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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我从小就向往有不平凡的人生。
我不想如普通人般过一生，可偏偏我又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有着普通的外貌，普通的智力，于是也就更加
肯定了我要普通的过一生。
我感到很无趣，总想要点什么不同，就算没有书中那种掉到别的时空、别的世界，或者遇到外星人的、发现
新大陆的，至少也该有点什么不同于人的吧！可我活了二十年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可以称为特别的事，一样都没
有，我想，以后也不怎么可能有的。我最特别的地方，大概就是比常人更渴望特别可又并不特别这点。
好了，该说到正题了，因为我终于遇到了一件别人可能终其一生也不能遇到的事情——就在我和平常一样外
出回家的途中，发生了车祸。
但这也不叫特别，这该叫倒霉。
我乘坐的公共汽车与一架货车发生了碰撞，车身没有太大的毁坏，只是歪倒撞在了公路的护栏上。
当时我坐在比较靠前的靠窗位置，这是因为我容易晕车，可也是我会受重伤的原因。车子就是前半节撞上货
车的，我被震碎的玻璃和掉下的玻璃窗框伤到，倒在地上无法动弹。我觉得全身都很痛，而且被压着很不舒服，
老想坐起来，可一动就更痛，最后只好躺在那里一边埋怨救护车来的晚是因为广州这该死的交通还是广州这该死
的 120 不重视人命，一边狠瞪四周的围观者，不过显然没什么用，他们依然面无表情得看着我们倒在这里。我突
然想起鲁迅先生文中所说的那些围观看强毙的中国人，都是一样的麻木不仁，那些被枪毙的间谍见到的场景约莫
跟这也差不远。
救护车终于是来了，虽然之后听说只是五分锺便到，可我总觉得我躺了至少有一个小时。
在被抬上车时我忍不住心里骂了句脏话，因为我看到坐在后座的乘客只是一点擦伤，自己就走上救护车，而
我却要像具尸体般被人弄来弄去，自己完全动不了。一样的命运，两样的结果。
坐在救护车上也不好受。那可恶的救护车铃声，吵得我头都痛了。我一见到医生和护士，就感到我终于可以
放心昏倒了，可铃声不停的叫着，我实在无法入睡。我很想拿开氧气罩拜托他们把铃声关掉，但始终没有付诸实
行，因为我根本动不了，而且觉得没有人会听我的。
后来我总算是被麻醉药弄昏了，醒来时我躺在病床上，身体还是不能动。一个是听说我腰部受了伤，另一个
是因为麻醉药还有效，我感到全身都没力气。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快闷死院中。于是当医生说我可以坐轮椅四处转转时，马上要母亲给我弄一部来。
虽然当时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倒霉的人，但现在想来，幸好我当时出了车祸，幸好我住了医院，也幸好我
有坐那轮椅四处溜达，纔会遇到他。
人生的际遇不是由当时衡量的，而是要事后衡量，纔公证。
第一次遇到他时，是个很早的早上。纔六点多我就醒了，母亲也还没来。我因为无聊就自己坐上轮椅到一楼
院子里转。
我看到他也坐在轮椅上，这让我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只是他左脚比我多了一块石膏。他面前架着一个画架，
当时他在画院子里的一景。
我很喜欢画画，只可惜自己没有天份，所以能欣赏也是不错的。
他画的应该是水粉，直接在画纸上涂上色彩。我对绘画一窍不通，只有看的份。开始总觉画得乱七八糟的，
也不知道在画什么，可慢慢便看出了点眉目，到了后来，仿若变魔法般，景色被烙印在画纸上。
『好厉害啊！』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可他好像听不见，完全不予理睬，也许他要专心的缘故，我之后也不再作声。
画完后，也已经十点了，我居然看了三个多小时。
 他开始捡画具，低头时约莫看到我的脚，猛得抬起头看向我。现在纔发现我的存在吗？我笑着向他打招呼：
『你好！』
他歪歪头，想了一下，然后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继续捡他的画具，最后把东西都挂在轮椅的把手上，向我点
点头，走了。
他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我觉得有点可惜。或许他根本不喜欢有人来打搅他画画，所以对我没什么好感。
可第二天早上，我又六点多就醒了。
病房里其它病人都还在睡梦中，我悄悄起来，去到一楼，他不在昨天的地方。确实，如果他真的又在画，也
不可能画同一个景色吧。
我四处兜，在围墙旁见到他。他仔细盯着围墙，手上笔画得很快。在画什么呢？总不可能画围墙吧？
我轻轻退轮椅过去。近了纔看到，围墙上停着一只蝴蝶，他在画那只蝴蝶。
蝴蝶虽然很美丽，可是他的画更美丽，画布上五彩的蝴蝶像在火焰中静止，吸引人的目光无法移开，仿佛整
个灵魂被吸进画里。
可我推轮椅的声音吓走了那只歇息中的蝴蝶，它在院子上空转了一圈，消失在墙的那一边。
『对不起。』我看到他不舍得望着那只蝴蝶飞走。
但他没有回答我，连头的都没有转过来，仿佛根本不知道我在他后面。总觉得他的举止有点奇怪，好像什么
不协调感，为什么呢？他真的一直没有发现我在他身后吗？
『喂！』
我又轻叫一声，他还是没有回头，拿起画笔继续修饰他的画，好像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感到很困惑，于是再次叫他：『对不起。』这次还拍拍他的肩膀。他终于回过头，有点惊讶得看着我。看
他的表情，刚纔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我在这里。
『对不起，刚纔是我把蝴蝶吓飞了。』
我又重复一遍，他看了我一会儿，从病人服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硬皮小本子，刚够手丈大小那种，和一只
笔，塞给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看看本子和笔又看向他。他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摆手。
原来，他听不见……
我惊讶得盯着他半天才回过神，拿起笔写下：
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接过本子，看完拿过笔。
没关系。你刚纔在说什么？
又递给我。
刚纔也是对不起，因为是我不小心把蝴碟吓跑的。
他看完对我微笑。
没关系。反正它本来也不会停很久的。
他的字写的很整齐漂亮，显得我的字更丑了。我因为学理科，很少写字，写小说又是用计算机打的，这几年
都比较少拿笔。
你的画很漂亮啊！
谢谢！其实我只是在医院太闷了，纔出来画画的。
你是学画画的吗？
我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现在没有在学了，只是自己画来打发时间。
为什么你要这么早起来画画？
因为早上没什么人，我可以专心画，不怕被打搅。
对不起，我打搅你了。
不会。所谓打搅是指妨碍到我画画，你并没有妨碍，不算打搅。
那我还可以来看吗？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画。
可以啊。你有学画吗？
没有，我小时候也学过一点，可我没什么天份，总是画不好，只好放弃了。
 真可惜，如果你继续画下去也许会画的很好的。
算了，我知道这些还是要讲天份的。你画吧，不用理我的，我会
我本来想写，我会安静得看的，一想不对，忙改成：
我不会打搅你的。
他笑笑，又开始画了。虽然我不懂水粉画，可我觉得他真的画得很好。他手指拿画笔的动作就像魔术师拿魔
术棒一样，轻轻一挥，色彩就渲染在画纸上。
我一直看到差不多九点他画完。
对不起，我家人一会儿要来，我今天要早点回病房。
哦，好的。明天你还会来画吗？
如果没有意外，我会来的。
那我还可以来看吗？
他又笑了，他的牙齿很白，尽管只是微微露齿得笑，但笑起来很好看。
当然可以。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道能不能问你。
你问吧。
你明明没有受伤，为什么要坐轮椅？
其实我有受伤，是在腰部，所以不容易看到。说起来我很倒霉呢！
为什么这么说。
于是我把出车祸的事情告诉他。
这不算很倒霉啊！
这还不算倒霉！当我被抬上救护车时，我看到有很多同车的乘客都只是轻伤，可我却要送进急救室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掩着嘴笑起来。
我住在 11 号病房 3 号床，你去问一下护士我是这么进来的，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倒霉了！
你不能告诉我吗？
你还是去问吧，我写的不够好笑。
写完后，他还在笑，向我点点头，把画具收好，离开了。
我很好奇，什么是又倒霉又好笑的进院原因？中午护士拿药来的时候我问她。
『就是那个聋哑病人是吧，他真的很倒霉呢。听说他晚上在街上看到一个单身年轻女人掉了东西，就捡起来
想换给她吧。可那女人越走越快，他只好追上去，那女人走到一个楼梯上，他也只好跟上去，结果刚上去就被那
女人一把推下楼梯。原来那女人见他一直跟着来，问他又不说话，以为是变态，很害怕，就把他推下楼啦。他就
这么把腿摔断了。』
晚上我一个人很无聊，同病房的其它病人都去看电视剧了。我走 11 号病房。跟我住的病房一样，有三张床，
他靠在最外面的床上看书。
可以吗？我跟他还不算熟。
我轻轻走到他旁边，他完全没有注意。听不到很麻烦吧，如果现在是某个坏蛋站在他旁边，他也不会知道吧。
糟糕，我的坏毛病又来了，医院里哪儿来的坏蛋！
我拍拍他肩膀，他抬起头，看到我，对我笑笑。我朝他挥挥手算打招呼，指指他床头的小本子，他点头后我
拿过来写。
我问过了。真是无话可说的倒霉啊！
用无话可说好像不太好，不过我又找不到其它更符合我意思的形容词。还好他并不介意。
我也是这么觉得呢。
可是你看来心情并不差啊！
难道遇到倒霉的事就一定要心情差吗？
也不是。但一般人都会抱怨自己为什么那么倒霉的，就像我这样啊。
他又笑了，想了想纔写.
我觉得，反正已经倒霉了。抱怨也没有用，只会让自己心情更差而已，不如笑笑，倒霉的事很快就会过去了。
你说的，我也明白，不过一般人都没有这么看得开的。
 这也是心情和想法问题而已。
我看着他，他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但也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我忍不住叹口气。
你真好，这么容易就可以让自己心情好起来。
你觉得让自己心情好很难吗？
对啊！因为生活中总是很多让人很讨厌的事情。
你觉得有什么很讨厌的事吗？
我啊。现在在学理科的，这是我爸爸帮我选的学校。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学，我想去学文科。我根本跟不上学
校的进度，成绩很差。我总是想不读了，可我知道根本就不可能的，我会被我爸打死的。而且我都读了一年多了，
现在纔说不读，自己也觉得不舍得我浪费的一年多啊！
这确实是个很烦恼的问题。你为什么当初不选文科呢？
我本来虽然喜欢看书，但我记性很差啊，你想文科都是背的东西，所以我纔选理科的。可是在进了现在这间
学校后，我纔发现自己原来很喜欢写故事的。
你喜欢写故事？
对啊。我很喜欢胡思乱想，照我妈的话来说，我是个活在幻想中的人。我满脑子都是各式各样的故事，想多
了就会想把它们写下来。写多了，就发现其实我想当个写小说的。
那你可以一边学现在的东西，一边写小说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大家都说我不实际，老在做白日梦，我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小说家。不实际的人有不实际
的梦想，这到是很符合呢。
不是的。你不该这么想的。
他低头思索一下。
他们说你不实际，其实也对。因为你选择的是和一般人不同的路，他们认为你不可能做的到。可是，这其实
是一种误解。因为大部分人都这么做，所以自己也这么做，因为大部分人都这么想，所以自己也这么想。这些人
才没有主见。你并不一定要是这大部分人中的一个，你只是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恰巧你所做的不是大部分人
所做的，你也应该以自己的想法为主，而不是为了和大家一样，便把自己本来的想法改变。
可是，我觉得我只是个很平凡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
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平凡啊。我觉得你很特别。
吓？我？这不可能，我根本没有特别的地方。你只是在安慰我。
不是，你很特别。我这么说不是没原因的。你会来找我说话就是你特别的地方。
吓？我不明白啊！
说实话，你是第一个知道我不能听不能说还来找我聊天的人。我很少朋友，最好的几个都是和我一样的。虽
然也会接触到一些正常的人，但一般他们都不会跟我熟起来，他们觉得我不会听不会说，要跟我聊天很麻烦。
我皱眉。
这是他们不对，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这是偏见和歧视。
你说的没错，这是偏见和歧视，很多人都知道。可大部分人仍是这么想的，你会因为大家都这样，也不理我
吗？
我绝对不会的。
你也知道嘛。即使大部分人都这样做，不代表你也要这么做的，你只要做你觉得对的事，做你想做的就行了。
即使你选择了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路，也不代表你做的不对。实不实际只是大家所指一般人能不能做到而已，他
们觉得他们做不到，大部分人做不到，所以也断定你做不到。可是做不做到只有你自己知道啊。
我看着他，第一次想仔细看清楚他。他躺在床上，所以我看不出他到底有多高，不过至少也有一米七几。从
外貌看来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他皮肤比较白，眼睛很细长，黑色的发丝搭在脸和脖子上，一根根很分明。
他和所有刚大学毕业的大男孩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
可是，我突然很想去了解他，他的想法，跟一般人很不同。
你怎么了？
他把本子在我眼前晃晃，我纔回过神。
我，该跟你道歉。
 为什么呢？
其实我刚纔进来找你时，是另有目的的。我因为写小说，要写到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所以我总想去接触各种
不同的人，了解他们的想法。我并不是真的关心你纔来的，我只是为了自己。
你根本不用道歉。你这只是很单纯可爱的目的。
可是，好像在利用你啊。
不是的。真正的利用不是这样的。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也可以问我的，只要我知道
的我都会告诉你。
你刚纔说我很特别，我觉得你纔特别呢。
为什么？
因为跟我所想的很不同啊！你很随和，也不介意别人说你的
我停下来，不知道该写什么纔能符合我想说的又不伤害他，他见到，接过本子。
我觉得要曾经拥有过的才能说是失去，我从出生就听不见东西。从没拥有过，就说不上失去吧。我根本没有
什么觉得难过的，反而是大家都认为我应该自怨自哀，很绝望似的，我觉得是你们想太多了。
真的吗？
是啊。
我们一直谈得很开心，可是病房里其它病人已都陆续回来。看看时间，也快熄灯了，我只好和他说再见。
那天晚上我老睡不着。我始终觉得他很特别，他跟一般人不一样。我想更加了解他。
因为，『特别』对我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
第二章
之后，除了每天早上看他画画，我还常跑到他病房去和他聊天。有时候他也会过来我病房。
我开始慢慢了解他。
他很喜欢看书，看的书比我这个想当小说家的人还多很多。他还知道很多东西。虽然他有缺陷而我正常，反
而他像个大哥哥老是照顾我。我发现很少有人来医院看他，只有他父母会来，而且也是两、三天才来一次，同病
房的人也不怎么理他。于是，我更常去找他，我想做他的朋友。他脾气很好，也很有耐性，只是总摆张扑克脸，
聊天时没有什么脸上表情变化，我想大概是他没有什么朋友的缘故，但没跟他求证。
我妈妈很快就发现这件事，她警告我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我笑道：『你放心啦，我只当他是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啊！』
对不起，妈妈。
我说的话有一半是谎言。我深深被他吸引，我现在确实不喜欢他，可我知道，我对他的好感在不断增加，总
有一天我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他和一般的男生太不一样了。
有一天我问他：你总是看书不会闷吗？虽然我也喜欢看书，可也不会总是看啊！
看书怎么会闷呢。那你平常还做什么？
现在住院当然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我很喜欢听流行
我马上划掉写的字。我忘了，听歌、听广播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能的，看电视也只能看少数有字幕的，更别说
我平常去 DISCO，去酒吧看乐队表演，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的消遣。我大一时参加系里的女生礼仪比赛，
有一项是演讲，我拿到了第二。大二时参加辩论比赛，我们组拿了冠军。而以后，这些奖项就当不曾存在过。
可惜我划掉的太晚，他已经看到了。
不用写了。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女孩。
吓？我刚分手的男朋友说我是全世界最讨人厌的女孩。
为什么他这么说？
因为最初是我追他的，可在一起纔三个月我就甩了他，他说我分明是玩他。
那你是玩他吗？
当然不是。最初我确实是喜欢他纔和他在一起的，不过说实话不是很喜欢就是了，但我觉得我跟他应该会很
适合。可是在一起后纔发现，他根本不适合我。他总是很啰唆，什么事情都要我百分百向他报告，如果我有什么
忘了告诉他的，他事后知道了就说我是在骗他，故意隐瞒他。只怪我开始把他的啰唆当成是细心关怀，把他的独
占欲当成是爱护我。
你讨厌啰唆的男人啊？
当然，我喜欢边走路边想故事。所以没有边走边聊的习惯，可他老说我不理他。相对来说，我还是喜欢安静
的男生多点。
他突然笑了。我问他为什么。
我突然想到，我一定很适合你，因为我绝对不会啰唆，也不可能边走边聊天。
我感到我的心跳加快了，而且愈来愈快。我忙捂住胸口，怕被他发现。
那你呢？有女朋友吗？
我知道，我并不是喜欢他。可是为什么我那么紧张呢？为什么这么害怕又想知道他的回答。
开玩笑。你认为有女孩子会喜欢我这种人吗？不可能的。
为什么我会有放心的感觉？我甚至想告诉他，有的，如果可以，我想做他的女朋友。可笔在手上，我终究没
有写出来。
我疯了吗？居然喜欢上一个不能听不能说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一直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那段时间我开始怕听到流行乐，因为一听流行乐就会想起听不到任何声音的他，而流行乐大部分都是些无病
呻吟的爱情故事，我自己的感情都搞不清楚，哪有空听别人在哪儿哀号。
如果我够聪明，就该这时候离开她。可我每次考试在倒数十名内并不是偶然的，我到底没有及时做出聪明的
抉择。
我是注定了要为他沈沦。
因为住院的关系，学校刚开学我就被迫请病假。虽然现在乐得轻松，但期末熬通宵时就知道痛苦了。
我一点也不介意不能上学，可我爸妈很着急，总想叫医生快点让我出院，医生说我的恢复比较慢，大概跟我
本来身体不怎么好也有关。
不用上学虽然好，可中秋节来了我还要留守医院就比较难受了。
本该是个一家团圆的日子，可我却要在医院渡过。我又一次抱怨命运不公，这次连他也一并抱怨，因为他摔
断腿居然都拆下石膏可以回家，我还不能离开这充满消毒药水的臭地方。
我不忍心让爸妈陪我，因为爷爷年事已高，说不准就没几个中秋可过了，还是他们回去孝顺比照顾我重要。
同病房的人都走光了，我又不愿意参加医院的晚会。一个人坐在窗边对着一轮明月悲叹，想起苏轼的名句，
更有几分想哭的凄凉。
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以为是护士叫我下去参加晚会，回过头却见到他。
他穿着一件运动式长袖外套，里面是 TSHORT 和宽松牛仔裤，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休闲服，差点儿认不
出是他。
『差点儿认不出』是因为今晚的他太帅了，而不是太陌生。而觉得他今晚特别帅大概也是心理作用，因为在
我最需要别人来陪我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出现的那么及时。
如果我告诉他，他一定也会说我不切实际，老胡思乱想。
他扬扬手里的月饼盒，微笑着把我推到床边，把床头柜上的东西一件件移开，然后把月饼盒放在柜上，把月
饼拿出来。
在他这么做的同时，我掏出他口袋里的本子和笔。
为什么你会来？你不是回家了吗？
今天我走时看到你都快哭出来了。
我哪有哭啦！你胡说八道！
那刚纔对着月亮叹气的人是谁？我眼花了吗？
对！是你眼花了！反正我没有叹气！
哦。我已经又聋又哑了，如果眼睛也开始不管用，那就真的是一无是处了。
我倒吸口气，心口又『咔』得抽痛，我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注意到我的变化，忙摆摆手。
 你不要这么担心，我一点都不介意的。
我再看看他，他又摆摆手，然后浅笑一个，表示他真的不介意。我纔稍微放心下来。
接着他把月饼切开，递给我，看着手里的莲容月饼，我不太想动口。突然耍起赖来。
我不要吃莲容的，我最讨厌吃这些太甜腻的东西。
他看看本子，有点为难的样子，我就是想看他为难，他总是一副扑克脸的神态，让我有点想捉弄他。
中秋就是要吃月饼啊！你想吃什么？
我一向不喜欢吃月饼的，如果硬要吃，我只吃冰皮白莲容的，没这么腻。
他一看完马上起身往门外走，吓了我一跳，忙拉住他。
你去哪里？
去买冰皮月饼。
我本来只是故意刁难他的，谁知道他却当真。对不起，我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我也吃莲容的。
他看着纸条，然后再看看我，我像个做错时的孩子，一直低着头，只希望他别离开我身边。
可你说你不喜欢吃太甜腻的东西啊？
我是不喜欢吃，就像我不喜欢吃月饼一样，但不喜欢吃不代表不吃啊，只是吃的比较少而已。其实每年中秋
只有莲容的时候我也是照吃的。
他大概是被我装的样子逗笑了，摸摸我的头，又重新拿起刀子，把原本切好的月饼切得很小很小一块，递给
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月饼切小点，让我一口一小块，就不会觉得那么腻。
我接过月饼，塞了进口里。
其实我不喜欢吃的不只是甜得发腻的莲容，也不喜欢吃蛋黄，可我怕他这次又要去买水果月饼。我宁可吃着
不喜欢的东西，也不愿意他这时候离开我半步半分锺。
以前中秋节晚上和爸妈一起外出，看到街上的情侣，我都会觉得他们太不应该。居然在中秋节这个一家团圆
的时候只顾着和情人伺守。可以后我都不会这么想了，因为这天晚上他离开家人，来到这里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第三章
中秋过后没多久他就出院，我的腰也见好许多，可仍不能出院，要再复查几天，但不需要再用
我本来就分不清楚现实和幻想，现在更是混乱。轮椅。他出院前我死瞪着他，把所有积怨都隔着一扇窗户丢
过去。本来背对我的他突然回过头，然后走过来，提起我的右手，拿笔写上一串 11 位的数字。
发信息给我。
他笑得童叟无欺，令我难以再怀恨下去。直到他离开，我看看手心上漂亮的数字和中文，合起手掌，感受他
触碰我时的炙热。
我在医院无聊，总是发些跟我一样无聊的短信给他，像什么：『你现在在干什么啊？』、『我好无聊啊！』、
『你无不无聊啊？』之类无聊到顶点的短信，名副其实的废话。
既然我不切实际时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那么我无聊时为什么不能讲些无聊的话题。
他总会很有耐性发些有趣的事情给我，或者等我一句句把牢骚发给他。
从那时候开始，我和他可以算是不错的朋友了，我觉得。
有一天他发短信给我：你以前不是养过猫吗？我有个朋友快生日了，他家的猫刚生了一窝小猫，我想送些和
猫有关的东西给他。你觉得该送什么好？
我告诉他和猫有关的小东西很多，问他想送什么？
我们讲了半天都没有具体适合的，于是约好明天去陪他买礼物。
见面约在医院那条路的路口。那天不是很冷，他穿了件白色的长袖大 TSHORT，比他整个人还大一圈，我觉得
很好看。我终于知道我原来的猜测错误，他其实有一米八，他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
我明明到了，还要躲在旁边的巷口。我觉得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很好看，忍不住想看多一会儿，并不是存心要
让他等。可还是迟到了十分锺。
如果不是有两个女孩子过去向他问路，我大概还要迟到更久。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两个花痴，满街的人不问，偏要跑到路边去问他。看到他一脸为难的表情我马上冲过去，
解答了那两个女孩子的疑问。其实她们问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不过没关系，广州那么大，我不认为，她们
能找到我算帐。还必须她们没有在我自己也不知道指到哪里的地方迷路，纔能谈到算账。
送走那两个女孩子，我回过头，见他松了口气的表情。
刚纔很为难吗？
真是吓了我一跳，就见她们走过来不知道在说什么。还好你来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女孩子迟到是应该的。
这条白痴理论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一般男的要等女的。
哪本书说的，以后你别看那个作者的书了！
我用不容置疑的表情把本子竖起来给他看，然后我们走向车站。
我有很多的坏习惯。
例如，也是因为漫画小说看多的原故，我跟女生一起走在马路边时，总走外车道，跟男生时总走内车道。
跟女生一起走外车道是因为我个性像男生，而男生是应该照顾女生的。
但我毕竟不是男生，所以跟真正的男生走的时候一定会主动走内车道。如果他是个好男生，自然会觉得这是
应该的而没有异议，如果他不是好男生那就更不用客气了，被车撞死是他活该。
不过和他走在一起时，总是我还没有想到要走内车道他就已经把我挤了进去，所以他也是好男生。可我更坚
持要走外道，因为他听不套汽车的声音，太危险了。
我们在马路边为此就争执了很久，最后结论：我们都走在最靠里的人行道，绝对不走马路边。
我们去了芳村的花鸟鱼虫市场。我喜欢一些可爱的小猫衣服，他喜欢一些猫玩具。最后还是买了猫玩具，因
为小猫衣服虽然好看，但我们都一致认为，其实猫并不喜欢穿这些阻碍它行动的鬼玩意。
我突然想起高二时校里的篮球比赛，我们班上派了八个人去参加，我是主力。我的三步上篮让同班的男生说
我不像女孩子，同班的女生说我好帅，好像男生。
我从小性格就比较男孩子，也不爱穿裙子。
可和 181CM 的他走在一起会让我觉得 162CM 的我其实还是个女孩子，尤其人多的时候，每次我差点被挤开他
就会拉住我手臂，把我扯回他身边，每当我透过衣服感受到他的手，我就全身热热的，体内的女生血液仿佛沸腾
起来，告诉我，我有多喜欢他。
回程的时候他请我吃午餐，算是谢我。我住院这么久，一直要忍受医院里又贵又难吃还要被称为营养餐的垃
圾，难得有人请，我要吃口味比较重的西餐。
我告诉他，这是第一次有男生请我吃饭。
那我很幸运。
笨蛋，其实幸运的是我！
本来心情很好的，刚坐下，女服务生把餐牌拿过来，他看完后指指一个套餐。那个女服务生就开始发问了：
『先生，请问您的咖啡要餐后上还是餐前上？』
『请问要黑椒汁、白菌汁还是西柠汁？』
『是否要上铁板？』
我把服务生的话写在本子上递给他，他看完后指出他的回答。女服务生怪异的眼神让我很想在她浓装艳抹的
脸上加个黑眼圈。
我的心情跌落谷底，后悔为何要来这间烂餐厅。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没有。
既然他不知道，我又何必要告诉他这些。
坐了几分锺，我发觉他很吸引其它客人的眼光。
像这样安静幽雅的环境其实很适合他。他本来就属于恬静斯文型的男生，像是邻家大哥哥。他眼睛总是不自
觉得瞄向左下角，这表示他正在想东西，如果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也会这样。
他在想什么？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
我心里不是滋味，尽管我也知道，这是近乎无聊的吃醋。
 用餐时，他也很有礼仪，只是偶尔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像叉子刮到盘子发出刺耳的尖声，他完全不知道，继
续用餐，让尖锐的声音继续飘散在餐厅里。本来我该提醒他注意一下，可看到旁边本来老偷瞄他的女人露出奇怪
的表情时，我心里暗爽。
后来，他还不小心把放置餐包的小碟子碰到地上，碟子没有直接坠地粉碎。而是在地上转了 N 圈，因震动造
成的刺耳巨响惹来全餐厅人的注意。他面无表情得捡起小碟子，抬头时发现很多人都在看着他。
为什么他们都看着我？
我笑得肚子痛。
没什么。因为你长得太帅了，他们都忍不住看你啊。
别开玩笑了，到底是为什么？
真的是因为你帅啊！
我笑得很夸张，他大概觉得跟我也问不出什么，只好继续用餐。后来吃完后他又问了我几次，我都给他一些
牛头不搭马嘴的回答，最后他只好作罢。
为免付款时又要看一次服务生怪异的眼神，我要他把钱包给我，他想都没想就把钱包递给我，在和他的手接
触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我的脑部神经中枢有罢工的倾向。把钱包还给他时，我换成左手，因为刚纔和他接触的右
手烫得可以煎蛋。
离开餐厅，我们走向车站。
走进巷子两百多米，我右边猛然一声巨大的碰撞声。我转过头，看到一部摩托车倒在地上，还有两个人倒在
那里。巷子那边传来一阵汽车离开的声音，不过当时附近有工地，我也不能很清楚分辨是不是真的有车子逃离了
现场。
但可以肯定，摩托车和倒在地上两人身下的血迹是真实的。
是车祸。
我看到后呆住，他见到我这样，也看向我看的地方。当反应到是怎么回事，他马上跑过去，我只好也走过去，
可双脚好重，我知道自己走得很慢。
如果可以，我想马上离开，假装看不见这事。
地上的血让我想起我坐的公交车发生碰撞时，那些一滩滩的血迹。若不是他跑了过去，我是打死都不想记起
那段经历。
只是一瞬间，世界就倾斜了，我看到的东西都是烂的，所有的人都是痛苦的表情。还有那些围观者，他们让
我想吐。
我只走到离摩托车一米半的地方，就无法再靠近了。
为什么他还要看受伤者的情况？快点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啊！我觉得我在发抖，身体和心都在抖！
忍住想拔腿就跑得冲动，我看到他看着我，他做出打电话的动作。他叫我打电话吗？打到哪里？对了，是
120。
可我无法动，一直用恐惧的眼神看着那些血迹。
也有其它人围上来啊，为什么他们不打，一定要我打？我想马上离开这里啊！我不想和这些事扯上关系！
看到我这样，他拿出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按下 120 和拨号键后，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我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想避开那电话。
可他把电话又往我推过来，电话里已经传出来清脆的女声。我接过电话，说了地址。
电话挂上后我仍握着手机发愣，直到有只手摸摸我头发，我抬起头，看到他的脸，他的表情很温柔。他又检
查了摩托车的油箱，确定油箱没有破后，纔松口气。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我们看着伤者被送上车纔离开。
我的手一直在抖，连手机都没有还给他。他看着这样的我一会儿，突然抓住我另一只手，拉着我慢慢离开巷
子。
他手上传来的温暖我一直无法忘记，那股温暖渗透到了我心脏里。我突然有种想哭得冲动。
这是他第一次拖我的手。
他一路送我回到医院纔松手，把大手伸到我面前，我把手机还给他。
对不起，发生这种事，我刚纔的表情是不是太凶了？
 我的手一直抖，没办法写字，只好摇摇头表示否定。
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
你不要这样，我会分不清到底聋哑的是我还是你。
我笑了，抬头看向他，他微笑看着我。
自己上楼没问题吧。
我点点头。在他目送下坐上电梯。
我知道，相比起我的脆弱，今天的他无疑是个英雄。
晚上，我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今天的事没有吓到你吧？对不起，我忘了你原本就是因为车祸纔住院的。
我没事。是我太胆小了，当时只想当作看不见。
你没事就好，不要放在心上。这种事其实是很少会遇到的。
我知道。
我在学校的时候，见到很多人是因为意外纔残疾的，所以对意外特别敏感。
对啊！他应该是读残疾学校的。
不知道那两个人会不会有事呢？
我也很想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跟去医院看呢？
开玩笑，如果他们的亲人很焦急得抓着我，我可不知道他们是在向我道谢，还是要我赔钱。
呵呵！他很喜欢写『开玩笑』呢！
过了十多分锺，他突然又发一条短信给我：
对不起，我该向你道歉。
礼物只是借口，其实是我想见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我可以相信吗？相信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并非在单相思？
我没有回复他，也没有向他求证。因为我害怕，害怕这只是我的误会，也害怕这不是误会。
我和他之间有一条很分明的界限，尽管不宽，可我连抬脚的勇气都没有，我知道，一旦我跨过去，我的世界
将完全不一样。
之后他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
有时候我会觉得，是不是一切都只是我在做梦，其实他根本没有发过这条短信给我？可我手机里还保存着的
信息又该如何解释？
会不会是哪天我偷偷用他的手机给我的号码发的？

第四章
四天后我出院了。
回到学校日子也很无聊，总是在恶补欠下的课时。同宿舍的女生不知道又看中了哪个帅帅的实习老师，总是
聚在一起偷笑。我本来人缘不错，现在反而有点不合群，我对她们的话题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想见他。
见他就要找借口，我总是说出很多不是理由的理由来见他。我明明有很多同学、朋友，偏要找他陪我去买东
西，偏要骗他我心情不好，要他陪我。
我好像陷在流沙中，只要我想，一抬脚马上就可以离开，但我反而不断往中间走，让自己下沈得更快。
只因为，流沙的中心有他。
时间一久，我开始越来越了解他，他也有很多奇怪的习惯。
比如说，他感冒了，本来约好去他家看新租的影碟，改为探病。这是我第一次到他家，进入他房间，为他惊
人的藏书量惊讶。
他的房间很简单，家具基本上都是黑白两色。最显眼得是占了整面墙的书架，其次是角落的画架和斜靠在墙
上的画，还有计算机，以及病奄奄躺在床上的他。
他无论如何不肯吃药，连哄带骗都不行，他认为药是不能随便吃的。
反正过段时间感冒就会好了。
 固执到我想一拳打昏他，把药灌进他嘴里。
还有凉茶，广东人几乎每人都是从小喝到大。和他吃完 M 记后，我要他喝凉茶去热气，扑克脸的他居然也有
天地变色的表情，拼命摇头。
我也开始学会注意很多小细节。
租影碟和看电视一定要有清楚的字幕，如果有他喜欢看的东西却没有字幕，我就会在心里不断咒骂中国官员
对残疾人不够关注。音乐、戏剧、相声这些节目，我们都不看。我发现能看的实在很少，难怪他喜欢看书。
我没有告诉他，看电视或影碟时我都会把音量调到静音。当他看得不明白问我时，我也是同样不明白，他狐
疑得看着我，我就在纸上骂编剧是低能。
我尽量陪他去买每一样他要买的东西，因为他不会讲价。
每次看到他过马路，我都会胆战心惊，好像看恐怖片。
我总在他父母不在的时候纔敢去他家。现在的科学昌明，有很多新鲜东西方便有缺陷的人，比如他总拿在手
上的其实是门铃感应器，只要有人按门铃就会震动。可是也有一些东西无法改变。每次电话响了，他都不为所动，
直到电话转为录音机状态，我听到他父亲的声音。我幻想着他如果能出声是否也是如此，低沈又有磁性。
虽然我永远都听不到。
怎么了？
他发现我一直盯着后面，却不知道我在注意电话。
没什么。
我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早就知道，还是无法一时适应彼此生活习惯上的差距。
有时候我会突然从后面突然抱住他，把他吓一跳。这事很容易，因为他听不见，不管我在他背后碰倒几个花
瓶，踩到什么狗尾巴，他都不知道我在他后面。
其实我不是真的想吓他，我只是给自己找个可以公然抱住他的理由。
也有时候，我会在他背后突然大叫一声，然后看着他一动不动没有反应的背影。这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比较像
青山里跑出来的精神异常者。叫多了，我的眼睛就会开始湿湿地。
我只是希望有一次可以看到他被吓一跳，然后回过头。
可是一次都没有。
我跟他说我去学手语吧，被他拒绝了。
学手语很难的，而且要学很久。
可总是用笔谈不方便啊！
他微笑：算了，你没有必要去学，用笔谈就可以了。
为什么没有必要学？因为我们还只是朋友吗？那么如果我们不止只朋友呢？
我不敢问，我看到我一直不敢逾越的界限。
我从未听他抱怨过命运不公，可我经常在心里抱怨：地球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要说我从来不曾抱怨过，那是谎话！我小学时候发生过一些事让我改变的。
是什么事？
我读小学的时候，同班有很多同学都是孤儿院来的。我纔知道原来很多父母在生出有残缺的孩子后就抛弃他
们。可我爸妈没有这么做，他们很爱我，也很照顾我，为了我花了很多心力。这样小小的我在班上很骄傲。而且
电视上会讲到很多比我更可怜无数倍的小孩，相对来说，我已是很幸运了。我想神还是比较公平的，虽然我少了
一些东西，但我也会比别人多一些东西。
我无法回复他，因为我总在抱怨，为他抱怨。我又问，什么都听不见是什么感觉？
他反问我：那么你先告诉我什么都听得见是什么感觉？
就是吵吵的感觉。
吵吵的感觉是什么感觉？
就像很多蚊子苍蝇围着你不停转的感觉。
很多蚊子苍蝇围着你不停转的感觉是什么感觉？
就是
我没办法，把本子举到头顶：
 我投降了！对不起，我再也不问这种白痴问题了！
他笑笑，把手放在我头上摸摸我头发。好像老师称赞一个乖学生一样，不过我从未被老师称赞过，所以他是
除父母外第一个摸我头的人。
也许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是大哥哥和小妹妹、老师和学生的感觉。
那我是有非份之想的小妹妹和小学生？
我总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在萌芽，可我不敢去浇水灌溉，不敢去种它，我怕开出来的花并不像我所想的那
样，也许会种出意想不到的东西。
我本来是个想到什么就马上去做的人，现在反倒被束缚在原地不敢动。我不知道我怕的到底是他还是我自己，
又或者是我们之间那条窄窄的只要一步就能跨越的界限。
我开始自我厌恶。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初秋到寒冬，期末考后春天又来临。我们越来越亲密，我想他早已发现我是喜欢他的，
我们俩想得也许一样。
这只是一步的问题，又不只是一步那么简单。
我爸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总和他在一起。他们把我吼了一顿，叫我赶快离开他。我没有反驳一句，只觉得
自己孤立无援。连爸妈也是那种有偏见和歧视的人吗？
我的同学也有几个知道了，尤其是我宿舍的，到底没法瞒过，况且我没有刻意隐瞒。她们都笑我傻。
还好还有他。
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我的支柱？
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比任何人都能牵动我的情绪？
什么时候开始，我关心他比关心自己更重要？
现在我不是在往流沙里走，而是早已跳进去，和他一起沈溺。
如果可以和他一起沉没地底，我也是心甘情愿，可我却被扯离他，从淹没我们的黄沙里被硬扯出来。
对不起，我几次想告诉你，可都无法把写好的信给你看。但现在没有时间，我一定要告诉你了。
我全家下个月要去美国，而且不会回来。
我的心好像回到车祸那一刻，只一眨眼，天翻地覆，世界颠倒了。
我居然还可以冷静得写字，问他具体的时间和去的原因。他告诉我他叔叔在美国，他父母早就打算要去了，
那里有比较好的残疾人社会福利，对他以后生活比较好。
是上天注定的吗？
我们的感情本来就不该发生，所以在我们都还没有付出太多的时候把我们分开？
可惜上帝也有计算错误的时候，我们都已经付出了，而且太多。
之后那一个月，我学会了行尸走肉这词的正确使用方法。
我们该在一起吗？我们不该在一起吗？
这问题不再困扰这我，我们不是该不该在一起，从今以后我们是不能在一起。
第五章
他走的那天，我第一次感到四十五分锺一节课太长了！如果不是他强烈制止过我，我一定会逃课去送他机。
课堂上因为我频频发呆，两次被叫起来答问题，当然我一句都答不出来，最后一节课我索性连书本都没拿出来。
我心不在这里，即使老师讲的是期末考答案我也是听不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书都没捡，就冲到校外，拦下部的士去机场。
如果给他见到我冲向马路的动作，一定会责备我不要命。只要能早点到机场，即使之后要再次送进医院我也
甘心。
到了国际出发厅，我很快就见到他了，尽管只是背影，可我知道是他。
可在我要冲过去的时候，偏偏来了一队旅行团挡在我前面，我透过一个个脑袋，看到他向不知道几号的门走
过去。我急得快哭出来了，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我在心里咒骂这可恶的旅行团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时候来，最
好旅行时天天下暴雨冰雹，哪儿都去不了。
我想叫他。当他听见我的声音就会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我，然后就会温柔得笑着等我扑到他怀里。
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去。
 我知道，即使我喊哑了嗓子他也不会听见的。
旅行团终于过去了，我全力向他跑去。所以我并没有像电影里那么浪漫扑到他怀里，而是整个人撞在他身上，
还差点把他撞倒。
他终于回过头了，尽管不是因为我的叫声。
看到我，他本打算微笑，可见到我眼眶里的湿度马上转为担心。
原来我卡住的只是声音，没卡住我的泪水。
他从提包外侧翻出一包纸巾，没有递给我，而是轻轻得为我擦拭。
我掏出他衣服口袋里的小本子和笔。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不是说两点钟的飞机？
我现在没有要走。
你说谎，我刚纔明明见到你往门外走的！
他大概明白到我为什么要哭了，指指门旁边的洗手间。
原来是我误会了。我赶快停止眼泪，我不想他因为我而难过。
那你快去吧，我没事了。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离开呢，我上了飞机再去也可以。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一哭起来就很丑的，他还那么仔细得看。可我知道他一定是
想尽量多看我一会儿，把我的样子刻在脑海里，因为我此刻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互相看了很久，没有离开视线的打算。如果可以，我希望时间就停在这里，我好想跟他说，不要去美国
了，我会一辈子陪着他的。不管他能不能听到声音，不管他是否会在我呼叫他的时候回过头，只要他在我身边，
我就满足了。
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像当初我躺在救护车上希望他们把铃声关掉一样不可能。
只是此时的不可能增加了一点悲哀色彩。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终于离开了彼此的视线。我看到是个中年男人，他旁边还有个中年妇女。
『你好，你就是晓璇吧，谢谢你照顾我儿子。』
原来是他的父母！
我慌得有点不知所措，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会见到他的父母：『叔叔好，阿姨好，对不起，我刚纔没有注
意到两位。』我刚纔居然就在他们面前和他们的儿子旁若无人得互相对望，还哭了，真是丢人！
不过即使知道他们在这里，从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啊！』
『哪里，您过奖了。』
我紧张得双手双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居然在旁边偷笑。
『前往美国纽约的 XXXYY 航班即将起航，请乘坐此航班的旅客马上到第 Z 登机口』
大堂的广播好像是法场上当官的那句『午时已过，立即行刑』，我紧张得看向他。他父亲正在用手语告诉他
该上机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又拿出本子，写下几句话，然后撕下迭起来，在外面又写上一句话，递给我。
我看到外面写着：等我离开了再看里面。
我对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弯下腰，抱住我，抱得很紧，我也抱回他。
他松开手，拿起行李，对我笑笑。我看得出，他也和我一样，想用笑容压抑住随时会倾泻而出的泪水。
他的父母也和我道别后，他转过身，朝登机口走去。
我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中，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看来我在心中无数声的吶喊终究是无法传入他的心中，否则他应该会回过头，告诉我他不走了。
漫画始终是漫画，小说始终是小说，心有灵犀只是谎言而已。
『魔女的条件』里，泷泽秀明在的士里真的是因为感觉到松岛菜菜子的呼唤纔下车跑回来的吗？
难怪日剧被评为超不现实，现实不是这样的。
现实是像我和他这样，即使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段弧，也是要分开。没有人规定一个圆凑起来后不会再
分离。
这纔是命运，纔是现实。故事里的人物总说命运是在自己手里，这不过是作者美好的愿望——正因为现实里
谁也违抗不了命运，所以只好在故事里宣泄一下自己的不满。
我们不是活在故事里，我们是活在现实里。
所以我们最终是分开了。
不是分手，而是分开，根本不曾在一起过，又怎能说结束。
刚离开他那段时间，我拼命吃喝玩乐，还用自己的钱招待舍友去肯得基，我这辈子没这么大方过。
大家都说我是化悲愤为食欲，我却大笑：『谁说的！男人满街都是，走了一个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吗！我下次
一定找个超帅的男人给你们看！』
每个人都同情我，认为我是伤心过度。
『开玩笑，我哪里伤心了。』
我一直没有哭过，甚至连难过都没有。我总跟自己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和男人分手，感情都是这样的，有了
下一个就会忘了他。
唯一开心的只有我父母，他们还特地带我到餐厅去大吃一顿。
周末他们两人去买东西，我留在家里看电视。
可电视也没什么好看的，唯一有点儿意思的就是看娱乐节目，但不知道哪个混蛋点了张柏枝的『心语星愿』。
MTV 里的任贤齐又瞎又哑，总是用点头和摆手来表示他想说的话，可他很少这样。
他喜欢笔谈，不喜欢手语。
他没有任贤齐那么闷，他还会一有机会就欺负我，然后得意得笑。
任贤齐会吹萨斯风，他不会，他根本听不到声音。可他会画画，用画来表达他的心情。
当听到鸭公嗓的张柏枝那句『找不到坚强的理由』时，我也觉得我找不到坚强的理由了，于是我让泪水崩溃，
总好过我的心崩溃。
那天在机场，他给我纸条上写着：
你曾经问过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有什么感觉，我当时觉得没有什么感觉。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是心碎的感觉。
我现在纔知道，我这辈子最难过的，
是听不到你的哭声。
我无法给你的幸福，请你去别人那里寻找吧。
不过记住，一定要找个好男人，这样我纔能放心。
同学说过，我是伤心过度了。我回答：开玩笑，我哪里伤心了。
如果我的心情如果可以只用伤心来形容，那就好了。
可恶的张柏枝，不会唱歌还唱得那么深情！
我想关掉电视，可遥控器怎么都找不到。只有任由她的歌声在空气也在我心里蔓延：
我 要控制我自己 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
装作漠不关心你 不愿想起你 怪自己没勇气
心 痛得无法呼吸 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
眼睁睁得看着你 却无能为力 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找不到坚强的理由 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
告诉我星空在哪头 那里是否有尽头
就向天空许个心愿 让你知道我爱你
我确实不是第一次跟男人分手，也知道感情都是这样的，可即使有了下一个我也一定不会忘了他了。
因为他不是那些可以忘记的其它人。
因为是他。

第六章
他给我的邮箱地址我一次也没有发过邮件给他。
我总觉得和他要用写的纔叫谈话，一对上键盘，我就只会说废话，最后唯有作罢。
 不知道他是否也有同感，又或者刚到那边很忙，他很有默契得也没有给我邮件。
我就这么一直任由自己的心空着。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男生，他也是个小说迷，和他很快就熟了。介绍我们认识的同学说这个男生对我有意思。
我突然想，如果我写信告诉他我有了男朋友，他会怎么办。于是我主动约这个男生出去玩，又送了一些东西给这
男生。
这男生大概也感觉到了，就在一个晚上约我出来聊天，结果却带我去黑黑的地方想抱住我。我一把把这男生
推开了，我发现到原来我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看得开。
我不是谁都行。
计划失败了，我爱恶作剧的本性没变。
我照样给他发了封邮件，说我有了新男友。还说我们之间多么好多么好的。唯独没有说任何关于『言』字边
的动词。
我只是想捉弄他，并没有想伤害他。
之后每天放学我都往网吧跑，可他一直没有回复，真不知道被恶作剧的到底是他还是我。
我往网吧跑了两个星期就放弃了，只在周末回家时纔看邮箱。可仍没有他的回复。
我投降了，发邮件说我是开玩笑的，根本没有这回事。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他没有发过一句话给我。
难道他已经忘了我吗？
期末考熬了几晚通宵，倒也顺利过关，接着是暑假。
七夕情人节时又放了那套播过几百遍的『梁祝』。
我性格似男生，比较像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他呢？斯斯文文地，也有点像梁山伯吧！
只是时代不同，虽然我爸妈反对，倒并没有逼婚也没有把我锁起来。在我们之间是半个地球的距离，即使我
撞墙死后真的能化蝶，也飞不过一万七千公里去找我的梁兄。
我的那句经典真理：『理论归理论，实际归实际』又来了，虽然我是喜欢悲剧的，但只限于主角是别人，主
角是我自己，我一定要喜剧结尾。
如果撞墙后能化成别的飞得很远的，像老鹰之类，也许我真的会忍不住去撞一次试试。
寒假过后，开学没多久，中秋节又到。
我今年什么口味都不吃，只吃莲容的。我总是把月饼切得很小很小块，放在嘴里。
甜得发腻的莲容和我不喜欢的蛋黄夹在一起，往往是不到两口我就泪如泉涌。
他从没做过什么像漫画小说那样感人肺腑的大事，可却总在一些小地方上表现对我的温柔。我想起那天他切
月饼的手势动作，细心得让我忍不住痛哭出声。
今年的中秋节，我是在爸妈奇怪的眼神中渡过。我总是一边抱着月饼盒子，一边哭个不停，泪水夹在月饼里，
我分不清是甜还是咸，分不清是泪水多点，还是我本来不喜欢的莲容多点。结果没人愿意吃的莲容月饼，我一个
人吃了三盒。
我又抱怨中秋节，为什么要每年一次。如果是 2 月 29 日那样四年一次，也许我的思念就会刚刚好，不会像现
在这样溢出，收都收不住。
可如果思念是可以收放自如的，那它就不叫思念了。
看电视时我总是不自觉得把音量调小，愈来愈小，直到别人提醒我纔发现音量早已为零。
喝凉茶时我要最苦的那种，这样在我喝完掉眼泪时，我可以有理由打发同行的朋友。
过马路时我总是要在人行道旁等一阵纔走，因为我要看到他平安无事纔能放心过马路。
我常常感觉到他就在我身旁，回过头，却什么都没有。那是一种怎样的失落，又是一种怎样的无助。他仿佛
消失在天地间。我只能用仿佛，因为我知道，他本来就不曾存在我身旁，他在地球的另一端。
我能离开他吗？他早已一点一滴渗透进我生活里，又融化在我生命里。
我以前总是很坚强的，不管是篮球赛时被撞伤到膝盖站不起来，不管是父母骂被同学误会时，我都可以一笑
置之。可现在，我脆弱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说的对，大家所说的，并不一定就是正确地。这份脆弱并没有如大家所言，随着时间变浅变淡，而是不断
扩大，没准有一天它会突然变质，可不是变回坚强，而是变成崩溃。
或许感情本来就是一条拋物线，大家都认为是一个人抛另一个人接。其实扔出的是我拾回得也是我，欢喜与
悲伤都是我一个人在承受。他要承受的是他的付出，不会是我的。
我活了二十一年，认识他到离开只有九个月又十三天。可这九个月又十三天成为我的一切。我后悔当初为什
么不下定决心和他一起，又不敢说若在一起就不会更难过。
但从没后悔过和他认识。
我的失眠次数开始增多，我常常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想，我该忘掉他吗？我不该忘掉他吗？
好像当初想该和他一起吗、不该和他一起吗一样。只是这次虽然也是选择题，但不需要选择答案。应该说，
答案根本就不存在。
只要我还这么想着，根本就忘不了他。
我突然决定要去找他。
他走前给过我地址，是我为了写信要的，可他觉得写信太贵了，怕我负担不起，还是邮件比较便宜。
我本想写信的，但出于报复心理，我想突然出现吓吓他。
我打电话问过了所有的大旅行社，最便宜的都要两万多。这对我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我开始疯狂的打工，可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始终赚不了多少。一个月一千也要存两年纔行。就在我感到无助
时，朋友介绍了一个杂志社的人给我，这个人看过我的短篇小说，他知道我急用钱，于是给我在两本不同的杂志
上连载长篇小说，80 元/千字。我小说写的很快，平均每天就五千字。
这段时间我又写了很多封信和邮件给他，可都没有回复。这更加重了我非去不可的决心。
我一心想尽快去到美国，小说写得飞快。居然拿到了小说的新人奖，真是意外飞来的喜悦。因为奖金，让我
更快存到钱。四个月后，我坐上了往美国的飞机。
我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子，英文又烂，居然一个人去到地球另一边的美国，还骗父母是和朋友去广西。我实
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比这更疯狂的了。
而我现在正要去见这个让我为之疯狂的人。
第七章
从香港坐飞机直达纽约，下午两点钟的飞机，飞了十六小时，因为飞过换日线，到了纽约后只是下午五点。
经过换日线时，我好像看到了只有漫画里纔有的景观，可我无法感动，原来我身边少了他，一切都不再吸引。
到了纽约后我纔知道一般不给自由行动，我千拜托万摆脱导游，纔说服让我单独去找朋友。导游要我自己小
心，帮我拦了部的士。
纽约没有电视里形容的那么乱，也没有我印象中那么好，其实跟广州也差不多。我把地址给司机看。司机就
把我载到一个看来比较郊区的地方。凭我的蹩脚英文，拿着地址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叫做什么。
下车前，我问司机是哪一间屋子，司机指向我右前方的。道谢后，我提着我唯一的行李——一个大背囊走了
过去。
这是一间独栋别墅，白墙红砖屋顶，我的小说情结又来了，我总觉得这是童话里的小屋，而我，是来找我的
王子。
可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他为什么不回信给我呢？难道他出了意外？难道他喜欢上了别人？我怕是前者，所以
我纔坚持要来。如果他出了事，我一定要陪在他身边。
走到门前，做好深呼吸，我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强，不管他父母告诉我怎样的恶耗，我都要挺住。我按下门铃。
我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然后门慢慢开了。
我盯着门，准备向他父母打招呼。
门开了，可我看到的人是他。
我完全没有料到，但他显然更不敢置信，不，他的表情不只是不敢置信那么简单，还掺合了很多其它的，反
正难以用语言文字形容。他或许以为见到幻像了，我在邮件和信上只字未提我要来的事。
被他用这种眼神盯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是因为没说一声突然就来吗？我好像做了亏心事，眼睛一直
往左下角瞄了半天，突然转身想逃离这里。
可我根本逃不掉，就在我转身时，他单手拉住了我的背囊。
我好像被猎人逮到的兔子，揪着耳朵跑不掉。
 我只好跟他进屋，一直让他橕着脸用看来很生气的样子盯着我。我没见过他生气，所以只用『看来』，因为
他除了眉头皱起点，其它和不笑时没两样，我早说他是扑克脸吧。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毛线衣，把他本来就很白的皮肤衬得更加白了。他看来瘦了点儿，是因为想念我吗？
还是因为不习惯这边的水土？不过虽然瘦了，他的肤色却比以前好了很多。听说国外的空气和水土好，人的气色
也会变好，原来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他平安无事，我一直在猜测他会否出意外。小说《很爱很爱你》里面，女主角一到国外就出意外，
纔会放弃了男主角。很多漫画小说都有这样的情节发展。还好这不是故事，还好我们活在现实里，还好一切都没
有发生。
我一边偷偷观察他，一边又要装成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可怜巴巴得看着他，乞求老师原谅，下次不
会再犯。
我们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他在我右边。没有见到他父母，也许是不在。我拉拉他的衣袖，希望他不要再生气
了。
他叹口气，无可奈何得拿出小本子和笔。
你是怎么来的？
他没问我为什么来，而是怎么来。他大概也猜到我来的理由，比起此，他觉得一个女孩子独身来到遥远的异
国更不可思议吧。
跟旅行团来的。
那为什么不跟团行动，单独跑来？
我是来找你，不是来观光的。
他叹口气，看看我。
你爸妈知道吗？
我跟他们说我是和朋友一起去广西旅游。
你跟朋友一起来的？
没有，我一个人参加旅行团的。
我看到他的眉毛越皱越紧。
参加旅行团花了多少钱？
差不多三万。
跟你爸妈
他没写完就把字划掉了，看来他也觉得我不可能跟我爸妈要这么多钱。
钱怎么来的？
打工赚来的。
他一拍桌子，吓了我一跳。现在他的表情不是『看来』很生气了，而是真的很生气。如果他会说话，现在肯
定在怒吼。他一定不相信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可以不到一年赚差不多两万。
到底怎么来的？
真的是打工赚来的，我没骗你。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会儿。
打什么工？
他的手有点抖，他是不是以为我干了什么不正当的打工。
我给杂志写长篇小说，拿了个新人奖。奖金加稿酬还有一些是跟爸妈要的，另外我以前也存了几千块。
他橕着头看我，眉头舒展开了。然后把我扯进他怀里，很用力的抱住我。
他是不是被我感动了？一个女孩子辛辛苦苦打工五个月，花三万块来到陌生的国度，只为了见他。
我闭上眼靠在他怀里，让我九个月来的思念融化在他的体温中。即使要我再花三万，我也会甘心付上我的一
切，只求在他怀里片刻。
一直抱了我很久，他纔松开手，看向我的脸。然后他又拿起笔。
你瘦了。
我瘦了？我还没有说他瘦了呢！为了存钱来美国，我每天只吃一餐，读书加工作就每天超过十二个小时，瘦
了也是应该的。
我避开他的话，现在转为我问他了。
我发给你的邮件和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为什么不回复我？
现在轮到我皱眉。
他想了很久，我静静等着他的答复。
我
他写下一个字，又想了会儿。
收到你第一封邮件时，你说你有了新男友。我本来是想祝福你的，可写了几遍都说不出适合的话。我纔发现，
我根本不像自己写的那么能放开。我其实一点也不想你有新男朋友，不想看到你认识其它的男人。我不想被你别
的男人抱着，不想你被别的男人照顾。我实在是很自私，自己给不了你幸福又占着你不放。我也知道，我这种自
私只会害了你。我本想说些过分的话让你讨厌我的，可我又不想伤害你。我想让你忘了我，所以我不给你任何回
复，不给你任何联系，希望你最后可以忘了我，去别的地方找你的幸福。
他写写停停，思索着该怎么跟我表达。
早知道你会跑来，我还是应该下定决心，回信叫你去找别人
不等他写完，我就抱住他。眼泪就开始在我眼和心里蔓延开来，我不想哭，这会让他难过，可我再也忍不住
了。
我想起他在中秋给我切月饼的样子，我想起他在西餐厅的沈思，我想起他拉着我离开车祸现场时的手温，我
想起他在机场时眼里的湿润。我该怎么告诉这个善良温柔又自卑的大男孩，我是深爱着他的，不管他听不听得见，
不管他能不能说话。
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我的人了，就像他一定也找不到比我更爱他的人一样。
生活和『听』、『说』是分不开的，但爱情并不是一定要说出承诺，听到承诺纔能称为爱情。
爱情是放在心里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又想移开视线了。我抱着他的头，不让他看向其它方向。
我闭上眼，轻轻触碰他温暖的唇。
他很惊讶得看着我。他感觉到了吗？我想说的话，我想表达的爱意。
他又看看我，看看左下方，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抱住我，闭上眼睛，吻了我。
这是他第一次吻我。他终于明白到我有多爱他了吗？我不会去找其它男生的，因为我爱的是他啊。
他的吻技很青涩，跟我以前的男朋友差不多，我可以肯定我是他第一个吻的女生。
和以前的男朋友接吻时，我总会在心里背颂唐诗三百首，因为那家伙不但吻技烂，还喜欢吻很久，我只好自
己想办法打发时间，省得闷着。可和他不会，他虽然吻得也烂，但我很喜欢。
我第一次这么近看他的眼睫毛，发现他的眼睫毛很长。真讨厌，一个大男人，眼睫毛比我还长还漂亮！
漂亮的眼睫毛突然动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我盯着他，微皱一下眉，左手盖在我眼睛上。
原来他这么大男人主义，还要求接吻时女孩子一定要闭上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吻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没多久。反正我们最后还是要依依不舍得分开。我看到他
有点儿害羞，又想捉弄他了。
我在纸上写好字，然后举起来对着他。
上面写着：纯情小男生，这是你的初吻吧？真不好意思，让小女子我夺走了！呵呵！PS.你吻技太烂了，有空
多练练舌头吧！
我还在纸的旁边对他吐舌头。
我是故意要气他的，谁叫他总是依着自己比我大三岁，又大男人主义，老把我当小孩子看。
他看到后脸剎时便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然后他又看看还向他吐舌头的我，突然站起来，把我吓一跳。正
想着他想干什么，他一把横抱起我，走出厨房，往楼梯上走。上了二楼，他拐进左边的房间。
我一看到就知道这一定是他的房间。
因为房间的四面纯白墙壁上画满了差不多到腰部高的草丛，地毯也是草绿色。而贴着床头的墙上，画了一棵
很大很大的树，树的枝叶蔓延到墙顶，整间房好像是位于大草原上一棵大树的树阴下。家具从床到书桌、计算机
台、椅子，清一色全是白色的，我知道，他喜欢单纯的颜色。
我正在感叹这间房间的特别，整个人就被丢在了纯白大床的羽绒被上。
现在即使我真的是小学生，也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他笑得邪邪得，还带点得意，他一定是想报复我刚纔那样取笑他。最过分的是，他很温柔得吻我，温柔得我
无法抗拒。这次他有点进步，开始注意舌头的动法了，嗯，孺子可教也。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的手伸进我衣服里来了！外套刚进门时就脱了，现在他在脱我的毛衣！
我紧张得全身僵硬，接吻我不是第一次，但做爱是啊！虽然很害怕，可我并不想拒绝，他在触摸我，我也想
触摸他。
听说第一次很痛的，希望他能温柔点对我。不过这个希望也是废话，事实上，我从未见过比他更温柔的人。
如果和他也会痛，那么跟别人一定会更痛。我努力让自己坚信他会对我很好，来忘却自己的紧张感。
他在吻我的脖子，吻我的锁骨，再往下就不得了了！我在心里吶喊，心跳得越来越快，可手却紧紧抱住他的
脖子，不想他停下来。
就在我既陶醉又紧张的时候，我听到楼下有开门的声音，再仔细听，没错，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完了！他爸妈回来了！
我慌张得比划，他却茫然得看着我，不明白我在干什么。
我赶快向四周看看，床头就有笔和纸，我马上写：我听见楼下有开门的声音，你爸妈回来了！
他一看到吓一跳，马上弹起来。此刻我们两个都没穿衣服，裤子虽然还好好的，可也够糟糕了！
他立刻把刚从我身上脱下来的长袖衬衫围在我身上。就在他找自己的毛衣时，他爸妈已经上楼看到了我们。
我该做什么反应好呢？
『嗨！叔叔，阿姨，你们好！』
他爸妈呆住了，先看看我，再看看还没有穿上衣服的他，大概明白到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爸爸用手上的报
纸狠狠得对着他后脑勺打了一下。
我想那一下一定很痛，因为他手放在后脑勺上拼命揉。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有歪嘴委屈不忿的表情，他从来只
有没表情和微笑两种扑克脸的。
『对不起！我家的混蛋儿子居然做出这种对不起你的事来！』
他爸妈不停向我道歉，我反倒不好意思，刚纔的事情我并没有拒绝，那么我也该是共犯纔对。
他爸爸对他做了一些手语，看来都是骂他的话，然后怒气冲冲得叫他下楼，这个我看懂了。他爸爸叹口气，
先下楼。又轮到他妈妈开始用手语骂他。反正我都看不懂，不过爸爸的表情比较生气，妈妈的表情比较苦口婆心，
大概是在为我辩护。
然后他妈妈在他脑袋同一个位置又打了一下，把他赶下楼，看着他又忿忿不平得揉着脑袋，我强忍着笑意。
『对不起，我家的儿子啊！唉！你先穿好衣服啊，我们在楼下等你。』说完她似乎又想起什么，『衣服……
没有烂吧？』
『没有。阿姨你不用担心。』他妈妈大概把他想象成禽兽了，只怕一会儿楼下也没他安宁。
等阿姨关上房门，我纔笑出声。想到他刚纔的样子，真是千年难得一见啊！每次总是他一副大人样，对我说
教，原来在他爸妈面前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呵呵！聪明的女孩就要记住这个难得一次，以后都可以拿回出来笑他。
我躺在他的床上，感受他每天晚上都睡在这里的温暖。他躺在这床上时都想着什么？有想过我吗，如同我想
念他一样？看他的房间，除了简单的家具就没什么了，那么他的画呢？大概还另有个画室吧。
第八章
等我穿好衣服下楼，只见到他父母坐在沙发上等着我，却没见到他的身影。
『晓璇，你下来啦！』
他爸妈深有愧疚感，对我非常客气，不断对我道歉，我一再解释其实我们什么都还没有做，所以不用那么介
意。但他父母似乎认为，未遂并不比事后罪轻多少。难怪他的性格这么一板一眼的，原来是遗传。
好半天，我纔忍不住问他在哪里。他母亲告诉我他在厨房做饭。
我第一次听说，他还会做饭啊！跑进厨房去看。
 他背对着厨房门口，轻敲他肩膀，他一回过头，我马上给他个很贼的笑容。
你刚纔的样子很好笑哦！纯情小男生！
他瞪我一眼，不理我。
你在你爸妈面前怎么像个乖宝宝样啊？平常你不是很嚣张的吗？总是对我说教！
我还对他做『呵呵呵呵』笑的动作。
他还是不理我，继续切他的肉。
你在做什么啊？我可以帮忙吗？
我正在写字，他突然从后面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我马上捂住脑袋转过头大叫：『你干什么！』
糟糕！我早决定和他单独一起时绝不说话的，结果习惯性得骂出口！
我煞白着脸看向他，可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还得意得笑。
还好！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缓和心中的惊慌，装成生气的样子。在原本写的句子旁加了个箭头，箭头旁
写：你太过份了！我还这么好心想帮你！
他擦擦手，接过笔。
算了吧，你只会越帮越忙。
纔不是呢，我在家里也经常做饭的。
那你家的胃药一定经常要买新的吧！
你胡说八道！我做的虽然不算很好吃，可还不至于吃坏肚子。
那一定是你家的人已经吃的太多，胃都锻炼成钢做的了，我家的人还没有这个本事。
你再说
我们还没写完，他爸爸就进来了。
『晓璇，你怎么进来了？不要理这个混蛋，叔叔陪你去外面坐啊！一会儿就能吃饭了。』他爸爸和善得跟我
说完，转而很凶得对他做手语，把我拉了出去。
出去前我瞄了他一眼，他也正在斜眼瞄我，表情很是无可奈何。
真可怜！
这是我唯一的感概。
终于到了吃饭的时间，看着桌子上一桌的佳肴，我说不出话来。真不敢相信都是他做的。
看什么，菜是用来吃的，你瞪到眼睛掉下来也吃不进肚子里。
我面前塞过来一张纸，不用想就知道他递过来的。
我白他一眼，在他父亲的招呼下坐下来。四方桌，他坐在我右边，对面是他父母。
我尝了一口鱼肉，真的很好吃，忍不住叫出来：『很好吃啊！』
他刚好看到我说话，大概想知道我说了什么，放下筷子，想拿旁边的本子和笔，可被他爸爸制止了。
『吃饭时不准写字。』他爸爸手语口语一起来。
他无奈得重新拿起碗筷，可他似乎真的很想知道我说了什么，老盯着我看。
我指指鱼，再指指自己在嚼鱼肉的嘴，然后树起大母指上下晃动。
他明白了。于是指指自己，做个拿锅铲的动作，再一副很理所当然得表情动下眉毛，然后笑着也树起大母指
上下晃动。
怎么看他的意思都是：我做的，当然好吃。
瞧，即使不会手语，即使没有纸笔，我们也可以沟通。
我们大概想得都一样，一起偷笑。看得他父母一脸茫然。
吃完饭后他爸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和他在餐桌上聊天。
今天的事对不起，我是冲动了点。
吓？不用道歉。反正我当时也没有拒绝，不完全是你的错。
女孩子不是都很介意第一次的吗？
是很介意，不过如果是你
我没写完，脸红红得，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他看到我这样大概也明白了，我赶快转移话题。
我只介意会很痛。
 会很痛的吗？是男方痛还是女方痛？
废话！当然是女方痛啦！要是你痛我纔不介意呢！
哦。
笨蛋！『哦』就不用写了。
哦。
我一看他就别过头看其它地方，他一定是故意的。
你在纽约待几天？
两天。
有没有行程表？给我看看。
我把背囊里的行程表递给他。
我参加的旅行团到六个地方：纽约、费城、华盛顿、洛杉矶、拉斯韦加斯、旧金山。今天下午四点到的纽约，
晚上入住酒店。第二天早上在纽约观光，晚上七点坐汽车到费城。在费城停留一天，再去华盛顿一天半，然后坐
飞机到洛杉矶。在洛杉矶逗留三天，拉斯韦加斯一天，旧金山两天，最后回洛杉矶乘飞机回广州。全程一共十二
天。
他仔细得看过行程后，下了决定。
明天早上你要和旅行团汇合吧？
嗯。导游只准我离开一晚。
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陪我？
他点点头。
可是，旅行团可以这样的吗？
明天跟导游解释清楚应该没问题的。你从华盛顿坐哪班机去洛杉矶？
我不知道，机票应该在导游那里。
你有他的电话吗？
有，他今天给我的。
那你打电话去问他一下，我要订和你同班的飞机去洛杉矶。
为什么？洛杉矶要坐五个小时飞机很远的吧！
他看着我。
你为我坐了十六个小时飞机来到地球另一边，我陪你五个小时算得了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去打电话。然后他拜托父亲帮他订了同航班的机票。
对不起，还要你花费来陪我。
跟你的三万块比起来，这些只是小数目。
不过我很庆幸我来了，我本来还担心你出事了，所以没有回信给我。
对不起。
不过来了看到你这么多样子也很值得。
什么这么多样子？
就是你啊，以前只有三种表情。最常见的就是没有表情的，根本看不出你在想什么。然后就是微笑，打招呼
或你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会微笑。最后就是笑，就是会露出牙齿那样的笑，通常你心情很好的时候或者你捉弄我成
功就会这样笑。可是这次来看到你很多表情啊，原来你也会很吃惊，会生气的，尤其是给你爸爸妈妈敲打头时候，
简直是难得一见的经典啊！你应该照照镜子，你那个样子实在是很好笑啊！
我一边写着一边忍不住真的笑了，他现在的表情又变得有点尴尬不好意思。
数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你大笑的样子呢。你大笑是什么样子的？
他又不理我，每次被说中要害就不理我，假装看不到我的字。
喂，男子汉大丈夫的，不要一被说中就不理人，很没有风度的。
还不理我。
唉，是哪个人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待的。我看他自己纔像小孩子呢。
 他瞪我一眼，起身跑到沙发上去看电视了。
我没办法，只好跑到他旁边抱着他的脖子撒娇。
对不起，我不说就是了，小气鬼。
你是在道歉还是在笑我。
是在道歉啦。你不要不理我。
他又笑了，就是那种心情很好的笑，然后抱住我，让我坐在他腿上。可这个动作只保持了三秒锺，他又被他
爸爸重重得打了脑袋一下。估计手语意思是叫他不要占我便宜，位子多的是。然后他爸爸请我坐到沙发上。
我坐在他旁边，强忍着笑意。
你爸爸每次都打你脑袋的吗？
对啊。从小就这样，而且每次都是从后面抽打。后来连我妈也学会了。我小时候抱怨这样打下去我会变笨蛋
的，他居然理直气壮得回答我，这是为了激活我的脑细胞，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笨蛋一定不会是他打的缘故。
我再也忍不住，扯着他衣袖笑起来。他可能是看到我笑也觉得很好笑，然后我们两个偷偷笑成一团。
对了，我带了广东特产来给你作为礼物。
我从背囊里翻出礼物，塞到他手上，他本来很开心的表情顿时凉了半截，瞪得两个眼珠子快掉下来。
那是他最怕的二十四味凉茶。
我还一共带了四包来。
『叔叔阿姨，我想这里大概没有这个，所以带来了。这个好歹也是广东的特产啊。』
呵呵，这下有得他受了！四包，可以喝到他疯掉！
晚上他把床让给我，他去睡客房。我死活不干，也不肯睡觉，要他陪我聊天。
已经很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
我不管。我要你陪我。
不行，你一定要睡了，不然明天会没有精神。
那你陪我睡。
我又开始耍赖了，还要装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知道他很容易心软的。我只是想他陪在我身边，躺在他
怀里，我纔能安心。我这么久没见到他，见到了还要分开，我纔不干。即使现在他想要，我也会心甘情愿把自己
的一切都给他。
不行。你想我被骂吗？
我不管，不管不管就是不管，你不陪我，我就不睡觉。
他无可奈何得抓抓头发。
好吧。不过只是陪你睡觉。
他居然猜到我会想歪，真厉害！
我乖乖洗澡换了睡衣，躺在床上，他靠坐在床头。我不干，一定要他换睡衣躺在我旁边。我耍赖时像小孩子，
别以为我真的只有小孩子的智力，看不出来他想在我睡着后走开！
躺在床上的他很紧张，外面有点什么影子晃过他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原来他真的这么担心被他父母发现骂他
啊，这时候的他看来像个小孩子。我笑着抱住他左手臂，而且是紧紧得，别想等我睡着就甩开我。
靠在他左肩心情纔放松下来，我今天跑来跑去确实很累了，不过手臂没放松半点儿力气，就这样睡吧！
早上醒来时他还在我身边，这让我非常高兴。
他睡得像只小猫，形容一个 181CM 的大男人想小猫有点奇怪，不过他真的很像可爱的小猫。半夜时他一定想
挣脱开我的手，不过必然失败收场，因为我仍紧紧得抱着他的手臂。
看着他的睡颜，我想只有这个时候，他听不听得见，能不能说话都变得无所谓。他也和其它大男孩一样睡得
很安详。我轻轻吻他侧脸。我爱这个大男孩，爱到无法离开他的地步，我希望以后每一天醒来都可以看到这个像
小猫一样惹人怜爱的睡相。
他的头发盖在脸上，让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他的头发比在走之前长了很多，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剪过，他总
是忘了剪头发，发脚已经长到衣领上。我轻轻拨开他额头的发丝，看他细长的眼睫毛，他粗浓的眉，他笔挺的鼻
子，他可爱的嘴唇，他白净的脖子。我实在想不到我有什么理由，可以不去喜欢他。
认识他九个月，分开了又九个月，现在我最终还是回到他身边。
 他的头发又掉下来，我只好再拨开。这次他感觉到，皱皱眉，换了个姿势。本来我也不想打搅他睡觉，可看
他这样我的恶作剧忍不住又来了。我朝他耳边吹气，他觉得不舒服，又换姿势，但不管他怎么换，我还是追着在
他耳边吹气。终于他睁开眼睛，看向我这边，见到一脸奸笑的我。
他看我一眼，又闭上眼睛。不到三秒锺，他睁开眼，猛得坐起来。拿起床头的锺，看到指针指着六点半，纔
松口气。原来他还在担心他爸妈会看到而骂他！
他坐起床，看了我一眼，又轻吻我一下。这是他第三次吻我。然后摸摸一头乱发，指指下面，表示他要下楼，
等我点过头后，他离开房间。
幸好他爸妈还没有起来，我梳洗好后下楼。他已在做早餐，饭后他把留个他爸妈的早餐放在餐桌上，写下纸
条。然后换衣服和我出门到旅行团安排的酒店。

第九章
我们这团一共有十九个人。我在昨天的电话里已跟导游说过，所有观光费用我们自己出，请导游让他跟我一
起，导游很通情达理，大概认为我们是被迫分开两地的情侣，马上就答应了。
我一带他出现，团里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就跑过来跟我咬耳朵：『你男朋友啊？他长得好帅啊！你
在哪里认识他的？』
帅吗？我看看他。他虽然长得不错，还不至于到帅吧！不过也可能是我漫画小说看多了，对帅哥的标准特别
高吧，故事里总是些完美的男人。
『其实你不用这么小声，他听不见的。』
『听不见？他耳朵不好吗？』
『这……』
我犹疑该不该说出来，一说出来大家一定都会用奇怪的眼光看他的，我怕他会不喜欢。不过要一起这么多天，
迟早都会知道的吧。
『他……他听不见声音的，也不会说话。』我说不出『聋』和『哑』，尽管他听不到，我还是觉得这么说是
在侮辱他。
『吓？那他不是聋哑的？你还和他在一起？』这女孩马上高分贝大叫，搞得大家都听见了，我不高兴得皱起
眉头。
『对不起，我们要上车了。』我挤开她，拉着他上车。
真讨厌，都是因为她在那里大叫，搞得现在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大家觉得我很奇怪吗？难道他不能听、
说，就不能和他在一起吗？
我一开始和他笔谈，大家就更好奇了，老伸个脑袋过来想看我们写什么。我狠狠的瞪过去，他们就缩回头，
可过一会儿又伸过来。
你不要瞪了，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吧。
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我经常遇到，他们好奇而已，过一段时间习惯了，就不会这样了。
你经常遇到吗？他们，总是用这样奇怪的眼光看你？我讨厌这样。
这不是讨厌不讨厌的问题。像你在街上看到一个断脚的人，也会看多几眼吧，这只是纯粹的好奇，因为你平
常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你又怎么会想到那个被看的人是讨厌还是不喜欢。
我低下头，他说中了我的想法。我和这些人其实是一样的，如果今天的立场相反，也许我也会老想看看这对
奇怪的情侣在聊什么。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这只是人的本性。
我以后一定不会这样的。和你在一起，我才知道我以前都多荒唐。
他吻吻我额头。旁边的人又再看了，算了，随便你们看吧！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比什么都重要。这些
好奇的旁观者只会奇怪我为什么和他一起，又怎么能理解我和他真心相爱的感觉，就让他们继续荒唐下去吧。
我们去了中央公园、时代广场、曼哈顿、唐人街、自由女神像，还看了世贸旧址。除了自由女神自从被袭击
事件后不给游客上去游览，其它都玩得很开心。
在世贸旧址为死难者默哀后，他告诉我，有些幸存者因为爆炸时离得太近遭成失聪。我回复他：
 不同的。不是因为他们是后天意外造成，你是先天这个原因不同。而是因为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是不同的。如
果有其它失聪的人出现，我会同情他们，会帮助他们，但我爱的是你。这是很大的不同。
他没再写什么，只是轻轻把我的头按下来，靠在他肩膀上。
晚上吃饭时，我本来想和他单独坐到另一桌去，省得要看其它人的脸色。可他却写没有关系，难得可以在国
外和同乡人一起吃饭，何必浪费这个机会。导游也劝我，大家一起出来玩的，不要单独吃饭那么闷，我只好同意
和他们同桌。
吃饭期间，同团的人都有说有笑的，他一句也听不到，只是专心帮我剥龙虾，帮我切牛扒。我被龙虾割伤手，
他马上带我去消毒贴创口贴。大家都讲到好笑的事情大笑时，他看到也会微笑，不扫大家的兴，虽然他并不知道
大家是为什么而笑。我看到他这样勉强自己，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其实你不用为了我勉强自己的。
吃完饭我写给他。
我没有勉强自己啊。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而笑，你也跟着笑，我觉得你是在勉强自己来附和大家啊。
我真的没有勉强，即使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看到别人开心我也会觉得开心的。
可是
不等我写下去，他抢过笔，
不要可是了，反正你难得来玩一次，不要老是考虑我的事情，你应该放开心来玩才对。
吃完饭后，还有点时间，他带我去到附近一个小画廊。里面挂了几百幅画，他带我到几幅画前，告诉我，这
些是他画的。我看着这些精美漂亮的油画，惊讶得嘴巴一直合不起来。和在医院看到用来打发时间画的水粉画不
同，这里每幅都是精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油画。
我看看画下面挂着的价牌，最便宜的都要两百美金，这……人民币要一千多元啊！
这些都是你画的？
嗯，可惜有几幅卖掉了，没办法给你看。
你在这里寄卖画？
是的。这间画廊的老板是我叔叔的朋友。
哇塞！在我面前的是个真正的画家啊！
我张大嘴巴，很夸张得看着他。他笑笑。
没有厉害啦！在我面前的也是个真正的小说家啊！
我哪是小说家，我只是业余写写。
我也只是业余画画。
可是，一幅要两百多美金啊！
你不是也几个月赚了一万多吗？
但是，小说谁都会写的，油画不是谁都会画的，你真的好厉害！
好了，你不要赞我了！
你靠这个就能维生了！
不，我只是业余画。我另有固定工作。
工作？你有上班？
对。
那你上班是干什么？
我在建筑公司画建筑效果图。
你学过建筑？
以前读大学时学过。
天啊！我感到眼前的他闪着很耀眼的光芒，我不自觉得退后一步。
我认识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自己还一直不知道。
我说了你不要再赞我了，我快吃不消了。
我没有在赞你，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又脸红不好意思了。
你这样子好可爱。
他脸更红了，右手捂着嘴，看向别的方向。
好可爱！
好可爱！
好可爱！
结果他忍无可忍，双手扯住我两边脸颊，往外拉。我不笑了，轮到他开始笑。拿过我手中的本子，指着那三
句『好可爱！』，气得我抡起拳头打他。
然后他介绍了画廊的老板给我认识，是个三十多岁很随和的华人。当我跟老板说他的画很值钱时，老板告诉
我，他不肯告诉买画的人他是残疾的，不然可以卖得更高的价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绘画者自身的遭遇也是提高画价的原因。美国人很推崇坚强不屈的精神，如果他愿意
公开，他的画可以卖出更高的价钱。我跟他提过，可他怎么都不肯答应。』
我听了，没回话。我早已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接着我们就要坐车去费城。我本来就容易晕车，加上可能吃得东西不习惯，一路上吐个不停。他一直小心照
顾我，让我睡在他腿上舒服点。
晚上我们住酒店时，他也在同间酒店入住。但不同层，他住在高两层的单人房。
和我同房的是那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她羡慕得说，虽然他是聋哑的，可对我这么无微不至得照顾，
让她好感动。她也好像有个这么好的男朋友。难怪我会喜欢他。
感动？能不感动吗？
每次都是他为我付出许多关心。难得有一次像这样我为他做点什么，他就会回报我更多。总是我付出十分，
他就付出二十分。我怎能不感动，我实在找不到哪里有比他更好的男生。
一般人大概都像这女孩所想的这样吧。因为看到他外表比较帅就接近他，发现他是残疾的，又离开他。他会
不会觉得我比较不同呢？我并不是因为他的外表而接近他的，也不会因为他的缺陷而离开他，我一开始就看到他
心里独特美好的那一面，才会慢慢得喜欢上他。
我一直想得到特别，我以前总希望可以遇到一些特别的事情。他，算是特别的吗？我只知道他在我心里是最
特别的，那么我呢，在他心里也是特别的吧。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算是特别了？
我曾经那么困扰要不要和他一起，现在觉得特不特别都无所谓，我只希望能和他在一起。
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

第十章
费城之后是华盛顿，再到洛杉矶、拉斯韦加斯和旧金山。路上他一直很好的照顾我，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感
觉到他的不舍。
在迪斯尼乐园，我要他买个等人大的娃娃送给我。
这么大的娃娃不好带回国，小点的好吗？
不！我一定要等人大的娃娃！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大的？
这样我可以把它当作你，晚上搂着睡觉。
他真是容易害羞，居然这样也可以脸红！我又拿起笔，可纔写到第一句"好可爱"，他就把本子抽走了，不让
我写。
最后，他还是送了只普通大小、刚够楼着的米老鼠给我。
我没告诉他，要娃娃除了想有个替身，也是为了在想念他的夜晚，眼泪有个接收的地方。
我们快要分开了！这次分开就真的不知道要什么时候纔能再见面。最后一天晚上，和我同房的女孩总算做了
件好事，把双人房让给我们，她去睡单人房。他把谢谢的纸条递给女孩时，女孩看着他脸红了。后来女孩告诉我，
她觉得近看他真的很帅，可我始终不觉得他哪里帅了，也可能我跟他一起相处太久，已经习惯了吧。我一直看不
到他外表的优点，因为光是他内心的优点已经让我数之不完。
那天晚上我们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在聊天。
回去的时候你要小心。
 嗯，你也是。不要以为到了广州就很安全，一定要一出机场就直接打车回家。
回去我发邮件给你，你要回复我。
他有点犹疑。
怎么了？
你
他停下手，想想。
真的决定要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吗？
你在说什么啊！你老是要别人不要介意你的缺陷，现在你自己反而那么介意！
可是
他眼神又暗淡下来，看到他这样我抢过笔。
干脆我回去做手术，把耳膜戳穿算了。
他倒吸口气，很紧张得看着我。
不行。你绝对不能这么做，也不能有这种想法！
如果我聋哑了你也会喜欢我吗？
你先答应我不会这么做我再回答你。
你先回答我我再答应你。
别把我当白痴，我也是很倔强的。
好吧。我也会喜欢你的。不过我比较喜欢现在没事的你。
你说谎。
他不明白得看着我。
即使我聋哑了，即使我断手断脚了，你也会和现在这样喜欢我的。你只是为了让我不要这么做纔说比较喜欢
现在的我。你不明白吗？我也是啊！你能听能说当然比较好，但这和我是否喜欢你没有关系的，不管你是怎么样
的，我喜欢的都是你啊！
他静静得看着我写的文字，没有答复我。
那现在你可以答应我，我发邮件和写信给你，你一定要回复我了吧？
他好像终于明白到我刚纔说要戳穿耳膜只是个圈套，目的是为了要他明白，要他下定决心。
我会的。
如果你这次再不回复我，我就再来这里把你吓一跳。
我一定会回复你的。你不要再跑来了，这里太远了，你想见我就告诉我，我会马上坐飞机去广州找你。
我从广州来就远，你从这里去广州就不远吗？
不是，只是你一个人我会担心。
你来我就不担心吗？
我是男的，有什么好担心？
我会担心啊！万一你出意外怎么办？万一你过马路时，有人乱开车，你听不到喇叭声被撞到怎么办？万一你
走在路上，有人高空砸物打到你怎么办？万一有强盗打劫银行你正好遇上怎么办？万一有
我写不下去了，自从认识他后，本来不爱哭的我泪腺进化得特别发达，总是动不动就咸水泡豆腐。
他抱着我，让我在他肩膀哭。我看到他眼里也湿湿地。
我不想分开，我希望永远和他在一起。
谁能告诉我，怎样可以得到跨越地理界限的爱情？多拉 A 梦的任意门，能不能送一扇给我？我和他本来已经
被划分在正常与残疾两个肉眼看不到的世界，现在连看得到的界限也分割的那么遥远，我要怎么样纔能留在他身
边？怎么样继续去爱这个我深爱的大男孩？
最后一天的游览，我们根本无心去玩。我们两人的手握得紧紧得，一秒都没有放开过。坐在去机场的车上，
我们连笔谈都没有。
还有什么要说的？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都知道。
在机场里，我们互相看着对方。他笑笑，捏捏我的脸，我知道，他想看我笑的样子。
我回给他一个微笑。我笑得很假，他发现了吗？我的心在哭泣，脸又怎么笑得出来。
 导游说该走了，我背对他，走向登机门。我的背像火烧一样炙热，我知道他在看我。上次我送他机，这次他
送我。
我突然想起上次送他机时的心情，那时我是多么希望他可以回过头。我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我和他之间
大概有 20 米的距离，偶尔穿插而过的行人阻碍我们的视线。
我要就这样离开吗？就这样？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尽我所有力气对他大叫：
"我喜欢你啊！"
旁边的人都奇怪得看着我，没关系，他们爱看就看吧，我已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爱你啊！不管你听不听得见，我都爱你！我绝不会喜欢上其它人的！如果你敢喜欢上其它女人，我绝对不
会轻易饶过你的！"
我撕声力竭得喊叫，不是为了让声音跨过这 20 米距离传到他耳朵里，而是为了传到他心里。
他愣愣得站在原地看着我。
是不是只见到我在做喊叫的动作，没有任何音丝进入他心里？
他听得到吗？如果听不到，他能感觉到吗？
他就这样看着我，看了好久，然后他第一次张开口，对我大喊。
……
……什么？
他说了……什么？
说他，也爱我吗？
说他，也绝对不会喜欢上其它女人吗？
说即使我们分隔在东西半球，他也一直在我身边吗？
看到他那么用力喊叫的样子，我在心里默默祈求：
神啊！求求你！
让我听到他的声音吧！
为什么他这么用力在说话，我仍是听不到半句声响？
我的眼泪又泛滥了，看着他努力要出声的动作，我无法不感动。
这个是我爱的男人。他不知道怎样说话！他甚至连声音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他现在在说话，用他没有任何声
音的话语，在告诉我，他有多爱我！
我一直哭着上飞机，抱着他送我的米老鼠娃娃坐在靠窗的位置。
刚纔来过洛杉矶机场的人，回家后也许会跟家人说，今天有个中国女孩在机场大吼大叫。
听得懂中文的人，也许会说那个女孩在机场向人表白。
可他们一定不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我的声音，只有我深爱的男人听不到，一个字都听不到。
但他一定感觉到了，所以给我他的回答，用他没有任何声音的话语。
等回到家，我一定要马上发邮件告诉他，我决定了：等我大学毕业后，等我够坚强时，等我可以独立时，我
一定要马上飞来找他，再也不离开他。
我要继续练钢笔字。他有没有发现我的字越写越好了。这九个月来，不管再忙，我从未停过练字，我也觉得
自己很傻，可现在觉得傻得有价值。
我要学手语。他曾说过，我没必要为他学手语，那么现在有必要了，因为我决定要和他一起一辈子。
我还要学好英语。我要把以前都背不下来的单词都背熟。我要当他的耳朵，把听到的都告诉他；当他的声音，
把他想说的都说出来。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
马家少爷再好，英台还是爱梁兄。
我知道你们是爱护我纔不让我和他一起的，你们只看到他不能让我幸福的缺陷，殊不知我幸福的方向就是他。
我要到哪里去寻找比他更爱我的人？我又要去哪里寻找让我更爱慕胜过他的人？
全世界有超过九成人没有残疾，我还是爱不能听不能说的他。
不论再怎么像，我到底不是祝英台，他也不是梁山伯。我没有撞坟，没有化蝶，也飞过了一万七千公里找到
了我的梁兄。
古人说，忠孝难两全，我大概是要成为不忠不孝之人。我最终一定会离开父母，离开祖国，去到他的身边。
我还是觉得命运并不是在我和他的手中，我和他之间有的，只是深爱着对方。
没有比他更爱我的男人，也没有比我更爱他的女人。
如果现在这架飞机坠毁了怎么办？
我不想死，但我终于可以瞑目。
在人声鼎沸的洛杉矶机场，我只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说，他爱我。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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