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错生帝王家：宋徽宗的悲情人生

公元 975 年，南唐最后一位君主李煜被俘至北宋首都汴京，被侮辱性地封为违命侯。
他思念故国，写下了《忆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李煜《忆江南》

但他再也见不到紫金山和秦淮河了。三年后的七夕，李煜死于汴京。

李煜可以有很多头衔：著名书法家、词人、画家、文物鉴赏家、金石学家、园林艺术
家……但他唯独不适合皇帝这个职业。风流才子错生帝王家，是李煜最大的悲剧。

有这么一种说法，北宋最后一位皇帝，宋徽宗，就是李后主的转世。《良斋杂说》记
载说，“李后主亡国，最为可怜，宋徽宗其后身也。”当宋神宗在宫中观看李后主画像时，
李后主在梦中来拜谒，醒来后，后宫嫔妃就生下了赵佶，这就是后来的宋徽宗。

宋徽宗与李后主果真有几分相似，试看下面这首《燕山亭》：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赵佶《燕山亭》

于是，徽宗皇帝赵佶的故事，就从花月春风中开始，一直走向天遥地远的北国，
其中离恨犹如春草，渐行渐远还生。

花月正春风：赵佶的工书善画

赵佶从小就表现出了极佳的艺术天赋。文人笔记《养疴漫笔》提到，宋徽宗少年
时“文采风流，过李主百倍”，他喜欢书画、骑马、射箭，还有蹴鞠（一种原始足
球），可谓继承并发展了李后主的各项才能，且有较大提高。15 岁的赵佶被封为遂
宁郡王，在王府中前呼后拥，享受着精致的贵族生活。

公元 1100 年，宋元符三年，赵佶迎来了他人生第一个转折点：继位之争。

宰相章惇对赵佶的艺术才能早有耳闻，指斥这位皇位候选人“轻佻，望之不似人
君”，说他没个皇帝样。但在执政曾布和向太后等人的支持下，赵佶登上了皇位，是
为宋徽宗，那年，他 19 岁。

登上皇位后，宋徽宗有了更多资源来发展他的艺术爱好。原先只能在郡王府中游
艺，如今，整个皇家博物馆乃至整个天下的艺术资源都可为他服务，他的艺术水平也
突飞猛进。

宋徽宗十分爱好书法，创立了独树一格的瘦金体。这种字体具有极强的装饰性，运
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字如其人，瘦金体正让人联想到徽宗这种清癯矗立的翩翩公
子。书家评这一字体为“铁画银钩”，后人竞相仿效。

赵佶将这种细瘦修长的用笔方法运用到了画中。他尤其擅长画花鸟，用笔工巧细腻，
繁复优雅，笔端流淌着艳丽富贵的情调。但这种艳丽富贵，不是大红大绿的青绿山水，
而是内敛典丽的笔墨情趣。
 词人晏殊贵为宰相，他嘲笑穷人只知铺陈金玉锦绣，而他将富贵气解释为“梨花
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可谓“富贵审美”之至论。宋徽宗的画里，就充满
了溶溶月色，淡淡清风。

赵佶还博观约取，广泛收集民间金石书画，命文臣编辑了《宣和书画谱》，以供参考，
将诗书画印结合在一起。他还继承了五代的文艺气象，恢复了翰林书画院，画家竞相模仿
宋徽宗的画艺，是为工整华丽的“院体画”。

赵佶的艺术修养，是历代皇帝所未有的。《画继》评价说，徽宗皇帝“天纵将圣，
艺极于神”，认为他的绘画水平已出神入化。

车马游上苑：赵佶的游宴之乐

我们之前说过，宋徽宗不仅喜欢自己捣鼓书画金石，他还喜欢骑马射箭，四处作乐。
当上皇帝以后，他彻底放开了自己的天性。

北宋定都于开封，此处平坦而缺少山川，只有黄河日复一日流过。天下风景数江南，
可宋徽宗又不能贸然南巡，他想出了个招数：把江南的风景搬到开封来。

他决定建立一座巨型人工假山，为此，他动员大批船只从江南拉来花石。先用太湖奇
石垒成山岳，其上安置琪花瑶草。某家有奇花，某家有异草，官吏便乘机敲诈勒索，甚至
拆房毁屋，江南民不聊生。当方圆六里、占地千亩的艮岳在汴京东北款款落成时，江南的
方腊已攻破州县，扯起了造反大旗。

不过，精明的童贯很快便平定了这一变乱。宋徽宗又可安于游嬉之中了。

按宋徽宗的想法，艮岳这样的名山是为了招揽仙人所造。他迷恋道教，大建宫观，自
称道君皇帝。当平定江南军士在浴血奋战时，宋徽宗却在袅袅香烟中与道士们厮混在一起。

冷冰冰的石头和虚无缥缈的仙人仍然无法满足宋徽宗，他继承了中国许多帝王的传统：
好色。宫中的嫔妃已不能满足他，他便深夜出宫，流连青楼，与当时的京师名妓李师师打
得火热。甚至还不惜与臣下争风吃醋。

有这么一则故事，徽宗手下的大晟府提举周邦彦也喜欢李师师，有一次正与师师幽会，
谁知宋徽宗突然来到，慌乱之下周邦彦藏匿于床下，把皇帝和李师师的调情全给听到了。
周邦彦气不过，填了著名的《少年游》，其中一句写道：“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
人行。”李师师在关心皇帝，天冷了，让他就留宿吧，别走了。

据说，宋徽宗看到这首词后，哈哈大笑，不以为忤，反倒十分得意。

而这些所谓“高雅的昏庸”，虽是历代皇帝所未有，却也恰恰决定了他接下来的悲剧。

春梦绕胡沙：赵佶的昏乱朝纲

宋徽宗迷恋艺术显然多过枯燥的政治，朝政很快腐败下去。而这一推手便是蔡京。

蔡京是狡诈的官场高手，善于把握宋徽宗喜好享受的心理。他提出了所谓丰亨豫大口
号，强调享受，更得宋徽宗欢心。此外，蔡京也同样爱好艺术，当时天下四家字体，苏黄
米蔡，蔡京即占一家。
 蔡京取得了皇帝的信任，他和他的五位盟友为宋徽宗马首是瞻，竭力搜刮百姓，以供
享受，排斥正直贤良，时人称为“六贼”。宋徽宗与蔡京十分相得，很快将北宋朝政弄得
乌烟瘴气。

在六贼塑造的“虚假繁荣”下，宋徽宗内心好大喜功的一面被激发出来了。他决定实
现祖辈的雄心壮志：开疆拓土。

此时，北方的老对手辽国衰落，面临女真部落的威胁。宋徽宗自认为机遇难得，便与
东北的金国建立海上之盟，约定夹攻辽国。

当大金的拐子马在燕山以东肆意屠杀辽国的数十万重兵时，宋徽宗也亦步亦趋地北上
攻辽。谁知，面对方腊时如狼似虎的宋军，在辽军面前可谓羊入虎口，被打得满地找牙。

辽国被金兵的铁蹄踏得粉碎，接下来就该轮到宋朝了。

忍听羌管，吹彻梅花：赵佶的北国晚景

公元 1126 年，靖康元年，赵佶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

在北方，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大举南下。宋朝历来守内虚外，沿途要塞形同虚设，金军
很快围困开封。如今，在艮岳之上，便可望见金人连营，见者为之心惊。

金军南下时，赵佶便已禅位给他儿子赵桓，是为宋钦宗。可桓儿也束手无策。现在，
是逃也逃不出去了。惶急之下，赵皇帝病急乱投医，找了个叫郭京的神棍领兵，·此人号
称会道门六甲法，道君驾临，可谓正中赵佶下怀。

郭神棍下令开门迎敌，金军一拥而入，汴京在呻吟。皇族、大臣、宫女被俘，被当做
牛羊宰杀、侮辱，血漫京师。幸存者跣足北上，被赶往万里之外的五国城。宋徽宗和其子
赵桓均在俘虏队中，那年，他 44 岁。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饱读诗书的赵佶对李煜的诗词
当然烂熟于胸，可他绝没想到，他复制了李后主的人生，连金人给他的封号“昏德公”，
也与李煜的“违命侯”何其相似。

五国城，在今天的哈尔滨依兰县。在此处，“帝子王孙、宦门仕族之家，尽没为奴婢，
使从作务”。锦衣玉食的北宋皇族，都必须做奴隶，许多人终岁裸体，冻饿而死。

宋徽宗和宋钦宗过得稍好，《金史》记载，“赐昏德公、重昏侯时服各两袭。”至少
无冻饿之苦了。

他变得平和，他的房子烧毁了，他也不烦请人重修，因为“正是农时，岂可妨废”。
在爱惜民力时，不知他是否想起，昔日搜刮花石纲的日子。

即使在艰难时光中，宋徽宗仍然不忘吟诗作对，作画休闲，写有千首诗作，其中不少
名句。他也思念故国的琼林玉殿，不由得写下“忍听羌管，吹彻梅花”。但他又担心这些
故国之思的词句引来麻烦，便销毁了大多数手稿，流传至今仅有十余首了。

1135 年，赵佶崩逝于五国城，再也未能见到故国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