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on page 1of 11

主体魅影与空间置换

—从“幻灯片事件”重读鲁迅
——

张慧瑜

摘 要:从鲁迅赴日学医到“弃医从文”,“幻灯片事件”是重要的转折。 在遭遇“幻灯片”的
教室空间中,“我”处在被日本同学凝视和观看的双重位置(既是观看者,又是被看者),这一现
代医生 / 现代主体的位置与“教室”这一现代性启蒙空间有密切关系;也正是由于这种现代主体的
视野,中国被讲述为“铁屋子寓言”,清醒者陷入无法唤醒熟睡民众的困境,启蒙者不但没有启蒙庸
众,反而被“戏剧的看客”所围观。 直到“故乡”的空间中,作为启蒙者的“我”才拥有观看者的位置,
被观看的则是闰土等麻木的灵魂,“故乡”成为落寞的前现代空间。 随着从“教室”、“铁屋子”到“故
乡”的三重空间转移,一种遭遇西方/现代性的创伤故事被书写为中国文明内部的自我批判,而作
为“启蒙者”的“我”却与这三重空间“格格不入”:“我”既离开了现代教室空间,又要打碎“铁屋
子”,也要离别“故乡”,这一尴尬而暧昧的位置成为五四知识分子的主体隐喻。
关键词:启蒙者;现代性空间;主体位置;看与被看;自我放逐

众,以呼应知识分子由革命历史的受难者(“落难
引 言 书生”)变成启蒙者的角色转换。也就是说,新时期
之初的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书写中, 在知识分子
20 世纪 80 年代初期, 关于鲁迅的研究由对 完成由被改造者到受害者 / 启蒙者的反转同时,作

“改 造 国 民 性 ”的 争 论 开 始 , 鲁 迅 逐 渐 从 “ 革 命 为历史主体的人民迅速转变为被革命、 尤其是文
者”、“斗士”的形象转变为“启蒙者”、“思想者”。在 革意识形态所蒙蔽的庸众们,是麻木的、没有自主
左翼叙述中,鲁迅后期作品更受到重视,更强调后 意识的、甚至愚昧的“乌合之众”。这种把知识分子
期杂文的革命性及其对国民党政府的批判。 而 20 接受政治改造的历史叙述为知识分子受害史的表
世纪 80 年代初期通过讨论鲁迅 “国民性批判”的 述, 不在于以颠倒的方式重新确认知识分子与庸
“立人”思想,来呼应彼时知识界关于马克思主义 众的二元对立, 而在于这种二元对立的方式无法
与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的争论,鲁迅前期作品(如 处理 20 世纪 50 至 70 年代施害者与受害者往往
《呐喊》、《彷徨》、《野草》)获得更多关注,这就颠倒 是相互转化或纠缠在一起的复杂历史。 这种启蒙
了左翼叙述中褒后期鲁迅、贬前期鲁迅的做法,这 者与庸众的对立, 正好也是鲁迅早期作品的基本
种研究思路本身构成了对左翼文化的有效批判。 主题, 尤其是这种被庸众围观的悲壮感与牺牲精
在这种鲁迅由“革命者”变成“启蒙者”的过程中, 神,在鲁迅的小说中可以找到诸多原型。
革命群众也由历史的主体变成了需要被启蒙的庸 暂且不讨论这种解读方式与 80 年代新启蒙

① 关于 20 世纪 80 年代初期国民性的讨论,参见鲍晶编:《鲁迅“国民性思想”讨论集》,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

66
2011 年 第 2 卷 第 3 期(总第 7 期) 2011 年 9 月 15 日出版

知识体制之间的内在关联 ① , 本文想从主体与空 理采取了非常特殊的方式, 就是把这种关系放置


间的角度重新解读这些文本,试图回答以下问题: 到一系列看与被看的关系之中, 这种关系涉及到
启蒙者的主体位置是如何获得的? 为什么经历现 鲁迅的留日经验、“幻灯片事件” 所发生的空间结
代教育之旅的“我”会成为一个启蒙者? 为什么在 构以及鲁迅在这种结构中的位置。 与其说鲁迅获
不 同 的 空 间 —如
—— “幻 灯 片 事 件 ”中 的 “教 室 ”空 得了某种观看的权力, 不如说一种被现代教育所
间、“铁屋子”空间以及“故乡”空间中,作为启蒙者 规训的空间提供了这样一种权力位置。“幻灯片事
的“我”会呈现不同的状态? 如果说“幻灯片事件” 件”存在着三个基本层次:一是“我”与看客(被砍
中的“我”处在日本同学的被看以及观看麻木的看 头者)的关系;二是看客与被砍(看)头者的关系;
客的双重状态中,那么作为现代主体 / 现代医生的 三是“我”与日本同学的关系。 国内文学史一般按
“我”为何要离开这间教室? 如果说“幻灯片事件” 照鲁迅的叙述把“幻灯片事件”作为他“弃医从文”
中存在着“我”、看客、被砍头者三种中国人的主体 的缘由,同时也是鲁迅进行“国民性批判”的内在
位置,为何在“铁屋子寓言”中只剩下“清醒的人” 动因。 我的基本观点是,鲁迅并没有真的“弃医从
和“睡熟的人们”呢? 如果说“我”离开教室是为了 文”,反而成了剖析国民性的著名“医生”,在文学
拯救“麻木的灵魂”,为什么在“故乡”空间中“我” 家 / 医生 / 启蒙者之间不止是一种修辞学上的隐
又要选择离开呢?这些萦绕在早期鲁迅的问题,不 喻,由于鲁迅所谓的“弃医”之“医学”恰恰是近代
仅呈现了晚清至五四一代知识分子遭遇西方 (以 建立在解剖学基础上的西医,这与鲁迅所“从文”
日本作为中介)的创伤和屈辱经验(如“幻灯片事 之“文学”在话语机制上具有同构关系(如果把文
件”中目睹国人被砍头),而且呈现了作为晚发现 学也作为一种现代性发明的话)。问题或许不在于
代化国家的知识分子身处“教室”所象喻的现代性 重新确认鲁迅作为启蒙者的身份, 而在于鲁迅是
空间、“铁屋子”式的古老中国以及充满了悔恨(被 如何获得启蒙者的身份以及这种身份所产生的衍
害死的父亲和成年闰土的故乡)和眷恋(母亲和少 生效果。
年闰土)的双重“故乡”空间等多重空间的间性状 不管“幻灯片事件”是否吻合历史事实以及鲁
态。正是这种多重空间转换,使得一种西方侵略中 迅看到的究竟是幻灯片还是电影, 这件事在鲁迅
国的外在威胁转换为一种中国文明内部的文化批 的记述中成为一次影响深远的事件 ② 。 最近十几
判;也正是这种不断地从不同空间中逃离、游走和 年,对于这个问题,海内外的学者又有许多丰硕的
挣扎,使得鲁迅作品中出现“影”的告别、永远都不 研究成果。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论述是,周蕾从现代
停歇的“过客”和没有起点与终点的“路”等意象。 性和视觉性的角度来重新反思第三世界知识分子
因此,有必要进一步解读鲁迅早期作品的复杂性。 在遭遇西方的过程中所形成的后殖民主义式的权
力位置。 在其著名论文《视觉性、现代性与原始的
一、“教室”空间与现代医生 / 现代主体的形成 激情》中,“幻灯片事件”成为周蕾批判以鲁迅为代
表的五四精英 / 启蒙 / 男性知识分子在视觉性 / 现
启蒙者与庸众的关系, 在鲁迅的书写中是一 代性的“震惊”下退守到从事文学 / 书写文字这一
个基本主题, 而这个主题的浮现最为著名的原型 “延续文字的古老示意性特权”运动 ③,这种批判背
是鲁迅在《呐喊·自序》中关于“幻灯片事件”的记 后是把电影等视觉经验作为现代性在西方的表
述和“铁屋子”寓言。 鲁迅对于启蒙者与庸众的处 征, 而把文学等文字书写活动作为一种保守的传

① 对 20 世纪 80 年代“新启蒙”知识体制的讨论可以参考贺桂梅的《“新启蒙”知识档案——
—80 年代中国文化研究》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年版)一书。
② 竹内好在《鲁迅》中指出《呐喊·自序》所叙述的并非事实性叙述,而是以回忆者的身份完成的虚构:“对于五年后
来做如此追忆的他现在的心情来说,五年前的事实怎样是无所谓的。 事实不过是被追忆所利用。 然而,追忆本身
却是真实的。 ”参见竹内好著,李冬木等译:《近代的超克·鲁迅》,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年版,第 51 页。
③ [ 美 ] 周 蕾 :《视 觉 性 、现 代 性 与 原 始 的 激 情 》,载 罗 岗 、顾 铮 主 编 :《视 觉 文 化 读 本 》,广 西 师 范 大 学 出 版 社 ,2003 年
版,第 268 页。

67
统的属于东方的媒体再现方式。 所以,“这些书写 的还有一个我。 ”也就是说,“我”的形成来自于鲁
的文本成了博学的男性知识分子所赖以安身的避 迅指认出“被砍头者”也是中国人之时,因此,“我”
难所,甚至转变成为了掩饰罪恶的遮蔽物,将中国 才感到异样:“这种欢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
人在跨国帝国主义中被屠杀的粗俗残暴景象掩饰 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 ”(《藤野先生》)也就

了起来” 。 这些讨论极大地深化了“幻灯片事件” 是说,“我”的出现需要两个步骤:第一步是,看见
的思想史意义, 尤其是把鲁迅的处境放置在后殖 “被砍头者”和围观者是中国人,意识到“我”也是
民的背景之中。 我更为关注“幻灯片事件”中所呈 和他们一样的“中国人”;第二步是,“我”体认到也
现的一种复杂的观看与被观看的视觉关系, 尤其 处在与“被砍头者”相似的“被砍头”的位置上,使
是出现的几种不同的主体状态:除了鲁迅、看客之 “我 ”暂 时 或 瞬 间 感 受 到 “我 ”与 日 本 同 学 是 不 同
外,还有日本同学、刽子手和被砍头者,他们既相 的,“我”应该属于那些被砍头的中国人。这种国族
互观看又阻断或压抑彼此的目光。 身份的同一性,使得“我”瞬间感觉到刽子手上的

鲁迅主要在两篇不同的文章中叙述这件事 , 屠刀也是砍向自己的,使“我”意识到来自日本同
一是《呐喊》(1923 年)《自序》中用来阐述“《呐喊》 学的那份想象中的凝视的目光,因此,这种国族身
的由来”, 二是收入 《朝花夕拾》 的 《藤野先生》 份的获得使“我”无法认同于“日本同学”的“拍手
(1926 年)。 让我们先从这张给“我”造成巨大伤害 和喝采”。
的“幻灯片”说起。 这张“幻灯片”由三个角色组成: 在这里,“我”与看客、被砍头者是同一的,这
一是绑在中间的被砍头者; 二是站在左右的看客; 种同一性建立在与日本同学的区分之上。 但是走
三是刽子手。 由于放映幻灯片的讲堂是一个类似影 出教室的“我”却极力要把看客和被砍头者区分为
院的空间,作为学生的鲁迅,同时也占据了观众的 与 “我 ”不 同 的 国 族 身 份 ,面 对 看 客 和 被 砍 头 者 ,
位置,这个位置是与他的日本同学共同分享的。 “幻 “我”应该何去何从呢? “我”是弃医从文(“改造国
灯片事件” 的视觉中心应该是刽子手与被砍头者, 民性”),还是投笔从革命(把被砍头者从外人的屠
但是这样一种场景或者说关系却在鲁迅的“国民性 刀下拯救出来)。 恐怕在选择之前,要反思“我”的
批判”中被遮蔽掉了。 这不在于鲁迅没有看到刽子 主体位置,“我” 作为观看者与看客和被砍头者作
手与被砍头者, 而在于被砍头者也被统合到鲁迅 为被观看者的视觉关系呈现了“我”作为“医生”已
关于 “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 的论述之 然是被西方 / 现代所规训的产物,也就是说“中国
中,从而无法在此场景中展开对刽子手的批判。鲁 人”作为如同霉菌一样的被“解剖”为麻木的、没有
迅不满于那些无动于衷的围观者, 连带着也把这 表情的、没有灵魂的。而当“我”意识到自己作为中
些充当俄国间谍的同胞作为了负面的国民代表。 国人(与看客、被砍头者一样的中国人)也是研究
按照鲁迅的叙述,如果没有“幻灯片事件”,他 及视觉对象之时,“我”就从“医生”的位置中划入
或许会留在仙台继续医学之旅,正是因为“幻灯片 到病人的位置上,并使得“我”要离开这间“教室”,
事件” 使得鲁迅无法与他的日本同学分享这样一 也就是说,“我”本身是一个分裂的主体位置,兼具
个教室空间,或者说,鲁迅不得不逃离这间教室。 启蒙者和被启蒙者于一身, 为了弥合这种分裂状
但是,鲁迅并非看到日俄战争的幻灯片就要离开, 态,“我”要进行一种“自我”启蒙,显然,把被砍头
反而一开始还 “常常随喜我那同学们的拍手和喝 者从屠刀中解救出来也是一种获得同一性的主体
采(应为“彩”——
—笔者注)”,《呐喊·自序》这种喝 位置的方式。因此,遭遇看客、被砍头者的过程,是
彩建立对日本同学的认同之上 (也许不仅仅是一 形成“我”的过程,看客与被砍头者都是“我”的他
种亚洲的认同之上),直到幻灯片上出现一个要枪 者。 启蒙的逻辑在于,把这些他者变成自我,或者
毙的中国人以及围着看的一群中国人时,“我”才 说消灭他者,“同一”为“自我”,这种“我”与“他”的
从日本同学“万岁”的欢呼声“意识到”:“在讲堂里 镜像关系,就使得“幻灯片事件”成为一种典型的

① [ 美 ] 周蕾:《视觉性、现代性与原始的激情》,载罗岗、顾铮主编:《视觉文化读本》,第 269 页。
② 鲁迅谈论“幻灯片事件”的文章还包括《俄文译本〈阿 Q 正传〉序及著者自序传略》(1925 年),收入《集外集》。

68
2011 年 第 2 卷 第 3 期(总第 7 期) 2011 年 9 月 15 日出版

拉康式的获得“主体位置”的故事。与此同时,也是 迅无法“安然”坐在教室之中。 鲁迅虽然逃离了这


“我”分裂为看客、被砍头者的过程,这种分裂建立 间教室,但并没有放弃“我”与日本同学所共同占
在“我”是和日本同学一样的教室中的学生,看客、 据的“医生”的主体位置。在这个教室里,鲁迅一边
被砍头者则是屏幕上的被解剖的对象,也就是说, 学习西方医学知识,同时,也学习批判国民性的方
这种分裂是一种现代性的空间区隔, 一种看与被 法。 从这个意义上说, 鲁迅并没有真正 “弃医从
看的权力分疏, 同时也是主体与他者的界限。 而 文”,反而在他从事文艺的运动中,成为了著名的
“我”处在日本同学与“看客”之间,“我”既是“日本 “医生”①。 可以说,“我”处在一种内在的精神焦虑
同学”的他者,“看客”又是“我”的他者。 和分裂之中,这产生了“我”与这些久违的中国人
这不是简单的二元关系, 而是处在日本同 之间既同一又分裂的关系,同一性使得“我”离开
学—“我”—“看客”的视觉结构之中,在这个意义 教室,分裂使得“我”获得启蒙者的位置,进而再次
上,“我”是一个“被看”的“看客”。 所以说,“我”与 弥合这种分裂(差异被抹除和同一的过程)。 从这
看客、被砍头者之间的关系是同一、分裂、再弥合 里可以进一步反思作为现代主体的内在分裂是如
的关系, 启蒙的故事可以被解读为一种主体的内 何被统一在同一个时空秩序之中的, 或者说启蒙
在分裂与弥合的过程。在这个意义上,无论是启蒙 的逻辑是如何来压抑这种暴力呢? 尤其是对于
还是救亡都是为了弥合这种分裂以完成主体的同 “我”这种本来应该认同于被砍头者的身份进而质
一性的两种方式,或者说心理治疗的处方。从这个 疑这种空间秩序却也最终由衷臣服于“精神之父”
角度来说,看客(封建的自我)和被砍头者(被殖民 (去远方寻找精神之父,以拯救肉身之父)的教诲

的自我)都是“我”的他者、异质性的存在,无论是 呢?
启蒙还是救亡都是为了把他者变成自我, 把异质 “幻灯片事件”的复杂之处在于“我”启蒙 / 唤
变成同质,变成和“我”一样的觉醒的人。 在这里, 醒“看客”的寓言只是故事的一部分,在这个场景
呈现了两种对待他者的方式,一种是把看客改造、 中,还有另外一组重要的角色,就是鲁迅的日本同
启蒙为精神强壮的“我”,第二种就是砍头,在肉体 学和刽子手的关系。对于教室中的作为学生 / 观者
上消灭他者, 这也基本上是非西方地区遭遇资本 的鲁迅与日本同学来说,“幻灯片” 产生了截然不
主义 / 殖民主义的两种“命运”:要不被动或主动的 同的“观看效应”。 如果说鲁迅“看到的”是看客作
自我更新,变成西方(如日本、俄国、中国等,或者 为需要被批判的劣质的国民性, 那么日本同学则
还有 18 世纪的美国),要不只能被屠杀(如美洲的 从中“看到了”“亚洲的胜利”,这样两种不同的观
原住民和那些丧身海洋的黑奴)。因此,看客、被砍 看效应显露了亚洲想象的某种困境,“我” 的逃离
头者是没有主体位置的,在他们被指认之时,也是 恰好说明“我”无法被整合进这种“日俄战争”作为
被抹去的时刻。 “亚洲的”胜利与觉醒的论述 ③。 在这个意义上,启
在这个意义上,鲁迅的离开,来自于日本同学 蒙的、 被现代性所规训的空间也内在建构着一种
对于自己作为中国人的漠视以及看客们无法看到 反现代性的逻辑, 这或许也可以印证现代性自身
自己的中国人身份, 这种双重漠视和伤害使得鲁 的内在分裂。所以说,教室作为现代性空间的最佳

① 张历君在《时间的政治——
—论鲁迅杂 文 中 的 “技 术 化 观 视 ”及 其 “教 导 姿 态 ”》一 文 中 ,也 论 述 了 鲁 迅 的 人 体 解 剖
与国民性批判的隐喻关系,见罗岗、顾铮主编:《视觉文化读本》。
② 鲁迅学习医学的内在或精神动力来自于父亲的亡故 (中医无法救治),如果稍微作一些精神分析,父亲的亡故与
儿子的出走是典型的现代个人成长的主题,这种去远方探险或历险是获得自我意识与主体成长的经典情节,也
是现代小说的起点(如福柯把《堂吉诃德 》作 为 近 代 知 识 型 的 转 折 点 ),离 家 出 走 往 往 经 历 了 一 段 寻 找 精 神 之 父
的旅程。 一种生身 / 肉体之父“亡故”的同时,也是鲁迅拯救肉身之父的开始。 如果联系到近代的一种“中国三千
年未有之变局”的叙述,一种“从小康人家而 坠 入 困 顿 ”未 尝 不 可 解 读 为 或 象 征 着 一 种 中 国 的 没 落 ,父 亲 的 亡 故
也成为一种旧中国的悼亡,直到“藤野先生”的出现,这位教授鲁迅西方医学的医生成了他的“精神之父”。 藤野
确实把鲁迅训练成为具有现代视野的主体,鲁迅把批判“国民性”的方法论述为一种画出“病理学的图”。
③ 参见张慧瑜:《鲁迅的“幻灯片事件”与亚洲想象困境》,《粤海风》2009 年第 2 期。

69
比喻,有客观的知识、有研究这些知识并传授知识 本叙事原型。“清醒的人”焦虑于能否唤醒“熟睡的
的人、有接受者或被启蒙的对象,而且这三者被有 人们”即毁坏“铁屋子”而陷入无路可走或绝望反
效地组织到一种现代的视觉关系之中。 启蒙的过 抗之中,如《狂人日记》中的狂人、《在酒楼上》中的
程在于借助老师的目光,引导学生“观看”这些被 吕纬甫、《孤独者》中的魏连殳等;熟睡的人们则是
对象化的知识。在这个意义上,“我”的出现和出走 “庸众”们,如闰土、豆腐西施、祥林嫂、孔乙己、阿
是对这种对象化的反抗,或者说,“我”看到了作为 Q 等。 可以说,鲁迅的大部分小说都是对“铁屋子
现代人却被放置在现代性知识、技术的屠刀下面。 寓言”的复沓。虽然鲁迅更多地呈现了“我”作为清
在这一意义上, 不仅仅作为亚洲认同的 “日本同 醒 者 的 挣 扎 与 无 力 ,但 是 他 并 不 怀 疑 “我 ”与 “庸
学”、藤野先生和“我”出现了裂隙,而且在普遍的 众”之间的启蒙(醒)与被启蒙(睡)之间的关系,鲁
现代性的意义上,“我” 从这种作为现代 / 西方 / 人 迅的疑虑在于启蒙能否成功或有效,而不是“清醒
类的医生的位置中分离出来是因为“我”看到作为 者”何以为“醒”,“沉睡者”何以为“睡”。因此,鲁迅
对象化的自己, 也就是一个负面的自己。 因此, 小说的张力在于“庸众”沉浸在“麻木”、“不自知”
“我”的离开就不仅仅是一种国族屈辱,而是对现 的状态中,而“我”看见了“铁屋子”中已然“熟睡”

代性自身的逃离或躲避 。 的“庸众”却无能为力、无路可走(恰恰是“路”本身
而不是路所通向的地方成为鲁迅寄予希望的所
二、“铁屋子”寓言与“狂人之眼” 在)。
“铁屋子”的故事一直被解读为旧中国或老中
从“幻灯片事件”到“铁屋子”的故事,“我”与 国的象征(如鲁迅笔下的“鲁镇”、“未庄”),而鲁迅
看客、 被砍头者以及日本同学的多元故事就被启 的呐喊被解释为唤醒 “熟睡的人们”(“麻木的神
蒙者与看客的二元故事所取代。 这种改写不仅仅 情”的庸众)以获得“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而问题
意味者把某种意义上的海外经验转换成一个中国 在于面对 “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 的 “铁屋子”,
内部的故事,而且这种置换成功而有效地使得“幻 “我”又站在哪里呢?按照上下文的情景,“我”应该
灯片事件” 中被砍头者的位置和想象中的来自日 站在屋里面“大嚷起来”,既然“同在屋檐下”,“我”
本同学的凝视被遮蔽或转移了。 我把 “幻灯片事 为什么就可以醒着呢? 显然,“我”曾经走出过“铁
件”与“铁屋子”故事放置在一起来解读,并不仅仅 屋子”,所以“我”才能意识到“熟睡的人们”和“没
因为它们都同时出现在《呐喊·自序》中,更是因为 有 窗 子 的 铁 屋 子 ”,“我 ”是 一 个 即 在 “屋 里 ”又 在
它们作为一种在叙述上具有因果或连续关系的事 “屋外”的角色。 “铁屋子”得以被叙述的前提在于
件而成为鲁迅从事文学创作尤其是小说创作的重 有一个外在的视点,而“铁屋子”寓言本身却是在
要动因。 如果说“幻灯片事件”与“铁屋子”寓言有 排除了这种外在视点的前提下所讲述的如何在内
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那么它们之间的错位与改写 部实现唤醒的可能性。 相比“幻灯片事件”中的三
就是不容忽视的文化症候。 种主体位置,在“铁屋子”中只剩下“我”与看客 / 庸
在这样一间“绝无窗户”的“铁屋子”里只有两 众的二元图景了, 缺少的正好是刽子手与被砍头
类人,一类是“清醒的几个人”,另一类是“熟睡的 者这样一对关系。被砍头者在“铁屋子”中的缺席,

人们” ,按照文学 史 的 说 法 ,就 是 “独 异 个 人 ”与 被砍头者头上的屠刀也缺席不见了。因此,这种叙

“庸众” ,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成为鲁迅小说的基 述巧妙地遮蔽了刽子手的位置, 使得毁坏或打破

① 参见张慧瑜:《重读“幻灯片事件”:现代性空间与内在的暴力》,《文艺理论与批评》2010 年第 3 期。
② 在西方文学传统中,熟睡的形象通常是 一 个 女 性 的 形 象 ,男 人 往 往 充 当 一 个 唤 醒 者 的 角 色 ,最 为 有 名 的 原 型 故
事是睡美人的故事,只是这种权力关系并不必然呈现为一种性别关系,也可以复制在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的关系
以及白人与黑人等种族故事之中。 在鲁迅这里, 作为西方 / 现代 / 启蒙者的位置被鲁迅史的双语知识分子所代
替,从而,“铁屋子”的寓言被讲述为启蒙知识分子 / 个人与庸众 / 群众的唤醒与被唤醒的故事。
③ 李欧梵把鲁迅的短篇小说的重要原型,描述为“独异个人”和“庸众”,见 [ 美 ] 李欧梵著、尹珉译:《铁屋中的呐喊》,
岳麓书社,1999 年版,第二部分第四章。

70
2011 年 第 2 卷 第 3 期(总第 7 期) 2011 年 9 月 15 日出版

“铁屋子” 的力量被预设为一种内部启蒙的逻辑。 说, 狂人与周围的环境处在一种自我疏离化的状


这样一种转移是如何发生的呢? 如果把“铁屋子” 态之中,这种自我病理化、自我疯狂化的视角与作
看成是旧中国或老中国的象征, 那么这与近代史 为现代医生 / 启蒙者的身份产生了某种游离和错
以来西方列强打开闭关锁国的老帝国的叙述之间 位,但恰恰是这种狂人的身份得以洞察“吃人”的
存在着什么关系呢? 中国作为密闭空间的叙述正 历史,从而使一种“铁屋子”的寓言得以成立。
好是站在西方 / 现代视野中对中国的描述 (正如 《狂人日记》作为《呐喊》的首篇,是鲁迅文学
“地理大发现”的主体是西方人 / 殖民者,“发现”的 创作的起点和最著名的文本之一。 这篇小说一般
对象和客体是“新”大陆,是等待着被命名的“物种 被解读为,鲁迅借“狂人之眼”表达一种对几千年
起源”,是落后的印第安部落),而“铁屋子寓言”的 吃人历史的批判, 从而成为鲁迅反封建的代表篇
症候之处在于,西方列强 / 刽子手是缺席的,这种 章。与此同时,这篇小说也奠定了鲁迅小说的经典
外部的威胁在“铁屋子”中被转移为一种作为封建 结构,就是“孤独的个人”与“庸众”的对立。暂且不
礼教吃人的内部文化批判。 讨论《狂人日记》与果戈里的影响关系以及狂人 /
在“铁屋子”寓言中,清醒者与熟睡的关系与 疯子在西方文学传统被作为启蒙者 / 真理讲述者
其说呈现为一种启蒙者与看客的关系, 不如说更 的传统, 狂人自己认为处在一种被观看的位置之
呈现了一份启蒙者被看客所围观的焦虑, 这些看 上,这与“幻灯片事件”中被砍头者的位置相似。这
客就是鲁迅深恶痛绝的 “永远是戏剧的看客”,永 种位置对于狂人来说是先在的, 作者并没有提供
远都不参与、不行动。 如果说在“幻灯片事件”中, 具体的病理学依据, 正如研究者指出,“作者完全
“看客”是被看的对象,是“我”要启蒙的麻木的灵 没有描写主人公被逼到‘发狂’的过程;作者将主
魂 , 那 么 在 “ 铁 屋 子 寓 言 ” 的 系 列 故 事 (《 狂 人 日 人公的‘发狂’作为小说的开端;或者说构成小说
记》、《在酒楼上》、《孤独者》等)中,看客却成为观 世界前提的是主人公的‘发狂’”① 。 也就是说,狂
看者,启蒙者反而是一个被看的对象。由此,“幻灯 人的眼睛是不需要形成的, 如同觉醒者 / 启蒙者,
片事件”中“我”与看客的权力关系发生了翻转,看 不需要确认自己的位置,这样一种清醒者的位置,
客由被看者转变成了观看者,而“我”则占据了被 可以阐释为一种 “主人公能够将自己居住的世界
砍头者的位置, 实现这种转换的机制在于看客之 对象化”② 的过程,这种过程的完成恰恰需要一种
“看”。如果联系到“我” / 启蒙者也同样处在想象中 “发狂”的过程,一种把自己指认为别人眼中的“对
的日本人的凝视之中, 那么这种翻转所实现的文 象”的过程。 或者说,《狂人日记》的悖反在于与其
化功能是把一种外在 / 日本人的凝视转化为一种 说是把“世界对象化”,不如说把“狂人”自己放置
内部 / 中国人的凝视,日本人的目光被麻木的看客 在“对象”的位置上,因此,才会发现自己有被吃掉
所取代, 从而一种外部的威胁被置换为一种内部 的危险,如同“我”通过幻灯片看到与自己一样的
的自我批判。 如果联系到“铁屋子寓言”中没有被 “被砍头者”在砍头,这种被砍头的处境使“我”离
砍头者与刽子手的角色, 这种消失恰好是把外部 开教室。 所以说,无论是“狂人”身兼观看与被看
的威胁转移为一种内部文化批判的结果, 而得以 (吃人与被吃)的悖反状态,还是“我”身兼启蒙与
实现这种转化的重要文本就是《狂人日记》。 这篇 被砍头的双重主体位置,都说明“铁屋子”也如同
小说借助狂人之眼来呈现一种对于封建礼教吃人 教室空间一样, 主体处在一种内在分裂的状态之
的批判, 而这种狂人之眼看到的却是一种被看的 中。
场景, 狂人的恐惧来自于被人们、 动物观看的焦 狂人的这种被看的身份与 “幻灯片事件”中
虑,这种凝视的目光颠倒了鲁迅作为启蒙者 / 医生 “我”作为启蒙者 / 医生的角色完全相反,医生变成
的位置, 处在一种自我病理化的状态之中。 或者 了“病人”,也就是一种启蒙的立场变成了一种自

① [ 日 ] 伊藤虎丸著:《〈狂人日记〉——
—“狂人”康复的记录》,载岳黛云编:《国外鲁迅研究论集(1960-1981 )》,北京大
学出版社,1981 年版,第 473 页。
② 同上。

71
我病理化的过程。 这种病理化的缘由是中国的礼 成了中国人内部的看客围观“我”的场景。 这种自
教及其封建体制, 这当然也是五四时期所建构的 我 否 定 和 仇 恨 是 一 种 把 自 我 他 者 化 的 过 程 ② ,也
一种对于传统的批判策略。 这种自我病理化的书 就是说,把这些麻木而愚弱的看客作为“我”的他
写,或许也可以从鲁迅叙述“父亲的病”中看出(中 者,几千年的封建专制体制在“现代教育”体制所
医使得父亲 / 中国“病入膏肓”)。 这种自我病理化 规训的“我”的目光中变成了或指认他者(在“幻灯
的主体方式,恰好成为鲁迅获得主体身份的方式。 片事件”中,“我”是和看客这个他者同时被生产出
可以说,狂人式的主体是自我否定的主体,是一种 来的)。这种深刻的自我批判和反省,或者说,把自
无父之子的自我仇恨。这种意识,与其说来自于内 我指认为他者的过程, 也是一种把他者的逻辑自
部危机的爆发,不如说是对外部威胁的内在化,把 我化的过程。 或者说, 在把自我他者化的过程之
帝国主义侵略的故事转移为封建礼教的吃人,一 中, 被掏空的自我反而深深认同于外部的施暴者
种外在的创伤经验被转移为自我的否定或者说对 的逻辑。正如被砍头者之所以被砍头,不是因为作
看客的否定。 为刽子手的日本人, 而是因为被砍头者像看客一
如果说“幻灯片事件”中,鲁迅用启蒙故事遮 样是愚弱的、只有“强壮的体格”的木偶人(如同成
蔽了被砍头者所面临的帝国主义屠杀,那么《狂人 年闰土和祥林嫂一样的木偶人),所以造成被砍头
日记》 再次把这种启蒙的故事转移为启蒙者被看 者处境的与其说是刽子手, 不如说是旁边围观的
的故事,或者说不是看客成为“没有年代的历史” 显出“麻木的神情”的看客们。 在这种自我他者化
的牺牲品,而是狂人被这种“写满了仁义道德”的 的过程中,即看客也从“我”这样的中国人中被排
历史所吃掉。 也就是说, 需要被启蒙的看客成了 斥出去(看客作为另一个自我被排斥出去,尽管看
“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成了要吃掉和杀死“狂 客与“我”作为同一性的基础建立在种族或民族的
人”的刽子手。 因此,从被砍头者到看客再到狂人 一致性上,暂且不管这种作为“中国人”的同一性
的过程,也是“我”由在日本同学目光下的屈辱感 本身也是一种建构中的神话物),变成需要被改造
到毅然“弃医从文”拯救看客的“愚弱”的灵魂再到 和启蒙的对象,而“我”获得主体位置的同时,也是
被“戏剧的看客”围观的过程。 在从“幻灯片事件” 被占据刽子手位置的日本 (现代 / 殖民的双重面
转变到《狂人日记》的书写中,“我”作为被观看的 孔)所象征的他者“占领”的时刻。 因此,对于“我”
主体状态没有改变, 变化的是提供观看视点的由 和“看客”来说,这是自我的他者化;而对于“我”和
作为刽子手的日本人(及其所代表的西方列强)置 “日本同学”来说,所发生的是他者的自我化。无论
换为作为刽子手的中国看客, 一种外在的创伤就 是“幻灯片事件”还是《狂人日记》所采取的叙述位
被内部的暴力所取代和转移,受害者(被砍头者) 置都是站在“我”和“狂人”的视角来展开的,这就
变成施暴者(戏剧的看客)。所以说,《狂人日记》所 是使得日本同学、 看客 (被砍头者) 都成了形塑
完成的文化功能就是把一种外在的威胁内在化, “我”这一主体位置所必需的他者。 这种主体位置
一种把外在的凝视转移为内部凝视的过程。 被掏空又被填充的过程,就形成“我”的双重他者
这种由被砍头者的杀头到“我”被中国几千年 的处境。如果把“幻灯片事件”中的日本作为现代 /
吃人历史所杀害的转变成为中国近代以来一种特 西方,把“看客”指认为传统 / 中国,那么,“我”就在
殊的自我仇恨、 自我贬斥和自我报复的主体位置 双重镜像中完成对看客的否定、 仇恨和对日本的

及情感结构 , 刽子手与被砍头者的国族冲突变 认同,“我” 处在相向而立的镜子面前艰难地区分

① 这种自我否定和仇恨,在殖民者与被殖民者 的 结 构 中 ,也 被 接 受 殖 民 教 育 的 中 产 阶 级 或 双 语 知 识 分 子 所 分 享 。
参见许宝强、罗永生编:《解殖与民族主义》,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版。
② “狂人”的这种情感结构在下面要分析的郁达夫所创作的小说中也同样存在 ,如《沉沦》中的“他”最终走向自杀,
尽管“他”把自杀的缘由归结为国家的不强大(在小说中被呈现为“他”作为男人的性无能),但是这种自我毁灭,
何尝不是一种对如此劣根的自我的报复呢? 这种投射到内心深处的自我怨恨, 是一种把创伤经验内在化的方
式,也就是把西方的侵略内化为一种自我贬斥和否定。

72
2011 年 第 2 卷 第 3 期(总第 7 期) 2011 年 9 月 15 日出版

着自我与他者的镜像, 借日本这面镜子指认出自 密闭空间中唯一存在的主体位置。 从“幻灯片事


我的时刻,也是自我被分裂为“我”和“他者”的时 件 ”到 “铁 屋 子 ”具 有 内 在 的 一 致 性 ,同 时 又 发 生
刻。而对负面的、愚昧的看客的批判也就使得“我” 了 重 要 的 改 写 ,这 种 一 致 性 在 于 延 续 了 “弃 医 从
可以照见那个作为理想自我的 “日本”(显然是脱 文 ”的 启 蒙 故 事 ,改 写 在 于 “幻 灯 片 事 件 ”中 的 多
亚入欧的日本)。 重 主 体 位 置 到 “铁 屋 子 ”中 只 剩 下 清 醒 者 与 睡 熟
这种“我” / “狂人”的主体位置是一种被看的 者的二元关系。 “我”游离于“铁屋子”内外的位置
结果,无论是面对日本同学,还是看客,“我” / “狂 被清醒者与睡熟者的故事所遮蔽,但“我”的这种
人”都处在被看的状态之中,这种主体位置非常像 游离状态,可以更为清晰地从鲁迅关于“故乡”的
拉康所描述的“我”的观看本身呼唤着一种被看的 叙 述 中 被 呈 现 出 来 。 可 以 说 ,这 种 “我 ”与 “铁 屋
焦虑。 在拉康看来, 这是主体形成的基本条件, 子 ”的 故 事 在 鲁 迅 的 创 作 中 被 再 一 次 转 移 、置 换
“看”就是一种被看,自我与他者是建构主体位置 或具象化为一种特殊的关于“故乡”的表 述 (如
所必需的镜像关系, 把这种镜像关系历史化是讨 《故乡》、《祝福》)。
论主体位置的有效方式。 当西方建构自身的主体 如果说故乡是“铁屋子”的话,那么,“我”就是
位 置 ,东 方 被 作 为 一 种 他 者 ,这 种 他 者 的 位 置 使 一个可以穿行于“故乡”的人(显然,那些熟睡的人
得 东 方 成 为 西 方 的 反 面 ,如 西 方 是 现 代 的 、文 明 们没有这样的能力,除 了 阿 Q 之 外 )。 “我 ”来 到
的、资本主义;东方就是非现代或前现代的、愚昧 “故乡”,遇到了闰土、豆腐西施、祥林嫂等“熟睡的
的 、封 建 主 义 ,这 是 一 种 把 时 间 秩 序 中 的 现 代 性 人们”,与此同时,“我”又可以离开“故乡”,这就彰
的进步逻辑空间化的产物。 而当东方建构自己的 显了“铁屋子寓言”中“清醒者”的矛盾位置。因此,
主 体 位 置 时 ,西 方 成 为 其 他 者 之 时 ,并 没 有 颠 倒 在“故乡”这个空间中,一方面,可以讲述清醒者与
西方 / 东方的在现代性中的进步 / 落后的权力及 睡熟的人们的故事(如“我”与祥林嫂的故事),另
价值位置,反而是以西方这个他者(“我”与“日本 一方面,“我”又被“故乡”放逐在外,与其说“故乡”
同学”共同处在现代性的教室之中)为理想自我, 与“我”产生了隔绝,不如说“我”在故乡变成了“异
以看客作为落后的东方代表而成为理想自我的 乡人”。 在这个意义上,“故乡”的叙述进一步改写
他者。 在这个意义上,“我” / 看客的关系复制了西 了“铁屋子寓言”,把清醒者与熟睡的人们的故事
方 / 东方的权力关系。 因此,“我”与看客呈现为一 改写为一个归来的故乡人与故乡的关系的故事。
种启蒙者与被启蒙者的关系,但是错位或者说差 这种改写延续了 “幻灯片事件”、“铁屋子寓言”的
异 出 现 了 ,“ 我 ” 无 法 坦 然 地 占 据 “ 启 蒙 者 ” 的 位 核心故事,即启蒙与唤醒的主题,但是“故乡”叙述
置,“我”如同 被 西 方 观 看 一 样 ,“我 ”还 被 “看 客 ” 的意义在于把“幻灯片事件”和“铁屋子”叙述之间
围 观 ,“我 ”始 终 处 在 这 种 被 看 的 焦 虑 之 中 ,只 是 的裂隙暴露出来, 可以印证出关于作为密闭空间
焦虑的对象由西方被转移成了“看客”。 当然,这 的“铁屋子”的讲述来自于一个内在于西方视点的
种 “被 看 ”的 焦 虑 状 态 也 正 好 说 明 “我 ”是 一 个 拉 启蒙者的位置。“我”之所以能够回到故乡,正是因
康意义上的“现代”主体,“我”必然在内心询唤一 为具有这样一种外在的视点,“我” 具有往返于故
种观看自己的目光,如同上帝的目光一样。 所以, 乡的权力。因此,故乡的叙述把“铁屋子”寓言的封
“我”与看客的镜像关系,使得“我”也和“看客”一 闭性打开了。
样遭受被看的焦虑,在这个意义上,“我”的屈辱感 对于鲁迅这种接受现代教育, 尤其是拥有海
也是一种现代主体必然遭受的体验。 外经验的知识分子来说,“故乡” 成了一种无法返
回的地方,也就是说故乡变成了他乡。从这个角度
三、异乡人与双重“故乡” 来说,与其说故乡被他者化,不如说“我”被故乡所
放逐。 从离开家乡去“逃异地”到回到家乡来“离
如 果 说 在 “幻 灯 片 事 件 ”中 ,启 蒙 者 、看 客 和 别”,主体在完成成长的同时,也变成了异乡人。在
被砍头者处在多重张力状态之下,那么,在“铁屋 这里并非要检讨这种外来者的视角所包含的城市
子 寓 言 ”中 ,清 醒 的 人 与 睡 熟 的 人 们 就 成 为 这 个 与乡土的二元叙事,而在于“我”与“故乡”的这种

73
关系,使得“我”的返乡之旅变成了一次离乡之途。 为童年玩伴之时就已经出现了,“闰土的心里有无
正如《故乡》的开头所述“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 穷无尽的希奇的事, 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

来的” 。 如 果 说 第 一 次 离 开 故 乡 “走 异 路 ,逃 异 的。 他们不知道一些事,闰土在海边时,他们都和
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是父权衰微之后的寻父之 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②。 也
旅,那么,这次“回故乡”则是禀父之名(接受现代 就是说,当“我”是少爷的时候,闰土与“我”之间已
教育并寻找到精神之父的“我”)来对故乡空间的 然存在着隔阂,这种隔阂在“我”经历现代教育之
清 点 (买 房 子 )、哀 悼 (“萧 索 的 荒 村 ,没 有 一 些 活 旅,并没有真正被消除,反而以一种现代的区隔遮
气”)和埋葬(对少年闰土记忆的唤回,是为了确认 蔽了少时的隔阂。少年闰土对于“我”来说,是打破
这种记忆的丧失)。在这个意义上,我把鲁迅的“故 这种“四角的天空”的“小英雄”,而“成年闰土”在
乡”叙述放置到与“幻灯片事件”、“铁屋子寓言”密 “我”眼中变成了“石像”、“木偶人”,无论是少年闰
切相连的叙述之中, 这些空间置换在不断地复沓 土,还是成年闰土,观察者都是“我”。 正如许多研
一种启蒙者与庸众的故事, 但在每一次空间转喻 究者指出,在“我”与“故乡”之间存在主体与客体
中,又发生了重要的改写和遮蔽。 的关系,或者说,“故乡”是在“我”的视野中展开或
如果说发生在日本教室中的 “幻灯片事件”, 者说获得重构的。 与《狂人日记》中的狂人处在被
使得鲁迅获得国民性批判的位置以及作为启蒙主 众人观看的处境不同,在《故乡》中,“我”获得了一
义者的身份,那么,这种身份还需要重构“故乡”的 种观看的权力和位置, 家乡的风景和各色人物都
方式来完成“异乡人”的认同,这或许是经历现代 在“我”的视野中被呈现,在这个意义上,“故乡是
教育之旅的知识分子所必需消化、 完成的情感记 ‘我’的镜像,故乡是构成‘自我’的他者” ③。 所以
忆。 鲁迅非常自觉地把自己叙述为一个自我放逐 说,无论是充满浪漫化的少年闰土,还是木讷的成
的“异乡人”。 “故乡”本身是聚集了“故” / 时间和 年闰土,都是一种客体性的位置。 于是,作为异乡
“乡” / 空间的耦合,是一种从现在出发的关于过去 人 的 “我 ”与 “少 爷 ”之 间 就 处 在 某 种 相 似 的 位 置
的乡愁。或者说,“故乡”是一种通过建构时间的变 上。这种主体位置的统一性,是建立在把闰土分裂
迁来完成的空间表述,也就是说,把空间时间化。 为少年闰土和成年闰土的叙述之上, 与其说是闰
《故乡》的叙述就是一种时间向度上展开的空间叙 土在从少年变成成年,不如说是“我”的视野在变
述,或者说,在时间叙述中完成的一种空间同质性 化,闰土的分离恰好遮蔽了“我”从少爷变成现代
的表达。 故乡本来是一个空间概念, 一个乡愁之 知识分子的过程。
地, 但是在乡愁之地上所完成或重构的恰恰是一 对于“我”来说,闰土的分裂、变化充当了双重
种时间意义上的双重故乡表述,一个是唯美的、浪 意识形态功能,一方面,从少年闰土到成年闰土,
漫的少年闰土式的、百草园式的童年的故乡,一个 是一次成熟、堕落和被毒害的过程,也是变成麻木
是成年闰土、祥林嫂、豆腐西施的故乡。 这种在时 的、熟睡的人们的过程,另一方面,少年闰土所构
间向度上分裂的故乡,在空间上却是统一的。这种 造的“一幅神异的图画”成为“我”无限感伤、怀念、
分裂恰好发生在鲁迅成长为现代知识分子的过程 情感的空间记忆, 这种记忆在叙述结构上作为对
之中,是闰土的变化使得“我”意识到自己作为“异 现实 / 现时故乡的“批判”,少年故乡被建构为一份
乡人”的身份,这来自于“我”与成年闰土的相遇。 失去 / 逝去的时光,如同成年人感怀少年、儿童的
闰土的一声“老爷”使“我”感到一层“可悲的厚障 纯洁无暇一样 (暂且不讨论童年本身是一种现代
壁”。 有趣的是,这种隔膜感在“我”与少年闰土作 的 发 明 ④ ),一 种 幸 福 、无 辜 的 童 年 故 事 成 为 现 代

① 唐小兵指出,“决定了这次还乡经历的现代性的,也许是开篇第一句里最末一个字:去”。 参见唐小兵著:《英雄与
凡人的时代:解读 20 世纪》,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年版,第 49 页。
② 《鲁迅全集》第 1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年版,第 504 页。
③ 唐小兵:《英雄与凡人的时代:解读 20 世纪》,第 49 页。
④ 参见 [ 美 ] 尼尔·波兹曼著,吴燕莛译:《童年的消逝》,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年版。

74
2011 年 第 2 卷 第 3 期(总第 7 期) 2011 年 9 月 15 日出版

人失去的“内在家园”① 。 这种少年闰土的情感记 少 年 和 成 年 的 “生 理 ”秩 序 而 自 然 化 ,这 种 “自 然
忆被放置在少年—成年的时间链和生理的“自然” 化”所实现的效果是对成年闰土的惋惜和批判,这
秩序中, 但是这种少年故乡的记忆却处在悬置和 与站在“现代”的立场来审判、驱逐封建或中世纪
错位的位置之中。如果说成年闰土身处“铁屋子”, 的黑暗不同,“少年故乡” 恰好也处在它所批判的
那么少年闰土又在哪里呢? 在空间和时间叙述上 时空秩序之中。 可以说,“少年故乡” 无法安置在
应该也是“铁屋子”,但是显然少年闰土并不是睡 “封建—现代”的进步或反思进步的链条之中。 这
熟的人们,反而对于这些“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 种错位在于鲁迅是想通过对“少年故乡”的追溯来
四角的天空”的少爷们来说,闰土意味着一个充满 展开对“铁屋子”式的现在故乡的批判,用儿时的
了新奇和新知的地方。 如果说“铁屋子”中充满了 温情来参照现实的隔膜和冷漠。 如果说文本的现
封建秩序压榨下的窒息以至于“我”不得不离开, 实空间是前现代的话,那么现代就是缺席的未来,
那么少年故乡显然很难被放置在“封建—现代”的 或者说前现代与现代被一种故乡与城市的空间秩
时间秩序之中。也就是说,“少年故乡”不是“封建” 序所象征。 只是无论在“前现代—现代”的时间秩
的(如果是封建的,就和铁屋子无异了),当然也不 序,还是在“故乡—城市”的空间秩序,“少年故乡”
是“现代”的(少年故乡恰好在成年故乡之前)。 很难被放置到这种线性的现代逻辑之中。 所以鲁
这种对于“少年故乡”的眷顾与迷恋,很像一 迅并非站在现代的立场上来怀念“前现代”的旧,
种关于前现代空间的田园牧歌式的书写。 这种浪 也不是站在对现代的批判中来想象一个 “精神家
漫派式的畅想构成了对工业社会的内在抵抗和批 园”的乡愁。 因此,“少年故乡”的错位状态使得这
判, 暂且不讨论这种把前现代浪漫化的政治保守 份“故乡”叙述变得暧昧和充满了差异。 这样一种

性 。 表面上看,这种经历了教室、受到现代规训 似乎充裕的“乡愁”式的故乡表述却处在非时非地
的“我”构造出一个美丽的乡愁,是现代人对失去 (“飞地”)的位置上。
的家园的重塑,与这种批判不同的是,少年故乡所
批判的对象恰好不是“现代”,而是没有进入或非 结 语
现代的“前现代”的“铁屋子”。也就是说,黑暗的前
现代与浪漫的前现代都是为了论述现代的合法性 两个闰土与两个故乡是一体的,这种分裂的
或非法性而展开的叙述。 但是鲁迅的“故乡”却把 形 象 ,是 为 了 完 成 对 “故 乡 ” / 乡 土 中 国 深 受 封 建
这样双重的“故乡”在时间链条上来展开,并通过 礼教毒害的批判,这依然是一种把外来的威胁内

① 在 80 年代对《故乡》的解读主要是以钱理群 为 代 表 的 学 者 把 “故 乡 ”之 旅 看 成 是 一 种 对 “失 去 了 精 神 的 家 园 ”的
寻找,是“城市”知识分子的一次寻梦之旅(钱 理 群 、温 儒 敏 、吴 福 辉 :《中 国 现 代 文 学 三 十 年 》,北 京 大 学 出 版 社 ,
1998 年版)。 在 20 世纪 90 年代“再解读”的研究思路中,唐小兵把《故乡》解读为一种主体经历“内在家园”失落
的现代性经验,对“内在家园”的寻找,同时也是一种对“内在家园”丧失的确认(唐小兵:《再解读:大众文艺和意
识形态》)。 这种研究与 90 年代以来在现代性的视野下修正 80 年代把“故乡”作为“铁屋子”的叙述有关,即“故
乡”不是“铁屋子”,“故乡”是现代主体的现代性体验。 不过,这种把“故乡”作为现代人获得主体位置而必然丧失
的“内在家园”的论述与 80 年代文学史把“我”的返乡之旅解读为对精神家园的寻找具有相似的解读策略。 尽管
唐小兵强调现代主体的“成长”与“内在家园”的重构是现代性的基本经验,而钱理群等人的文学史更强调“精神
家 园 ”是 现 代 或 城 市 知 识 分 子 的 超 越 世 俗 或 城 市 / 现 代 生 活 的 一 种 想 象 方 式 ,但 把 这 种 “内 在 家 园 ”或 “精 神 家
园”作为主体所不可或缺的超脱空间和内在精神的追求与 80 年代的文化氛围密切相关。 这与 80 年代以来把鲁
迅从革命者变成启蒙者的文化想象 有 关 ,对 自 由 、独 立 的 “精 神 家 园 ”的 追 求 一 直 是 80 年 代 知 识 分 子 的 理 想 镜
像,“精神家园”也是当时知识分子借助现代主义、现代哲学(尤其是尼采、海德格尔等现代主义哲学及萨特的存
在主义哲学)等文化资源所试图完成的精英主义重建的有效组成部分,“精神家园”的丧失也喻指着文革及左翼
暴力对知识分子思想空间的挤压。
② 这种由德国 19 世纪兴起的浪漫派运 动 ,成 为 现 代 性 内 部 反 现 代 的 力 量 (对 工 业 化 的 批 判 和 对 自 然 的 亲 近 ),而
这种文化上的反现代性,在政治上却往往走向保守主义,成为一种右翼的“乡愁”。

75
化为内部批判的思路。 如果说成年闰土深受封建 表面上是一种现代知识分子内在流放的产物,但
礼教的迫害(一声“老爷”把儿时玩伴隔 成 两 重 是 对 于 身 处 “现 代 ”之 外 的 第 三 世 界 知 识 分 子 来
天),那么,对于那份承载着美丽记忆的少年闰土 说,这份乡愁却充满了裂隙和矛盾。 在这个意义
及 其 充 满 了 童 年 乐 趣 的 百 草 园 式 的 “故 乡 ”不 也 上,被掩盖在时间维度(从少年到成年)上的双重
同样应该受到封建礼教的侵蚀吗? 为什么那时的 故乡恰好撕裂了获得同一主体位置的现代知识
“故乡”不是一间“铁屋子”呢? 如果说因儿童、少 分子的那个“我”。 如同那个处在“幻灯片事件”中
年的“无辜”视野而保留了一个浪漫、快乐的故乡 的“我”要逃离那间曾经饱含了父子情深 的 “教
想象,那么这份想象很像没有受到现代性污染的 室”一样,“故乡”里的“我”也只能选择离开。 如果
前现代的“田园牧歌”。 可是没有被现代“侵蚀”或 说前者是从一个现代 / 西方规训的空间中放逐,
“洗礼”的“铁屋子”故乡为什么不能也是“精神家 那么,后者则是从被前现代 / 中国的空间所放逐。
园”呢? 如果鲁迅的双重故乡都是前现代中国的 在这个意义上,“我”游离了“教室”、“铁屋子”、故
指称,那么显然成年闰土作为牺牲者 / 睡客的“铁 乡 等 不 同 的 空 间 ,留 下 了 不 同 的 印 痕 ,同 时 也 改
屋 子 ”的 内 在 批 判 就 很 难 成 立 (少 年 故 乡 的 美 丽 写或建构着自我的主体位置。
消解了成年故乡的落寞)。 这样两重故乡的想象 【责任编辑 孟庆澍】

作者简介:张慧瑜,中国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文学博士。 主要研究方向为 20 世纪中国文学与电


影。
······························

······································

······························
·新书架·

美国康乃尔大学艺术与人文学院教授颜海平的 《中国现代女性作家与中国
革命,1905— 1948》近日在国内翻译出版。 这是一部在“中国革命”的视野下深入
讨论中国现代女作家的著作。本书细致地描述和分析了秋瑾、冰心、萧红、丁玲等
作家的文学作品和生活旅程, 探讨了二十世纪中国女性主义意识的历史和遗产
及其在中国革命中的中心地位。作者摆脱了西方主流的女性主义研究范式,将女
性问题上升至“弱者问题”(“the question of the weaker ”)的层面,并由此对第三
世界国家的现代性问题提出自己批判性的思考。在作者笔下,中国现代女作家的
文学生活构成了创造新的历史可能性的动力源泉,在她们那里,写作与生活是如
此地紧密相连,以至于离开其中一者便无法理解另一者,甚至可以说,写作本身
就是实践,而实践本身就是革命。 这种文学史与生活史研究的结合,不仅具有理
论的意义,在方法乃至著述文体上也提供了现代文学研究的新的范例。全书视野
独特,论述缜密,既有着深刻的理论思辨,又浸透着丰厚的情感汁液,是近年来出
现的一部研究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的力作。 (颜海平著,季剑青译:《中国现代女性
作家与中国革命,1905— 1948》,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年 6 月)

······································

76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