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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音希声 风范永存

――——追忆 30 年前采访钱学森

■徐慰侬

2009 年 11 月 9 日,上海电台故事广播频率开播纪实文
学《钱学森》之前,邀我去讲述当年采访科学大师钱学森的
一段往事。于是,我翻出了那时撰写的专访,打开了记忆的
闸门……

  我采访钱老是在 1979 年 11 月 12 日,当时我是上海人


民广播电台采访科技的记者。大约在一个月之前,我就获悉
钱学森即将来上海的消息,于是赶紧跟北京和上海的有关
方面联系,提出采访要求。钱老到了以后,日程排得满满的,
但他还是抽出时间在他下榻的延安饭店接受了采访。我是带
了复旦新闻系实习学生程士安一起去的。那次采访到现在已
经整整 30 年了,但当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悄悄地开着录音机

  钱老那天穿着草绿色军装,佩着鲜红的领章。那年他 68
岁,虽然头发已经稀疏,但非常精神。我采访科技还不久,
采访这样顶级的大科学家更是第一次,一开始不免紧张。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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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从见到我们起一直到整个谈话结束,始终带着亲切的
笑容。在这样可亲可敬的长者面前,我很快放松下来了。

  那天我们是带着录音机去的,可钱老说,我谈的内容,
你们都可以报道,但我的声音不要广播出去。这样,我就不
能把录音话筒对着他了,但我还是悄悄地把录音机开着,
尽管声音不大清楚,钱老的谈话还是原原本本录下来了,
这使我们后来写稿能做到准确表述他的原意。

  这次采访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不像平时那样总是记
者提问,被采访者回答,而是除了我们发问外,钱老每当
要阐述一个观点时,往往先向我们提问,使我们的思绪很
快进入他要谈的话题,这也有助于我们更好地领会他所说
的内容。或许,这也是他给学生讲课时一个常用的方法吧。

  首次公开提出创建思维科学

  请钱老谈什么好呢?虽然事先经过一番思考、商议,但
一开头我们提出的题目,还真有点大而无当,那就是请他
谈谈如何加快发展科学技术的问题。钱老说:这个问题很复
杂,我们还是谈点别的吧。他说:“我现在正在思考有关人
类的思维规律的问题,有些想法可能还不太成熟,还没有
公开谈过,今天就先和你们谈谈吧!”于是,他向我们提
出了一个问题:“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人们在从事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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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技术研究的过程中,除了逻辑思维之外,还有没有其他
的思维方式?”我觉得很新鲜,就试着回答:“是不是还
要用到形象思维?”

  钱老高兴地说:“对啊!还有形象思维,甚至有人说
是灵感。我看搞科学技术的人不光是逻辑思维,我们在科研
的实践中,怎样得到丰富的感性认识,然后又是怎样从感
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的呢?这个过程里面还有逻辑思维
以外的思维方式。”他接着说,“过去我们有的同志不太愿
意提这个,只要一说起灵感,总认为是唯心主义的东西。因
为外国人说的灵感是神灵感受,而我们所说的灵感,实际
上是人的观察、体验在头脑中的飞跃,仍然是一个实践和认
识的问题,所以我们说它是唯物的。”这时,钱老明确地提
出了他的一个重要见解:“现在逻辑思维我们研究得很多
了,但逻辑思维以外的思维方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们应该把它作为一门科学来研究。”

  我们很有兴趣地边听边思考。钱老又进一步告诉我们:
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玄妙,也并不是那么不可捉摸,“我
们一方面可以从宏观的观察,即从心理学来研究;另一方
面可以从微观的观察,就是从大脑神经来研究,研究这个
是很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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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里,我们不禁发问:“研究人类思维的全过程,
这与发展整个科学技术有什么关系呢?”钱老回答说:
“我们研究人的思维,就是为了充分发挥人的作用,因为
我们如果掌握了人的思维规律,人的智慧与创造才能就能
得到充分发挥,就能促进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

  在钱老逝世以后,许多报道在列举钱老一系列科学成
就时,有一项就是“思维科学”。有报道说:“钱学森在上
世纪 80 年代提出创建思维科学……”那么,钱老和我们的
这次谈话,实际上是通过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在 1979 年 11
月就首次公开了他的这一设想。

  期盼涌现杰出人才

  在和钱老的交谈中,我们感到他非常强调人的创造性。
他说,我们应当鼓励科研人员勇于探索,勇于创造。他自豪
地说:“我们中国人是很有聪明才智的,中国人又是肯刻
苦用功的,我们完全能够多出人才,早出人才。”钱老特别
谈到在使用人才上,要改变论资排辈的现象。他说:“正如
邓小平同志所说的,我们的科学工作者,只要他们合乎研
究员、教授的标准,哪怕他只有 30 岁,也要把他们提拔到
研究员和教授的岗位上来。当然,要做到这一点,还得解决
许多具体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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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钱老起身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张当年 10
月 26 日的《北京科技报》,给我们读了题为《中年科技人员
在学习和工作中的苦恼》的文章中的三个小标题:“一、信
任和重视了吗?二、任人唯贤了吗?三、待遇平等了吗?”

  读完,钱老说:报上提出这一些,可见都是存在的问题
转而他兴奋地说:“我可以肯定,只要能很好地解决这些
问题,只要能为人才的培养创造良好的客观条件,那么我
们的高等学校、科研机构就会出现前所未有的人才辈出的局
面,就会涌现更多的杰出人才。”

  一次采访 获益匪浅

  钱老谈兴很浓,他兴致勃勃地和我们谈了一个又一个
问题。比如,他还向我们提问:“不知在你们的概念里,社
会科学放在什么地位?”

  听了这个问题,我们有些纳闷,心想您是研究自然科
学的,怎么说起社会科学来了?钱老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
惑,就解释说:“自从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辩证唯物
主义世界观建立起来以后,大家就认识到所谓科学,就是
对客观世界的规律性进行考察、研究、整理,成为理论性的
东西。客观世界包括自然界,也包括社会,所以我们就不能
把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截然分开。”他还以系统工程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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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实践,通俗易懂地说明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关系。他
说:“系统工程它既要用自然科学的一套东西,比如要用
数学、电子计算机,同时也要用社会科学的成果。因为系统
工程就是要研究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少的人力、物力
和投资,最有效地利用科学技术的新成就,来完成某一项
科研或建设任务。一切工程都要讲求经济效益,这就涉及到
社会科学问题,所以,搞系统工程,需要自然科学工作者、
工程技术人员和社会科学工作者紧密合作。”他还用一些生
动的事例说明社会科学的重要。

  听了那天上午钱老这一席谈,我真是深受教益。钱老视
野宽广,他思维的触角涉及到众多领域;他的谈话出口成
章,逻辑性很强又深入浅出,实在令人叹服;他对于加快
培养人才的急切心情和爱国情怀更是令人感动。大师风范,
我将永留心间。

  这次采访写成的独家专访,得到了台长邹凡扬的赞许,
除本台播出外,经他亲自推荐,还在《文汇报》上刊登了。

  四个月后的 1980 年 3 月,我去北京采访中国科协第二


次代表大会期间,又有幸遇到钱老。那天他在京西宾馆的走
廊里迎面走来,一眼就认出了我,笑吟吟地和我招呼握手。
这位享誉世界的科学家就是这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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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间,新闻传媒对于钱老的各种报道我都非常关注。有
关钱老多次获奖以及党和国家领导人看望钱老的电视新闻,
我当天看了还要看次日的重播,一遍一遍地看不够。不久前
温家宝总理又去看望钱老,我对着电视想,钱老一定能成
为百岁老人。想不到我的愿望竟然落空了,钱老的逝世令我
深感悲痛。但这位科学巨人的伟大贡献和宝贵的精神遗产,
将使后人受用不尽。“钱学森”这个光辉的名字,将永远在
天地间留存。

(2009 年 11 月 14 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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