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思想 ①1

段满福

［提    要］ 法国的语言学有不同于一般西方传统的特点。本文探讨了 20 世纪上半期

Meillet的普通语言学思想，认为Meillet在法国倡导普通语言学研究是出于
彰显法国语言学民族特点，从而与德国历史比较语言学决裂的目的；阐
述了 Meillet 普通语言学具有法国同时代经验主义思想的特点，采用“历
史的”和“比较的”归纳方法，同时坚持语言社会观和系统观。最后，以
Meillet的具体研究阐述他的普通语言学研究的具体内容。
［关 键 词］ 梅耶；普通语言学；历史；比较；归纳；社会性；系统

1   从法国语言学的三个“不幸”说起

法国语言学研究源远流长，语言学思想精深睿智。在法国现代社会科学中，语
言学也一直占有重要的地位，是高度发达的一门学科。但是，法国的语言学发展有
自身独特的特点。“在法国的人文社会科学界，对语言的研究，不同于一般西方传
统的地方，就在于它同当代法国思想和文化传统的紧密特殊关系”（高宣扬，2011：
80）。这种密切的关系使法国现代语言学发展过程中的“所为”与“所不为”都表现
出了与众不同的特点，Georges Mounin（1910—1993）（1968）不无幽默地归纳出法
国语言学史上的三大“历史不幸”（malchance historique），就是这一特点的很好总
结。第一个不幸是普遍唯理语法的理性主义思想在法国影响深远，由于这种语法思
想的影响，法国一直抵制从德国和丹麦自 1816 年开始迅速发展起来的历史比较语言
学。法国科学界对历史比较语言学保持沉默达 50 年之久（Mounin, 1974：186）。第
二个不幸是 Antoine Meillet（梅耶，1866—1936）在法国语言学界影响力巨大，培养
了整整一代法国语言学家，统治法国语言学界 50 年之久，使得 Ferdinand de Saussure
（1857—1913），Charles Bally（1865—1947），Edward Sapir（1884—1939），Otto
Jespersen（1860—1943），Leonard Bloomfield（1887—1949）以及 Nicolas Troubetzkoy

① 本文系 2012 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西部规划基金项目“法兰西学派语言学思想及其对中国语言学的影

响研究”( 项目编号：12XJA74003) 的阶段性成果。感谢两位匿名审稿专家特别详细的审稿意见。
58 语言学理论研究

（1890—1938）等语言学家的普通语言学思想和结构主义语言学思想迟迟没有传入
②
法国，并被法国语言学界接受。1 第三个不幸是 20 世纪 50 年代开始的法国语言学研
究的哲学转向，语言问题成了解决哲学问题的途径，语言学中许多术语被重新解读，
从而阻碍了对语言本体的科学研究。
我们在这篇文章中要讨论的内容和造成法国语言学第二个不幸的 Meillet 有关，
关于在历史主义和社会学气氛中发展起来的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思想。

2   Meillet 普通语言学概念的提出

如果我们把 Michel Bréal（1832—1915）在 1865 年被任命为法兰西学院“比较语

③
法”教授 2 看作法国现代语言学的开端，他就理所当然应该被看作法国第一代语言学
家的代表。Bréal 曾经跟随 Franz Bopp（1791—1867）学习，并翻译了 Bopp 的《梵文
比较语法》（Vergleichende Grammatik des Sanskrit, 1861），最早将德国的比较语法介
绍到法国，并最早在法国大学（法兰西学院）里开设比较语法课程。
Meillet 是现代意义上在大学里专门从事语言学研究的第二代法国语言学家的代
表（Auroux, 1988：38）。和第一代语言学家相比，法国第二代语言学家侧重的研究
领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历史惊人的巧合，这两代语言学家的代表人物都是在法兰
西学院就任“比较语法”的教授职务，而且都在开课演讲中陈述了各自的纲领，即
两代语言学家所努力的方向。1867 年 12 月 9 日，Bréal 发表了题为“比较语法的发展
和目前状况”（Le développement et l’état actuel de la grammaire comparée）
（后在《巴
黎语言学会会刊》第一期上发表）的开课演讲，对德国的语言学研究大加赞赏，认
为法国应该学习和吸收德国的语言学研究方法。这一讲话也体现出 Bréal 要将这一学
科从德国引进到法国的决心。将近 40 年后，1906 年 2 月 13 日，Meillet 发表的开课演
讲题目为“普通语言学的研究现状”（L’état actuel des étude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却对德国的比较语言学大加批判。这个题目本身和他的“比较语法”教授这一头衔
并不相称。按道理，Meillet 应该阐述将历史比较语言学引入法国以来的发展状况。
而 Meillet 非但没有阐述比较语言学在法国的发展情况，而是对其进行了批判，同时也

② Meillet 并不认为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有什么创新，没有接受索绪尔的共时普通语言学思想。
Meillet 所欣赏的是索绪尔的《论印欧系语言元音的原始系统》，并不是《普通语言学教程》（Mounin
1974：44）。Charles Bally 的《法语文体论》（Traité de Stylistique Française）作为“日内瓦学派”的
代表作品在语言学领域和文学批评领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在法国却没有多大的影响。Edward
Sapir 的《语言：言语研究入门》（Language: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Speech, 1921）迟至 1954 年
才有法语版出现，Leonard Bloomfield 的《语言论》（Language, 1933）直到 1970 年才被译成法语，而
Otto Jespersen 的《语言：本质、发展和起源》（Language: Its Nature, Development and Origin，1922）
尚无法语版问世。
③ Bréal 是法国第一个担任比较语法教授这一职务的法国语言学家，这也标志着法国现代语言学一系列
建制的开始，包括紧接着 1866 年巴黎语言学会（La Société de Linguistique de Paris）的成立，1868 年
巴黎高等研究学院（l’École Pratique des Hautes-Études）的创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把 1865 年
看作法国现代语言学的开始。1906 年 Bréal 主动将这一职务让给和他学术观点并不完全相同的弟子
Meillet。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思想 59

提出了一个新的行动纲领：“探求语音和形态方面的普遍规则，从此以后应该成为
语言学的主要目标之一”（Meillet, 1926：13）。Meillet 将这一目标和自己今后的教学
紧紧联系在一起。“我很快会着手实现我的目标，在我被请来这里上的最初几节课
中，我会向你们揭示我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研究语言变化的社会原因的”（Meillet,
1926:3）。Meillet 在这次开课演讲中明确表明要建立并发展一门“普通语言学”，并
指出“从语言自身的视角组织语言事实，仍是一件要完成的巨大任务”（Meillet,
1926：avertissement）。
但是，我们知道，Meillet 本身是一个比较语言学家（comparatiste），他一生中大
部分研究是在历史比较语言学方面。Meillet 在有生之年从未写过一本普通语言学的
著作，他的那些探讨人类语言的一般性质、特征以及发展规律的文章都集中在两卷
④
本的《历史语言学与普通语言学》1 （Linguistique Historique et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中。据上卷序言所说，该文集收录的文章“有些是为大众而写的，有些是为科学比
如对《科学》（Scientia）这份华丽的国际评论怀有好奇心的大众而写的，另外有些
是为哲学家或社会学家而写的，可是差不多没有一篇是专门为以语言学为专业的学
者而写的”（Meillet, 1926：avertissement）。可见该文集的性质和内容不是很单纯的。
就是在这样一个文集里，Meillet 阐述了他的普通语言学思想。那么，作为一个在比
较语言学领域已经成果卓著的语言学家，Meillet 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要在法国建立
并发展这样一门普通语言学呢？ Meillet 下面的一段话可能会告诉我们答案：

尽管一种严格的语言学和已经取得一些重要进步的同样严格的语文学接近，
尽管拥有令人惊叹的大量受过良好教育而且禀赋很高的研究者，比较语法在德国
已经显示出衰落的迹象。30 多年来，比较语法提出过太多无法验证的假设，将太
多的建立在虚空中的理论和大量语言事实的集合结合在一起，却几乎没得出什么
结论。这一切就好像长时间使用的机器一下子失去了功率⋯⋯大约从 1870 年以
来，开辟新道路的创举几乎都是来自非德国的学者⋯⋯应该经由各种特定的语
言建立一门普通语言学。在这个方面，美国人 Whitney、斯拉夫人 M. Baudoin de
⑤
Courtenay、法裔瑞士人 De Saussure、法国人 Grammont 都有相应的行动。2
（Meillet, 1936：157）

④ 上卷出版于 1921 年，1926 年出版了第二版；下卷出版于 1936 年。该文集共收录 Meillet 的 42 篇文章，

因为上卷里有一篇文章题目为“历史语言学和普通语言学”，整个论文集就用这个名称了。该文集是
Meillet 的代表性著作，他的普通语言学思想主要体现在文集中收录的一些文章里。其实，该论文集命
名为《历史语言学和普通语言学》是有一定道理的，许多文章探讨的都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的问题，而
另外一些是探讨普通语言学的问题的。“可是仔细分析起来，不管是否加以标明，如‘普通语言学的
研究现状’和‘历史语言学和普通语言学’等等，归根结底总是脱离不了普通语言学的范围”（岑麒
祥，2008：27）。
⑤ 这段话出自 Meillet 的“德国学者对语言学的贡献”（Ce que la linguistique doit aux savants allemands，
1923）一文，该文后收录于《历史语言学和普通语言学》下卷。本文引自《历史语言学和普通语言
学》下卷 137 页。
60 语言学理论研究

对于任何一个熟悉欧洲语言学史的读者来说，上述一段话的偏激是显而易见
的。19 世纪 70 年代语言学研究上的许多重大发现还是在德国产生的，特别是新语法
学派的研究成果，这段时间绝对不是德国语言学的苟延残喘。而且，德国语言学家，
特别是 Hermann Paul（1846—1921），也阐述过普通语言学的思想（Auroux, 1988：
41），而 Meillet 在这段话里却只字未提。Meillet 讲这段话的时候（1923 年），欧洲大
多数国家和美国语言学研究的建制都有了很大的发展。他所强调的是法国语言学民
族传统的特殊性，目的是通过强调语言学研究重点的转移来和德国的语言学传统决
裂，从而建立一种非德国式的语言学（Auroux, 1988：40）。Meillet 对法国语言学的
发展前景大为看好，认为法国已经形成了一个学派，“一个年轻的法兰西学派”（la
jeune école linguistique française），“兄弟般的情谊将该学派的成员团结在一起”（une
amitié fraternelle unit les membres）
（Meillet, 1926：2），字里行间洋溢着民族的自豪感。
我们说 Meillet 倡导普通语言学的一个目的就是彰显法兰西民族精神，这不无道
理。事实上，这种努力在第一代语言学家身上就体现出来了。尽管 Bréal 极力在法国
传播德国的历史比较语言学，他的《语义学论集》（Essai de Sémantique, 1897）却旨
在建立一门全新的独立于德国语言学的学科“语义学”。我们知道，历史比较语言学
研究的目的主要在于发现语言变化过程中的“语音定律”（lois phonétiques），从而
确立语言之间的亲属关系。比较语法学家在确立语音定律的时候是完全不考虑意义
和语法作用的（Meillet, 1926：3），而 Bréal 的语义学是对意义的研究，尽管仍然关
注的是语言的历史演变，但这次是意义的历时演变。Bréal 将历史比较语言学中的许
多“定律”都用在了他的语义学中，用来解释语言意义的变化，但是他认为语言变
化唯一的真正原因是“人的意愿和智力”（l’intelligence et la volonté humaine） （Bréal,
1897：7）。法国最早在语言学界把语言看作社会事实，奠定了把语言看作社会事实
的基础，坚决反对 August Schleicher（1821—1868）的自然主义语言观，提倡开辟研
究词语意义的语言学研究新领域。语言社会观是贯穿《语义学论集》全书的一个核
心概念，Bréal 认识到赋予这一概念一个核心位置，就能与当时流行的语言学趋势区
别开来（Gordon, 1982：24）。学术传承是重要的，对 Bréal 来说，也许更重要的是要
建立具有法国特点的语言科学，从而保持法国民族精神的特质。但 Bréal 毕竟受德国
比较语法浸染很深，还是极力主张在法国推广比较语法的研究。如果我们说 Bréal 是
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一直在为实现这一目标不懈地努力，Meillet 则认为时机已到，
该是改旗易帜的时候了。Meillet 虽然旗帜鲜明地要建立具有法国特色的普通语言学，
但是他的普通语言学并没有脱离历史比较语言学的范畴，有些“名不副实”。Meillet
和 Bréal 的主张和采取的手段不同，但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们的行为都表现出了
对法语和法国语言学的关注和偏爱。

3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的特点

Meillet 普通语言学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它的历史主义思想，其核心内容还没有脱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思想 61

离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窠臼，只是将视野放宽，不仅关注特定语言的局部变化，还要
探究人类语言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但 Meillet 并不以探究语言的发展历史为最终目
的，而是把历史看作一种手段（Meillet, 1926：7），最终的目的是要解释语言发展
演变的普遍规律。也就是说，语言学不应该只关注语言历史演变过程中的历史定律
（lois historiques），即能够解释一些特定语言现象的定律，而更应该致力于发现语言
演变的普遍趋势，这些普遍趋势适用于语言演变过程中的所有阶段。这就是说，出
自 Meillet 笔下的普语言学中的“普通”（générale）概念并不意味着一种革新，并
不是要对已经确立的普通语言学加以革新：在 Meillet 之前，欧美语言学界已经有很
多学者阐述过各自的普通语言学思想了，只是大都不同于 Meillet 所阐述的普通语言
学概念。
可以说，“历史主义”是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区别于其他普通语言学思想的最主
要的特点。这和法国语言学传统有着密切的关系。法国的语言学是作为一门历史科
学产生的（Sumf，1972：84）。在 19 世纪的最后 35 年中，法国语言学的注意力普遍
转向了语言的历史。虽然 Bréal 的《语义学论集》旨在对德国语言学宣战，要创立语
言词语意义的新学科语义学（la Sémantique），但他的语义学主要是探究意义变化的
“定律”的，并没有脱离历史语言学的范畴，而且 Bréal 将整个语言学看作是历史学
科。因而，虽然都反对德国新语法学派的历史主义和原子主义，但法国语言学并没
有像“布拉格学派”和“哥本哈根学派”做得那样彻底。法国的语言学长期以来一
直没有脱离严格的历史主义研究趋势，直到 20 世纪后半叶结构主义兴起才慢慢转向
以共时的研究为主。Meillet 作为 20 世纪上半期法国语言学的领军人物，自然秉承这
一传统，在他所有研究中并没有严格区别历时和共时，二者往往是“你中有我，我
中有你”，他的普通语言学研究同样如此。
从认识论上讲，Meillet 将普通语言学看作一门经验科学，也就是说，这门科学
中的一些断言是可能被证伪的，因为这些断言是基于既定的语言事实归纳出的泛时
的语言演变规律。“普遍定律”表明的是一种可能性，而不是必然性（Meillet, 1926：
15）。相反，新语法学派总结出的诸多“语音定律”（lois phonétiques）是对既定语言
事实背后的规律的总结，与其说是“定律”，不如说是一种“事实”。“语音定律”是
确定的，而“普遍定律”只是一种可能性，表明的是一种“不变的条件”（conditions
constantes）。“普遍的语音和形态定律不足以解释任何事实；这些规则表明的是支配
语言事实发展的恒定的条件”（Meillet, 1926：15-16）。也就是说，虽然都是基于历时
语言事实，但“语音定律”是对既有语言事实的描述，而“普遍定律”是对语言事
实的或然性阐释，一种抽象于具体语言事实之上的恒定条件。要理解这些普遍定律
的作用，我们要结合 Meillet 语言观中的另外一个核心内容，也是法国普通语言学的
另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语言社会观。
在法国，社会学和语言学几乎是同时形成的，语言学和社会学联系起来的源头
也应该在法国寻找（斯留萨列娃，1984：35）。法国语言学的典型特征一直是把语言
看作和人的心理活动相联系的社会现象，法国语言学家往往在语言与社会的关联中
62 语言学理论研究

进行研究，既研究语言，同时也研究历史、文化和民族。“法国语言学长期以来，特
别是自 19 世纪以来，一直被语言和社会运动之间的关系这一问题所困扰。人们不
知疲倦地问人民、制度、意识形态等在形成各种方言、制定使用规范以及决定这些
方言和使用规范的重要程度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Bachmann et al., 1981：5）。在
Meillet 看来，从根本上决定语言发生变化的是社会原因。因此，要确定语言发生什
么样具体的变化，就要确定这些语言变化发生的社会条件。因为社会条件的变化性、
多样性和不确定性，我们无法预知由普遍定律所决定的语言发展的可能性如何得以
实现。我们这里用类比的方式阐述一下 Meillet 所谓的“普遍定律”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于物理学上的“自由落体定律”，通俗的解释就是“物体从空自由下，轻重没有快
慢差”，但这是在理想状态下的情形，也就是说，物体在下落时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比如在真空中。而现实世界不是真空，所以一根鸡毛和一个铁球同时从同一高度自
由落下，肯定不会同时落地，一个铁球和一个相同大小的木球同时从同一高度自由
下落，也不会同时落地的。Meillet 的“普遍定律”类似于“自由落体定律”，它只在
语言自发进化（évolution spontanée）中起作用，也就是说，在不受任何社会因素影
响的情况下起作用；决定语言变化的社会因素就像自由落体实验中两个物体从高空
落下的条件（是否在真空中，两个物体的比重是否相同等），是不确定的、多变的；
语言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就像两个物体能否同时落地，同样是不可确定。所以，
Meillet 所追求的普通语言学的定律，从认识论上讲，和“自然定律”（lois de nature）
通常所表达的内涵是一样的（Auroux, 1988：49）。
从方法论上讲，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主要采用归纳法（induction），但这种归纳
既是“历史的”，又是“比较的”。要得出语言演变的普遍定律，首先要对既定语言
发展进行研究，总结出一些历史定律（语音的和形态的），然后通过归纳的方式对已
经总结出来的定律进行重组，进一步抽象化。这个过程中，比较是必不可少的，要
对不同语言进行比较，也要对同一语言的不同发展阶段进行比较。但是，Meillet 这
里采用的比较法不同于德国历史比较语言学采用的比较法，他是在系统观和整体观
视角下创造性地使用历史比较法，摆脱了“原子主义”比较法的弊端。在整个探求
语言演变的普遍趋势的过程中，“系统”（système）是 Meillet 语言观中另一个重要的
概念。Meillet（1926：7）认为德国历史比较语言学采用的方法缺乏系统观，只是对
“个别事实”（fait particulier）进行了解释，因而只能得出一些特定的结论；得出的一
大堆结论分开来看都是正确的，但是整体上却构不成一个系统。研究某一语言变化，
只有将这一变化放在语言发展的整体中加以考虑才有意义。Meillet 始终强调语言是
一个可以单独研究的系统。为了给语言的历史比较研究勾画出一个清楚的轮廓，他
汲取了各学派的理论中合理的因素并加以提炼，将它们融汇成一体，使历史比较法
的原则和使用条件得到了明确的限定。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研究都是在语言系统观
的基础上进行的。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思想 63

4   Meillet 普通语言学研究的内容

通过阅读 Meillet 著作中对普通语言学的阐述，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普通语言学

采用当时历史比较语言学所采用的“历史的”和“比较的”方法，研究语言历史演
变的“普遍定律”（lois générale）。“对语音和形态的普遍定律的探求，从此以后就是
语言学的主要目标之一。这一界定本身就意味着这些定律超越了语系的界限，适用
于全人类”（Meillet, 1926：13）。
下面我们举例说明 Meillet 进行的一些具体普通语言学研究以及所得出的结论。
通过对印欧系诸语言历史演变的研究，Meillet 发现这些语言演变的整体趋势是
一样的，尽管它们都有各自独特的语音、语法和词汇系统。在语音演变上的普遍趋
势是单词词尾发音的变化要大于词首（La fin des mots a souffert plus que les initiales）
(Meillet, 1926:8)；在形态演变上的普遍趋势是屈折变化的重要性减弱，句子里的词序
趋于固定（Toutes langues ont réduit l’importance de la flexion et resserré plus étroitement
les éléments de la phrase）（Meillet,1926：8-9）。阅读 Meillet 的《历史语言学和普通
语言学》，我们不难发现关于类似的语言演变的普遍趋势的阐述：1）语言之间的相
互借用主要是在词汇方面（Ce qui s’emprunte ce sont essentiellement des éléments de
vocabulaire）（Meillet，1926：87）；2）所有语言都倾向于区别名词和动词（Toutes les
langues tendent à distinguer le nom et le verbe）（Meillet，1926：34）；3）语言亲属关系
的界定只适用于有明显不同的语言组，不适合于仅仅有细微差别的方言（Meillet，
1926：88），等等。这些普遍趋势都是 Meillet 在系统地归纳总结印欧系各语言的基础
上得出的，具有普遍性。

5   结语

其实，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并没有严格区分“共时”和“历时”两种语言状态，
关注的仍然是对语言历时演变的研究。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吸收了历史比较语言学
采用的历史的和比较的方法，在归纳语言演变的普遍规律的时候，始终坚持语言社
会观和语言系统观，把语言当作一种社会事实和一个完整的系统来对待。“历史”、
“比较”、“归纳”、“语言社会观”、“系统”这些概念集中体现了 Meillet 所努力建立
的具有法国民族特征的普通语言学的特点。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不同于现代人通常理解的共时层
面上的（或者准确地说“泛时的”）探讨语言本质属性的普通语言学，也正是由于这
⑥
个原因，法国的普通语言学没有受到学界的重视 1 ，而且常被误解。其实，Meillet 的

⑥ 尤其是在中国，很少有人探讨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在大多数中国学者撰写的语言学史著作中，根

本就没有提到法国语言学，像冯志伟的（1987）、徐志民（1990）、刘润清（2002）、刘润清、封宗信
（2005）、封宗信（2006）、林玉山《世界语言学史》 （2009）等。即使有的著作中提到了法国的普通语
言学，像岑麒祥（1958）、赵世开（1990）、杜道流（2008）等，也没有专门探讨法国的普通语言学。
64 语言学理论研究

普通语言学有其独特之处，那就是不区分“共时”和“历时”，带有浓厚的历史主
义色彩；认识论上的经验主义和社会观，以及方法论上的归纳法和系统观。这些特
点的形成和 Meillet 要创立具有法国特色的普通语言学的民族情结有着直接的关系，
也和同时代盛行的哲学思想以及语言学研究传统（即“历史主义”）有很大的关系。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对待语言事实的方法明显带有同时代经验主义和实证主义的特
征（Koerner，1998：61）。从整体上讲，无论是研究内容还是研究方法，法国的普通
语言学都比历史比较语言学前进了一大步。
1⑦
由于Meillet是Saussure的学生， 并且在不同的场合多次公开承认Saussure对他的
影响，人们自然要把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和 Saussure 的普通语言学联系在一起，其
实这是一种错误的认识。Meillet 在 1930 年写给 Troubetzkoy 的一封信中声称自己的语
言社会性思想是独立形成的，并非受到 Saussure 的影响（Hagège, 1967：117）。但是，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采取的系统观和索绪尔有直接的
关系，是在索绪尔系统观的影响下形成的。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对其他国家并没有
产生很大的影响，这也许和 Meillet 没有专门写过普通语言学著作有关，也许是因为
我们受 Saussure 的共时层面的普通语言学思想影响太重的缘故。

参考
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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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37-65.
Bachmann, C. Lindenfeld, J., & Simonin, J. 1981. Langage et Communications Sociales.
Paris: Seuil.
Bréal, M. 1897. Essai de Sémantique (Science des Significations). Paris: Librairie
Hachette.
Gordon, T. 1982. A History of Semantics. Amsterdam/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Hagège, C. 1967. Extraits de la correspondance de N. S. Troubetzkoy. La Linguistiq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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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erner, K. 1998. Meillet, Saussure et la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Histoire Épistémolog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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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illet, A. 1926. Linguistique Historique et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2e édition). Paris:

⑦ Meillet 曾于 1885—1888 在巴黎高等研究学院听过索绪尔的比较语法课，并于 1888—1889 代替索绪尔

讲授比较语法课程，见（Vendryès, 1937：5）。
 Meillet 的普通语言学思想 65

Libraire Ancienne Honoré Champ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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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incksie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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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开（主编），1990， 《国外语言学概述——流派和人物》。北京：北京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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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地址：段满福 100089 北京外国语大学 外国语言研究中心；

010021 内蒙古呼和浩特大学西路 235 号 内蒙古大学外国语学院
电子邮箱：duanmanfu@126.com

On Meillet’s Thoughts of General Linguistics

Abstract: France’s linguistics has some characteristics distinct from the Western
tradition in general.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Meillet’s thoughts of general
linguistics in the first part of the 20th century. It is concluded that Meillet
proposed general linguistics in France to manifest the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France’s linguistics in order to break away from the historical and
comparative linguistics of Germany, and it is found that Meillet’s general
66 语言学理论研究

linguistics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contemporary empirical thought, and it

employs the “historical” and “comparative” inductive method and sticks to
the social and systematic perspectives of language. Finally, the content of
Meillet’s general linguistics is elaborated by citing his sample researches.
Keywords: Meillet; general linguistics; historical; comparative; induction; social; syst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