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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那单独的个人”

——关于我著作事业的两篇“录记”
我著作事业的观点(英译 The Point of View For My Work as an Author)一书,系祁克果
用假名于一八四九年发表。祁氏一生著作丰富;今丹麦文行世者,有下列二集:
一、论文集(Sren Kierkegaard: Samlede Vaerker,)由 A. B. Drachmanu, J. L. Heiberg,
H.O.Lange 编行。
二、杂集:
(1)第一次编就者为:Af Sren Kierkegaards efterladte Papirer,由 H. P. Barfod, H. Gotts
ched,编行(一八六九——八一)。
(2)第二次编定者为:Sren Kierkegaards Papirer,由 P. A. Heiberg, V. Kuhr 编行(一九
○九——四八)
祁克果以写作“为真理作见证”,“凭着他的著作来表明他对时代,并他本人在时代中之
了解。他为了箴砭大众时代或民主时代的伪善平等主义,认为只有在永恒中(即在上帝面
前)才有人类的真平等”,而这,必须采取“单独个人”的范畴。抽象性的群众并不是真
实的。“得奖者只是一个人”(林前 9:24)。因此,他特意把年前所作关于“那单独的个
人”两文,附载于其“我著作事业的观点”之后。 ——编者

目 次
序辞
一、关于献给“那单独的人”
二、关于我的著作事业对“单独个人”的关系
后记

序 辞
方今之时,是政策万能的世界。政策与宗教观之间,有天渊之别,两者的出发点和最
后目的,也各有天渊之别;政策以地上的事为出发点,也以地上的事为指归,至于宗教,
既是始源于天,它的目的在乎超过世事,将人世提高,上达乎天。
我得承认,一个没有耐性的从政之人,匆匆忙忙地披阅我这两篇短文,是不会发现它
们对他有什么教益的。然而我深信,要他能对自己稍假耐心,单凭这两篇短文中所提供的
简略献议,他也会觉到,宗教所主张的,正是从政者在最蒙福时所思想的,如果他是真心
崇向人之所以为人之道,并真心爱人民的话;即令他们不免认为宗教陈义过高,太理想而
不合实际。
搞政治的人的这种判断,仍不能使崇信宗教的人为之心淡意消,因为他深知基督教正
为,而亦通常被称为一个实际的宗教,并且也知道宗教所主张的那为世间一切相对的型格
所经常模仿的“元始型格”,是要每一个型格经过多年的努力辛劳,不顾本身利益,才能
达到的,而这所达的至终目的,却在世间被算为虚空,为世人所嘲笑,讥讽;这件事虽为
政界中人所认为极端不切实际,却为甚至一个异教中人,即正是古代的那位“实际哲学
家”(译者按:指苏格拉底)所宣告,他本人是自顶至踵,澈底服膺这个不实际性。
虽说信宗教的人不切实际,然而他正在卓越表现那政治家所绝顶向往的美梦。无论怎
样的政治,无论怎样的世上工事,不但不曾,而且总不能想通,或澈底实现人类平等的思
想。要凭世俗之道为媒介,来实现人类的完全平等,那是永不可能的,因为世俗之道本含
着人间的种种差别,以不平等作为出发的条件。这一点,从双方的基本范畴,即足以表明。
因为,若完全平等,一旦达到,即是世俗之道的归于无有。然而世俗之道偏要勉强施行人
类完全平等,循世俗的工具来谋求完全平等,这岂不是一种固执的妄见么?只有宗教凭永
恒之助,才能推行人类平等到极点,那是一种属神的,属本质的,超乎世俗的,和真实的
平等,也就是惟一可能的人类平等。所以,只有宗教才是真的人道,这是宗教的光荣,而
非过誉。
若容许的话,愿再进一言。方今世俗之道,彼此磨擦,交相龃龉,已到薪火燃眉之际,
今日的时代所要求的,谁能澈底说明,究竟是什么呢?不过今日的需要,从深刻的意义来
说,可单用一词来作澈底完全的答复:即是需要“永恒”。我们今日的不幸,乃是人们只
顾现时与眼前,再没有耐心来听到任何关于永恒的事。无论是出于善意或暴躁,人总是用
巧诈的方法,来模仿伪造,以使永恒流于肤浅菲薄,那是永远不会成就的;因为人越自认
为能够,或硬以自己为能够摆脱永恒,就越发感到需要永恒。

一、关于献给“那单独的个人”
亲爱的,请接受我的敬礼。我献上我的敬礼时,似乎是盲目的,但正因此而诚实的,
不顾情面的。因为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在何处我也不知道,你的姓氏名号为谁,我也不知
道。然而你是我的指望,我的喜乐,我的夸耀;不知不觉之中,你是我的光荣。
顶使我欣慰满意的,就是你如今得到读这篇文章的嘉美机会,这是我在辛勤劳瘁工作
时所至诚愿望的。若是到了诵读我的作品,或至少装作是诵读了,因而以为这样能得到一
些世上的好处,若是到了这种情形成为时髦(只要万一是可能的话),到了那个时候,就
算不得是那嘉美的机会,到了那时,只有让误解得了胜利,同时,成功会叫我昏聩糊涂,
要是我不努力设法避免这事的发生。
下面所写的,从一方面看,不过是对我本性所特有的思想和情感的一种可能需要修正
的描写,因而不是要求读者们的信守或遵循,却有虚怀纳言的意义。然而从另一方面说,
这却是一个经过澈底思想之后的一种对“生命”,“真理”,和“道路”之见解(参约
14:6)。
有种人生观认为群众所在,即真理所在,认为真理的本身需要群众站在它的那一边
(注一)。另有一种人生观则认为一有了群众,就只有虚妄,而没有真理,且推到极端而
言,即令每一单独的个人,在他私人方面说是存着真理,一旦大家聚集成为群众——一个
以喧嚣投票决议的群众——的,就立刻表显虚妄而没有真理(注二)
(注一)此处当表明:在世间一切来来去去的事故上,群众当然可能具有决定性的作
用,甚至有如法庭,操最后决断之权,这是不言而喻的,也是我未曾否认的。但我今所论
到的,与那些事无涉,而且我自己从来对那些事不加关切。我所论到的,是关于道德伦理
和宗教之事,是关于究竟的真理,我的主张是:从伦理和宗教的立场,世人的群众作为
“真理”的标准,乃是虚妄而非真实的。
(注二)这里也许当说明一点,虽则在我看来似乎是无需的事,例如,那向着千千万
万人讲道宣扬真理,这种事实我当然不能加以否定。绝对不;然如在一个集会中,即使只
有十个人,若以投票来表决真理,以这会众来当作最后权威,那即是说,真理以会众为转
移,这就是虚妄了。
“群众”乃是“非真理”。如保罗所说,“得奖的只有一人”(林前 9:24);这话从
基督教,从虔敬和永恒的立场来看,乃是真的,它也不是一种比较的说法,因为比较就牵
扯到别人身上。这话是意味着,每人凭着上帝的帮助,能做到列入那得奖的名额,但得奖
的只是一人。这也是说,各人在与“别人”有关的事上须谨慎小心,根本上只在独对上帝
和他自己本身说话,因为得奖的只是一人。这也是说,人,或做一个人,与神有关。就世俗
和社交的意义而论,一个人会说,“只有一个人得奖,这是多么不合情理;理该是多数人
集合群力,才能得奖;我们人多,自然成功更有把握,大家在一起,比之各干各的自然更
易成功。”这话似乎是很不错,的确,关于一切世俗物质的事,这话是真的,而且,若使
这话畅行无阻,它便成为独一无二的真理,把上帝和永恒之道取消,也把人和上帝的关系
取消了。这话拿它取消,或改变为一种寓言,而用现代人(或不如说用古代的异教人)的
观点去替代它,说做人的意义是属于一个具有理性的人类,人是属乎人种的,所以人类人
族是高于个人。这即是说,没有个人,只有群类分子。然而,那如夜间的星空一般,宁静无
声地高拱于尘世俗务之上的永恒,和那处于庄严静穆中,在高天鉴临一切,明察万众,不
涉昏聩地知道每一个人之姓名的上帝——那至高的审察者说,“得奖的只是一人”。意思
是说,每人都能,也都当,做这“一个”人——但得锦标的只是一人。这样说来,凡群众
所集之处,或凭群众的集合来决定事情的,在那里不是为求达到那最高的人生目标而努力
只是为着各种世俗的目标便了;因为要求达到那永恒的最后目标,只有凭着个人,而作这
个人——这是一切的人都能作到——其意义是让上帝作他的援助者——至于群众的集合体
乃是不真实的。
一个群众——不是指这个或那个群众,不是指现存或已消逝的一个群众,也不是指卑
贱的或尊贵的人,富人或穷人所集合的一个群众,却是指群众的概念(注三)就是“非真
理”,因为群众既将个人变为一个组织中的分子,就使个人不负责任忘却自悔,或至少是
削弱了他的责任感。看吧,没有一个兵曾敢动手捕拿该犹·马流(Caius Marius),这就是真
理的好例。但一旦有了三四个妇人觉到她们是一个集团,大家都存着一种不知谁当具体发
言,谁当首先动手的企望——于是她们就有了行这事的勇气。这是何等的一种虚妄呢!虚
妄之首先所在,是认为群众所作的,只是群众中的某些个人,或甚至每个个人。殊不知群
众只是一个抽象的东西没有手膀,而每一个人通常是有一双手的,所以当某一个人动手捕
拿该犹·马流时,就是那个人的一双手,而不是别人的手,更不是那没有膀臂的群众的手。
虚妄的第二点乃是以为群众有“勇气”去捉拿;殊不知没有一个人像群众那么怯懦的。当
每一个人逃入群众中,而以群众为他逃避所的时候,他是没有个人的勇气而避入于怯懦中
(他没有勇气去捉拿该犹·马流,甚至没有勇气承认他没有),他就把他的一分怯懦带给那
号称“群众”的怯懦体。再拿一个最高的例子,想到基督与整个人类,一切曾存在世上的
或将生于世上的人。若是设想到要每一个人在幽僻寂静之处,独自去面见基督,要他去向
前吐唾沫在祂脸上,那么,恐怕世上就从不曾生下这么一个人,也总不会生下这样一个人
来,有勇气敢骄横地去作这事。这是真理的所在。但是他们一旦成为群众就有了这种勇气:
而这种现象却是可怕的非真理。
(注三)读者也就会懂得,这里“群众”(Mae Ngden)一辞是从它的纯抽象意义去
了解,并非普通所规定的那偏袒不公的用法,那只是出乎人的私心,以不敬虔的态度,拿
“群众”来与超人或其它等等相对比。天呀!一个虔信宗教的人,如何能妄称这样一种非
人性的分法呀!决乎不能。“群众”只有数目的意义,不论是权贵、富人、显达——凡事只
讲数量,那就是“群众”。
群众是“非真理”。所以世上再没有比那充当群众领袖的人更藐视个人所以为人之道。
若有某人要接近这种人,这种人便认这是一件藐小不足注意的事,他骄傲地把那人拒而不
纳。至少要有几百人,他才注意到有了千万的群众,他就向之鞠躬致敬。这是如何的非真理!
若事关单独的个人,倒正是表达真理之处,即对个人之所以为一堂堂的人者表示尊重;若
是那人正如世所鄙视的,是一个穷困颠连的苦人,于是更当邀他进入最优美的客室,以最
怡悦的语气,最友好的态度与谈。那就是真理,反之,若是在一个几千人的聚会里,要凭
公众投票来决定真理时,一个人所应该做的,乃是静默诵主祷文中的“救我们脱离凶恶”,
或更好就以敬畏虔诚之心,表明倘以群众来决定道德宗教上的事,乃是一种非真理。反之
每一个人都可能是那“一人”,这永远是真的。那才是真理。
群众是“非真理”。所以基督被钉十架。基督虽曾讲道给与一切的人,但祂不是与群众
打交道,祂绝不靠群众来作后盾,祂将群众完全拒绝了,祂不成群结党,祂不要众人的投
票,祂只是本来面目,凭“真理”以与单独个人发生关系。所以凡真愿服事真理的人,就
可说为真理成了殉道者。假使一个人还在母胎中而能决志诚心服事真理,那么,不问他是
将要如何为真理殉身,他在母腹时即已经是一个为道殉身的人了。人要迎合群众的心理并
不算是难事。所要的,只是一些小聪明,一套骗术,并稍稍懂得人类冲动的本能。然而凡为
真理作证者(而那是你我每人该应如此的),凡为真理作证者,才不敢与群众妥协。为真
理作证的人,自然与政治毫不相干,并尽力免去自己与政治相纠混。他那寅畏的事工,乃
为大众服务,但终是从个人下手,即在街头巷尾,分别与个人交谈,为的是要拆散群众;
即令有时对群众讲话,目的不是为要教育群众,乃是指望集团里的个人回头作一个单独的
个人。在另一方面说,认群众为权威,以群众的判断为最后判断,那正是为真理作证的人
所厌弃,较之窈窕淑女厌弃群众所趋赴的舞场还要更甚。他也视那种承认群众为最高权威
的人,为破坏真理的工具。因为(让我重说一遍)凡在政治一类的场合中,被认为是完全
或一部分合理合法的,一转到智慧,灵性,或宗教的范畴中,就变为虚妄不真。再有一点
我要想到,也许过分小心:即令凡我所说的真理,都是指“永恒的真理”而言。但政治一
类的事是与永恒真理全不相干的。从永恒真理的真正意义来说,一旦政策想要认真从事,
将永恒的真理纳入现实的各种生活中,就立刻会表明那政策是最与政策相反的。
群众是“非真理”。一想到今世的可怜,即较之已往最可怜的时代为尤甚,就令我心
酸欲泣,至少是令我渴望永恒不置。因为今日的各种报纸和其中的虚标社论,益以舆论为
后盾,遂使今日的情形比往昔更为狂悖。而所谓舆论,虽不过是一个抽象名辞,却自命为
真理的衡断者。以前有会议是这样自命,但是那样的会现在不再有了。一个不具姓名的作者
每日在报纸上言所欲言,即令是关于学术,道德,和宗教的事,也是如此,而他对这种言
论,也许没有勇气自用个人的名义去发表;每次他张开大嘴,即是向着千千万万的人陈言
他还能叫千万再乘千万的人重复说他一样的话——同时也没有人负着责任,因而比古时那
种相对的不知悔罪而具有万能的群众来得更坏;因为今日是一个绝对无从自悔的无名群众
是一个匿名的作者,加上另一个匿名的公众,有时还有那谁也不知是谁的订阅报纸人,而
仍然没有一人,没有一人!愿上帝怜悯我们。我们的国家还自称为基督教国家!人不要说
凭着报纸之助,有时真理也有胜过说谎和错误的可能。啊,若你是这样说,难道你敢说,
把人当作群众,他们能悦纳那不必合口味的真理,如同悦纳那合口味的虚妄一样么?尤其
因为人必需先承认他是受了欺骗,因而就叫他在承认真理的事上更加为难了。难道你更敢
说,人对真理,与对那不必事先需要认识,学习,训练,忍耐,克制,并时存修己立诚的
工夫的虚妄,是一样地可以立刻了解么?
真理并不是这样敏捷,因为它厌弃了那只求广泛宣传的虚妄。首先它就不能凭着报纸
的狂妄方式来普遍推行。报纸的那种舆论即非真理;传扬真理要靠单独个人。而且真理的传
达,也是只对一个一个的人去传达;因为真理正是存于那凭个人而表达的人生观。若不是
在上帝的鉴临之下,凭祂的帮助,若不因祂自己即是真理,作为传达的中介,真理就无法
传达,也无从领受。所以真理的传达与领受是在“个人”,不消说,每一个活着的人,都
能成为这单独的个人。而那辨别这样的一个人之记号,只是真理而已,它与那抽象的,狂
妄的,不具人格的群众是相反的——公众不能以上帝为中介(因为那人格性的上帝,不能
为那非人格性的群众作一中介),所以它就摈弃了真理,因为上帝既是真理,同时又是那
表明真理的中介。
所谓真理,不外乎尊重每一个人,绝对地每一个人,而这就是敬畏上帝和爱“邻人”
之道。从道德和宗教的观点而论,接受群众为最后的裁判,乃是否定上帝,而亦正与爱邻
之道相反。所谓“邻人”,即是绝对真正表明着人类平等。各人若能真正爱邻如己,那就达
到了人类的真平等了。凡真爱邻人的就是无条件地表明人类的真平等。每人若都像知道凡所
当作的事是爱他的邻人,虽然他像我一样,必承认自己的软弱无力而不完全,他却仍然知
道人类的平等是什么。但我从未曾在经上读到一条“你当爱群众”的诫命,更未曾见到说
你当承认群众为道德宗教上的真理的最高权威。事情是非常简单:爱邻舍是需要克己;爱
群众,或假装爱群众,拿群众来作真理的权威,那是一种要取得物质的权势,和一切世俗
的便利——同时这是“非真理”,因为群众是“非真理”。
这一个见解几乎很难见到,因为虽常有人想到群众不能代表真理,但当群众整个地接
受他的意见时,他就认为一切都不成问题了。然凡承认这个见解的人,就得承认自己的软
弱无能;因为单独的个人如何能挺身站出来去反对那拥有权能的群众呢!人若从道德和宗
教的立场,看群众不能代表真理,他就不能得到群众站在他的那一边,去保障他自己的意
见胜利——那是同自己开玩笑。这个见解,虽一开始即要承认自己的软弱无能,诚是一件
不受人欢迎的事,正因为这个缘故,很少听见人提到,但是它的好处,乃是对人公平,不
冒犯任何人的权利,不存偏私之见,丝毫没有不公平的区别。事实上,群众是由个人而组
合的,所以每一个人有权力去成为一单独的个人,像那原来承认这见解的人一样。没有一
个人被摈弃至于不能成为一个“个人”,只有那因将自己投入于群众之中的人,才把自己
抛弃了。麇集众人于一体以成一个集团,倒反而是将人生加以峻别。一谈到人的等差区别时,
即令是心存善意,也就容易冒犯个人。这样看来,群众所以拥有权力声势,足以统制各人
的,是由于那偏私而不公平的人生差别,它断然忽视单独个人的软弱无能,它只顾世俗的
利益而忽略永恒的真理,即是单独的个人。

附 注
读者可以回忆我前面的这篇声明(一开端即叫人认识,当我自愿曝露我自己让文字界
中的流俗人物来予我以不客气的待遇的那一回事),原是在一八四六年写的,但后来经过
修正而加以补充。自从那时之后,那发生强有力的历史事件(译者按:指一八四八年的革
命而言),已证实了本文所提出的主张,即是:拿群众来作为道德宗教的最高权威,乃属
虚妄而非真理。实在说,这对我的主张是有利的。就我本人来说,我对我自己的立场,有了
更清楚的了解;同时社会人士对我的了解,较之在一八四六年,只听到我当时的软弱孤独
的声音,认为是滑稽可笑的言过其实的时候,要好多了。如今历史事实所显出的效果,既
比我所说的,还要声浪高大,因而我的呼声显得难被听见了。

二、关于我的著作事业对“单独个人”的关系
(本文作于一八四七年,后经修改扩充)
人人无不知道,一件琐屑的小事断然要受人藐视而忽视,但它也有得报的时候。因为
误解的根底是什么呢?只不过是一件微末的小事,特别是那由情感意气而来的误会。要不
然,那就不会是误解,而是本质上的不同。所谓误会,乃是指这方面认为某事是重要,而
对方认为那件事为不重要,这样,归根结底,他们中间实只为一个微末之点所阻隔,那即
是说,他们之间所以有误会不同意,是因为双方在开始时,未曾下工夫来作彼此的了解。
其实一切真正的不同意,骨子里都存有了解。一个误会之所以无立场,乃是由于事先没有
了解,因而无论是同意或不同意,都只是一种误会吧了。所以,误会是可以撤除,而变为
同意与了解的;同时也可以在撤除误会之后,达于真正的不同意。因为两个人真不同意,
其中并没有误会。两人之所以真不同意,正是因为他们真正彼此明白了解。
我以为我与我的时辈之间所以有不同意,大概是因为我在写作方面的主张侧重“那个
单独的个人”。若不是因为我这个主张,我的同辈中必有人肯读我的著作,若不是因为我
这个主张,一般的群众也会与我完全相安无事。
假如“单独个人”这件事,对我是一件小事,我也能让它过去;而且我该乐意放弃,
我若不肯竭力为此,则该自引为可耻了。可是这实在并非一件小事。个独这件事对我——不
是我私人,而是作为一个思想家立场的我——是一件决定性的事。所以我对时辈所能走的
唯一路径,乃是撤除我们中间的误会。倘若我能办到,让各人都明白个独这件事不是一件
无关重要的细事,那么,我们中间的不同意也可消除了。如今之所以引起如此的混乱,是
因为众人认为这是一件细事,而我对这一件不关紧要的细事却加以如此的重视,所以他们
都忿怒。这样,两者之间只剩有一条路:若不是对别人的看法为对,而我当放弃我的主张
即是我所了解的为对,为一根本要项,因而我之对它重视,实无受指责之余地,却是值得
加以认真严肃地一为考虑。在我这一方面,我所不当轻忽的事,我决未曾忽视。我曾一度
(在那特意署名为:Frater Taciturnus 所作“祖国报”中的一篇小文章上)(注一)将这一
点发挥得极其突出。我之所以如此发挥,并非出于好奇心,而反是出于非常的明白和充分
的责任感,认为不如此作,乃是不负责任。于是我就如此作了(不但把它发表在报纸上,
而且在一个涉及街头市尾之谈话的专文中),因为我感到激起人们对这一点的注意,是很
重要的,而要惹起人仍对此事之注意,又非著十本书来发挥这个“个人论”,或是十次讲
演来论到它,所能奏效,方今之世,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引起世人对我加以嘲笑(注
二),忿怒,且正因我要他们注意的事不断地予以谴责,才可。这真是教训人最好的方法。
不过,凡人要想有所成就,必须知道他所处的时代,也必须有勇气,去面对着他采用了的
方法所将发生的危险。
(注一)读者自然记得那里所采用的是假名,又为了求与笔名性质相一致,所以那篇
文章不得不用诗体,这样,就不免增加了一篇答辩式的文字之写作上的困难。
(注二)正确地了解这事,嘲笑对我,实在有一种秘密,愉快的投契。我实在是“嘲
笑”的朋友与恋人,而且极度严肃地说,每当千千万万的人都变成了讽刺家,而我(够讽
刺地)却是独一不解何为讽刺之人的时候,再没有比我更加真是嘲笑的朋友和恋人了。
我采用了这种方法,不过这“单独个人”的辩证涵义,也为了它的双重运向而常趋于
模糊不清。我所签署假名的每一篇文章,都提及了“个人”这个题旨;然而在那些文章中
所论到的个人,主要是美化的优卓人物,是显赫的名人等等。我的每一种灵修或培德的作
品,也论到了“个人”,而且是尽量按照其正式的意义;不过那里所论到的个人,乃是每
一个人在那些签署假名的作品中所能作到的,或已经作到的。我就以人与人之间在心智,
教化等方面的差异作出发点,而在灵修培德等作品中,我就从普通的人性出发。但是这两
方面的含义,却正是“单独个人”的辩证意义。“单独个人”可能意味着唯一的个人,也
可能意味着每一的个人。所以,我们若要从辩证法引发注意,就须将“单独个人”的范畴
应用到双方面。第一种思想中的高傲气分可激起某些人的发愤,第二种思想中的谦卑气分
可使另一些人悄然却步,但这双重意义的交叉混乱,正足以辩证地引发我们的警觉。正如
我曾说过,“个人”的真旨恰正含着这双重意义。但我相信,人们大都只注意到我所签署
假名的那些作品中的“个人”意义,而且就把作者本人和那些假名当然混同一起,因而他
们常常说到我的骄傲和狂慢,而他们这样作,不过自行贬责而已。
如今“单独的个人”这句话已变成大家都说的一个通俗话,可怜啊!我也只得就将大
家对我的嘲笑受之而不辞了。假使我当初曾去涕泣求人,指着上帝,指着一切圣洁的力量
去求每一个人对这一个具有永恒价值的思想加以注意,一定不会有人肯麻烦自己来对付这
事了。
如今这个观念既已为大家承认,有了相当的重要地位,我打算要尽我的力量来撤除所
有的误会,至少希望能做第一部分。然这个误会之所以能存在,乃是因为人没有从深刻的
意义去认识我的作品。想要对自己所作的事业排除一切误会,那只有少年人才能起这种愿
望。世上再没有比误会一事,更容易出乎人的控制之外,而更容易为人所误会的。即令是一
个人只想要避免误会而毫无别的企图,那么,他也许会更加为全世界人所澈底误会。
自然我知道,我一开始就不只是光有一个读者。丹麦为一小国,人民有其独具的语文,
人口并非繁庶;就其文学方面而言,规模甚为狭小,直到现在,长期间都未曾见有一本文
学杂志,人民对于文学的兴趣,仅仅得以依靠每天的日报,特别是拿单逊(译者按:拿单
逊为当时丹京哥本哈根“柏林时报”的发行人与总编辑,他是祁克果所特别厌憎之人)
“赐给”(借用他的话)的注意。我本着作家的地位,曾以加速度的非常努力,为效忠真
理之故,曾多番使用心智,竭尽精力,并非是要阻止我的作品之流通,乃是要防止我的作
品行销时为人所误解。办到了这一点,我拥有很多读者,远过于我所期待的。这事是我所深
知的,我也并非不存感谢之心;我的感忱特别表出在我之从未妄用它之来引诱更多的读者
购买我的作品。所以,若有人以为我不愿意大众若可能的话都读及和了解我的那些通俗作
品,这个意见的产生,我认为只是出于愚笨和恶意,也只有存心妒忌的人,才能用这种话
来淆惑那已经被淆惑的众人(这种手段,自然是容易成功的)好叫那些较为善意而良好胜
任的人对我有恶意;这手段不是那么自然而容易成功的;感谢上帝,它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竟失败了,结果只是适得其反,这是一种真能给予我精神鼓励的快乐。
凡在严肃深思的人,一见到今日的光景,就会很容易知道:对于现社会思想界和道德
界趋向那种妄藉“人类”或狂诞的社会观念来败坏“个人”精神的混乱恶潮,不惜以深沉
的努力,严厉而澈底地加以勇敢抵抗,尽力拥护真理而不畏避后果——将是一件何等重要
的事呀,因为这种混乱潮流,是教人对那构成宗教信仰的基本条件,即做一个独立的个人
加以亵慢蔑视。要排除这种大混乱,只有尽可能地造成人类为各各单独的个人——事实上
每一个人岂不正是单独的个人!凡是明白修养工夫的严肃之士不问贵贱,贤愚,男女大小
凡是感觉他在灵修上有了根基,而与上帝接近的人,就必然完全与我同意,作为“集团”
来做修养或被修养,是绝不可能的,其不可能比之四角恋爱或集团恋爱还要加甚。灵性修
养比之恋爱,显然地更属个人之事。不必从某一特别显贵个人,或特别天赋奇才的个人去
看,却只从通常每一个人,绝对地每一个人的本来面目去看,个人该以自己为“个人”的
而自豪,而最有福的事。在许多曾读过我的培德作品的某部分,而又发现其中寓有培德教
训的人士中间,每一位凡曾受了我——作为一个培德作品的作者——的影响者,若在静默
反省之时,对自己提出如下的一问题(他应当提出这问题不只为了自己的缘故,因他是评
判者,也许又是为了我的缘故,因我在那智识不见得准胜评判之任的地方,就每每不可不
受人评判了),即是:我这个关于“单独个人”的讨论,是否欺骗了他,或者我在暂时挺
身承受众人的嘲笑(注一),并承受那些利用这嘲笑之人的妒忌,是否欺骗了他,他就一
定会承认,即或不对我承认(我本不要求如此),却也会对他自己承认,他本人所缺欠的
正是还没有做到这个独立独行的个人。这并不是说,我已达到了这地步,我虽然努力追求
却也尚未达到,然而我还努力向前,同时也不忘记那达到“单独个人”的最高限度,乃是
超乎人的能力之事(译者按,可参腓 3:12 以下)。
(注一)我不愿在这里更赘述,除此处我所提的而外,还有其它许多理由,就中之一,
即是为要叫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可能知道文学的败德是从各方面很可怕地伸展出来,所以
我敢于暂时自甘牺牲,供人的嘲笑——充当了那倒霉的被讽刺的主角!——但这一种讽刺
嘲笑却使我的心灵中充满了一种深忧。(原来讽刺与忧愁,岂非本为一事么?)因为所谓
“老百姓”,在哥本哈根并没有多少人,如我一样地本着基督徒的精神,诚恳地爱戴他们
很自然了,我既不是报界中人,也非是一个煽动分子。
从宗教的见地来说,“单独个人”乃是今日的时代,整个历史,全人类所必须通过的
范畴,我今日防守着“单独个人”的狭隘阵地,企图至少能叫人民注意到它的重要,在这
一点上,较之古时希腊防守那次模勃列(Thermopylae)的勇士,还要阵地巩固一些。他的
责任只在阻止波斯的军队通过那险隘,一旦波斯军队通过了,他就归于丧败。而我当前的
职务,并不叫我冒着为敌人蹂躏践踏的危险,我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仆人(正如我从开始
即说过,后来又再三申明,我是“无权威”的),只想(若是可能的话),激动,并唤起
许多人来通过这个“单独个人”的险隘,而人除非是自己实实在在地做一个“个人”,就
能通过这条窄径,否则,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假使我战死之后而愿有一块墓碑的话,
我只要刊上“那个单独者”几个字就行了——这命辞即使是如今尚未为人所了解,终归必
为人所了解的(此文作于一八四七年,至一八四八年之世界大动荡,就增加了世人对这意
义的更深了解)。当我们丹京,人人都谈着体系,老是体系体系的时候,那时我的假名作
品,曾以“个人”的范畴,来打击流行的“体系”这一范畴(注一)。如今很少听到人提
什么体系了(到了一八四八年,更少人谈)更不消说时髦流行和时代的要求了。我曾用了
“个人”的范畴来开始标明签署我真名的著作,而且其后永作为固定的方式,表示这个
“个人”范畴不是我后来才发明,却是我最初的思想。我在伦理道德上若有何重要之处,
就都系于这“个人”范畴之上。倘若这个范畴为不错,倘若这个范畴确立得对,倘若我在
这一点上看出是正当,并为我的本分所当唤起人的注意的(自然,这不是一件愉快而可感
谢的事),倘若这真是我该做的工作,不管我内心受到人所绝少经验的苦痛,而外面蒙到
种种人所不愿承受的牺牲——倘若真是这样的话,我愿毅然立定,而与我的写作相守不渝。
(注一)凡稍知辩证法者,都懂得站在体系之内而去攻击体系,是不可能的。但在体
系之外,只有一个立场,真是一个有生产力的立场,即是从伦理和宗教上去体会,更从实
存主义的意义上去强调的“个人”。
这个范畴,我采用了这范畴,而又如此亲自断然使用,它这一事实,是在伦理道德上
最关紧要的事。若没有这范畴,若不是如此地应用,那在我的写作事业上,就不会反复再
三地申述我的主张与立场。因为虽然在我的作品中,所立的言,所发挥的思想,所宣布的
意见,而且其中容或带有想像,辩证,以及心理的直觉等等,但并不能因此就说作者本人
懂得了今日的时代,并懂得单用一言,以绝对的最后判断,表明今日的时代是一个思想解
体的时代(注一),同时也懂得用自己的行动来表明他对时代的了解,并他本人在时代中
的了解。
(注一)关于对现时代之估计,可参看本人著文学评论之第二部份并其它各段。该文
于一八四六年,在哥本哈根出版。
作者自然不会因此自命为“真理的见证者”。“真理的见证”这名称,当然不是每一
个说真话的人,都配用的,若是这样,真理的见证就太多了。要辩别一个人是否配称为
“真理的见证”,须从道德上考验那人的言行是否一致,看看他的私生活是否能代表他所
说的话——不过这个条件,恐为如今这个只重体系,讲坛而不重人的品格的时代所摈弃。
诚然,作者自己的生活,相当正确地反映了他道德上的目标,即要做成一个人。他虽尝与
无数的人交结,但他总是特立独行,他所努力争取的诸事之中,其中的一端即是要争取自
己独立,而他所处的环境,却是委员会即是一切——早开会,晚开会,开完了万事也完了
作者为他的主张,曾承受许多牺牲,连续不断地遭危险,这危险正与他所主张的重视“个
人”的立场十足称对,那即是说,他冒了“群众”与“公众”之大不韪。但即令没有别的
理由足以否定他为真理的见证,有一件事够了,那就是:他不必为生活而劳动。从道德方
面说,单单这个特权,足以把他放到社会上的一个下等的阶级中。但除此之外,他因太富
于想像,太具有那诗人的脾味,致不敢在严格的意义上自称为真理的见证者。起初,他尚
未能统察全局,直至后来,终渐次知道,明了他自己所耽心的为不误。于是他心中得谨记
勒新(Lessing)之佳言(参看他的 Emilia Galotti 剧第二幕的第四场),他说得很对:“当
我们只是躬逢幸运之时,不要自充明哲”。作者也曾不忘“将上帝之物归予上帝”的任务。
他关心于伦理道德方面太甚,很难作一诗人。他的人生遭际,使他回忆在他所写的“或是
这,或是那”一书中,艺术家一再地说他不愿做一个诗人,而道德家则赞成这意思,加以
承认人必须摆脱诗人的境界,而进入道德,即实存的境界(注一)。同时作者也是诗人气
太重,不足以胜任真理的见证者。他是站在艺术与伦理的交界处,而这是范畴上对于历史
之将来的恰好立场。
(注一)我从“诗人”转到宗教的人生境界,可说即是我写作生活在本质上的全面转
变。读者可参看爱的活动(英译 The Works of Love)Ⅱ. A and B.在那里也表明我的“诗人”
立场之终结,而转入到基督教的宗教实存主义。在我的其它许多著作上所叙述的由哲学的
系统的作风而转变到单纯的实存主义,在本质上说,即等于是由诗人的作风而转变到宗教
的生命。
“单独的个人”是灵性上,或说灵性醒悟上的范畴这是与所谓“政策”完全相反的事。
一切世间的酬报,光荣和权力,都与这一个范畴的正当使用,两不相涉。即或用它来为保
障现行的社会秩序内在的心灵也不对世界有什么相干。至于用它来承当大灾祸,也不足以
引起世人的兴趣。他们对于供牺牲或被牺牲也不介意,因为这不是充当世上物质权势的途
径。
“单独的个人”就基督教而言,乃是决定性的范畴,它对基督教的将来也具有决定性。
基督教界的澈底混乱,它的原罪,岁岁年年,千代百代,已走向了一个自己也摸不清的途
径根本不知道曾作了些什么,也不大明白要做些什么,竟奸诈地意图窃夺上帝的所有权,
妄以为人类自身曾发明了,或者,几乎发明了基督教。恰如在民法的案情中,有一笔财产
经过多年之后,那受产业的人未来声请领受这财产,就把它转移交予国家;同样人类既表
面上晓得基督教是现实存在的一件事实,于是心中暗想:“自从上帝宣布祂是世业所有者
是主人以来,已经过了这么悠久的岁月,基督教的所有权该已移交给我们人类了,我们可
以决定或是将它完全取消,或是任意改革,好像处置自己的产业一般;我们不必以基督教
为人顺服神的尊严所必须相信的,而却为着迎合私意,要借一些理由来叫这‘世代’‘公
众’‘显达们’满意。”今日的每种反抗举动,如科学上的反对道德制裁,社会生活上的
抛弃服从,政治界中的不顾规律,这一切都是由于人在基督教方面反抗神的旨意而来。这
种反抗,即对于“人类”范畴的妄用,与古时的“狄坦人”(Titans)的反抗不同,因为这
是属于思想界的一种反抗,为世人年年代代所执行着。人在思想上,常提起极细微的一点
而对这一点人常说,“小事情,大家都能让步,有什么不可呢!”直至最后思想终于夺去
了一切,都不为人所注意到,因为它只是每次略微一点点,由渐而来的,这样“在小事上
就自然妥协下来了”。所以,人必须成为“单独的个人”,才能对基督教的意义有真挚痛
切的了解。个人,每一个单独的个人,一定不敢对在天的上帝提出诉讼,判定他与神之间
究竟谁拥有最后和完全的产业权。上帝必要再成为决定因素。但是,作为决定因素的上帝,
正与单独者相对称。若果“人类”应是最后判决的法庭,或甚至只操有次要的司法权,那
么,基督教就不啻是被取消了,若不是由于别的,乃是因为人们用错误的非基督教的方式
去传基督教。我上面的一段陈述即使是侦探机关中的一个精明而可靠的探子,所得着的报
告内容,也不过如此可靠而已,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在行的私行侦察而已。
“单独的个人”的这个范畴,为基督教圣道之成败所关,世界已经沉淫于思想那么深
重而远离正轨。不奉“个人”为范畴,以致泛神论操了绝对的胜利。将来必有人知道如何凭
着辩证的方法来促进这个范畴,以达于一种更高的程度——他们不曾有使它表显出来的必
需。“个人”的范畴永是那足以决定性地抵抗泛神论的狂放立场。但今日的混乱既已日趋扩
大,随而那些为这范畴努力的人,也就当更多顾到辩证的方法。因为我们就以担保说,只
要能使一个人接受这范畴的话,就必能使他成为一个基督徒——或者,一个人纵即不能
“使”别人成为基督徒,就不如说,他自己必愿意成为基督徒。作为一个单独个人,他在
全世界中是独自的,在上帝面前是独自的——人若是独自面对上帝,服从神就不成问题了
一切的怀疑(对于怀疑可以插句说,一旦从道德上去着想它,而不带着那种科学的自尊神
气,都不外乎不肯服从上帝)究竟都是由于我们对尘世生存的错觉,以为大家拥有一个大
团体,有着整个的全人类,它最后很可以威胁上帝,而自成为基督。泛神主义就是人类听
觉上的传声错误,以为“民众的声音”即是“神的声音”,也是一种视觉上的错误,从眼
前世上的生存中,构成一张模糊的画图,凭自己的思想,妄以为这即是永恒。不过个人的
范畴是不能凭着听讲而得着的;这是一种特殊的能力,一种艺术,一种道德的事业,人若
在某些时代中,实行这艺术,就不免付出生命的代价。因为那在神的眼中认为是最高的,
却被那自作主张,心意混乱的群众,认为是对“人类”“群众”“公共”等的大逆不道。
“单独个人”的这一范畴,只有一次曾被苏格拉底首先取用,以辩证的决定性摧毁邪
教。在基督教界中可以第二次用它,这一次倒要用以叫信徒大众成为真正的基督徒。这不是
那传教士对异邦人初次宣传基督教所用的范畴;却是基督教世界中的宣教士为着对自己人
介绍基督教时所用的范畴。当那一个“宣教士”来时,他要用这个范畴。因为,要是这一个
时代等候一个英雄来临,那只是白白地等候而已。但不日将有一位虔诚谦卑者来到,他要
教世人如何顺服,那就是世人曾大逆不道地置之于死的那一位,祂是顺服了上帝,同时在
一个更无限大规模上,使用了这范畴,而且是“具有权威”地用它。但现在说够了。感谢神,
我固守着我这一个很看得出是无限低微的任务,即不过提醒世人注意这范畴是了。

附 白
以上所申述的,都是说到以往的事,只要看我所用的过去式文法,读者就可以懂得了。
至于对这范畴,“为了提醒注意”不惮反复叮咛,尽了我最后的力量,避免人对之发生误
会。
(一八四九年)

关于以上两个录记的后记 一八五五,三月。

重读上两篇短文时,谨再加补白于后。
提一个最高的例子,作为“真理”本身的耶稣基督,曾有门徒,那是十分确实的;再
提一个人间的例子,苏格拉底也曾收有门徒。
所以我似乎可说是强调这“个人”的理念,过于主基督与苏格拉底之所为。这是什么
意思呢?我认为这事,一部分是由于我自己的缺欠,一部分乃是因为我任务的特殊。我所
认为是我的缺欠的,由于我整个的写作事业,正如我曾屡次说过的,同时即是自我教育,
就在这过程中,我越来越深刻地反省到我的观念和事业。但正因此,我就未曾(即令我存
心希望如此)十分成熟,足以吸引别人接近我。这是由于我所承当的任务的特殊。因为我要
排拒一个现被谬妄宣传的思想因素,所以我当前的事业,并不是自己要宣传什么,而毋宁
说,是要澄清烟雾。但正因为如此,我所以理当谨慎,防备自己与许多个人发生亲密的关
系,以免在澄清烟雾的工作上,反倒成了一种虚妄的宣传。我的事业,甚至基督教界中任
何人的事业,并不是要造成一些名义上的基督徒,或是助成千千万万的人,误认自己为基
督徒。当前的要项是要使人明白那些教会的当局和牧师们,并那些假借基督徒的热心的名
义的庸人等等所用的阴险狡猾,叫千千万万的人作了假基督徒。主要的点乃是要人澈底明
白这些狡猾诡计,并让人们了然,在基督教界中,热心的基督徒的任务,乃是要解放教会
不让人在集体中冒名作假基督徒,这种不受人感激的事业,乃是基督徒活动的特征,正如
营营争利,是世俗的活动的特征一样。
最后还有句话要说。虽然基督在世时曾收了门徒,苏格拉底(用人的例子)昔日也曾
收集门徒,可是绝不因为基督和苏格拉底之有了门徒,而使我的主张仍然是对的,即从道
德和宗教的观点来说,集体的群众是“非真理”,而想凭群众,凭数字来活动,想凭数量
来作决定真理的准则,那都是“非真理”。照着我的这个主张来说,基督和苏格拉底都没
有收了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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