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通讯 2019年 第2卷 第4期 • 236 •

心理治疗的本土化与现代化 论坛

*
张亚林

摘要：本文深入探讨中国心理治疗本土化以及现代化的必要性与前世今生。几十年来，有志者对心理治疗本土
化的探索与实践从未停止过，有失败，也有收获，他们一直在努力，永远在路上。

关键词：心理治疗；本土化；现代化

[ 心理学通讯 , 2019, 2(4): 236-239 doi: 10.12100/j.issn.2096-5494.219073]

张亚林，医学博士，曾
留学美国加州大学。中
南大学湘雅二医院教
授，博士导师，湘雅名
医，中国杰出精神科医
师，国家级教学名师，
1 引言 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心理治疗。所以我就想到这个
中组部特殊一线人才，
希波克拉底曾说过：“ 医生手中有三件武器： 命题：心理治疗的本土化。 湖南省人民政府参事，
湖南省科普作家协会主
手术刀、药物和语言。” 那么心理治疗可能属于第 席，享受国务院政府特
殊津贴专家。主持国家
三类。美国特鲁多医生有句名言，刻在他的墓碑上， 2 本土与本土化 科技支撑计划、国家自
然科学基金、国家社会
叫做 “ 有时能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予安慰 ”， 大千世界、天南海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科 学 基 金、 美 国 CMB
这是眼下医疗的三种结局。而心理治疗在这三种 民族多种、文化多元，所以人的脾性差异大，个
等 课 题 20 多 项， 研 究
经费 600 多万，发表论
结局中都有贡献力量，所以谈论心理治疗应该是 体间、族群间亦如是。就拿吃饭举例，据说这个 文 300 多篇，出版著作
50 多本，获省部级科技
必要的。 世界上有 1/3 的人是用筷子吃饭，有 1/3 的人是拿 成果奖 5 项。主持制定
我国心理咨询与心理治
此外，心理治疗应该成为精神科医生的独门绝 着刀叉吃饭，还有 1/3 的人用手抓。在用手抓饭的 疗技术操作规范，国务
技。如果精神科医生不会、不懂、不信，那就没 这部分人群和民族团体中，左手和右手就担负着 院学位委员会博士点评
审专家，国家三大科技
有其他科医生的事情了，也就没有医疗的事情了。 不同的使命，分工严谨，不可混淆。有的人群做 奖评审专家，中国心理
咨询与心理治疗专业委
所以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不懂心理治疗的精神科 事排队，喜欢稀稀拉拉一条线；有的人群一拥而上， 员会顾问等。
医生不是一个完美的精神科医生。请注意，这里 喜欢靠胸贴背，挤成一团，习性不一样。有的人 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
讲的是 “ 不懂 ”，不是 “ 不会 ”，不是 “ 不信 ”。可 走路直来直去；而有的人总是拐着弯儿走。有的 长沙 410011

以不会，可以不做，可以没有兴趣，甚至也可以 民族三三两两、自由组合、随意搭配；而有的民
不信，但是要懂有一门学科叫做心理治疗，很多 族章法严格、尊卑有序、抱团取暖，是一个闭合
人在做它，很多人信它，精神科医生近水楼台是 的群体。有的人用心感受这个世界，我思故我在；
最容易接受和学习的。 而有的人习惯客观记录这个世界，于是唯心、唯
我们都知道每一种心理治疗都产生于特定的文 物就有了分野。所以本土或者本土化，它可能是
化，特定的社会，特定的人群。 因此它也一定适 个地域概念，是个种族概念，是个文化概念，抑
用于那种特定的社会、文化和人群。但是人群和 或是个方法学的问题。
人群不一样，东方人、西方人台上一站瞬间你就 我们不仅个体之间不一样，我们和另外一群人
能区别开来，为什么？因为他们生物学的表观不 又有不同，它是种族的不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一样、生物学的属性不一样、长得不一样。如果说， 一方水土也有一方风情。每一个族群，无论大小，
不同人群的生物学属性可以不一样，那么他们心 它有自己的发展历史、风俗习惯、语言、规矩，
理学的属性可能也不一样，完全有推理的逻辑。 它也有自己的本位中心思想，所以才有夜郎自大 *
通信作者：
而心理治疗靠人际交往产生影响改变，这些影响 的说法。一个外面的事物要进入夜郎国，也不容易， 张亚林
改变的重要载体是语言。如果东西方人的思维方 会遇到如乡随俗的问题，就是我们讲的本土化的 zhangyl69@vip.sina.com

式、表达方式、接受方式不尽相同，怎么可能有 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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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中国本土化 ” 一说的前世今生
讲到本土化，我想起一段历史，前不久刚刚复习
了佛教进入中国成功本土化的历史。佛教是本土化的
典范、本土化的标本。两千多年前，聪明的印度僧人
历经万水千山来到中原，从海上到泉州或从西域到洛
阳。和尚们历经千辛万苦到达中原后，不急着修庙、
传教，他们潜下心来，学说中国话，学吃中国饭，了
解了中国的民俗，学习中国的经典。久而久之，他们
熟悉了中国、了解中国，中国人反之亦然。有了共同
的语言，在同一个频道上，才有了后来《四十二章经》
的广泛流传。佛教经过中国化之后，不只是落地生根，
并且两千年来枝繁叶茂。近些年，国运昌盛、政治开明，
中国的一些佛教徒已经走出国门，开始在其他地方修
庙。他们 “ 认祖归宗 ” 到了尼泊尔、印度。奇怪的是，
这些菩提树下长大的人竟然认不懂佛教，不知道它们
是出口转内销，佛教被完全中国化了。我们好多中国
人自己也不知道它是 “ 进口货 ”，所以我认为它是本土
化的成功典范。睿智的高僧大德们懂得这个道理，不
简单轻信 “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他们知道再好的东西
要人信，就得本土化。高明的僧人如此，精明的商人
更是如此，比如长沙的肯德基、麦当劳都放上辣椒了。
再回顾一下中国心理治疗本土化的来龙去脉。大
概一百年前以 “ 五四运动 ” 为代表事件，西风东渐，
西方的文明仗着船坚炮利轰开了我国的大门，打倒了
“ 孔家店 ”。一小批先知先觉的青年人，迎来了德先生、
赛先生，意气风发地出国留学，然后踟蹰满志地回国
给我们说教。他们蓄着小分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满口洋泾浜，言必称希腊。而国内也有一小部分人，
遗老遗少，依旧带着瓜皮帽，蓄着长辫子，身着长衫
马褂，满嘴知乎者也，痛骂这些小青年，数典忘祖，
忘了老祖先，沦落为洋人的附庸和小妾。看看当年的
历史，一场盛大的口水战。在这场口水战中，我看到
一些中庸的人，一些严肃的科学家，其中有一位叫潘菽。
图 1 与杨国枢先生的忘年之交
心理学通讯 2019年 第2卷 第4期
潘菽早年熟读四书五经，后来成了北大的高材生，深
受校长蔡元培的青睐，然后到美国留学。1926 年就获
得了芝加哥大学心理学博士学位，学贯中西，他回到
中国没有选边站。他说他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西
方的科学到中国来有没有水土不服的问题？所以他提
出了学术要中国化。他是著作等身的学者，1949 年国
民政府败退台湾，国民政府的中央大学改名南京大学，
他受党中央的任命，成为南京大学的首任校长，也是
第一位当选学部委员的心理学家。潘菽说，虽然我们
心理学自认为是科学的一部分，但是心理学和其他的
科学有很大不同。我们没有像万有引力那样放之四海
而皆准的定律，因为心理、行为太多地受到社会和文
化的影响，所以他呼吁学术要中国化，心理治疗要本
土化。这是我所能查阅到的中国心理治疗本土化的第
一声。
无独有偶，在海峡的对岸，有一个叫杨国枢的人，
他穷尽一辈子的精力，声嘶力竭地呼吁，中国人要有
自己的心理学。虽然应声寥寥，但是他仍执着坚持。
本世纪初，在清华大学的清华园召开了世界华人心理
治疗研讨大会。清华大学，它的校歌里就有 “ 立德立言，
无问西东 ”，可见它的开明。我们在清华园，讨论了
世界华人心理治疗的理论与模式。有幸的是，当时我
作为大陆的代表做主题发言，而杨国枢老先生是作为
台湾的代表发言，我有幸有机会和他成为忘年之交。
图 1 照片就是我在发言，我的前面那张姓名牌就是杨
国枢老先生的，他起身准备接着我作报告。
千百年来诸子百家的哲学思想和约定俗成的中国
文化传统，浸透在我们的血液里，铭刻在我们的基因里，
让我们这批医生说的是中国话，长的是中国心，服务
的是中国人。一线医生一定知道东施效颦的可笑，我
们一定要用国人能够接受的方式和患者接触。我们太
图 2 钟友斌——领悟疗法
图 3 鲁龙光著《心理疏导疗法》
心理学通讯 2019年 第2卷 第4期
图 4 国家科技支撑计划——十种心理咨询与心理
治疗技术规范与示范研究启动会
知道本土化的重要性，为此心理治疗的同行们一直在
努力。北京的钟友斌先生倡导了中国的心理分析——
领悟疗法（图 2），南京的鲁龙光先生创造了 “ 心理
疏导疗法 ”，但不太被当时的主流认可（图 3）。他们
都提到文章发表不了，无法晋升成为硕导博导，所以
他们后继缺人乏人，这是我们当时的罪过。先人已去，
在学术交往中他们称我兄弟，但是在我心目中，他们
是中国本土化的先驱，是我们的前辈。
几十年前笔者也在导师的指导下做了一些该方面
工作，创建了所谓中国道家认知疗法，很多同仁都有
贡献，尤其是几年前科技部重大项目的支持，那是第
一次给心理治疗大笔资助（图 4）。举全国之力，与
国内心理治疗流派的专家们在一起历时三年，加上数
百个心理治疗者共同参与，完成了一次我称之为 “ 中
国本土化工程 ” 的大项目，即《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
技术的操作规范》（图 5）。这个项目第一希望外来
的心理治疗落地生根，第二希望本土的心理治疗成长
壮大。
4 我所理解的本土化
几十年的学习、实践、探索，有失败，也有收获。
由当初血气方刚的青年慢慢变得中庸起来，我不再带
有本土情绪，本土化并非排外，不是 “ 义和拳 ”。当然
本土化也不是复古，不是一定要在心理治疗中加点佛、
道，或者攀高枝、傍大款，硬要和孔子、老子拉上关系；
更不是高举本土特色的旗帜，另起炉灶，硬要做出一
个 “made in china” 出来，硬要宣誓中国第一。本土化，
通俗的讲就是入乡随俗。
做好本土化，必须知己知彼，必须做跨文化研究。
跨文化研究不是制造对立，不是简单对接，所谓与国
际接轨，当然也不是中外混搭。跨文化研究是为了比
较、了解、释然，为了学习，也许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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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5 《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技术的操作规范》
当年 “ 山西王 ” 阎锡山修建的铁路比其他所有的铁路
要窄一寸，如何能够对接？对接火车开不过来，会颠覆、
翻车。所以得做跨文化的研究，需要有共识、通用的
规则。本土化和国际化，是硬币的正反两面。
好的跨文化和本土化，不是中外混搭、张冠李戴。
其实，更重要的问题是现代化。不论东方西方，都得
与时俱进。老子已经 2000 多岁，弗洛伊德虽然西装革
履，但也不年轻，比光绪皇帝还大 15 岁。所以无论东
方西方的心理治疗，都要现代化。本土化是个动态过程，
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既要适应本土的过去，也要适
应当下和未来。
本土化不是贴标签，也不是中国特色，而是个普
遍存在的方法学问题。比如我们的中国道家认知疗法，
有美国人、英国人、加拿大人在我们这里学习，当他
们拿回去使用时，常常也有水土不服的问题。他们会
反复咨询，有时还要请我们去现场解决（图 6）。
 5 本土化永远在路上
我们有一个梦想，梦想世界大同，梦想世界上有
一种通用的、放之四海而有效的心理治疗。
一个波兰籍的犹太人叫柴门霍夫，他是个会十几
种语言的天才，梦想创造世界语。他终于攻克了这个
难关，创造了一门完整的语言。该语言语法结构严谨，
语音发音漂亮，简单易学，只要有正常的智商水平，
几周、几月就能学会。联合国的教科文组织已经接纳
它成为一个正式的语言，全世界也有一百多个国家号
称能够接受这种文字。但是将近两百年过去了，三年
前的普查发现，以世界语当母语的全世界不到 2 000 人，
可见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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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善用国人的思考方法，国人的术语概念，国人
的领悟习惯，国人的接受方式。实际上国人接受了，
也就是世人接受了。中国道家认知疗法不也很受
欢迎地被纳入到国际心理治疗手册吗？本土化永
远在当下，本土化永远在路上。
但是它不妨碍我们对本土化的努力。
心理治疗无需强调来处，一项 Meta 分析发现
没有哪一种心理治疗优于其他心理治疗，虽然个
别研究有不同的发现，但影响因素可能来自治疗
图 6 笔者团队在纽约给学习中国道家认知 者间。我们的研究发现心理治疗疗效中这四种因
疗法的美国治疗师们讲解辅导 素有统计学意义，按其贡献量排序：治疗者、被
我们没想到地球家园不像图片上那么漂亮，也 治疗者、流派、方法。该研究囊括国内一流心理
不像地球仪那么光滑，经过测量就发现地球的本 治疗师，随机抽取普通心理治疗工作者了解心理
来面目。但是也不得不接受它。就像我们接受现 治疗者的要素。需要具有道德素质：仁慈之心、
实一样，很难接受也不得不接受，这就是心理治 敬畏之心、感恩之心；心理素质：对自己有准确
疗本土化的问题。要接受现实，承认现实，接受 的认识，运用科学与艺术的思维，保持态度中立、
民族的多样化，接受文化的多元化。也许，世界 体验准确、表达恰当，行为需明快但不夸张、果
上永远不会有什么通用的心理治疗。人类可能永 断但不莽撞、稳重但不含糊、有理有利有节；专
远也达不成共识，其实，也不需要达成共识。 业素养：通晓各派心理学理论、掌握沟通技巧、
我常想五十年前中国没有心理医生，一百年前 完善知识结构、善于自我净化；文化素养：吸收
中国连精神科医生都没有，但是如果查阅文献， 各类文化，但汲取其中奥秘全靠自己，中华文化
没有证据说明我们的先人比今天的人更焦虑、更 亦是居功至伟，促进了中华文化的社会发展、民
抑郁、更精神分裂？那就有理由推断我们的文化 族的性格形象、也滋养了炎黄子孙。
中间有心理治疗的元素存在。所以我常呼吁要有 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让我们顺其自然、大
基金来源 民族自信、文化自信、专业自信。在心理治疗中， 美天成。
无。

利益冲突
作者声明本研究无利益 Localization and Modernization of Psychotherapy
冲突。
ZHANG Yalin*
Second Xiangya Hospital of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11, China
*
Corresponding author: ZHANG Yalin, zhangyl69@vip.sina.com

Abstract: This article has quoted from the classics and made deep probes into the localization and
modernization of psychotherapy in China of the past and present. In the past decades, there were failures
and gains in the study, exploration and practice of the localization of psychotherapy. The only thing that has
not changed is that we have been making efforts and are always on the road.
Key words: psychotherapy; localization; modernization
[Psychological Communications, 2019, 2(4): 236-239 doi:10.12100/j.issn.2096-5494.219073]

参考文献
潘菽 .(1987). 学术中国话问题的发端 . 潘菽心理学文选 . 南京 : Eysenck, H. J. (1952). The effects of psychotherapy: An evaluation. J
江苏教育出版社 Consult Psychol, 16(5), 319-324.
潘菽 .(1987). 把应用心理学应用于中国 . 潘菽心理学文选 . 南 Joyce, A. S., Wolfaardt, U., Sribney, C., Aylwin, A. S.（2006）
京 : 江苏教育出版社 Psychotherapy research at the start of the 21st century:
The persistence of the art versus science controversy. Can
J Psychiatry, 51(13), 797-809. doi:10.1177/07067437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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