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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研究 ·

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以按檀不花家族碑刻材料为中心

张 佳 佳

  摘  要 :济宁路在元代是景教重镇 , 这里长期存在着景教寺院和 教徒群体 。


作为蒙古贵族弘吉剌氏的家臣 , 按檀不花家族至少三代先后在济宁路 各地为官 ,
留了不少碑刻材料 。 这些碑刻提供了元代景教的许多新知识 , 可以弥补景教研究
在汉文史料上的不足 。 按檀不花家族在济宁路当政期间 , 曾经兴修景教寺宇 , 复
建阙里孔廷 , 甚至参与道教庙宇的建设 , 展现了元代景教徒与中国本土文化与宗
教的交融与互动 。
关键词 :景教  碑刻  交融  按檀不花  济宁路

“也里可温” 是元代对入传中国的包括景教 (基督教异端聂斯脱利派 , Nesto rianism)、 天主


教在内的基督教各派的统称 , 自 1917 年陈垣先生发表 《元也里可温教考》 以来 , 一直是元代宗
教文化史研究的热点话题 。① 元代遗留的汉文也里可温史料多系零章片简 , 陈垣先生已基本搜罗
殆尽 。近代以来 , 中国各地有不少胡语景教墓刻出土 , ② 但囿于碑铭体例 , 大多内容单一 、 承载
信息有限 。资料匮乏始终是制约元代景教研究的主要瓶颈 , 致使许多问题难以深入讨论 。 近日
笔者翻阅史料时发现 , 道光 《巨野县志》 收录的三篇元代景教家族墓志 , 尚未见有研究者提及
讨论 。传世文献中为数不多的几篇景教徒墓志 , ③ 大都侧重描述墓主的仕历勋业 , 在宗教信仰方

① 对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中国大陆元代景教研究的回顾 , 参见杨晓春 :《二十年 来中国大 陆景教研究 综述


(1982 — 2002)
》 , 《中国史研究动态》 2004 年第 6 期 , 第 11— 20 页 。 最新 研究进展 , 参见牛 汝极 :《 中
国与中亚景教研究新信息与新成果 ——— “ 第三届中国与中 亚景教 研究国际 学术研 讨会” 综 述》 , 《 世界
宗教研究》 2009 年第 3 期 , 第 141— 143 页 。
② 对这些碑刻的综合研究 , 参见牛汝极 :《 十字莲 花 :中国元 代叙利 亚文景 教碑铭 文献研 究》 , 上 海 :上
海古籍出版社 , 2008 年 。
③ 主要有元好问 :《恒 州刺史 马君 神道碑》 , 《 遗山 先生文 集》 卷 27 , 四 部丛刊 本 , 上海 :商务 印书馆 ,
1926 年 , 第 9a — 12b 页 ;阎复 :《 驸马高唐忠 献王碑》 , 苏天爵 :《 国朝 (元) 文类》 卷 23 , 四部 丛刊
本 , 第 20a —25b 页 ;程钜夫 :《 拂林忠献王神道碑》 , 《 雪楼集》 卷 5, 景印 《 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 1202
册 , 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 , 1986 年 , 第 54 -56 页 ;马祖常 :《 石田先生 文集》 卷 13 《 故礼部尚 书马
公神道碑铭》 , 李叔毅点校 , 郑州 :中州古籍 出版社 , 1991 年 , 第 236— 239 页 。 此外 , 内 蒙古四 王子
旗发现有景教僧官耶律子成神道碑残石 , 释文见盖山林 :《元 “耶律公神 道之碑” 考》 , 《 内蒙古社 会学
报》 1981 年第 1 期 , 第 78 — 80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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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研  究 2010 年第 5 期  

面着墨甚微 , 若不与其他文献参照对读 , 有些甚至无法确认其为景教徒 。 新发现的三篇墓志 ,


对墓主的文化背景和信仰状况都有较为细致的描述 。 这个景教家族至少三代在济宁路为官 , 在
各县方志和金石志中 , 还保留下来不少碑刻材料 。 这些碑刻的时间跨度接近 60 年 , 它们不仅提
供了元代景教的许多新知识 , 更为宝贵的是展现了景教与中国本土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 笔者不
揣浅陋 , 即以按檀不花家族碑刻提供的景教新知识以及所反映的景教与儒家 、 道教 (民间信仰)
的互动为中心 , 对此景教世家作一专题研究 。

一 、 按檀不花家族诸碑以及所见家族世系

在正式开始论述之前 , 笔者先将本文使用的按檀不花家族碑刻材料的相关问题以及该家族
的世系与背景 , 作一简要介绍 。

   (一)按檀不花家族诸碑及相关问题

元代济宁路三州 16 县 , 是蒙古帝室最为煊赫的后族弘吉剌氏的封地 。 成吉思汗在世时 , 曾


与弘吉剌首领按陈约定 , “弘吉剌氏生女世以为后 , 生男世尚公主” 。① 弘吉剌氏封地广阔 , 领有
应昌 、 全宁 、 济宁 、 汀州 、 永平 五路 , 且 有权自行 任命领 地官员 。 济宁 路及其 下属州 县 , 即
“得任其陪臣为达鲁花赤” 。② 按檀不花家族自大父岳雄起即为弘吉剌氏部属 , 在蒙古立国之初颇
建战功 , 因此该家族至少有三代人 、 历经 60 余年占据济宁路及下属州县的津要职位 。 这个家族
在济宁路留下的碑刻 , 笔者目前发现的已有 10 通 , 具体情况参见表 1 。

表 1 按 檀不花家族诸碑简况
碑  名 立碑时间 状  主 撰  者 资料来源 备  注

道光 《 巨 野 县 志》 卷 20 ,
上海 图 书 馆 藏 道 光 刊 本 ,
第 32a — 34a 页 , 收 入 《 全
济宁路总 至元二十四 《巨野 县志》 :“ 在北门外 真
胡祗遹 元文》 , 南 京 :江 苏古 籍出
管府记碑 年 (1287) 武庙后漫地中 。”
版 社 , 1999 年 , 第 5 册 ,
第 442— 443 页。 按 , 《全 元
文》 本篇脱漏原文两页 。

《巨野 县志》 :“ 在北门真 武


济宁 路达
庙后漫地内 , 只存 上 半截 ,
鲁花 赤睦 约元 贞元 铁木儿不花 李谦 道光 《 巨 野 县 志》 卷 20 ,
所有 撰 文 、 篆 额 、 书 丹 等
公善 政颂 年 (1295) (按檀不花) (?) 第 36b— 39b 页 。
衔名 俱 佚 。” 撰 者 据 他 碑

推定 。

① 《 元史》 卷 118 《 特薛禅传》 , 北 京 :中 华书 局 , 1976 年 , 第 2915 页 。 据 统 计 , 有元 一 代 , 弘 吉剌 氏


“ 以驸马袭王爵者” 6 人 , 出嫁蒙元皇室为妃者 16 人 , 参见崔 明德 :《 中 国古 代和亲 史》 附 表 , 北京 :
人民出版社 , 2005 年 , 第 698— 706 页 。
② 《 元史》 卷 118 《 特薛禅传》 , 第 2920 页 。 关于弘吉剌 氏对封地管辖权的研究 , 参见叶新民 :《 弘吉 剌部
的封建领地制度》 , 《 内蒙古大学学报》 编委会编 :《 内 蒙古大 学纪念 校庆二 十五周年 学术论 文集》 , 呼
和浩特 :内蒙古大学印行 , 1982 年 , 第 74 — 92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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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续表 1
碑  名 立碑时间 状  主 撰  者 资料来源 备  注

弘治 《 阙里志》 卷 9, 《 北
京图书 馆 古 籍 珍 本 丛 刊》 ,
重建 至圣 北 京:书 目 文 献 出 版 社,
大德五年 原碑 仍 存 , 在 曲 阜 孔 庙 奎
文宣 王庙 按檀不花 阎复 1988 年, 第 23 册, 第 621—
(1301) 文阁后碑亭 。
碑 623 页 ;又见 《 全 元文》 第
9 册 , 第 255— 257 页 , 二
者标题及文字略有小异 。

弘治 《 阙里志》 卷 9, 《 北
京图 书 馆 古 籍 珍 本 丛 刊》
阙里 宅庙 大德 十一
按檀不花 李谦 第 23 册 , 第 623— 624 页 ;
落成 后碑 年
又 见 《 全 元 文》 第 9 册 ,
第 96 — 97 页 。

娄一均纂 :康 熙 《 邹 县 志》
碑名为 笔者 拟 , 《 邹县 志》
卷 1 下 , 《 中 国方 志丛 书》
重修 伏羲 至大二年 未录 碑 额 , 作 “ 元 嘉 议 大
岳出谋 影印 康 熙 五 十 四 年 刊 本 ,
庙碑 (1309) 夫大 都路 达 鲁 花 赤 岳 出 谋
台北 :成 文 出 版 社 , 1976
碑记” 。
年 , 第 363— 367 页 。

少中 大夫
《巨野 县志》 :“ 北门外校 场
按檀 不花
天历二年 道光 《 巨 野 县 志》 卷 20 , 后驸马陵, 是碑撰文、 篆
碑暨 夫人 按檀不花
(1329) 第 22b— 27b 页 。 额 、 书丹 姓 氏 衔 名 并 竖 立
辛陈 氏合
年月俱佚 。”
葬神 道碑

光绪 《 鱼台县志》 卷 4, 上 《鱼 台县 志》 : “ 碑无 年月 ,
修儒 学碑 燮 (薛 )
天历二年 海图书 馆 藏 光 绪 刊 本 , 第 亦无撰者 姓名 。” 立 碑时 间
记 里吉思
17a — b 页 。 据碑文推定 。

道光 《 巨 野 县 志》 卷 20 ,
乐善 公墓 后至 元五 第 27b — 31b 页 ;又见 《 全
骚马 苏若思 《巨野县志》 :“驸马陵侧 。”
碑 年 (1339) 元文》 第 50 册 , 第 108—
111 页 。

《 山左金石 志》 卷 24, 《 续
重修 伏羲 至正二年 修四库全 书》 , 上海 :上海 《山 左金石 志》 仅录 碑额 及
杨铎
庙献 殿碑 (1342) 古籍 出 版 社 , 2002 年 , 第 行款 , 碑文今佚 。
910 册 , 第 157 页 。

道光 《 巨 野 县 志》 卷 20 , 《巨野 县志》 :“ 在北门外 演


驸马 陵表 第 19a — 22b 页 ;又 见 《 全 武场后, 地 名石碑坡, 碑
岳出谋 胡祖宾
庆之碑 元文》 第 47 册 , 第 352— 首惟存 ` 表 庆之 碑' 四字 ,
354 页 。 其余文意悉残缺不全 。”

    说明 :文中引用以上诸碑 , 均据原始出处录出, 后文不重复出注 。

这组碑刻中 , 按檀不花 (1243 前 —1322)及其二子骚马 (1261 —1335)、 岳出谋 (? —1342


后) 的墓碑 (
分别为 《少中大夫按檀不花碑暨夫人辛陈氏合葬神道碑》 , 简称 《按檀碑》 ;《乐善
公墓碑》 ;《驸马陵表庆之碑》 , 简称 《表庆碑》), 是内容最为重要的三通 。 根据道光 《巨野县
志》 的记载 , 它们都树立于巨野县城北门外校场后的 “驸马陵” , 此处应该就是各碑屡屡提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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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茔” , 也即按檀不花家族的族葬墓地 。《巨野县志》 卷 3 《陵墓》 云 :“ 驸马陵 , 城北里许演武


按 , “下” 字疑误) 乐善公先茔 , 不详其人” 。① 综考诸碑碑文 , 按檀不花家族虽然
场后 , 即下 (
与领有该地的弘吉剌氏通婚 , 但其成员未见有尚公主者 。 岳出谋墓碑名为 《驸马陵表庆之碑》 ,
其中 “驸马陵” 三字是县志所加 , 非原碑旧名 。 岳出谋的一妻 (金氏)一妾 , 从姓氏和地位来
看 , 应该都是汉人 。 领有该地的弘吉剌氏虽然世尚帝室公主 , 但其府邸远在塞北应昌和全宁 ,
死后不会葬在巨野 。“驸马陵” 之名 , 尚不知由何而来 。
有几通碑刻需要略作说明 。《济宁路总管府记碑》 立碑者署名 “铁木儿不花” ;《济宁路达鲁
花赤睦公善政颂碑》 (简称 《善政颂碑》) 亦称状主 “小字 铁 木儿不花” , 其家世与仕历 , 与
《按檀碑》 完全吻合 。按檀不花与铁木儿不花 、 “睦公” 三者应是同一人 。 光绪 《鱼台县志》 收
② 而同年树立的 《按檀
录的 《修儒学碑记》 , 状主为天历二年在任的本县达鲁花赤 “燮里吉思” ;
碑》 提到 , 按檀不花有孙名 “薛里吉思” , 任鱼台县达鲁花赤 , 两者正合 。 另外 , 至大二年岳出
谋撰文的 《重修伏羲庙碑》 、 与至正二年由其篆额的 《重修伏羲庙献殿碑》 的关系 , 笔者将在第
四部分作详细说明 。

   (二)族属与世系

根据 《按檀碑》 , 按檀不花 “世为阿里马里人氏” 。 阿里马里 (Almaliq), 《元史》 作 “阿力


麻里” , 位于天山北麓 , 故城在今新疆霍城县 , ③ 后来成为察合台汗国首都 。大约从唐代中期起 ,
阿力麻里所在的伊犁河流域就被葛逻禄部 (元代称 “哈剌鲁” , Qarluq)占据 , 13 世纪初 , 哈剌
Ozar)曾以阿力麻里为中心建立一个小国 。④ 世居此地的按檀不花家族 , 很可能是
鲁人斡匝尔 (
哈剌鲁人 。⑤ 1211 年 , 阿力麻里统治者遣使归附成吉思汗 ;1219 年 , 蒙古西征花剌子模 , 阿力
麻里王率兵助战 。⑥ 可能就在这个时期 , 按檀不花的祖父岳雄 “入侍密近” , 获得成吉思汗的信
任 , “授玺书虎符 , 岁时持圣训谕宏吉烈部” , 后来遂成为弘吉剌氏首领国舅按陈的部属 。 岳雄
在弘吉剌部地位颇高 , “班济宁忠武王 (按 , 即按陈)下 , 诸驸马皆列坐其次 , 事无大小 , 一听
裁决” 。蒙古灭金时 , 曾受命 “摄忠武职 , 统宏吉烈一军下河南” , 既而又追随按陈平定辽东 , ⑦
后家于松州 (
今内蒙古赤峰市西)。从生年及夫人卒地推断 , 岳雄之孙按檀不花 , 青年时期即生
活于此 。 至元十年 , 按檀不花出任弘吉剌氏中原封地济宁府达鲁花赤 , 在此后长达 37 年的时间
里 , 一直担任济宁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 。⑧ 作为弘吉剌氏的世臣 , 其诸子若孙也世居显职 。 根据
按檀不花及其二子的墓志 , 其家族成员的世系与官职可见下图 。

① 道光 《 巨野县志》 卷 3 《方舆》 , 第 19b 页 。


② 光绪 《 鱼台县志》 卷 2 《宦迹》 , 第 46b 页 。 此处将燮 (薛) 里吉思之名 , 省作 “ 吉思” 。
③ 黄文弼 :《 元阿力麻里古城考》 , 《考古》 1963 年第 10 期 , 第 555— 561 页 。
④ 参见陈高华 :《元代的哈剌鲁人》 , 《西北民族研究》 1988 年第 1 期 , 第 145 — 146 页 。
⑤ 虽然 《 按檀碑》 称按檀不花 “ 识会畏吾儿文字言语” , 但畏吾儿文曾在西 北诸族广泛 行用 , 无法据 此断
定按檀不花的族属 。
⑥ 参见多桑 :《 多桑蒙古史》 上册 , 冯承钧译 , 北京 :中华书局 , 2004 年 , 第 68、 104 页 。
⑦ 以上岳雄事迹见 《 善政颂碑》 。 平定辽东 , 当指 1235 年 伐高丽 之役 , 参见 多桑 :《多 桑蒙古 史》 上册 ,
第 224 页 。
⑧ 按檀不花在济宁任职的年限 , 《按檀碑》 云 37 年 、 《 表庆碑》 云 35 年 、 《 乐善公 墓碑》 作 40 余 年 。 此
从 《 按檀碑》 。 投下领地的达鲁花赤 , 由领主私人任命 , 不与国家任命 的官员一道 迁转 , 故得久 任 。 参
见洪金富 :《 从 “ 投下” 分封制度看元朝政权的性质》 , 《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 所集刊》 第 58 本第 4
分 , 1987 年 , 第 877— 878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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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说明 :1 .《乐善公墓碑》 载岳雄 、 别古思 俱授 “ ◆睦哥职事” , 佩金虎符 , 具体官职待 考。 2 .岳出谋 , 《按檀 碑》 误


作 “ 岳出谨” , 据诸碑改 。 3 .砮珥 、 薛里吉思不详所出 。

按檀不花及其子孙 , 在元代至少担任过四路二州三县的职务 , 《乐善公墓碑》 称其家族 “重


辉迭芳 , 震耀一时” , 并非虚誉 。 除去岳出谋和业里通瓦 , 按檀不花家族其他成员都在弘吉剌氏
领地上任职 , 实质上是弘吉剌氏的家臣 。他们之得官 , 要仰仗领主的荫庇 , 《 济宁路总管府记
碑》 对弘吉剌氏的颂美与感戴也就可以理解了 。

   (三)济宁路的外来族群

《按檀碑》 说墓主卒后 “葬于郡北先茔” , 据此则按檀不花并不是移居济宁的第一代 , 其父


别古思应该也葬在此地 。 像按檀不花家 族这样的塞北 移民 , 在济 宁地区不算少数 。 至顺二年
(1331)出任本路达鲁花赤的唐兀人秃满台 , 祖上同样来自塞外弘吉剌氏封地 。 其祖父赫思原居
河西 , 蒙古扫平西夏后迁居应昌 , “应昌故宏吉剌氏地 , 驸马鲁王宫帐建焉 。 以故在分地内者 ,
皆隶王麾下 。” 1259 年 , 赫思随按陈之子纳陈经略山东 、 河南 , 后受命留镇巨野县昌邑城 , “该
所领与编氓杂处” 。① 同在弘吉剌部麾下的别古思 , 或许也在此时来到巨野 。 至元十八年济宁由
府升路之后 , 弘吉剌领主又以 “驱虏及从行蒙古军三千余户 , 分为十七奕 , 散居济 、 兖 、 单三
州” 。② 这些外来人口在一个居民只有 10545 户的下路中 , ③ 所占比例是不小的 。 虽然也里可温
教士也着意吸纳汉族乃至异教人员 , ④ 但从目前已知的材料来看 , 其信徒仍以外来民族为主 。伯

① 胡祖广 :《 武略将军济宁路总管府达鲁花赤先 茔神道碑》 , 道光 《 巨野县志》 卷 20, 第 46b — 47b 页 。


② 胡祖广 :《 大元加封宏吉烈氏相哥八剌鲁王元 勋世德碑》 , 道光 《 巨野县志》 卷 20, 第 52b 页 。
③ 济宁路户数见 《 元史》 卷 58 《 地理志》 , 第 1366 页 。 从目前有 限的材料 中得知 , 蒙 元初期 迁居巨 野的
外来民族 , 除蒙古 、 哈剌鲁 、 唐 兀等族 外 , 还有 原居辽东 盖州的 女真人 , 参见张士 观 :《 完 颜氏先 茔
碑》 , 民国 《 续修巨野县 志》 卷 7 下 , 《 中国 方 志 丛 书》 影印 本 , 台北 :成 文出 版 社 , 1968 年 , 第
571— 575 页 。
④ 也里可温教士曾在温州路 “ 诱化” “法箓先 生” , 与当地道教 发生纠纷 , 参见陈垣 :《 元 也里可温教 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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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和曾谓元代基督教 “大致可以说不是汉人之基督教 , 而为阿兰人 、 突厥人之基督教 , 或者还


有少数真正蒙古人信仰此教” , ①这些来自中原以外的蒙古色目移民 , 应该构成了元代济宁路也里
可温信众的主体 。

二 、 按檀不花家族的景教信仰

从目前发现的史料来看 , 元代在外来民族中流行的景教信仰带有家族性质 , 往往家族成员


普遍奉教 , 而且可以延续数代 。②他们在命名乃至生活习俗上 , 都具有明显的宗教色彩 。 信仰景
教的按檀不花家族 , 在这些方面也表现出了类似的特征 。 他们留下的墓志材料 , 为我们提供了
不少元代景教新知识 。

   (一)祖居地与命名

景教在唐代即已传入中国 , 但受晚唐武宗灭佛事件牵连 , 势力一蹶不振 。到两宋时代 , 景



教在汉族地区几近销声匿迹 , 但在中国西北和中亚地区仍盛行不辍 。从按檀不花家族的祖居 、
族属与命名来看 , 这个家族在进入中原之前已经接受了景教信仰 。

按檀不花家族世居的阿力麻里地区 , 是景教在中亚的重要活动地点 。 阿力麻里西南的可失

哈耳 (今喀什)和撒马尔干 , 在 13 世纪中叶到 14 世纪中叶 , 是景教主教驻节地 。 日本学者佐
伯好郎曾在中亚七河流域收集到七块阿力麻里籍景教徒墓石 。 20 世纪 50 年代 , 黄文弼在阿力麻

里古城遗址发现了三块景教石刻 , 此后陆续又有新的发现 。 极有可能在留居阿力麻里时期 , 按
檀不花家族就已经皈依景教 。 按檀不花的祖父岳雄 , 后来追随弘吉剌部首领按陈移家松州 ;今
天赤峰市松山区也有景教遗物出土 , 其中一方墓砖颇能让人产生一些与岳雄有关的联想 。⑦

  第 11 章 , 《 陈垣学术论文集》 第 1 集 , 北京 :中华书局 , 1980 年 , 第 32— 33 页 。罗马天 主教驻大都


总主教约翰孟德高维奴 , 曾为 6000 余人施洗 , 并收养了 150 名父母 “ 崇奉异端” 的幼童 , 其信众 中
必有汉族 。 见约翰孟德高维奴 1305 年信札 , 冯承钧 :《 中 西交通 史料汇编》 第 1 册 , 北京 :中华 书
局 , 2003 年 , 第 321 页 。
① 伯希和 :《唐元时代中 亚及东亚之基督教徒》 , 冯承钧译 , 《 西域南海史 地考证译 丛》 第 1 卷 第 1 编 ,
北京 :商务印书馆 , 1962 年 , 第 49— 70 页 。
② 最为典型的例子 , 是元代源出汪古部的马庆祥家族 。 相关研究参见王颋 :《 桐繁异乡 ——— 元净州马 氏
九世谱系考辨》 , 《 西域 南海史 地考 论》 , 上海 :上海 人民 出版 社 , 2008 年 , 第 218 — 238 页 ;殷 小
平 :《马氏汪古由景入儒 的转变历 程》 , 林中泽 编 :《华 夏文明 与西方 世界》 , 香港 :博士苑 出版社 ,
2003 年 , 第 95 — 110 页 。 对该家族教名的分 析 , 参见伯希 和 :《 唐 元时代 中亚及东 亚之基 督教徒》 ,
《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 丛》 第 1 卷第 1 编 , 第 55 —56 页 。
③ 最近王媛媛依据零星宗教史料 , 提出了唐代以后景教仍在汉族地区存在的 可能 , 参 见氏著 :《 唐后 景
教灭绝说质疑》 , 《 文史》 2010 年第 1 辑 , 第 145— 162 页 。
④ 参见刘迎胜 :《蒙元时 代中亚的聂思脱里教分布》 , 《 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辑刊》 第 7 期 , 第 67 页 。
⑤ 冯承钧 《 中西交通史料汇编》 第 1 册所引景教主教驻节表 , 第 311 页 。
⑥ 黄文弼 :《元阿力麻里 古城考》 , 《考古》 1963 年第 10 期 , 第 557 — 558 页 。 有关阿力麻里 景教刻石的
研究 , 参见牛汝极 :《十字莲花 :中国元 代叙利 亚文景 教碑铭 文献研究》 第 3 章 , 第 57 — 66 页 , 该
书收录阿力麻里景教墓石 9 块 。
⑦ 参见 James Hamilton、 牛汝极 :《赤峰出土景教墓砖铭文及族属研究》 , 《 民族研究》 1996 年第 3 期 , 第
78— 83 页 。 墓砖十字架上方为叙利亚语 《圣经 · 诗篇》 文句 , 下方为八行回鹘语铭文 。 根据牛汝极的
释文 , 墓主人是将军 “京帐首领药难 (Yawnan)” , 生卒年为 1182— 1253 年 。“ 京帐” 意为皇宫 、 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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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和元代许多景教徒一样 , 按檀不花家族成员的命名 , 也表现出浓厚的宗教色彩 。 在已知的


五代 19 例成员姓名中 , 至少有六例可以确定是景教教名 。按檀不花之父别古思 、 四子岳出谋 ,
与成吉思汗的景教侍臣镇海的两个儿子勃古思 (Bacchus)、 要束木 (Jo seph , 今译约瑟夫)同
名 。①按檀不花长子名变德古思 , “变德” 两字的切音与 “别” 相近 , ②应该是袭其祖父别古思之
名 。 基督教教名数量有限 , 而且一家之内不以长幼同名为讳 。 名字汉文译法的差异 , 很可能是
碑铭撰者出于汉族习俗 , 有意进行的区别性译写 。 按檀不花曾经做过 “也里可温掌教司官” 的
次子 , 名为骚马 。“骚马” (扫马 , Sauma)一名 , 笔者所见共有三例 , 都为景教徒 。 一位是曾经
③ ④
访问欧洲的著名景教徒 “列班骚马” (Rabban Sauma), 一个是身为 “西域涅思脱里贵族” 后裔
的 “把骚马也里黜” , 还有一例 (扫马)见于泉州出土的景教墓碑 。⑤ 另外 , 按檀不花第三子名
“录硕霸” , “骚马” 在元 代又异 译为 “索麻” , 与 “硕霸” 音 近 , “ 录硕 霸” 很可能 是 L uc

S auma 。 按檀不花第七子 , 用的是景教徒最常见的名字 “岳忽难” (Yohanan , 元代文献中又作
月忽难 、 月合乃 , 今译约翰), 此名在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叙利亚语题名中凡十二现 。⑦ 按檀
不花之孙薛里吉思 , 与在镇江路达鲁花赤任上大造景教寺宇的马薛里吉思 (M ar Sargis)同名 。
虽然其他几位成员之名 , 限于笔者学力 , 尚无法给出相应的教名对音 , 但从中也可以窥见某些
景教影响的痕迹 。按檀不花第七子名业里通瓦 , “业里” (也里 , Eli —) 是常见的景教教名前

缀 。 扬州出土的景教墓碑 , 墓主名 “也里世八” (今译伊莉莎白), 读音与前者相近 , 唯系女
名 。⑨方豪认为 “ `也里' 上帝也” , ⑩如是说成立 , 业里通瓦亦为教名 。此外 , 按檀不花之孙昔里

  或首府 。 墓主的身份和在世时间 , 都与岳雄 基本吻合 。 主 要的问题 在于名 字 。 笔者颇 疑 “ 岳雄” 是


景教最为流行的教名 “ 岳 (月) 难” 的讹写 ;或者是汉 族文士在 撰写碑 铭时 , 为与 按檀不 花之子 岳
出难相区别而进行的改写 。 但无证据 , 只能存疑 。 牛汝 极根据墓砖 出土地点 以及景 教在草 原诸部 的
流行情况 , 推定墓主是汪古部人 。
① 在 《 中原音韵》 里 , “岳” 、 “ 要” 同归萧 豪部 , “ 谋” 、 “ 木” 同归 鱼模 部 , 故 “ 岳 出谋” 即 “ 要 束
木” 。“ 勃古思” 与 “ 要束木” 的教名对音 , 参见伯希和 :《唐元时代中亚及东 亚之基督教徒》 , 《 西 域
南海史地考证译丛》 第 1 卷第 1 编 , 第 56 页 。
② 在广韵音系中 , “别” 为 帮母薛韵入 声 ;“ 变” 为帮母 , “ 德” 为德 韵入声 , 二字连 读切音与“ 别” 相
近。
③ 相关事迹的研究 , 参见杨富学 :《 元代畏 兀儿外交 家拉班 · 扫马 事辑》 , 《 中国 宗教学》 第 2 辑 , 北
京 :宗教文化出版社 , 2004 年 , 第 327 — 337 页 。
④ 黄溍 :《金华黄 先生文集》 卷 43 《马 氏世谱》 , 《 四部丛刊》 本 , 第 1a 页 。 此 人为元代文学家马祖 常
之先祖 。 其名颇多异译 , 《马氏 世谱》 作 “伯索麻 也里束” , 《恒州刺 史马君神道碑》 作 “ 把骚马也 里
黜” , 《 故礼部尚书马公神道碑铭》 作 “ 把造马野礼属” 。
⑤ 参见夏鼐 :《 两种 文字合璧 的泉州也里 可温 (景教) 墓 碑》 , 《 考古》 1981 年 第 1 期 , 第 59 — 62 页 。
此碑发现于 1954 年 , 墓主是江南诸路明 教秦教管领官 、 景教徒失里门 (Solo mon , 今译所罗门), 立
碑者为帖迷答扫马 (T imothy Sauma), 时间是皇庆二年 (1313)。 从落款所用词句来看 (“ 帖迷答扫
马等泣血谨志”), 立碑者和墓主 应是父 子关系 。 根 据骚马 的家世 与仕历 (详下), 这两 位 Sauma 虽
然在世时间重叠 , 但显然非是一人 。
⑥ “骚马” 异译为 “索麻” , 见上注 所 引马 祖常 先 祖例 。 马氏 家族 中 有名 “ 禄 和” 者 , 伯希 和对 音 为
“ Luc” (今译路加 , 见 《 唐元时代中亚及 东亚 之基 督教徒》 , 《 西 域南海 史地 考证译 丛》 第 1 卷 第 1
编 , 第 56 页), “ 录硕霸” 之 “ 录” , 或即 L uc 之音译 。
⑦ 参见朱谦之 :《中国景 教》 所引 景教碑题名表 , 北京 :人民出版社 , 1993 年 , 第 161— 163 页 。
⑧ Elias 见于 《 大秦 景教 流行 中国 碑》 题名 ;《 至 顺镇 江志》 有 “ 也 里牙” ;马 祖常 之 祖名 “ 把骚 马
也里 黜” 。
⑨ 参见王勤金 :《 元延 祐四年也里 世八墓碑 考释》 , 《考 古》 1989 年 第 6 期 , 第 553— 554 页 ;耿世民 :
《古代突厥语 扬州景教碑研究》 , 《 民族语文》 2003 年第 3 期 , 第 40 — 44 页 。
⑩ 方豪 :《中西交通史》 下册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 社 , 2008 年 , 第 378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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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研  究 2010 年第 5 期  

Sar —)的异译 。①
瓦 (后或有脱字), “昔里” 当是 “薛里” (

   (二)似佛实景的按檀不花

按檀不花的祖父 岳雄 、 父亲别 古思和景教的 关系 , 材料阙 如 , 今已无 法详考 。 如果没有


《乐善公墓碑》 对读 , 按檀不花这位虔谨的景教徒 , 也极可能被误认为信仰佛教 。 《按檀碑》 说
他 “识会畏吾儿文字言语 , 深通佛法 , 持戒甚谨” 。 把景教说成佛教 , 在文献中甚为普遍 。 《元
史》 记载文宗追荐忽必烈之母 、 信奉景教的唆鲁和帖尼 , 云 :“ (天历元年九月) 命也里可温于
显懿庄圣皇后神御殿作佛事 。” ② 记载也里可温事迹最为详备的 《至顺镇江志》 , 把十字寺归入佛
寺之列 ;明知景教与 “天竺寂灭之教不同” 的梁相 , 在为景教大兴国寺撰写碑记时 , 还是习惯
性地使用 “佛殿” 一词 。③ 这一方面因为执笔文士不明就里 , 无意中混淆甲乙 ;另一方面 , 也和
景教对佛教的缘附有关 , 这点在唐代表现得至为明显 。④ 元代景教也有主动比附佛教的问题 , 泉
州出土的汉文景教墓碑 , 有铭文作 “匪佛后身 , 亦佛弟子 。无憾死生 , 升天堂矣” , 将耶稣说成
佛陀 , 而撰铭者竟是 “管领泉州路也里可温掌教官 、 兼住持兴明寺” 的景教僧官 。⑤ 因此 《按檀
碑》 将信仰景教的按檀不花 , 说成 “深通佛法” , 也就不足为怪了 。按檀不花 “识会畏吾儿文字
言语” , 而蒙古文字依据畏吾儿文创制 , ⑥ 故按檀不花之子骚马精通 “蒙古字译语” (《乐善公墓
碑》), 也是有先天优势的 。语言对于景教信仰有特别的意义 。 和唐代的情况不同 , 迄今发现的
元代景教经典 , 基本都用叙利亚语和畏吾儿语写成 , 尚未见有汉文译本 。骚马担任也里可温掌
教司官 , 除去家族的信仰和地位 , 恐怕也与阅读教典的语言优势有关 。
“持戒甚谨” 的按檀不花 , “ ◆斋素食 , 月余而罢” , 这一点更能证实其景教徒身份 。 佛教徒
的饮食习惯 , 或者终年茹素 、 或者在宗教节庆或每月朔望固定几日持斋 , 没有为期 “月余” 的
斋仪 。穆斯林须守斋月 , 但无须 “素食” 。按檀不花所持之斋 , 只能是基督教中的大斋期 (亦称
四旬期 , 拉丁文作 Quadragesim a , 意为 40 天)。 大斋期是指复活节前为期 40 天的斋戒悔罪 , 用
来比拟耶稣受洗后在荒野中 40 个昼夜的禁食 (故事见 《马太福音》 4 :1 —4)。 这项斋仪发端于
使徒时代 , 4 世纪初 , 东方亚述教会 (后来的聂斯脱利派)率先以大斋期作为复活节前的准备 。
斋戒期间每日一食 , 且不能食用肉 、 鱼 、 蛋 、 奶等类食物 。⑦ 按檀不花为期月余的 “ ◆斋素食” ,
当即指此 。这是迄今为止仅见的元代汉地景教徒持斋的记载 。⑧

① 前面提到的镇江路达鲁 花赤 马薛 里 吉思 (M ar Sar gis), 其 名 在 《 通 制 条格》 中译 为 “ 昔里 (思) 乞


思” , 参见陈垣 :《 元也里可温教考》 , 第 53 页 。 马祖常四世祖马庆祥 , 教名 “ 习礼吉思” , 亦即 Sa rgis。
② 《 元史》 卷 32 《文宗本纪》 , 第 711 页 。
③ 《 至顺镇江志》 卷 9 , 《宋元方志丛刊》 第 3 册 , 北京 :中华书局 , 1990 年 , 第 2740 页 。
④ 唐代景教在经典字句乃至教义上对佛教的比附 , 参见 黄夏年 :《 景教与 佛教关系之 初探》 , 《 世界 宗教研
究》 1996 年第 1 期, 第 83— 90 页 ;殷小平 、 林悟殊 :《 〈幢记〉 若干问题考释 ——— 唐代洛阳景教经幢研究
之二》 一文 , 专门讨论到了唐代洛阳景教僧团的佛化 , 《 中华文史论丛》 2008 年第 2 辑 , 第 269— 292 页。
⑤ 吴幼雄 :《 福建泉州发现的也里可温 (景教) 碑》 , 《考古》 1988 年第 11 期 , 第 1015 页 。
⑥ 参见冯承钧 :《中西交通史料汇编》 第 1 册 , 第 309 页 。
⑦ 参见 《 不列颠百科全书》 (国际 中文版) “ Lent” 条 , 北京 :中 国大 百科全 书出 版社 , 2007 年 , 第 10
册 , 第 14 页 ;New Catholic Ency clopedia , second edition , Wa shing ton , D .C.:T he Catholic U niv ersity
of A merica , 2003 , vo l.8, pp.468-470.
⑧ 有关中亚地区景教徒大斋期守斋的记载 , 参见明甘那 (A .M ingana):《 基督 教在中 亚和远 东的早 期传
播》 , 牛汝极 、 王红梅 、 王菲译 , 收入牛汝极 :《 十字莲 花 :中国元 代叙利 亚文景 教碑铭 文献研 究》 附
录 1, 第 171 、 208 页 。此 外 , 唐代 《大秦景 教流行中国碑》 “ 每岁 集四寺 僧徒 , 虔事 精贡 , 备 诸五旬”
中的 “ 五旬” , 有研究者认为指的也是大斋期 , 参 见翁 绍军 :《 汉 语景 教文典诠释》 , 北京 :三联书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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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和担任镇江路达鲁花赤的景教徒马薛里吉思一样 , 按檀不花在济宁路任职期间 , 也致力于


建造景教寺宇 。《按檀碑》 云 :
公又念累叶蒙皇家 公主驸马恩宠 , 一无报效 , 于郡北 郭建 ◆◆◆◆◆◆◆◆◆◆寺 ,
请明师 、 聚徒众 , 且 ◆香 ◆, 为国焚修 , 祝延圣寿 。 意未已 , 择济州南郭明爽之地 , 大建
寺宇 , 与郡寺相甲乙 。
这段材料首次确证元代济宁路也里可温群体的存在 , 此前的中西文史料 , 都未提到济宁地区有
景教信徒和教堂 。 元代也里 可温分布地图 , 可以据此改 绘 。① 按檀 不花兴建的两座 教堂 , 一在
“郡北郭” , 一在 “济州南郭” 。 金元时期 , 济宁地区的行政区划屡经改易 , ②按檀不花任职时 , 巨
野县为济宁路总管府驻地 , “郡北郭” 即巨野北城外 ;济州即今天的济宁市 。 巨野教堂的名称有
十个字之长 , 虽然文字残泐 , 但仍可以对其内容略加推测 。 中国佛道寺观之名以两到三字为多 ,
十字长名不符合中国寺宇的命名传统 。 考虑到马薛里吉思在镇江建造的十字寺都是 “胡汉双名”
(如八世忽木剌大兴国寺 、 答石忽木剌云山寺 ③), 巨野景教寺宇的命名 , 应当也遵从此例 。 从材
料来看 , 按檀不花兴建的景教寺规模不小 , 而且 “请明师 、 聚徒众” , 证明当地存在职业景教徒
群体 。前文已经提到 , 济宁地区有为数众多的外族迁居人口 , 他们应该构成了当地景教信众的
主体 。另外 , 济州地处运河沿岸 ;巨野同样 “ 水陆并达” , “南连吴越 , 北走京师” , “商旅四方
之货 , 鼎沸而山积” , 俨然一大都会 。④外来流动人口既多 , 景教堂瞻拜的徒众里 , 应该也少不了
兴贩南北的番客胡商 。

   (三)“管领也里可温掌教司官” 骚马

按檀不花次子骚马 (
1261 —1335)身份明确 , 曾任景教管理官员 。《乐善公墓碑》 云 :
昔公之筮仕 , 钦受圣旨玉宝 , 管 领 也里可温掌教司官 , 重修也里可温寺宇 , 祝 延 圣
寿 … …继而宣授承务郎 、 打捕鹰房诸色人匠总管府达鲁花赤 , 在任八年 , 号称廉平 … …其
究心儒术 、 也里可温经 、 蒙古字译语 , 阴阳方书 、 诸子百家无不详览 。
骚马的仕历简单 , 由也里可温掌教司官起家入仕 。 元代设有崇福司 , 作为管理也里可温事务的
中央机构 , 下辖各路也里可温掌教司 。 这是一个介于教俗之间的职务 , 如果比照释道官之例 ,
当由专职宗教人员担任 。 元代僧道官很少有转任世俗职务者 ;在目前仅见的几例景教僧官碑铭

中 , 管领诸路也里可温的耶律子成 , 也以景教管理官员终身 , 未见改任世俗职务的记载 。 骚马
由宗教官员转任世俗职务 , 当与元代中期的也里可温管理机构改革有关 。 《元史 · 百官志》 载延
祐二年 (1315)“省并天下也里可温掌教司七十二所” , ⑥ 以其职事归于崇福院 , 骚马或即因此转

任世俗官职 。 担任也里可温掌教司官的地点 , 应该就在本路 , 所以墓志未特别加以说明 。 《按

  1996 年 , 第 69 页 。
① 元代基督教团体的分布 , 参见周良宵 :《 元和元以前中国的基督教》 第 4 部分 , 《元史论丛》 第 1 辑 ,
第 150— 158 页 ;以 及 Nicolas S tandaert , ed., Handbook o f Christianity in China , v ol.1, Leiden:
Brill, 2001 , pp.81 , 109-111 .
② 参见 《 济宁路总管府记碑》 ;亦 可参见 《 元史》 卷 58 《 地理志》 , 第 1366 页 。
③ 以上寺院名称的含义 , 参见刘迎胜 :《 关于马薛里吉思》 , 《 元史论丛》 第 8 辑 , 第 14 — 15 页 。
④ 《济宁路总管 府记碑》 。 巨野有水道与流经济州的大运河相通 , 见道光 《巨野县志》 卷 4 《 河渠》 。
⑤ 参见盖山林 :《元 “耶律公神道 之碑” 考》 , 《内蒙古大学学 报》 1981 年第 1 期 , 第 79 页 。
⑥ 《元史》 卷 39 《百 官志五》 , 第 2273 页 。
⑦ 这个推断与骚马生平基本吻合。 根据墓志, 按檀不花病重时 , 骚马 “弃官就养 , 不忍离朝夕 , 日以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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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研  究 2010 年第 5 期  

        
檀碑》 载骚马官职为 “宣授承 务郎 、 本投 下 打 捕 鹰 房 诸 色 人 匠 总 管 府 达 鲁 花

赤 ” , 是就其最高 (最后)官职而言 。“投下” 是指在中原诸州分拨民户的宗室与外戚 , “本投

下” 应当是在弘吉剌氏封地济宁路任职 。 承务郎是元代从六品文官的散阶 , 骚马此前担任的济
宁路也里可温掌教司官 , 官阶不会高于从六品 。综合 《按檀碑》 和 《乐善公墓碑》 , 我们现在知
道 , 元代济宁路是景教徒聚居的重镇 , 这里不仅有景教信徒 、 景教寺宇 , 还设有专门的宗教管
理机构 。 这些都不见于此前文献 。
骚马号为 “乐善” , 未必是入乡随俗随意选取的汉名 , 极有可能是其 “法名” 。 这点不足为
奇 , 唐代景教徒即兼有番语教名和汉语法名 。④ 此外尚需注意 , 恳请 “翰林学士承旨李公” ⑤ 为按
檀不花撰写 《善政颂碑》 的 , 是 “为浮屠之说者 , 杜其姓 、 崇善其名” 。 在各种碑刻里 , 尚未见
按檀不花家族与佛教有何关系 (这与当时济宁路佛教势力衰微有关)。 这位 “为浮屠之说者” 杜
崇善 , 当是一名汉族景教徒 , “崇善” 和 “乐善” 一样 , 应该是汉语教名 。

   (四)报德堂 :祠堂抑或礼拜堂

《乐善公墓碑》 在表彰骚马尽心孝道时 , 特别提到按檀不花殁后 , 骚马曾建 “报德堂” 以祀


其父 :
既免丧 , 复筑报 德堂四楹 , 塑像于中 , 四时祭享 , 以展孝思 。 牲牢肥腯 , 黍稷苾芬 。
并绘诸昆弟诸妇于壁 , 列侍左右 , 以致如在之诚 。
这里先不讨论 “塑像” 、 “祭祖” 等做法是否有悖景教戒律 , 首先需要辨析的 , 是 “报德堂” 的
性质 。在撰写碑铭的汉族文士 (嘉祥县主簿苏若思)以儒家眼光看来 , 这无疑是一座祀先祭祖
的祠堂 。 但细考其形制 , 让人颇觉怪异 。 东亚儒家文明以外的地区 , 并无建庙祀祖的传统 , 如
果 “报德堂” 是祠堂 , 它仿效的一定是儒家礼制 。 然而报德堂与汉族传统的祠堂 , 颇有不合之
处 。 首先 , 按照经典的祠堂之制 , 代表祖先的是木主 (神主), 儒家认为这是祖先灵魂栖附之

处 。宋代之后士大夫阶层流行的家庙制度 , 大致以朱熹的 《家礼》 为蓝本 。 《家礼》 开篇即言 :
“君子将营宫室 , 先立祠堂于正寝之东 , 为四龛以奉先世神主” , 并在 《 丧礼 · 治葬》 章对神主
的形制有详细规定 。⑦ 在朱子 《家礼》 之前同样有巨大影响的司马光 《书仪》 , 也有对神主 (“祠

  方合药为务 , 衣不解带旬日” 。 按檀不花卒于 1322 年 , 若以是年 辞官计 , 其 转任打 捕鹰房 诸色人 匠


总管府达鲁花赤的时间 , 恰为延祐二年 。
① 《乐善公墓碑》 :“ (骚马) 继而宣授承务郎 、 打捕鹰房诸色 人匠总管府达鲁花赤” , 阙文据补 。
② 参见蔡美彪 :《说头项 、 头下与 投下》 , 《文史》 2009 年 第 2 辑 , 第 217 — 227 页 。
③ 除济宁路外 , 弘吉剌氏在长城以南的封地 , 还有福建汀州路 (此处尚未发现有景教 徒活动), 骚马 不
太可能远赴汀州任职 。
④ 参见林悟殊 :《唐 代景僧名字 的华化轨 迹 ——— 唐代洛 阳景教 经幢研 究之四》 , 《 中华文 史论丛》 2009
年第 2 期 , 第 149 —193 页 。
⑤ 《乐善公墓碑》 称按檀 不花之善政 “ 已见翰林学士 承旨李公 颂德之碑” , 此 “ 李公” 或即当 时著名 文
士东阿李谦 。 李谦于元贞 初 引疾 还乡 , 大 德六 年 召为 翰 林学 士 承 旨 , 参 见 《 元 史》 卷 160 《 李 谦
传》 , 第 3768 页 。
⑥ 关于宋元时代的祠堂制度 , 参见冯尔康 、 常建华等 :《 中国宗族史》 第 3 章第 2 节 “庙 制不立与祠 堂
的设置”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 2009 年 , 第 170 — 181 页 。
⑦ 分见朱熹 :《家礼》 卷 1 《 通礼》 、 卷 4 《 丧礼》 , 《 朱子全书》 第 7 册 , 上海古籍出版 社 、 安徽教育 出
版社 , 2002 年 , 第 875、 918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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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版”)制作的细致规范 。① 除神主外 , 宋代士大夫也有供奉祖先画像的习惯 , 但朱子对此并不提


倡 。② 尽管可以悬挂遗像 , 但在家族私下祭祀的祠堂里建造 “塑像” 、 以木雕泥塑刻画祖先之形 ,
却极其罕见 。而且按照惯例 , 除非进入公共祭祀领域 、 成为公众祠祀的对象会设塑像 , 否则子
孙在私人空间内祭祀先人 , 基本都用木主灵位 。③ 因此 , 如果报德堂所塑是按檀不花之像 , 实属
非儒非景的怪异之举 。与此相比 ,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 “绘诸昆弟诸妇于壁 , 列侍左右” 。 骚马建
报德堂时 , 其兄弟八人应该多数健在 。 虽然墓志说这样是为了 “致如在之诚” , 但把生人画在墙
壁上陪伴死者 , 这不仅不见于儒家典制 , 甚至不合佛教 、 道教的祭祀传统 。
考虑到报德堂与中国传统祠堂制度的冲突 , 笔者以为与其认定报德堂是祠堂 , 不如说它是
兼有追荐亡者功能的家族礼拜堂 (chapel)。 20 世纪初 , 新疆吐鲁番回鹘高昌故城出土了描绘景
教仪式的壁画 《棕枝主日》 (Pamsunday), 表现的是信徒手持棕枝列队欢迎耶稣进入耶路撒冷的
情景 。④ 骚马 “绘诸昆弟诸妇于壁 , 列侍左右” , 描绘的应该也是类似的宗教故事或仪式 , 而不
是 “诸子诸妇奉亲图” 。⑤ 这与骚马景教世家的家族背景以及 “也里可温掌教司官” 的身份是相
符的 。元代景教十字寺设有塑像 , 有文献可以证明 。 镇江路达鲁花赤马薛里吉思 , 因强占佛教
金山寺地面修建十字寺引起宗教纠纷 。元武宗出面裁决 , 勒令十字寺改为佛寺 , “命前画塑白塔
寺工刘高 , 往改作寺殿屋壁佛菩萨天龙图像” , 稍后又申命 “金山地外道也里可温 , 倚势修盖十
字寺 , 既除拆所塑 , 其重作佛像绘画寺壁 , 永以为金山下院” 。⑥ 可见十字寺既有壁画 、 又有塑
像 , 不然何劳 “改作” 、 “重作” 。 报德堂内的塑像或是耶稣 , 不应是按檀不花 。
朱谦之认为 , 从 《大唐景教流行中国碑》 “七时礼赞 , 大庇存亡” 之语来看 , 唐时入华的景
教并不忌讳为死者举行法事 。⑦ 按照天主教丧葬礼仪 , 亡者殁后 , 教会可为之举行亡者日课 (去
世当日或忌辰)、 丧礼弥撒 (葬后第三日 、 七日 、 三十日)、 周年弥撒和追思弥撒等等 。⑧ 景教与
天主教同出一源 , 虽然神学理论略有差异 , 但在基本宗教礼仪上应有相同之处 。按檀不花殁后 ,
家族成员应该在礼拜堂举行过祷告 、 弥撒之类的追思活动 , 这与儒家对先人的祭奠颇为类似 。
《乐善公墓碑》 的写作基调完全是儒家的 , 以塑造墓主的 “忠 、 孝” 形象为重心 , 撰文者站在儒
家的角度解读异教习俗 , 难免会造成误解 。 礼拜堂被误认为 (或者有意比附成) 祠堂 , 也在情
理之中 。 这些追念活动里或许也包含了某些中国仪式 , 不过 , 如果我们 基于清代礼仪之争的经

① 司马光 :《 书仪》 卷 7 《 丧仪》 , 景印 《 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 142 册 , 第 504 页 。


② 《 家礼》 只有一处提到 “影” , 而且是 引 《 书 仪》 之 语 , 对 女性 殁后 请人 画像 表示 批评 , 参见 《 家礼》
卷 4 《丧礼 · 灵座魂帛 旌铭》 , 《朱子全书》 第 7 册 , 第 905 页 。
③ 笔者见到的唯一可能的例外 , 是曲阜孔庙 。 阙 里孔庙 带有孔氏 家庙的 性质 , 即便 在嘉靖 礼仪改 革 、 学
校塑像易为木主之后 , 仍然保留孔子塑像 。 学者对此颇有訾议 , 参见孔继汾 《 阙里文献考》 卷 12 所载
相关论辩 , 《续 修四库全书》 第 512 册 , 第 57 —58 页 。 此外 , 雷 闻在有关唐 代祭祀的 研究中 , 提 到过
汉人丁兰 、 唐人燕遗倩刻木事亲的故事 , 参见氏 著 :《 郊庙 之外 ——— 隋唐 国家祭 祀与宗 教》 , 北 京 :三
联书店 , 2009 年 , 第 104、 106 页 。 但此类在私人祭祀空间内立像祀亲的例子 , 甚为少见 。
④ 原件藏柏林印度艺术博物馆 , 故事见 《 马太 福音》 21:1 — 10 。 对该图 的解读 , 参见陈怀 宇 :《 高 昌回
鹘景教研究》 , 《 敦煌吐鲁番研究》 第 4 卷 ,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 1999 年 , 第 174— 175 页 。
⑤ 宋元时代的墓室壁画 , 常有描绘墓主日常生活 的场景 。 但 这种壁 画绘于 墓室 , 文献 中尚未 见有施 于祠
堂的例子 。
⑥ 《 至顺镇江志》 卷 9 , 《宋元方志丛刊》 第 3 册 , 第 2748 页 。
⑦ 参见朱谦之 :《中国景教》 , 第 134 页 。
⑧ 参见钟鸣旦 :《礼 仪的交 织 :明末清 初中欧 文化交 流中的 丧葬礼》 , 张佳 译 , 上海 :上 海古籍 出版社 ,
2009 年 , 第 21 、 23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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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研  究 2010 年第 5 期  

验 , 进行一些细节性的追问 , 如祭祀是否有供亡魂食用的祭品 , “牲牢肥腯 , 黍稷苾芬” 这样的


语句 , 恐怕是难以坐实的 , 因为这一望而知是撰文习用的格套 。

三 、 按檀不花家族的汉化

元代济宁路所辖诸县 , 大半是春秋时期鲁国故地 , 当地有着悠久深厚的儒学传统 。 作为孔


氏 “祖庭” 的曲阜自不待言 , ① 周边各县也有众多儒家遗迹 。 《乐善公墓碑》 描述按檀不花家族
墓地周边 , 是 “苍苍凤台 , 巍巍麟城” 。 凤台即 “落凤台” , 传说 “春秋时有大鸟自西北来 , 高
数尺 、 身被五彩 , 万鸟从之集于此” , ② 既然追溯到春秋 , 大概是与儒家有关的故事 ;而麟城 ,
据说就是 《春秋》 所载的 “西狩获麟” 之处 , 元代在此建有孔子庙 , 春秋祭享 。③ 碑文中的这两
句 , 是对按檀不花家族生活的文化环境的一种隐喻 。
按檀不花家族深受汉族儒家文化熏染 。碑铭里说按檀不花 “公退之暇 , 招延贤俊 , 讲读司
马氏 《通鉴》 , 采古循吏事迹以自警省” , 骚马 “究心儒术” 、 “诸子百家无不详览” 。前文已经提
到 , 碑传行状这类有 “腴墓” 之嫌的文字 , 下笔往往虚实参半 , 许多语句不能坐实 。 幸运的是 ,
碑文里还留下了不少有据可查的实迹 。 按檀不花家族的汉化 , 在碑刻材料中主要表现为三点 ,
一是丧礼儒化 , ④ 二是尊孔兴学 , 三是与汉族联姻 。

   (一)丧礼儒化

进入中原的蒙古 、 色目人 , 各有本族的礼俗传统 。元政府并不追求 “一风俗 、 同道德” , 而是


反复申命汉人和外来民族各从本俗 。《元典章》 “畏吾儿丧事体例” 条 , 其中提到基督徒丧礼 :
帖薛 、 不速蛮也 , 丧事里依各自 体例行有 。从 今已后 , 这 汉儿田地里底 众畏吾儿每 ,
丧事里只依在先自己体例行者 , 汉儿体例休随者 。⑤
⑥ “不速蛮” 即 “木速蛮” (
“帖薛” 即 “迭屑” (波斯语 tersa), 指基督徒 ; 波斯语 musulmān), ⑦
指穆斯林 。畏吾儿人中流行景教和伊斯兰教 , 所以条令里特为拈出 。 虽然法令禁止基督徒沾染
汉人风俗 , 但按檀不花家族在丧葬上却华化甚深 。 按檀不花卒后 , 骚马将先于其父 52 年去世的
母亲辛氏遗骸 , 从 4000 里外的松州 (赤峰)运到巨野袝葬 , 并仿效汉人习俗修造墓穴 , “ 塞寒
泉以炭 , 棺椁以石 , 砖堌于上” , 修成的陵墓 “ 巍巍嵓嵓 , 若层台焉” , 几近汉人奢葬之举 。此

① “ 祖庭” 一词见至元十九年 《重修阙 里庙 垣记》 、 大 德五 年 《 重 建至 圣文 宣王 庙碑》 , 分 见弘 治 《 阙 里


志》 卷 9, 《 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 第 23 册 , 第 619 、 622 页 。“ 祖庭” 多被佛教 、 道教用来指 称本
派的发源地 , 用这个词称呼曲阜 , 多少显示了 元代儒 家宗教化 的一种 趋势 。 事实 上 , 在蒙 元统治 者眼
中 , 儒家就是被当做与佛道差不多的宗教而不是学派来加以对待的 。 下文对此将续有论述 。
② 道光 《 巨野县志》 卷 3, 第 14a 页 。
③ 孔克坚 :《 德化乡吉星滩大义书院碑记》 , 民国 《 续修巨野县志》 卷 7 上 , 《 中国方志 丛书》 影印 本 , 第
503— 506 页 。
④ 陈垣先生对色目人葬俗的华化有过细致的研究 , 参见陈垣 :《元 西域人华化 考》 卷 6 《 礼 俗篇 · 西域 人
丧葬效华 俗》 , 上海 :上海 世纪出版集 团 , 2008 年 , 第 98 — 102 页 。
⑤ 《 大元圣政国朝典章》 卷 30, 《 续修四库全书》 第 787 册 , 第 318 页 。
⑥ 冯承钧 :《 中西交通史料汇编》 第 1 册 , 第 308 页 。
⑦ “ 木速蛮” 又异译为 “ 不速 儿麻” (黄 溍 : 《 金华黄 先生 文集》 卷 43 《 太 傅文 安忠 宪王 家传》 , 第 11a
页)、 “铺速 蛮” (李志常 :《长春真人西 游记注》 卷上 , 王国维 校注 , 台北 :广文 书局 , 1972 年 , 第 53
页)。“ 木” 、 “不” 、 “铺” 音近可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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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外 , 在丧事上最有儒家特色的 , 是庐墓与丁忧 。 《乐善公墓碑》 说 , 陵墓落成之后 , 骚马 “因庐


于侧 , 迄三年如一日” 。 从后来朝廷对其孝行的旌表来看 , 庐墓之举应该确有其事 , 并非虚誉 。
仕途坦荡的岳出谋 , 当父丧之时也放弃升职机会 , 回乡丁忧守制 。《表庆碑》 云 :
至治壬戌 ◆◆◆大 ◆, 佥河西 陇 北 道 廉 访 司 事 (后阙 18 字), 公哀戚过甚 , 无
以自存 , 安忍入仕 , 固辞不起 。远近闻之 , 莫不称善 。泰定乙丑 , 迁 ◆◆大夫 (后阙)
元代规定的为父母守丧之期是 27 个月 , 从至治壬戌 (1322) 到泰定乙丑 (1325), 时间恰为三
年 , 岳出谋有足够的时间服满丧期 。需要注意的是 , 根据 “官吏丁忧 , 各依本俗” 的规定 , ① 身
为色目人的岳出谋并不需要辞官丁忧 。 元代对汉族之外的少数民族官员 , 非但没有强制居丧守
1328)四月甚至一度规定 “蒙古 、 色目人效汉法丁忧者除其名” 。② 在此
制的要求 , 致和元年 (
背景之下 , 岳出谋兄弟能够践行儒家礼法 , 放弃出仕 、 为父居丧 , 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 故
而 “远近闻之 , 莫不称善” 。 从这一点上 , 也可见按檀不花家族儒化之深 。

   (二)尊孔兴学

按檀不花任职济宁期间 , 曾经大修学校 , 对儒学教育表现出很高的热情 。 《济宁路达鲁花赤


睦公善政颂碑》 云 :
(按檀不花)肇建学府 , 为礼殿 (
后阙 22 字)门 、 为庑 、 为讲堂 、 为庠序 , 莫不毕备 。
各有文石 , 以纪岁月 。
由于当时所立的 “文石” 已佚 , 修治学宫的具体情形 , 今已无法详考 。最值得注意的是 , 担任
济宁路达鲁花赤期间 , 按檀不花曾经拿出万缗私财 , 主持了元代最大规模的阙里孔庙修复工程 。
如果说兴造学校只是地方官员应尽的职守 , 那么重修孔庙这项私举 , 颇可以显示按檀不花对于
孔子和儒学的态度 。
曲阜阙里是春秋时期孔子旧居所在地 。 金明昌元年 (
1190), 金章宗曾降钱 76400 缗 , 大修阙
里庙廷 , 建造 “殿堂 、 廊庑 、 门厅 、 斋厨 、 黉舍 , 合三百六十余楹” 。③ 在金末烽火中 , 曲阜罹遭
厄运 。贞祐元年 (
1213)秋 , 蒙古分兵三道掳掠中原 , 成吉思汗与其子拖雷率领中军 , 残破山东郡
县 。④ 阙里孔庙被付之一炬 , 连孔子手植的三株古桧亦未能幸免 。《孔庭纂要》 记其惨状云 :
金贞祐二年正月 二十 四日 , 北 虏 犯本 庙 。 殿 堂庑 廊 , 灰 烬什 伍 ;植 桧三 株 , 亦 遭
厄数 。⑤

① 《 元史》 卷 83 《选举志》 , 第 2068 页 。


② 《 元史》 卷 30 《泰定帝纪》 , 第 686 页 。 此规定本年十二 月旋即废止 , 改为 “ 蒙古 、 色目人 愿丁父 母忧
者 , 听如旧制” (《 元史》 卷 32 《 文宗纪》 , 第 723 页)。 元顺帝即位之初 , 元统二年 (1334) 曾 “ 诏蒙
古 、 色目人行父母丧” (《 元史》 卷 38 《顺帝纪》 , 第 823 页), 但蒙古 、 色目人丁忧并未因此成为 一种
制度 , 至正十五年儒学教授郑咺 , 仍上疏批评蒙 古人 “ 不行三年 之丧” , 要求 对此 “ 绳以礼 法” , 但政
府未予理睬 (《 元史》 卷 44 《 顺帝纪》 , 第 921 页)。
③ 党怀英 :《 金重修 至圣文宣王 庙碑》 , 弘治 《 阙里志》 卷 9, 《 北京 图书馆 古籍珍 本丛刊》 第 23 册 , 第
616 页 。 元人杨桓撰 《重修阙里庙垣记》 作 “五百架” , 弘治 《 阙里志》 卷 9 , 《 北京图 书馆古籍珍 本丛
刊》 第 23 册 , 第 618 页 ;又收入 《 全元文》 第 9 册 , 第 128— 129 页 。
④ 《 元史》 卷 1 《 太祖本纪》 :“ (八年秋 , 分兵三路南掠) 帝与皇子拖雷为中军 , 取 … …济 、 泰安 、 济南 、
滨 、 棣 、 益都 、 淄 、 潍 、 登 、 莱 、 沂等郡 。” (第 17 页)
⑤ 弘治 《 阙里志》 卷 4 引 《 孔庭纂要》 , 《 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 第 23 册 , 第 522 页 。 乾隆 《曲 阜县
志》 卷 26 将 “ 北虏” 讳改为 “ 寇” (《中国地方志集 成》 影印本 , 南 京 :凤凰出 版社 , 2004 年 , 第 9b
页), 这可能是后来误将焚毁孔庙作为红袄军 的 “功绩” 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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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研  究 2010 年第 5 期  

其后屡更战乱 , 未有大规模修复 。 到元初时 , 阙里孔庙已 “周垣圮剥 , 外连于荒莽” 。 至元十九


年 , 济宁路总管府同知刘用 , 为防止野火延烧残余房舍 , 修复了孔庙围墙 , ① 但阙里的残破状
况 , 尚未有根本起色 。从大德二年至五年 , 按檀不花主持了元代规模最大的孔庙修缮工程 。 《按
檀碑》 记其事云 :
按部至曲 阜 , 释 奠 ◆◆, 慨然叹曰 :“ ◆◆◆◆◆, 有 国 有家者莫不崇奉 , 以行其
道 。 ◆◆◆凉 , 何以彰国家崇儒 。” ◆军国事殷 , 曰 :“ ◆◆◆◆◆◆◆土 (士)之职 , 敢
◆朝 , 自备工匠之 ◆◆◆◆事 , 愿为修完 ◆◆◆◆。” ◆数年 , 新庙成 。
复核 《元史》 , 大德二年前后国内并无重大战事 , 所谓 “军国事殷” , 不过是对政府不愿出资修
庙的讳饰 。元初 “衍圣公” 颇受政府冷落 , 阙里孔庙长期圮废不修 , 也与元世祖对儒学的轻视
有关 。② 工程开销的工役之费 , 不是府库公帑 , 而是按檀不花及其僚属的私人财产 。 阎复 《重建
至圣文宣王庙碑》 描述修缮过程说 :
(按檀普华)首出帛币 万缗 , 众翕 然助之 。 佣工 雇力 , 市木 于河 , 辇石于 山 , 抡材于
野 , 杗栋栌桷楹础之属悉 具 。 又得泗水 渠堰积石数百 , 石垩称是 。 露阶铅砌 , 咸足用焉 。
郡政之暇 , 躬为督视 。③
这次工程修复的主体 , 是孔庙礼殿 。竣工之后 , “殿矗重檐 , 亢以层基 , 缭以修廊 。 大成有门 ,
配侑诸贤有所 , 泗沂二公有位 。 … …缔构坚贞 , 规模壮丽 。
” 整个工程规模浩大 , 用度不菲 , 修
缮房舍 “大小以楹计者 , 百二十有六 ;资用以缗计者 , 十万有奇” 。阙里宅庙至此焕然一新 , 衍
圣公孔治为此专门奏闻朝廷 , 请旨立碑 。按檀不花又以修庙余资 , 为孔府购置祭田 20 顷 。④ 阙
里修复之役 , 按檀不花厥功甚伟 , 《阙里宅庙落成后碑》 不吝美辞 , 将其比为乙瑛 、 孔晨等有功
孔庭的后汉鲁国贤相 。⑤ 受到家族崇儒之风的影响 , 按檀不花之孙薛里吉思在担任鱼台达鲁花赤
时 , 因为担心 “民不堪役” , 也曾出私钱五百缗创建县学 , 士林感念 , 为之立碑 。⑥
萧启庆先生在 《大蒙古国时代衍圣公复爵考实》 一文中 , 揭示了在蒙古国时期 , 释道二家
面对民族文化的空前危机 , 戮力同心 、 护持儒家的事实 。⑦ 而上文按檀不花家族的材料则显示 ,
在元初儒学遭遇困境之时 , 不仅汉族异教人士 , 甚至具有异教信仰和异族血统的少数族群 , 也
为儒家的生存提供了助力 。值得追问的是 , 儒家在这些有域外文化背景的少数族群眼中 , 是一
种什么样的形象 ? 他们修庙 、 祀孔背后的理念 , 是否与汉族儒士相同 ? 在汉族士大夫心里 , 孔
子是一种文化符号 、 是汉族思想传统的代表 。 他们瞻拜孔子 , 与其说是祀神 , 不如说是向自己
的文化传统致敬 。元代初入内地的外来族群 , 对于 儒学 很难有 深入 的认 识 。 元 初许多 入侍 近
密的 “ 儒学名臣” , 在蒙古帝王看来 , 实际上都 有与儒学毫不相干的另一种身份 :著名儒士耶

① 杨桓 :《重 修阙里庙垣 记》 , 弘治 《 阙里志》 卷 9, 《 北京 图书馆古籍 珍本丛刊》 第 23 册 , 第 618— 619


页 ;又见乾隆 《 曲阜县志》 卷 26 , 第 14a — b 页 。
② 元世祖虽重 “ 汉法” , 却轻 “ 儒学” 。关 于衍圣公及儒学在元初的处境 , 参见陈高华 :《 金元二代的 衍圣
公》 , 《 文史》 第 27 辑 , 第 133 —142 页 。
③ 弘治 《 阙里志》 卷 9, 《 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 第 23 册 , 第 622 页 。
④ 置祭田一事 , 参见乾隆 《 曲阜县志》 卷 26 , 第 21b 页 。
⑤ 李谦 :《 阙里宅庙落成后碑》 , 弘治 《 阙里志》 卷 9, 《 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 第 23 册 , 第 623 页 。
⑥ 《 元修儒学碑记》 , 光绪 《 鱼台县志》 卷 4, 第 17a— b 页 。
⑦ 收入萧启庆 :《内北国而外中国 :蒙元史研究》 上册 , 北京 :中华书局 , 2007 年 , 第 79 —88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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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律楚材 , 乃是以卜筮之职起家入仕 ;而理学家窦默在朝中担任的实际职务 , 竟是针灸大夫 。① 蒙


古统治者所理解的儒家 , 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 。 有人以 “天的怯里马赤” (长生天的通事 , 也即
② 在元代 , 儒户援据
蒙古人观念里的萨满), 对元 世祖 “ 孔子如何人” 之问 , 颇得世祖 首肯 ;
“告天祝寿” 的僧户 、 道户之例 , 取得了优免赋役的权利 ;元世祖曾亲下诏旨 , 规定在同一庙廷
佛陀 、 老子和孔子)地位的高下 。③ 这些事例都说明 , 在征服者眼中 , 儒学都近乎
里三教领袖 (
是一种宗教 , 与汉族士大夫心中治国修身的学术或者哲学相去甚远 。 至大元年 , 元武宗加封孔
子为 “大成至圣文宣王” , 济宁路领主 、 鲁国大长公主 (祥哥剌吉 , 适弘吉剌部首领琱阿不剌 ④)
遣使致祭 。《皇妹大长公主鲁王祭孔庙碑》 云 :
大长公主以天人之姿 , 诵习经史 。 命工绘圣人像 , 金书懿讳于其左 , 居常瞻礼 。至于
银盒 (按 , 公主祭孔的献物), 则刻岁月以铭 。 祝辞 , 则朱玉印以志 。 其崇奉吾夫子 , 勤恳
类此 。⑤
孔子像左的 “金书懿讳” , 当是作为供养人的公主的名字 。 这是把孔子作为神灵来供奉了 。 在汉
族社会里 , 孔庙基本是与女性绝缘的 。 而元代的皇后 、 公主们 , 却对阙里青睐有加 。 她们的兴
趣并非真在 “经史” , 而是热衷于把孔子作为祷祀的对象 。弘治 《阙里志》 卷首凡例云 :“ 元朝
母后 、 公主间有遣祭致献 , 于礼不合 , 碑碣虽存 , 并不录” 。⑥ 殊不知 , 在元代这些以孔子为教
主的 “母后 、 公主” 们 , 才真正是阙里 “祖庭” 的大护法 。 回到本文的主题 , 在一个儒学弥散
着浓厚宗教气息的时代 , 作为景教徒的按檀不花 , 有没有发觉儒学与景教教义的冲突 ? 又如何
使之相互调和 、 并行不悖 ? 可惜材料阙如 (两块孔庙碑里的按檀不花 , 都被塑造成儒者与循吏
的形象 , 未表现出景教徒的身份), 难以进行深入探索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 按檀不花对阙里
的祭祀传统给予充分的尊重 , 在修缮孔庙时 , 还 “更塑郓国像于后寝” (郓国即孔子的夫人亓官
氏 , 受封 “郓国夫人”), 这在基督教里 , 原是有偶像崇拜嫌疑的 。 按檀不花家族并未因信仰景
教 , 而对其他文化或者宗教显示出强烈的排他倾向 , 这点在下文的有关道教讨论中 , 有更为突
出的表现 。

   (三)汉族联姻

从现有材料来看 , 按檀不花家族至少在塞外松州之时 , 就开始与汉族联姻 。 按檀不花的祖


父岳雄 , 先从按陈那颜平定河南 , 而后征战辽东 , 最后落户松州 。 按檀不花卒于松州的第一位
夫人辛氏 , 根据姓氏判断 , 应该是汉族 。 松州本系蒙古部落活动的地区 , 当地的汉人 , 不排除
是由蒙古大军从内地裹挟而来 。按檀不花家族的婚嫁对象以汉族为主 , 具体情况参见表 2 。

① 分别参见姚大力 :《蒙古人最初怎样看待儒学》 , 《元史及北方民 族史研究 辑刊》 第 7 期 , 第 64 — 65 页 ;


陈高华 :《 论窦默》 , 《 中国史研究》 1995 年第 2 期 , 第 116 — 125 页 。
② 叶子奇 :《 草木子》 卷 4 下 , 北京 :中华 书局 , 1959 年 , 第 83 页 ;对这个 故事 的解析 , 参见 萧启庆 :
《 元代的儒户 :儒士地位演进史上的一章》 , 《内北国而外中国 :蒙元史研 究》 上册 , 第 383 页 。
③ 《 一二八〇年虚仙飞泉观碑》 :“三教里 :释 迦牟尼 佛系当 中间里 安置 ;老君 底 、 孔夫子 底像左 右安置 。
自来如此 。” (蔡美彪 :《 元代白话碑集录》 , 北京 :科学出版社 , 1955 年 , 第 29 页)
④ 参见 《 元史》 卷 109 《诸公主表》 , 第 2758 — 2759 页 。
⑤ 民国 《 曲阜县志》 卷 8, 《 中国方志丛书》 影印本 , 台北 :成文出版社 , 1968 年 , 第 849 页 。
⑥ 弘治 《 阙里志》 卷首 , 《 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 第 23 册 , 第 401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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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研  究 2010 年第 5 期  

表 2  按檀不花家族联姻表
代次 男  名 妇  名 女  名 婿  名 资料来源
Ⅰ 按檀 不花 辛氏 、 陈氏 《 按檀碑》
Ⅱ 骚马 弘吉剌氏 、 拓跋氏 、 侧室祝氏 (长女) 脱脱 《 乐善公墓碑》 、 《 按檀碑》 ①
录硕霸 萧氏 《 按檀碑》
金氏
岳出谋 《 乐善公墓碑》
侧室某氏
业里 通瓦 刘氏 《 按檀碑》
岳忽难 郭氏 《 按檀碑》
Ⅲ 留住 萧氏 完者 白德仁 《 乐善公墓碑》 、 《 表庆碑》
七十八 孛罗帖木儿 《 表庆碑》

在可考的 13 对婚配关系里 , 以汉族为对象的有 9 对 , 蒙古 4 对 。 骚马的第一位夫人以及岳出谋


之女七十八的夫婿 , 都系弘吉剌贵族 。 骚马第二位夫人拓跋氏也 “生于望族” , ② 按檀不花的长
女嫁与武职军官 (
宣武将军)。按檀不花家族位势的保持 , 与这些上层婚姻网络应有一定关系 。
而在 8 位汉族姻亲中 , 除白德仁是 “江东道廉访佥事” 外 , 其他人的家庭背景均不可考 。
值得注意的是 , 身为 “也里可温掌教司官” 的骚马及其四弟岳出谋 , 都有侧室 。 无独有偶 ,
《元史 ·孝友传》 里的也里可温马押忽 , 也有 “庶母吕氏” 。③ 这有悖于基督教一夫一妻制的传
统 。 明末清初的中国天主教徒在娶妾的问题上 , 虽有许多苦痛挣扎 , 但都基本恪守教规 。④ 而元
代景教徒在这方面态度比较开放 , 可能是受汉族风习影响的缘故 。⑤ 岳出谋纳妾的目的 , 似乎是
为了延续子嗣 。《表庆碑》 介绍其诸子云 :“夫人金氏一子塔海 , 幼年早逝 。偏侍一子留住 , 娶
” , 或因夫人丧子而娶偏侍 。骚马纳侧室 , 可能也出于同样原因 。⑥ 如
萧氏 ;一子昔里瓦 (后阙)
果是为延续子嗣而不惜逾越教规 , 这也颇能显示景教徒受汉族重嗣观念影响之重 。

① 《 按檀碑》 叙述诸子婚宦的部分 残泐较甚 , 阙文可据 《乐 善公墓碑》 校补如下 :“ 长 变 德 古 思 , ◆


明 ◆顺 , 刚毅通达 , 从师岀征 , 所向如意 , 授奉议大夫 、 全宁路达鲁花赤 。(按 , 此后 当有脱文 [ 脱落
字数不详] , 当续言次子骚马事) 宣授承务 郎 , 本投下 打 捕 鹰 房 诸 色 人 匠 总 管 府 达 鲁

花 赤。 三 曰 录 硕 霸, 授 进 义 副 尉 、 鱼 台 县 达 鲁 花 赤 , 娶萧 氏 , 早世 。 (中略)

夫人先公五十二年 卒 。 六 曰 伯 颜 铁 木 耳 (后阙 22 字)。 七 曰 岳 忽 难 , 言论 笃诚 , 行 己


端方 , 授承事郎 、 兖州达鲁花赤 , 娶郭氏 。”
② “ 拓跋” 本为中古时代鲜卑姓氏 , 北魏孝文帝改为 “元” 氏 。 元代出现的 拓跋氏 , 钱大 昕认为 “亦 蒙古
族 , 疑即 ` 秃别' 之转借古名译之” , 本 文据 此将 其归 为蒙 古族 。 参 见 钱大 昕 : 《 元史 氏族 表》 卷 1,
《 续修四库全书》 第 293 册 , 第 392 页 。
③ 《 元史》 卷 197 《 孝友传》 , 第 4453 页 。
④ 黄一农 :《 两头蛇 :明末清初的第一代天主教徒》 第 4 章以王徵为个案 , 对这个问题 有精彩的讨 论 。 上
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 2006 年 , 第 130— 174 页 。
⑤ 1253 —1255 年间奉命出使蒙廷的方济各会士 鲁布鲁克 (W illiam of Rubruk) 提到 , 西 安 (Segin, 一说
大同) 的景教徒有多妻者 , 他认为这是受鞑靼人的影 响 , 参见鲁 布鲁克 :《 鲁布鲁克 东行纪》 , 何 高济
译 , 北京 :中华书局 , 1985 年 , 第 255 页 。
⑥ 《 乐善公墓碑》 说骚马 “ (先夫人弘吉剌氏) 一子塔海 , 早卒 。 今夫人 拓跋氏 , 一子 密聂杰 , 先公 一年
卒 … …次室祝氏一子买住 , 早卒” 。 一个可能的解释是 , 长子夭 亡后骚马置妾 , 后妾 子又夭折 , 适 逢先
夫人弘吉剌氏去世 , 遂娶后夫人拓跋氏 。 当然 , 这只是一种猜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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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四 、 岳出谋与伏羲庙

信仰景教的按檀不花家族 , 不仅和儒家关系深厚 , 而且和道教之间也存在着交流 。 在元代 ,


山东地区道教最为流行 。 金元之际大行其道的全真教 , 其开派人物 “全真七子” , 都是山东人 。
齐鲁道教之盛 , 于此可见一斑 。巨野地区 , 道教亦徒众兴盛 、 宫观众多 , 单是巨野城及其附郭
地区 , 就至少有妙真观 、 先天观 、 天庆观 、 玄清宫和东岳庙五座宫观 。① 在这种背景下 , 按檀不
花家族与道教发生联系 、 甚至受到影响 , 也在情理之中 。
《按檀碑》 说按檀不花 “建医学 , 祀三皇 , 聚生徒以除民瘼” , 但此系政府功令 , ② 与个人信
仰关系不大 。《乐善公墓碑》 描述骚马竭尽孝道 , 亦云 “ (父)病且笃 , 稽颡北辰 , 求 以 身代” 。
北辰崇拜起源甚早 , 祷祀北辰 (或北斗)是一种古老的道教仪式 , 正统 《 道藏》 中收有以此为
主题的 《北极真武普慈度世法忏》 、 《北斗本命延寿灯仪》 等等十数种经卷 。但对待墓志这种虚
实参半的文字 , 要有足够的警惕 , 不能字字参究 , 否则借用禅家话语 , 难免 “死于句下” 。 “稽
颡北辰 , 求以身代” 云云 , 是碑传的惯用词句 , 难以据此当下坐实 ③ (不过从这里可以看出 , 元
代景教徒对于 “异教” 的戒心 , 远无后世之深 , ④ 对此种异端词句 , 竟可以不作更改 、 照搬刻
石)。 虽然上面两则材料无法完全信据 , 但岳出谋撰写的 《伏羲庙碑记》 , 为探究景教徒与道教
的关系 , 提供了可靠的材料 。

   (一)凫山伏羲庙

元代以凫山为中心 、 在鲁西南及今鲁豫皖苏四省交界地区 , 流行伏羲崇拜 。 凫山位于邹县


和鱼台的交界处 , 由海拔仅两百多米的两个小山峰 (东凫山 、 西凫山)组成 , 因为 “两峰耸翠 ,
状若凫翔” , ⑤ 故名凫山 。 虽然只是一座小山 , 但历史久远 、 规模较大的伏羲庙 , 却有两座 。一
座隶属邹县 , 位于 “东凫山之西麓” ⑥ (
今邹城市郭里镇爷娘庙村东 , 仅存遗址 , 为山东省文物
保护单位);一座归属鱼台 , 坐落在凫山南麓的新兴里 ⑦ (今微山县两城乡刘庄西 , 庙貌仍存 ,
为山东省文物保护单位)。两座伏羲庙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不足 10 公里 , 行政疆域的划分 , 似
乎也为两县民众的信仰划定了地理边界 。 元中统二年 (1261), 鱼台伏羲庙有过一次大规模维
修 , 根据 《重修伏羲圣祖庙碑铭》 碑阴题名 , 这次修缮系周边 “二府七州十二县八十二村庄之

① 参见 至元 五年 高天 祐撰 《 妙 真 观 记 碑》 、 至 元三 十一年 王道 明撰 《 纯正 昭慧冲 和真 人高君 道行 碑》 、


至顺二年苏若思撰 《 纯阳吕仙堂记 碑》 , 分见 道光 《 巨野县 志》 卷 20, 第 62a — 63b 、 34a —36b 、 56b —
57b 页 。
② 和儒学里要建孔子庙一样 , 元代州县医学要建三皇庙 (祀伏羲 、 神农 、 黄帝), 其 祭祀礼仪仿照儒学 。
③ 元人 陈旅 在 《 鲁郡 夫人 赵氏 墓志》 中 提到 , 景 教 徒 赵 世延 之 女 当 其 系 狱 之 时 , “ 即 却荤 肉 , 向 北
斗拜 祷 , 凡三年” , 陈垣先生以为这是赵世 延 “ 家学儒道 杂糅” 的例证 , 参 见 《 元西 域人华 化考》 , 第
48 页 。
④ 一个可资对比的例子 , 是清代耶稣会士对康熙皇帝 赐给汤 若望祭 文的改 译 , 里面巧 妙避去 了含有 鬼神
崇拜嫌疑的内容 。 参见钟鸣旦 :《礼仪的交织 :明末清初中欧文 化交流中的丧葬礼》 , 第 208 — 209 页 。
⑤ 光绪 《 鱼台县志》 卷 1, 第 1b 页 。
⑥ 康熙五十四年刊 《 邹县志》 卷 1 下 , 第 66b 页 。 有 关邹县 伏羲庙 的信息 , 承 邹城市 郭里镇 文化站 站长
王厚诚先生热情相助 , 谨此致谢 。
⑦ 孟祺 :《 重修伏羲庙碑记》 , 光绪 《 鱼台县志》 卷 4, 第 18b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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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 共男女一千五百八十六人 、 道士十二人” 共同发愿完成 , ① 于此可见伏羲信仰影响之广 。


鲁西南地区的伏羲信仰 , 起源于儒家经典与民间传说的杂糅 。 前者为伏羲立祠提供了合法
性依据 , 后者则是伏羲信仰得以在民间生根的现实土壤 。 根据 《左传》 记载 , 鲁国周边的四个
小国 “任 、 宿 、 须句 、 颛臾 , 风姓也 , 实司太皞与有济之祀” 。② 太皞即伏羲 , 是风姓之祖 。按
照杜预注 , 四国的故址都在鲁西南地区 , 故而本地各县都有伏羲传说流行 , 很多山陵都被附会
成 “伏羲陵” 或者 “画卦山” , 伏羲庙也在在有之 。③ 从碑刻材料来看 , 当地以祈子为核心的伏
羲崇拜 , 至迟在五代时期即已出现 , ④ 而且绵延千年 , 至清不衰 。“爷娘庙” 或 “人祖庙” , 是伏
羲庙的俗称 。根据当地传说 , 原为兄妹的伏羲 、 女娲 , 在这里结合 , 诞育人类 。 元人孟祺在中
统二年 《重修伏羲圣祖庙碑》 的开头 , 引述这个故事说 :
世传伏羲 、 女娲氏获卜于上帝 , 以兄弟作配于此 , 用成化育人民之功 。 诸不经之谈所
载 , 亦往往如是 , 荒忽怪骇 , 绝不可考 。⑤
这个传说容易让人想起 《圣经》 里亚当 、 夏娃的故事 , 尤其里面又用了 “上帝” 这样的词语 。
但这实际上是一个渊源颇远的中国传说 , 唐人李冗 《独异记》 载其事云 :
昔宇宙初开之时 , 只有女娲兄妹二人 , 在昆仑山 , 而天下未有人民 。 议以为夫妻 , 又
自羞耻 。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 , 咒曰 :“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 , 而烟悉合 ;若不 , 使烟
散 。” 于烟即合 。其妹即来就兄 。⑥
于是伏羲女娲兄妹结合 , 成为人类始祖 。 这就是 “人祖庙” 的来历 , 也是民间把伏羲当成生育
之神的原因 。兄妹婚媾 , 有悖于基本的家庭伦理 。 历代为伏羲庙撰写碑记的文人士大夫 , 对这
类俚谈野语多有不屑 。元至治三年 《重修伏羲圣祖庙记》 即斥云 :“夫圣人为人伦之至 , 若兄弟
配偶 , 何以为万世法 ? … …岂敢以俚俗之语 , 诬圣人于千古之下哉 !” ⑦ 这是中国士大夫与普通
民众信仰分层的生动反映 , 折射出两者对于宗教信仰的不同需求 :前者为道德上的 , 后者是现
实功利性的 。

   (二)圣皇与人祖 :岳出谋笔下的伏羲

岳出谋 (Joseph , 今译约瑟夫)是按檀不花第四子 , 也是家族中官职最高的一位 , 致仕时的


职衔是大都路达鲁花赤 。 按檀不花卒后 , 岳出谋 “自输己资 , 不取宗族 , 采石他山 , 求文大老 ,
与考妣立神道碑” , ⑧ 《按檀碑》 即其所立 。前文已经提到 , 按檀不花是一名虔谨的景教徒 , 《按
檀碑》 记其临终遗言 : “ (前阙) 国法不可违 , 佛法不可 背 , 家法不可弛 。吾 帽服杖收藏之 ,

① 徐宗幹 :《 济州金石志》 卷 8 , 上海图书馆藏道光刊本 , 第 26a — b 页 。 “ 二府七 州十二 县” 具体 为 :归


德府 、 东 [ 平] 府 , 济州 、 曹 州 、 海州 、 冠州 、 滕州 、 徐 州 、 陈州 、 鱼台 、 邱县 、 福 昌 、 丰县 、 任城 、
金乡 、 邹县 、 萧县 、 沛县 、 汶上 、 南顿 、 平阴 。
② 杜预注 , 孔颖达疏 :《 春秋左传正义》 卷 14, 北京 :中 华书局 , 1979 年 , 第 1811 页 。 按杜预注 , 任国
旧址位于任城 ;颛臾故城在泰山南 武阳县 ;须 句和 宿国的 旧墟 , 在 须昌 和无 盐县 , 分 见本书 第 1714、
1811 页 。
③ 单就凫山周边地区而言 , 邹县 、 鱼台 、 滕县 、 嘉祥等地都有伏羲庙 , 且每县不只一座 。
④ 参见后唐长兴四年 (933) 立 《 染山爷娘庙碑记》 , 徐宗幹 :《 济州金石志》 卷 8 , 第 19a 页 。
⑤ 此碑立于今微山县两城乡伏羲庙 , 碑文系笔者 2010 年 1 月实地考察时 抄录 。 光绪 《 鱼台县志》 卷 4 收
有此碑 , 但录文稍有节略 (《 全元文》 据县志收录 , 见 《 全元文》 第 11 册 , 第 701 — 702 页)。
⑥ 李冗 :《 独异记》 卷下 , 《 丛书集成初编》 本 , 北京 :中华书局 , 1985 年 , 第 51 页 。
⑦ 碑在鱼台凫山伏羲庙 , 碑文见 《 济州金石志》 卷 8 , 第 29b— 30a 页 。
⑧ 引文见 《 表庆碑》 。 撰作 《 按檀碑》 的 “ 大老” , 其人已不可考 。
· 56 ·
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吾言有犯 , 尊者服此挞焉无恕 , 汝曹志之 。” 佛法指的是景教戒律 , 希望子孙能够保持景教


信仰 , 是按檀不花的临终遗命 。 这段遗言 , 出现在岳出谋请人撰写 、 并亲自树立的神道碑里 ,
说明他对父亲的信仰是了解并且认同的 。
岳出谋与邹县凫山伏羲庙的关系颇为密切 。 至大二年 , 邹县 “薄梁逸民” 杨茂等三家重修
庙宇 , 岳出谋为之撰写修庙碑记 ;30 多年之后 , 至正二年伏羲庙献殿重修 , 岳出谋又为所立碑
记篆额 。①
作为景教徒的岳出谋 , 如何看待伏羲这位异教神灵 、 如何解释伏羲祭祀的合法性 ? 稍稍让
人失望的是 , 岳出谋在伏羲庙碑记里 , 基本没有表露自己的景教信仰立场 。 在对伏羲的评价上 ,
采纳的是儒家士大夫与民间信仰者的双重视角 。 岳出谋笔下的伏羲 , 首先是一位儒家圣王 。碑
文开头循例援引 《左传》 , 证明伏羲庙祀的悠久 :
伏羲都陈 , 崩葬年及地不可考 。 至周 , 任 、 宿 、 须句 、 颛臾四国风姓 , 司太皞 、 有济
之祀 。邾灭须句 , 僖公母成风 , 言于公曰 : “崇明祀 、 保小寡 , 周礼也 。 若封须句 , 是崇
皞 、 济而修祀可也 。” 当时庙斯山麓 , 亘古今存 。
神祠的合法与否 , 往往以有无经典依据为裁断 。 《左传》 有载 , 无疑是伏羲祭祀最重要的合法性
支持 。伏羲在儒家典籍里 , 是一位有着不少发明的圣王 , 碑文对此不遗余力地加以表彰 :
原夫羲皇开天之道 , 仰观俯察 , 中观万物 , 远求近取 , 文从鸟迹 , 卦则龙图 。以一十
三卦开物成务 , 切极圣神 , 道合希彝 … …言非法誓 , 刑绝鞭扑 。 善不赏而劝 , 恶不罚而惩
……其道冠唐虞 、 挟文武 、 蹑五霸 , 万世不革事业 。
伏羲 “道冠唐虞” 是惯常的说法 , 但 “蹑五霸” (踵继五霸), 就有些不知所云 。 从行文的破绽
来看 , 碑文不像是由精通儒家经典的文人捉刀代笔 , 与岳出谋略通汉地文化的少数族群身份颇
为契合 。 在岳出谋笔下 , “羲皇” 身份的底色是儒家的 , 虽然里面也掺杂了 “清净 、 无为” 等道
家色彩 。 在这一点上 , 岳出谋与其他撰碑者无甚差异 。
与众不同的是 , 岳出谋在碑文里不仅承认伏羲是圣王 , 还认可他是 “人祖” 。 前面已经提
到 , 作为 “人祖” 的伏羲 , 并不见于经典 , 而是出于有悖儒家伦理的兄妹结合传说 。 “圣王” 与
“人祖” 两重身份之间 , 存在着明显的紧张 。 为伏羲庙撰碑的儒士 , 在这方面格外小心 , 要么像
中统碑 、 至治碑那样对民间野闻大加挞伐 , 要么像熙宁碑 、 明昌碑那样巧妙地避而不谈 。② 熙宁

① 在进入讨论之前 , 需要解决一个文献上的疑点 。 娄 一均纂 康熙 《 邹县志》 录有至 大二年 修庙碑 文 , 题


为 “ 元嘉议大夫大都路达鲁花赤岳出谋碑记” , “ 大都路达鲁花赤” 是岳出谋致 仕时 (后至 元五年稍前 ,
据 《 表庆碑》 推定) 的职衔 , 不可能出现在至大二年的碑文 里 。 《 邹县志》 未著录 至正碑 ;相 反 , 《 山
左金石志》 著录了岳出谋篆额的至正二年碑 (未载碑文), 却未著录至大 碑 。 康熙 《邹 县志》 有没 有可
能将 “ 至正” 误抄成 “ 至大” , 以致同一方碑刻被误认 作不同时 代的两 块 。 《 山左 金石志》 详细著 录了
至正碑的行款格式 :“行书 , 篆额 , 碑高八尺三寸 , 广二尺九寸 。” 注云 :“ 右碑额题 ` 重修伏羲庙 献殿
碑' , 二行 , 字径二寸四分 。 文二十三行 , 字径一寸 。 杨铎撰 , 杨琬 书丹 , 岳出谋 篆额 。” 以该碑高度 、
字体大小及行数计之 , 碑文至少在千字以上 (此碑另 有碑阴 , 参见孙星衍 :《 寰宇访碑录》 卷 12, 《 续
修四库全书》 , 第 904 册 , 第 596 页)。 而至大 碑不足 750 字 。 据此 可以判 定 , 两者应 是各自 独立的 两
方碑刻 。 此外 , “ 撰文” 和 “ 篆额” 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 县志编者尚 不至于将两 者混淆 。 至大 碑里
“ 大都路达鲁花赤” 一职 , 当是县志张冠李戴 , 误采了至正碑里 的岳出谋职衔 。
② 分见中统二年立 《 重修伏羲庙碑记》 , 光 绪 《 鱼台县志》 卷 4, 第 18b 页 ;至治三 年立 《 重 修伏羲 圣祖
庙记》 , 《济 州金石志》 卷 8, 第 29b — 30a 页 ;宋熙宁十 年 (1077) 立 《 重 建伏羲 庙三门 记碑》 , 《 济州
金石志》 卷 8, 第 21a — 23a 页 ;金明昌七年立 《 凫山人祖庙碑记》 (按 , 标题为县志 编者所加 , 碑 文中
没有出现 “ 人祖” 一词 , 也未提到伏羲是司生育之神 。 伏羲庙碑刻有时将伏羲 称为 “ 圣祖” , 意 为 “ 人
文始祖” , 因伏羲有画卦之功), 康熙 《 邹县志》 卷 1 下 , 《 中国方志丛书》 影印本 , 第 359 — 363 页 。
· 57 ·
历  史  研  究 2010 年第 5 期  

碑虽然提到伏羲庙的灵异 , 百姓 “至此祷祠 , 无祈而不应” , 却不明言祈子 , 更不记载兄妹和合


的故事 , 因为这在儒家人士那里是无法接受的不经之谈 。① 与众不同的是 , 岳出谋在维护伏羲儒
家圣王形象的同时 , 还照顾到了民间信仰者的立场 , 这在众多伏羲庙碑记里 , 显得颇为异样 。
碑文借 “里人” 之口说 :
开天圣祖 , 俗曰爷娘 , 俾君子小人亲贤乐利 , 咸得其所 。 凡民禖祷其嗣即应 , 可见羲
皇之神 , 赫赫在上 , 明明在下 , 使山川钟奇毓秀 , 真可谓天下万世生民之爷娘也 。
碑文将伏羲尊为 “天下万世生民之爷娘” , 更不讳言其佑护生育的功能 。 虽然没有直接引述伏羲
女娲兄妹成婚的故事 , 但却实际上等于变相承认了这个民间神话 。 这点与前面几位撰文者的态
度迥然有别 。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 , 极有可能是因为岳出谋的宗教背景 。作为景教徒的岳出谋
对 《圣经》 中与此类似的亚当 、 夏娃故事 , 肯定是熟知的 。 有了这层宗教背景 , 儒生们不可理
解的兄妹婚配 , 在其看来或许并不成为问题 。② 和正统的儒家士大夫相比 , 岳出谋在对待民间信
仰上表现出了相当的宽容 , 远远超出了我们对于一个景教徒的想象 。
以往对元代景教与汉地其他宗教关系的研究 , 受到材料的限制 , 关注点主要放在宗教冲突
上 , 如镇江十字寺的佛景纠纷 、 温州路的景道矛盾等 。 景教与中国本土宗教的交流与融合 , 研
究相对较少 ;景教与道教之间的交流 , 研究尤为薄弱 。③ 岳出谋的伏羲 庙碑文 , 为探究汉 地景
教道教的互动 , 提供了具体 的个案 材料 。 在 这个案 例中 , 我 们相 当意 外地 看到 , 身 为景 教
徒的岳出谋 , 对异教神灵并没有 表现 出任何 的批判 与排斥 , 甚至比 汉地 的儒 家知识 分子 更
加宽容 。 在看待伏羲身份的问 题上 , 他 兼采士 大夫与 民间 信仰者 两重 视角 , 对备受 正统 儒
家排斥的兄妹结合神话 , 表现出 相当 程度的 受容 。 这 与我们 或多或 少地 基于 明清耶 稣会 士
和近代基督教的经 验而建立起来的景教徒印象迥然有异 。 需要指出的是 , 从碑末对邹县官员放
任庙宇倾圮的指责来看 , ④ 岳出谋是以一名官员 、 而非信仰者的身份写作碑文的 ;碑文以 “里
人” 的口吻称颂伏羲 , 显示的也是一种疏离的旁观者的姿态 。 依据本碑 , 尚无从判断岳出谋是
否如普通中国民众那样兼信多种宗教 ;但碑文里表现出来的 , 无疑是极大的宗教宽容精神 。⑤ 在
民族 、 文化与信仰多元化的元代 , 景教与中国本土宗教有矛盾纠纷 , 也有和平交流 , 本案是一
个极好的例证 。

① 比较例外的是后唐 《 染山爷娘庙碑记》 。 这是 伏羲庙 最早的 碑刻 , 清代 文士讥 其 “ 碑 文鄙劣” , 不 屑抄


录 。 见 《 济州金石志》 卷 8, 第 19a 页 。
② 元代景教徒如何依据自己的宗教经验理解中 国的古 史传说 , 由 于材料 缺乏 , 今天 尚不得 而知 。 但 远在
耶稣会士入华之前 , 明代前期开封的犹太教徒在叙 述本教 历史时 , 似 乎就已 经将中 国上古 神话与 希伯
来传说相比附 , 例如 , “亚当” 在犹太教碑刻中被译成 “盘古阿躭” 、 “ 挪亚” 译为 “ 女娲” , 参见陈垣 :
《 开封一赐乐业教考》 所载弘治 《重建 清真寺 记》 、 正德 《 尊崇 道经寺 记》 , 《 陈垣 学术 论文集》 上册 ,
第 256、 261 页 。
③ 参见黄子刚 :《元代基督教研究》 第 8 部 分 《 景教 与其它宗 教的关 系》 , 博士学位 论文 , 暨 南大学 历史
系 , 2004 年 。 陈垣先生在 《 元西域人华化考》 卷 3 《佛老篇 · 基督 教世家由 儒入道》 一 节中 , 以马节 、
赵世延为例 , 讨论过景教徒与道教的关系 , 这是目前为止仅见的具体个案研究 。
④ 碑末云 :“ 有司值上巳重九 , 祭于斯庙 , 升降颓檐坏屋之下 , 退而安 然 , 罔以为恤 。 慢神渎礼 , 莫 甚于
此” , 对邹县官员任由庙宇颓败而不加修治 , 颇致批评 。
⑤ 元代景教徒岳出谋两度参与立碑的邹县伏羲庙 , 600 年后 (1929) 被冯玉祥的 部将梁冠英纵火焚毁 (过
程略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山东省邹县委员会编 :《 邹县 史话 (近 现代革 命斗争史 部分)》 , [ 出 版者
不详] , 1983 年 , 第 21— 23 页), 其中的象征意味 , 值得深思 。
· 58 ·
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

按檀不花家族的碑刻材料 , 为我们揭示了一个在历史尘埃中湮没已久的景教世家 。 它提供


了元代景教的许多新知识 , 第一次告诉世人 , 巨野和济州地区是元代景教重镇 , 这里长期存在
着景教寺院和教徒群体 , 并且有着专门的宗教管理机构 。它还记载了一些此前不见于记载的元
代景教习俗 , 如遵守大斋期 (四旬期)斋戒等等 。 更为珍贵的是 , 这批材料展示了元代景教与
中国本土文化与宗教的融合与互动 , 为研究景教与儒家 、 道教的关系 , 提供了坚实而具体的材
料 。 虽然是来自西域的外来族群 , 按檀不花家族定居巨野之后 , 深受当地文化传统的影响 , 渐
趋汉化 , 这在礼仪观念以及婚姻关系上有着具体的表现 。 按檀不花家族是一个景教世家 , 但却
并没有表现出明清以至近代基督教常见的宗教排他性 。 作为济宁路的统治家族 , 他们对异族乃
至异教的文化与信仰 , 都给予了充分的尊重 , 甚至与之发生某些融合 。 其开放与包容的程度 ,
多少超出我们对元代基督教的想象 。
从至元 《济宁路总管府记碑》 到至正 《驸马陵表庆之碑》 , 按檀不花家族碑刻涉及三代成
员 , 时间跨度接近 60 年 。岳出谋的卒年已近元末 , ① 这个景教家族此后的历史已难以细考 。至
正十一年 , 贾鲁开河 、 红巾变起 。 六年之后 , 以 “驱胡” 为口号的红巾军毛贵部攻入山东 , ② 田
丰攻陷济宁路 , 元中书分省右丞实理门 (基督教教名 , So lomo n , 今译所罗门 ③)遁走 。 此后红
巾军与地方武装 , 在济宁附近地区进行了长达五年的混战 。 洪武元年 (1368), 明军北伐平定齐
鲁 , 济宁正式归入大明版图 。④ 在元末一连串变乱里 , 按檀不花家族后裔 , 或者挈家北走 、 回归
塞外 (这种可能性较小);或者继续留居当地 , 在明初禁绝 “胡服 、 胡语 、 胡姓” 的浪潮中彻底
汉化 。⑤ 伴随着王朝易代 , 按檀不花家族连同他们的宗教 , 一起隐入了历史的深处 ;巨野和济州
的景教寺宇 , 在明清的方志里已经找不出丝毫痕迹 。 600 多年之后 , 这个地区再度和基督教发生
关系 , 已经是 1897 年的巨野教案了 。

附识 :两位匿名审稿专家对小稿指正良多 , 笔者深表谢意 。 小稿承黄振萍师兄 、 陈波 、 牛


敬飞诸兄提点 , 谨此致谢 。

〔作者张佳佳 , 复旦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 。上海  200433〕

(责任编辑 :路育松)

① 岳出谋卒年在至正二年到十二年之间 , 《 表 庆碑》 篆额者 为 “ 湖 南等 处行 中书省 平章 政事忽 都海 牙” 。


考 《 元史》 卷 42 《 顺帝本纪》 , 至正十二年四月 “翰林学士承旨浑都 海牙乞致仕 , 不允 , 以为中书平章
政事 。” “ 浑都海牙” 即 “ 忽都海牙” (参见汪辉祖 :《 元史本证》 卷 40 , 姚景安点校 , 北京 :中华书局 ,
1984 年 , 第 453 页), 篆额之事必在至正十二年升任中书省平章政事 之前 。
② 至正十九年 , 红巾军的一支进入朝鲜 , 檄文称 :“慨念生民 , 久陷 于胡 , 倡义举 兵 , 恢复中原” , 吴晗 :
《 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 , 北京 :中华书局 , 1980 年 , 第 3 页 。
③ 此名 《 元史》 又作失烈门 、 失里门 、 昔烈门 , 参见陈垣 :《 元也里可温教考》 , 第 17 页 。
④ 以上元末济宁路的历史 , 参见 《 山左金石志》 卷 24 《 察罕 帖木儿 祭孔庙 碑》 跋 , 《 续 修四库 全书》 第
910 册 , 第 170 页 ;以及 《 元史 · 顺帝纪》 相关部分 。
⑤ 参见顾炎武撰 , 黄汝成集释 :《 日知录集释》 卷 23 “二字改姓一字” 条 , 上海 :上海古籍出 版社 , 2006
年 , 第 1299 — 1303 页 。 金元进入山东的少数族群 , 多数在王朝易代后仍 然留居住齐 鲁 , 顾炎武的 观察
是 :“ 今代山东氏族 , 其出于金 、 元之裔者多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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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 N T EN T S

and earth and in t he im perial rit ual hall .

A Study and Commentary on a Nestorian Family in Jining Circuit in the Yuan Dynasty :Based on
Materials on the Stele Inscriptions of the Antanbuhua (按檀不花)Family Zhang Jiajia (39)
In the Yuan dy nasty , Jini ng Circuit , w here Nesto rian churches and believ ers had long
e xisted , w as an i mpo rt ant regi on f or Nest orians .As ret ainers of the M ongo l arist ocracy
O ng girat , the Antanbuhua f ami ly held of ficial posts in Jini ng Circuit fo r three generati ons at least
and lef t many stele inscripti ons .T hese mate rials provide quit e a lot o f hit her to unknow n
i nf orma tion about the Nesto rians in t he Yuan dy nasty , mat erial t hat can to some ex tent make up
fo r the sho rt ag e of Chinese hi st orical tex t s f or research on the Nest orians .When t hey held
po sitio ns in Jining Circuit , t he Antanbuhua f ami ly acti vely engaged i n t he buildi ng of Nesto ri an
churches and t 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Confucian Tem ple in Queli and even pa rticipated in t he
const ruction of T aoi st t emples .T his demonstrat es the comm unicat ion and i nt eracti on betw een
local cult ure and religion and t he Nesto rians in t he Yuan dy nasty .

Western Missionaries Change of Heart in Relation to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 ao F eiy a (60)
Chinese medicine and Western medicine first met w hen Western missionaries came to China in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period .Initially , t hey regarded the tw o types of medicine as equals , but
gradually t heir evaluat ion of t 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became mo re negative .After the Opium
War , wi th the est ablishment of missionary hospitals , Western medical missionaries comm only
criticized the t heories of Chinese m edicine , denig rated it s practitio ners and questioned it s value .
H owever , af ter the f ounding of Republic of China , the emergence of medical schools in Christian
universities provided f avo rable condi tio ns f or the in-dept h study of t 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t
the same time , the f act that Western medical men in China were providing an introduction to
t 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co rrect ed many of t he missionaries misinterpret atio ns o f it s canonical
text s .In particular , some medical missionaries w ho had w orked toget her w ith practitioners of
Chinese medicine fo r many years began t o take a sym pathetic view "of the t heories and clinical
ex perience of t 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nd the value of it s pharmacopeia , thus pioneering Western
understanding and use of tradi tional Chinese medicine .

Early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hinese Legal Terms :A Study Based on Robert Morrisons Wuche

yunf u Qu Wensheng (79)

W uche y unf u (
五车韵府)
i s a bilingual dictionary of Chinese and Eng li sh com piled by Ro bert
· 19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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