伍德⾃⼰也经常说，我写的每个字都是现实，不是未来发

⽣的事情。

我们现在认为她有预⾔性，其实她是拨开很多事情的表⾯，看到从久远的历史⼀直到她写作

的那个时间点，⼥性处境并没有发⽣实质性的改变。只不过有的时候这个处境被包裹上⼀层

⼀层的表象，让我们误以为有多少改善，她要⽤这个貌似发⽣在未来的故事，书写她所认识

到的现实。

到了21世纪，因为某些事件——刚才讲到的特朗普上台、禁⽌堕胎法案、⼤法官更替——在

欧美引起了对堕胎权的关注，进⼀步证实了她当时的感觉是正确的。

所谓的“现实”，有的时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或者没有那个洞察⼒去看到。⽽阿特伍德通过

这样⼀个故事，通过她的叙事，在80年代就已经看到了，然后她很勇敢地写出来。当年《使

⼥的故事》曾经引起过⽐较多的争议和关注，到90年代的时候，全球化思潮和普遍的理想主

义、乐观主义情绪⽐较浓烈，有⼗年左右，这本书被遗忘了，⽐较受关注的可能是《盲刺

客》这样的作品。

如今，反⽽是《使⼥的故事》这部作品更受关注。前两年我在美国的时候，正好看到艾美奖

颁奖，阿特伍德光彩照⼈地在台上领奖——因为《使⼥的故事》电视剧是她编剧的——当时

我感受到⼀种冲击⼒，⼀瞬间好像有点想哭的感觉。因为⼤家都起⽴、⿎掌，那种发⾃内⼼

的共鸣，确实反映出现实并没有⼤家想象的那么乐观。这也是为什么《使⼥的故事》会引起

那么⼴泛的共鸣。其实从写作上来说，《使⼥的故事》不如《盲刺客》成熟，但它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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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所以电视剧也使⽤了很鲜明的符号去表现这种冲击⼒，包括我们的封⾯设计也是沿袭

了电视剧的符号化的表现，那些红⾊的、蓝⾊的⾐服并没有很复杂，但冲击⼒特别强的。可

能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我们需要这种简单的、冲击⼒强的东⻄来呐喊。我是这样理解的。

对谈主持⼈：中国⼈⺠⼤学副教授张悦然

张莉：我觉得优秀的作家每个作品都是有预⾔性。有的时候，作家对⽂学的敏感或者对时代

问题的敏感，以及他的判断是⾮常重要的。阿特伍德⼀直在思考的⽣育危机或⽣育权的问

题，80年代的时候在很多国家其实都有讨论。就像刚才昱宁说的，这其实就是现实，但是她

特别有本领的地⽅就是她把现实包裹成未来，进⽽有了预⾔性。

《使⼥的故事》《证⾔》写的都是现实，只不过她⽤隐喻、预⾔的⽅式去书写现实。我觉得

这是⾮常属于她个⼈的、独特的表现⼿法。我阅读她写的很多故事，故事本身没有那么吸引

⼈，但是她的表现⼿法或者是她讲述的⽅式，赋予了作品新意。我觉得这是她的作品⾮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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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我的地⽅。⼀个1985年的⽂学作品，20多年后重返我们这个时代，也恰恰说明她当时的

前瞻性，她⽤的这种以未来包裹现实的⽅式，实际上⼜以现实作为呼应，这个特别有意思。

作家不能解决科技难题
但⾄少可以⽤⽂学呈现

张悦然：作为今年春天⼀场合格的⽂学活动，我们不能不提⼀下ChatGPT。阿特伍德肯定

是早就使⽤过ChatGPT了，因为阿特伍德⼀直是⾛在科技前沿、⽹上乌托邦社群等等。刚

才⼤家都提到的《疯癫亚当三部曲》，被她⾃⼰叫做“推想⼩说”。这个概念其实在中国也有

很⼈在提，⼤家觉得这个推想⼩说未来在中国会更多地出现吗？你们怎么看待阿特伍德引领

的推想⼩说的未来呢？

⻩昱宁：“推想”，从⽐较直观的字⾯意思理解，就是从现在推想未来，或者也可以是把未来

映照现在，都可以。推想⼩说可能不像科幻⼩说那么硬，它会有⼀些科幻元素，但核⼼内容

不是罗列科学概念，还是为了关照⼈类的命运，有寓⾔的意味在⾥⾯。我们常说的“软科

幻”，也可能有这种东⻄在⾥⾯。这类作品近来确实形成了⼀个⽐较明显的趋势，将来会越

来越多。我⾃⼰有的时候也写⼀点这样的东⻄。可能因为我们这些年发⽣了太多事情，哪怕

是最普通的⼈，可能都会想⼀想，我们的未来往哪⾥去。哪怕你不是那种思考宏⼤问题的

⼈，有的时候也会把个体的命运跟更⼴阔的——你也不知道有多⼤的——背景联系在⼀起。

⾯对眼前太多未知的东⻄，我们有⼀种深深的⽆⼒感。疫情之后ChatGPT好像⼜把这种⽆

⼒感往前推了⼀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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