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教育 ２０１８．０４ 作家研究

DOI:10.16692/j.cnki.wxjys.2018.04.009

鲁迅小说的“庸众”书写
王 莎

内容摘要：鲁迅小说的“庸众”形象成为特殊的文化符号。追溯“庸众”形象之形成机制，其源流之一，是鲁迅
留日期间形成的“任个人而排众数”的思想主张。 “众治”批判的思想始终流淌在鲁迅的血液里，
“庸众”书写显示
了鲁迅对“众治”批判的坚持与延续。
关键词：鲁迅 “众治”批判 “庸众”书写

鲁迅的文风不断变化， “庸 更加深刻与敏锐的眼光。时值国 “众治”为党同伐异提供了合乎法

众”书写却是其小说创作中的恒 内提倡“众治”者 纷纭，鲁 迅却看 规的外衣，这当中，被伐的是拜伦
定元素。从《怀旧》到《狂人日记》， 穿“众治”看似合理的形式下不合 式的“先觉善斗之士”，是为“多数
再到“博考文献”的《故事新编》， 理的实质，明确地提出反对“众 人”奋斗的“神之子”、 “ 人 之子 ”。
鲁迅对“庸众”形象的书写呈现执 治”的思想主张。 鲁迅清楚地知道拜伦的悲剧具有
着的态度。鲁迅不仅是一位作家， 《文化 偏 至论》中 ，鲁 迅 剖 析 普遍性，是古今中外所有“先觉善
更是一位思想家，他试图通过文 中国两类提倡“众治 ”者：一为确 斗之士”的命运。
艺唤醒昏睡的国人，在中国进行 有救国之心，然而思虑粗疏，盲目 鲁迅从生命哲学的角度发
一场思想文化运动。具有丰富的 顺从大众的意志，借口民主去压 现，施行“众治 ”是以 抹杀人的个
意义的“庸众”形象在其小说中的 制异己者；二为图谋个人私利，不 性为代价。鲁迅在《破恶声论》中
频繁出现并不是偶然，它折射出 负责任地将救国重任交付给“庸 说道：“ 往者迫于仇则呼群为之援
鲁迅思想的深刻性与复杂性。追 众”，为投机取巧的行为。鲁迅从 助，苦于暴主则呼群为之拨除，今
溯“庸众”形象的形成机制，其源 西方文明进程中发现“众治”的实 之见制于大群，孰有寄之同情与？
流之一，是鲁迅在留日期间形成 质是“以众陵寡”，是“庸众”对“先 故民中之有独夫，昉于今日，以独
的反对“众治”的思想主张。 觉善斗之士”的压制。所以鲁迅铿 制众者古，而众或反离，以众虐独
1902 年至1909年，鲁迅凭官 锵有力地表明批判“众治”： “ 诚若 者今，而不许其报拒，众昌言自
费去往日本留学。期间，鲁迅的思 为今立计，所当稽求既往，相度方 由，而自由之蕉萃孤虚实莫甚
想逐渐成型。依靠日本这一媒介， 来，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 焉。”[3]在鲁迅看来，“众治”的后果
鲁迅接触到一个全新的西方世 众数。”[1]鲁迅认为“任个人而排众 比古时 候的 君主专制 危害 更 甚 。
界，他读西方的哲学和文学。达尔 数”才是救国图强的正确道路。 古时候只有一个独裁者，如果众
文、黑格尔、海克尔等人的文明进 《摩罗 诗 力说》中 ，鲁 迅 介 绍 人受到压迫，他们就召集起来去
化史观进入鲁迅的视野。1907年 了以拜伦为首的“摩 罗 ”诗人，他 反抗；“ 众治”是多数人对少数人
12月，鲁迅在日本 东京《河南》月 期待中国出现拜伦式的“先觉善 的独裁，少数人受到压迫，又怎么
刊上发表了《人间之历史》一文， 斗之士”。然而，鲁迅不仅看到了 去推翻多数人 呢？“庸 众”用“众
诠释了西方的种系发生学之一元 拜伦的悲剧命运，也看到了中国 治”作保护伞，迫害起“独夫”来只
论。随后发表的 《摩罗诗力说》、 拜伦式“先觉善 斗 之士 ”的 命运 。 怕会更顺手。 “任个人而排众数”，
《科学史教篇》、 《文化偏至论》及 鲁迅说道： “ 然裴伦之祸，则缘起 鲁迅旗帜鲜明地站在时代的前
《破恶声论》等文章中，叔本华、尼 非如前陈实反由于名盛，社会顽 沿，提出反对“众治”的思想主张。
采、拜伦、克尔凯郭尔等人的名字 愚，仇敌窥覗，乘 隙方起，众则不 1926 年的“三一八”惨案对鲁
反复被提及。鲁迅不仅接受了以 察而妄和之”[2]，拜伦被“不察 ”的 迅的触动极大。鲁迅称： “ 我一向
进化论为核心的西方近代理性主 众人攻击，正是体现了多数人对 是相信进化论的，总以为将来必
义，还接受了西方的非理性主义。 少数人的专制，更可 悲的 是 ，这 胜于过去，青年必胜于老人……
西方思想体系给鲁迅提供了理论 “多数人”大多没有自己的意志， 我的思路因此轰毁，后来便时常
武器，使他反观中国社会时，拥有 只是跟在别人 的身后摇旗呐喊 。 用了怀疑的眼光去看青年，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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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条件的敬畏了。”[4]鲁迅的进化 进而肯定“任个人而排众数”。 “ 众 治 ”假 借 民 主 平 等 的 名
论思想崩塌了。作为同一时期形 “众治 ” 之 下 所 谓 的 民 主 平 义，给庸众描画出一个虚幻美景，
成的思想，反对“众治”这一体系 等，是以“庸众”为衡量的尺度。甚 以达到“洗脑”的目的。如《失掉的
并没有受到损毁。相反地，鲁迅对 至“庸众”的“庸”也是有讲究，也 好地狱》，鬼和 人 类一 起 推翻 魔
“众治 ”的批判有了更成 熟的 思 需要合乎“规范”。因此， “ 先觉善 鬼，稀里糊涂失掉了一个好地狱。
考。1927 年，鲁迅在上海暨南大学 斗之士”只有两个选择，一则驯 “众治”成为统 治者扼杀“先觉善
作 《文艺与政治的歧途》 一题演 顺 ，成 为“ 庸 众 ”的 一 员 ，二 则 反 斗之士”的武器，借此获得政治上
讲。鲁迅谈到艺术家的命运： “艺 抗，受到“庸众”迫害。 《示众》里发 的安稳。
术家的话其实还是社会的话，他 问的人被众人投以异 样目 光 ，逼 鲁迅早期从生命哲学的角
不过感觉灵敏，早感到早说出来 得他犯了罪般羞愧而走。《狂人日 度，对“众治”进行批判。随着社会
了（有时，他说的太早，连社会也 记》里的“狂人”，当他不再往字缝 思考的深入，鲁 迅对“众 治”批判
反对他，也排挤他）。”[5]作为“先觉 中寻找“吃人”二字 ，而是 赴某地 逐渐上升到形而上的政治哲学层
善斗之士”的艺术家，思想个性不 候补，便成为“正常人”了。《在酒 面。从《怀旧》、 《呐喊》、 《彷徨》到
仅受到政治的打压，同时，还有可 楼上》 的吕纬甫曾经想改造“庸 《故事新编》，鲁 迅对“庸 众 ”书写
能受到“庸众”的压制。艺术家替 众”，最终却被“庸众”改造。 持执着的态度，他的“众治 ”批判
“庸众”说话， “ 庸众”却嫌他说得 鲁迅纵观中西方历史,看到这 大旗始终高举。
太早。就像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 样一个事实： “ 顾窘戮天才，殆人
才》里，奴才只想要对方的“同情 群恒状，滔滔皆是，宁止英伦。”[8] 参考文献

和慰安”，傻子却要替奴才开一扇 小说《药》里的革命人士夏瑜为了 ［１ ］鲁迅．鲁迅全集．１ －８［Ｍ］．北京 ：人

民文学出版社，２００５．１ １
窗，奴才自然嫌傻子多事。 “庸众”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庸
［２］林辰．鲁迅传［Ｍ］．福州：福建人民出
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时 众”眼里他只是个榨不出油水的
版社，２００４．０５
期的社会成为制造“庸众”的温 贱骨头。夏瑜被杀头，前去围观的
［３］李长之．鲁迅批判［Ｍ］．北京：北京出
床。鲁迅与友人许寿裳谈及“中国 人们“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 版社，２００３．０１
人的命不值钱”时，相视凄然，鲁 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 ［４］李欧梵著，尹慧珉译．铁屋中的呐
迅对国人或许更多的是“哀其不 着”[9]。
“庸众”可怜又可恨，被扼住 喊［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２０１ ０．０９
幸，怒其不争”。著名的“幻灯片事 了咽喉却还要反咬救他们的人一 ［５］张福贵．超前与错位 ： 早 期 鲁 迅 对
件”终于促使鲁迅下定决心弃医 口。《长明灯》中想熄灭长明灯的 “众治”批判的当代解读［Ｊ］．鲁迅研究月刊，

从文，他要用手中的笔，将“铁屋 “疯子”和《孤独者》中积郁成疾的 １ ９９８，（０２）：１ ２－２３

子”打破。 “任个人而排众数”是鲁 魏连殳，他们和“庸众”对抗，然而

注 释
迅早期对救国之路的思考，它始 却以失败告终。“疯子”的房子被
［１ ］鲁迅．鲁迅全集．１ ［Ｍ］．北京：人民文
终未变，影响着鲁迅的小说创作。 本家抢去，自己也被关了起来。魏
学出版社．２００５．１ １ ．：４７
《怀旧》 写于1911年冬天，是 连殳原本认为“孩子总是好的”， ［２］鲁迅．鲁迅全集．１ ［Ｍ］．北京：人民文
鲁迅在“任个人而排众数”思想下 黑暗的社会熄灭 了他 的希冀，他 学出版社．２００５．１ １ ．：７８－７９
的第一次小说创作尝试。小说以 吐过几回血，终于含恨而死。在那 ［３］鲁迅．鲁迅全集．８［Ｍ］．北京：人民文
孩童的视角，叙述了长毛之祸降 样一个连孩子都会向“先觉善斗 学出版社．２００５．１ １ ．：２８
临时众人的反应。听闻长毛将至， 之士”举枪的社会里， “ 众治”处处 ［４］鲁迅．鲁迅全集．４［Ｍ］．北京：人民文
人们争相逃难，连逃难也显得滑 透出可疑。 学出版社．２００５．１ １ ．：５
［５］鲁迅．鲁迅全集．７［Ｍ］．北京：人民文
稽， “ 中多何墟人，来奔芜市；而芜 《呐喊》、 《彷徨》 之中洋溢着
学出版社．２００５．１ １ ．：１ １ ８
市居民，则争走何墟”[6]。佣人王翁 鲁迅的激愤。《故事新编》从编写
［６］鲁迅．鲁迅全集．７［Ｍ］．北京：人民文
向众人讲述亲历的“长毛之祸”， 到出版经历了十三年，这期间，鲁
学出版社．２００５．１ １ ．：２２９
长毛到来之时村人争相逃跑，等 迅对社会有了 更深刻 的思考，因 ［７］鲁迅．鲁迅全集．７［Ｍ］．北京：人民文
到长毛退走，他们就前去“打宝”， 此他的这本集子更多了些冷峻的 学出版社．２００５．１ １ ．：２３２
“凡我村人穷追，长毛必投金银珠 讽刺。 《非攻》中，有功于宋国的墨 ［８］鲁迅．鲁迅全集．１ ［Ｍ］．北京：人民文
宝少许，令村人争拾，可以缓追。” 子，然而非但没有得到好的待遇， 学出版社．２００５．１ １ ．：７８
[7]
。说者不以为耻，听者不以为怪， 反而遭到宋兵 的搜 身与驱 逐，落 ［９］鲁迅．鲁迅全集．１ ［Ｍ］．北京：人民文
众人的麻木、自私与愚蠢可见一 得一场感冒病。鲁迅将庸众身上 学出版社．２００５．１ １ ．：４６４

斑。鲁迅对“庸众”持严厉的批判 最后一块遮羞布摘了下来，通过
（作者介绍：王莎，中南民族大学文传
态度，这些人“于兴国究何与焉”， 反讽将国人的愚昧表现得淋漓尽
学院 ２０１６ 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学生）
鲁迅通过对“众治 ”群体的否定， 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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