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调]夜行船·秋思

作者简介
马致远（1250？—1321？）元代杂剧家、散曲家。大都（今北京）人。名不详，以字行于世。晚号
“东篱”，以示效陶渊明之志。马致远与关汉卿、白朴、郑光祖同称“元曲四大家”。青年时期热衷功
名，有“佐国心，拿云手①”的政治抱负，但仕途坎坷，政治理想一直没能实现。中年中进士，曾任
fǒu

江浙行省官吏，后在大都任工部主事。晚年不满时政，隐居田园，以衔杯击缶自娱，过着“林间友”
“世外客”的闲适生活。
马致远早年即参加杂剧创作，从事创作的时间很长，名气也很大，有“曲状元”之誉。他的杂剧
作品见于著录的有 15 种。散曲集有《东篱乐府》。
① 比喻远大的志气，高强的本领。
原文
jiē zhǎn

百岁光阴一梦蝶 ，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 盏夜阑灯灭②。

①

夜深
què

[乔木查]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rèn)么渔樵无话说。纵荒坟横断
秦代和汉代的宫殿陵阙 如此

碑，不辨龙蛇。
书法、文字
[庆宣和]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三分半腰折，魏耶？晋耶③？
及至，乃至
shē

[落梅风]天教你富、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夜。富家儿更做道你心似铁，争辜负
好日子，好光景 即使、纵使 怎么
了锦堂风月 。 ④

美好景色
l ǚ

[风入松]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莫
与其 白发 睡觉；暗喻不知明日生或死
jiū zhuō

笑鸠巢计 拙 ⑤，葫芦提一向装呆。
糊糊涂涂
[拨不断]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
更那堪竹篱茅舍。
何況
qióng z ā

[离亭宴煞] 蛩 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看密匝
蟋蟀 平静 了结，到头
péi

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⑥绿野堂，陶令⑦白莲社。爱秋
心忙意乱
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
酒 还有
ǎn

阳节？嘱咐俺顽童记者：便北海⑧探吾来，道东篱⑨醉了也。

注释
① 梦蝶：《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这
句话是说人生就像一场幻梦。
②“急罚盏”句：赶快行令罚酒，否则夜深灯熄，酒就喝不完了。
③“鼎足”句：言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形势，到中途就夭折了。最后的胜利者到底是魏呢？带是晋呢？
④ 锦堂风月：富贵人家的的第宅或好景色。本句嘲守财奴情趣卑下，无福消受荣华。
⑤ 鸠巢计拙：指不善于经营生计。 《诗·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朱熹注：“鸠性拙不
能为巢，或有居鹊之成巢者。”
⑥ 裴公：唐代的裴度。他历事德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五朝，以一身系天下安危者二十年，眼见
宦官当权，国事日非，便在洛阳修了二座别墅叫做“绿野堂”,和白居易、刘禹锡在那里饮酒赋诗。
⑦ 陶令：陶潜。因为他曾经做过彭泽令，所以被称为陶令。相传他曾经参加晋代的慧远法师在庐山虎
溪东林寺组织的白莲社。
⑧ 北海：指东汉的孔融。他曾出任过北海相，所以后世称为孔北海。他尝说：“座上客常满，樽中酒
不空，吾无忧矣。”泛指酒友。
⑨ 东篱：马致远号东篱。他慕陶潜的隐逸生活，因陶潜《饮酒》诗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
句，乃自号为“东篱”。

译文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人生在世，百年的光阴好像一场化蝶的幻梦。到了终了，回顾往事令人感叹不迭。今天春意来，
明早花儿却又凋零了（韶华过隙）。赶快行令罚酒，及时行乐吧，否则夜深灯熄酒就喝不完了（赶紧
行令罚酒，及时行乐，却已夜深灯熄，酒喝不完了）！

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无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辩龙蛇。
秦代的宫殿和汉代的陵阙都化为一片衰草，成了放牧牛羊的原野。若不这般兴衰更替，渔樵便没
有闲话可说了。纵然是留下几座荒坟，几块断碑，也因年代久远而无法辨认上头的字迹，不知道墓里
埋葬的是哪些龙争蛇斗的风云人物了。
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三分半腰折，魏耶？晋耶？
多少英雄豪杰，他们的坟墓已变成了狐狸野兔出没的场所。三国鼎足之争的功业半途夭折，到如
今魏在哪里，晋又在哪里呢？
天教你富、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夜。富家儿更做道你心似铁，争辜负了锦堂风月。
上天让你这富贵有权势的人家富足，就不要费尽心机，继续积攒财富，奢求更多了。人生没有多
长的好日与景色佳美的夜晚。富家人你就算是心硬似铁，一味地爱钱如命，看不透人生好景不常，怎
么能辜负了富贵人家豪宅的美好景色呢？

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莫笑鸠巢计拙，葫芦提一向装呆。
眼前炙红的太阳又将西落，快得有如下坡行驶的车子（时光飞逝），与其忧愁人生易老（鬓添白
发），还不如抛开一切睡觉去，谁知道明天早上是否还活着。别笑我像斑鸠鸟那样笨拙，不会筑巢
（不善于经营生计），我不过是糊里糊涂地装傻而已。
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竹篱茅舍。
无须争夺名和利，不必分辨是与非。红尘的人事不会找到我的门前，因为绿树遮住了屋角、青山
正好弥补了缺了的墙，它们像一道遮挡红尘的屏障；更何況还有一道竹篱一间茅舍，将我严严实实
地封闭住。住在这样的隔绝尘世与是非名利的清幽处，再好没有。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
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嘱咐俺顽童记
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可叹人生在世，只有睡觉时才得安宁，天一亮便有万事干扰不休。这些争权夺利的人：你推我挤
就像争食的蚂蚁，嘈嘈杂杂就像酿蜜的蜜蜂，抢来抢去就像争着吸血的苍蝇。我向往陶渊明在白莲社
参禅的真纯和裴度在绿野堂的诗酒度日的闲适高雅。我要隐居林泉，不肯辜负美好的秋天；这时节正
好沾着露水采摘黄菊花，带着霜气吃肥美的紫螃蟹，燃烧红叶来煮酒，享受喝酒吃蟹赏菊的山林野
趣。人生是短促的，酒能喝多少？重阳节能过几次？吩咐我的童仆（有人问我起这顽皮的老小孩的
话），请帮我记着：即使孔北海那样好客、好饮的大官亲自来看望我，邀我去喝酒，也回答他说，我
东篱已经在山林里喝醉啦！（不如开怀畅饮，尽情陶醉。富贵功名，荣辱是非，管这些做什么？）

题解《双调·夜行船·秋思》
“双调”是宫调，“夜行船”是曲牌，也是此套曲的曲名和第一支曲子，“秋思”是题目名，也是内
容提示。秋思本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传统题目之一。长期以来，人们由这一题目生出的无数感慨，已使
秋思的词义本身便凝聚着思索自然之秋和人生之秋的丰富内涵。

赏析
主题：作者通过叹古讽今、嘲风弄月的牢骚，表达人生如梦，应该参透名利、离绝是非、及时享
乐的人生观，宣泄内心的苦闷，反映出半世蹉跎、饱谙世情的人生际遇。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第一支曲以人生当及时行乐的感慨领起全篇。
题为秋思，不写秋景，但迟暮之悲、忆旧之情处处关合“秋”字，实是从人生的晚景虚写自然的
秋意。
反过来，“今日春来，明朝花谢”写韶华过隙之感，则是以自然之春倒映人生之秋，“今日”、
“明朝”的夸张更加强了光阴流逝的急速感，春花又与“梦蝶”在字面上相照应。“梦蝶”用庄周梦
蝶的典故，既烘托了百年犹如一梦的迷惘之感，又以词藻的装饰美点缀了春意。人生如梦、庄周梦蝶
都是熟典，但用惜春之情反写悲秋之思，尚不落俗套。
末句“急罚盏夜阑灯灭”从及时行乐的老话中翻出新意。“急罚盏”三字声短调促，传达出急不
可待的语气，而这三字与“夜阑灯灭”之间又有一个停顿，便因为省略了虚词而兼有两重含意：一
是赶快罚酒直到夜深灯息，即及时享乐之意；一是赶快罚酒却已夜阑灯灭，意即及时行乐都来不及
了。这支曲缓起急收，以入声为平声。起调平稳，与长嗟短叹的表情相应，愈往后愈急促，在言犹未
尽时顿断，这就为以下六支曲子展开古今纵横之谈留下了余地。
 第二、三、四支曲子分别从帝王、豪杰、富人说明权势、功业、富贵的无常，慨叹所谓名标青史、功
业不朽、富贵久长的虚幻，以证明及时行乐的实在。

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无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辩龙蛇。
第二支曲以兴亡之悲说明帝王权威的虚幻。
前两句：秦宫汉阙化为一片衰草，成了放牧牛羊的原野。这里不限于秦汉，也代表所有強盛统一
的王朝。帝王在人世间固然有至高无上权威，王图霸业哪怕生前显赫一时，但生前之贵不能持久，转
瞬间已成过去。紧接着一句刻薄的挖苦：若不这般兴衰更替，渔樵便没有闲话可说了，将千古兴亡说
得何等无足轻重。最后一句：纵然是留下几座荒坟，几块断碑，因年代久远而无法辨认上头的字迹，
也无法分辨墓里埋葬的是哪些龙争蛇斗的风云人物了。这句着重于死后之名不能永存。作者至此彻底
否定了历代文人所讴歌的青史留名的人生理想。“不辨龙蛇”语意双关：“龙蛇”本指碑刻文字，但
也常用于隐喻“帝王、平民”，不辨龙蛇即无法分辨谁是英雄谁是凡夫。

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三分半腰折，魏耶？晋耶？
第三支曲直接用议论和反问对英雄豪杰建功立业的意义提出了怀疑：多少英雄豪杰辅佐帝王，
功勋显赫。可是等他们死后，坟墓变成了狐狸野兔出没的场所。三国鼎足之争虽然意气风发，但是功
业半途夭折，最后的胜利者到底是谁？如今魏晋的江山又在哪里呢？这里的三国之争也泛指所有群
雄纷争的时代。
鼎足三分的时代和秦宫汉阙，两处正好按朝代顺序排列，使两支曲连成一气。鼎足三分的千秋功
罪，后人又当怎样评说？所以这茫然的一问与“不辨龙蛇”之意相生发，抹掉了多少豪杰争夺天下
的功过成败和是非。英雄们的显赫功勋在作者看来像兔奔狐逐一样的没有意义。
这一支曲结尾连用两个叠问，使魏、晋和秦、汉首尾呼应，字法灵活多变，章法周密严谨。

天教你富、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夜。富家儿更做道你心似铁，争辜负了锦堂风月。
第四支曲由叹古转为讽今，讥刺看钱奴的贪吝鄙俗。内容与上二支曲并列，意思更透过一层：帝
王豪杰的功业尚且化为乌有，更何况看钱奴的万贯家财？可笑这些人心硬似铁，一味地爱钱如命，
看不透人生好景不常，为欢几何，空使锦堂风月虚设，哪里懂得什么赏心乐事？全曲四句，分两层
递进，看钱奴的庸俗愚蠢和锦堂的良辰美景两相对照，俚俗的白话和清雅的词藻各得其所。

以上三支曲子已将功名富贵都参破，第五、六两支曲子便转而陈述自己的人生哲学。

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莫笑鸠巢计拙，葫芦提一向装呆。
“眼前红日又西斜”写一日之内光阴的流逝，遥承“百岁光阴”而来 。“不争镜里添白雪”反用
李白“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意思，引出“上床与鞋履相别”这句玩笑，暗
喻着今日睡觉，不知明日是否还活着。这句貌似参透生死的俏皮话里隐藏着愤世疾俗的深意，所以紧
接着劝人莫笑自己不善营生之计，这不过是糊里糊涂地装傻而已。自称不善营生之计，其实是离绝名
利是非的上计，明说一向装呆，又点出浑浑噩噩混世的不得已。

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竹篱茅舍。
下一支曲说：“利名竭，是非绝。”正是上一支曲结尾的言外之意。“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
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三句鼎足对，用鲜明的对比色描写自己隐居尘外的清幽环境，构图别
具匠心：绿树青山本来一近一远，层次分明，但一遮屋角，一补墙缺，和“竹篱茅舍”都成了一道
遮挡红尘的屏障，造成了隔绝是非名利的小天地。上一支曲全用散句，既无对仗，又无雷同的句法，
这一支曲全为对句，散而有序，整而不板，雅词与俗调相间，典故和俚语并用，活泼和谐，妙趣横
生。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
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嘱咐俺顽
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最末一曲煞尾，比较了两种人的处世态度。
先正面点题：可叹人生在世，只有睡觉时才得安宁，天一亮便有万事干扰不休。“蛩吟”扣住秋
景。人间万事归结到一点，无非是争名夺利，所以下面用一组鼎足对，将古往今来世上的一切纷争的
丑态比喻为“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攘攘蝇争血”。这三句连用确切精当的叠字排比对仗
把蚁穴、蜂窝、蝇群的形状写得特别麻人。接着还以迥异于世人的高雅情趣与之相对照，表现出自己
超然绝世的生活态度。作者向往陶渊明和裴度的生活，要隐居林泉，不肯辜负“蟹肥菊开”的秋天。
他们认为人生是短促的，不如开怀畅饮，尽情陶醉。富贵功名，荣辱是非，管这些做什么？

乍看之下，作者似乎在歌颂与世无争、及时行乐的处世哲学，好像十分旷达。其实他是要从恬退
中解除痛苦，要借酒浇愁，跟那些纨绔子弟骄奢，尽富贵以满足口腹耳目之欲的享乐根本不同；作
者是在发牢骚、愤世嫉俗！这是对当时社会政治的不满的消极反抗，是不肯屈服的表现。

马致远的《秋思》从思想内容上扩大了散曲的表现范围；并充分利用元曲语言俚俗明快、句式节
奏自由的特点，从表现艺术上提高了散曲的境界。

注意：只有第一首曲——“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
急罚盏夜阑灯灭。”会在简答题的部分被要求完成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