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鲁迅：《鲁

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这是咸

《上大人》与民间戏曲
亨酒店中身着长衫却站着喝酒的唯一酒客对店内小
伙计的发问。发问人是谁？不须多讲，大家应该都知
□
张新朋

道，那就是孔乙己。孔乙己是一个落魄书生，本名不
详。“孔乙己”是别人“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
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的一个绰号”。鲁
迅先生提到的“上大人，孔乙己”描红纸便是传统的
习字蒙书《上大人》。民间通行本《上大人》作“上
大人，孔（或作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
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文本虽仅有短短
的25个字，但其在童蒙教育史、文化史上的影响却不
一般。与多数民间蒙书一样，《上大人》的编纂者不
详，其创作时代亦无法确定，但在敦煌文献中已有相
似的文本——《上大夫》抄本多件出现。其中P.3806
号写卷背后文字作“上大夫，丘乙己，化三千，七十
士，二小生，八九子，可知其礼也”（《法藏敦煌西
域文献》第2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与后
世通行文本最为接近。郑阿财先生根据相关材料推

◇◇ 敦煌文献S.4016V《上大夫》杂写

｜ 百 家 纵 横 ｜ ｜ 031 ｜
定“至晚唐懿宗咸通年间敦煌地区学 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右八
子已流行以《上大夫》来习字”（郑阿 句，末曳‘也’字，不知何起。今小儿
财、朱凤玉：《敦煌蒙书研究》，甘肃 学书必首此，天下同然”（丁柔克：
教育出版社，2002年）。 《柳弧》，中华书局，2002年）；民国
自此而后，《上大人》的文本虽有 时湘如“塾师授徒课字，开始均用‘上
所变异，但其作为儿童习字的范本一直 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
在延续。如南宋时陈元靓《事林广记》 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十二
载“写字时，先写‘上大’二字，一日 （有误，引者注）字，盖以笔画简少，
不得过两字，两字端正，方可换字”， 易于涂鸦（湘如：《上大人孔乙己新
元人谢应芳“字书之学，训蒙者，率以 解》，《北洋画报》，1935年）。这些
《上大人》二十五字先之，以为点画 论述皆是其证明。时至现当代，毛笔不
简而易习也”（谢应芳：《龟巢稿》， 再作为大众主要的书写工具，《上大
上海书店，1986年）；明人叶盛“上大 人》作为习字范本才逐渐淡出人们的
人，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 视线。“上大人，孔乙己”作为学童开
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以 笔之文，随着多番的临摹、练习而逐渐
上数语，凡乡学小童，临仿字书，皆 掌握了汉字的基本笔画与结构，学童走
于此，谓之描朱”（《水东日记》， 上了读书之路，短短25字的《上大人》
中华书局，1980年）清人丁柔克“‘上 成为人们写字的最初记忆，在人们的
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 头脑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以至于
“忽到古希年七十，犹思上
大化三千”（方回：《桐江续
集》）。短小的篇幅、简单的
文字，赋予《上大人》极佳的
传播基础。在漫长的历史时
段里，《上大人》的传播也
愈发广泛，其功用也逐渐扩
展，由最初的习字范本而向
宗教、文学、社会等领域拓
展。
就本文所重点关注的
◇◇ 敦煌文献P.4900（2）号《上大夫》习字 《上大人》在民间戏曲中的

｜ 032 ｜ ｜ 2019/4｜
传播与流衍而言，目前所见以元代高 采茶戏、江苏香火戏等民间戏曲中均有
明所撰《琵琶记》中“（末白）老的姓 《上大人》的元素出现。那么在民间戏
甚？名谁？家里有几口？（丑白）老的 曲中《上大人》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出
姓丘，名乙己；住上大村；有三千七十 现的呢？就笔者所见，《上大人》在民
口 。 告 相 公 ：上 大 人 ，丘 乙 己 ，化 间戏曲中主要用于以下场合。
三千，七十士。（末）一口胡柴”（《元 1.插科打诨，制造笑料。人有喜怒
本琵琶记校注》）这段插科打诨为最 哀乐，戏有悲欢离合，人们偏好喜剧，
早。后来的戏曲对《上大人》也屡有利 喜欢的是能给人带来轻松、愉悦的笑
用。如湖北黄梅戏、湖南花鼓戏、桂南 声。大多数民众为衣食、生计而终日忙
碌、东奔西走，难得闲下来看
几 场小 戏 ，所 以 这 时 笑 声 尤
为可贵。民间艺人了解广大观
众 的 心 理 ，知 道 广 大 民 众 的
期许，故插科打诨、制造笑料
成了他们的选择。民间戏曲利
用《上大人》来插科打诨由来
已久。上文所引《琵琶记》中
丑所云“有三千七十口”之家
口，便颇具荒诞的喜剧色彩，
换来的是末的“一口胡柴”的
回应。这一做法在后来的民间
戏曲中延续。如黄梅戏《双插
柳》中，陪考在与衙役的几番
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之后终于
开始拽文，曰“上大人，孔夫
子，胡言在后。化三千，七十
士，实是马牛。尔小生，八九
子，和尚吃狗。有佳人，可知
礼，牛啃芋头”，乃以《上大
人》为骨干的胡诌一篇，让人
◇◇ 笔者所藏《上大人》习字书版 笑声不止。黄梅戏《白布楼》

｜ 百 家 纵 横 ｜ ｜ 033 ｜
《葵花井》在展现科举考试的场景时， 牛女相会，我与哥也应该会会佳期
亦有陪考、小丑等角色作类似的诗文。 ……礼义重不由人心如酒醉，想客
其目的不外是以陪考、小丑的滑稽之谈 人真叫我茶饭难吃。也是奴未修
在给人们带来欢笑的同时，也以此来烘 到江湖子弟，红颜女命运薄古话不
托剧中主角的高妙。 移。想客人不由人双目流泪，上大
2.情积于怀，诉说衷情。男女之情 人想得我难舍难离。
是人们讲故事的永恒主题。爱情双方希 这段唱词以《上大人》为基础，唱
望能够长相厮守、天长地久，但或出于 出了柳凤英对蔡鸣凤的一片痴心和无限
生计之迫，或出于徭役之使，或出于事 思念。
业之需，双方的分离也是常有之事，故 3.思萦于臆，寄托哀思。如果说上
留守的女子对于远方爱人的思念成为 面谈到的外出游历、服役等的分别是暂
戏文常见的意象。如黄梅戏《柳凤英修 时的，那么我们还面临一种没有“下回
书》中蔡鸣凤离开柳家所开的店回老家 分解”的分别——死亡。死亡是每一个
蕲水。行前二人约定，八月便返回，但 个体必须经历的遭遇，是无法逃越的
直至中秋已过也未见蔡鸣凤的影子。柳 大限。死亡也就成为民间戏曲中常见的
凤英想蔡鸣凤想得茶饭不思、夜不成 情节，以此把剧情推向高潮，来塑造人
寐，遂修书给蔡鸣凤。其中有： 物，展现活者对死者的无限哀思。黄梅
上妆台照明镜 容颜 改褪，想 戏《英台祭坟》祝英台唱词中有“又上
冤家没办法手把胸捶！大不该与蔡 香又奠酒珠泪往外，放悲声哭梁兄泪洒
郎姻缘合配，悔不该卖风流败坏 胸怀。人都知在杭州兄弟结拜，孔圣堂
香闺。人讲道蔡郎哥大仁大义，那 辞先生弟转回来。夫妻情假言说妹妹
时节恩情事两下所为。孔孟书讲的 许配，子丑年访友后命丧阴台。化纸钱
是忠孝节义，将人心比己心人心则 以表我良心一派，三月三清明节祭哥坟
一。夫妻们虽恩爱难比露水，我与 来。千思量万思想坟墓哭拜，七孤魄三
哥有一年未会佳期。子丑日梦蔡郎 孤魂切莫离开” 等多句，即其例。
珠泪如水，想客人想得我茶饭不 4.慎终追远，祭祀祖先。祖先崇拜
吃。化纸钱上清香祝告天地，哥平 是中华民族的重要文化传统之一，祭
安奴在此敬酒三杯。三叩首但求 祀祖先是其重要的表现之一。上自君
哥长命富贵，但愿得哥夫妻举案齐 王，下至黎民，莫不对自己的祖先虔诚
眉。千里路信不通难把书寄，哥好 恭敬。祭祀成了在世者与故去的祖先、
比笼中鸟有翅难飞。七月七架鹊桥 亲人之间的一种超越时空、超越生死

｜ 034 ｜ ｜ 2019/4｜
 佑。这是民间祭祀祖先诉求的一种朴素
表达，也是民间祭祖心理的自然流露。
民间戏曲在科场插科打诨、诉说衷
情、寄托哀思、祭祀祖先等情形下会运
用《上大人》来塑造剧情。那么，这些
情形中，《上大人》又是以什么形式出
现的呢？就笔者目前所接触到的材料来
看，主要有以下3种形式。
1.基本保持《上大人》原文的结
构，剧情中予以引入。如上文所引《琵
◇◇ 某抄本之内页
琶记》丑角所云“上大人，丘乙己，化
界限的沟通。祭祀祖先在传统社会有 三千，七十士”。上例中的“丘乙己”
广泛的基础，故而成为民间戏曲中常 与通行的“孔乙己”虽略有差异，但基
见的情节，《上大人》在某些情况下也 本上保持了《上大人》原文的结构，句
会被运用到其中。如江苏香火戏《崔岗 与句之间未增加新的内容。
五路董财神》记董迎春随祖父上坟祭 2.基本保持《上大人》每句的样
祖，其中有“三牲祭礼来摆下，祝告尼 子，在其前后或中间增加文字，敷衍
丘上大夫。你在荒郊孔乙己，年年俱过 成文，形成新的语段。如黄梅戏《葵花
化三千。保佑过到七十士，房中缺少尔 井》中小丑在考场应考云“上大人，牛
小生。保佑多生
八 九 子 ，个 个 聪
明佳作人。可知
礼 也 点 火 烧 ，三
代亡魂领受了”。
比较特别的是，
这段以《上大人》
为基础生发的祭
词，除常见的对逝
去的祖先的祭奠
外，更多的是祈求
祖先对自己的保 ◇◇ 笔者所藏《上大人诗》抄本

｜ 百 家 纵 横 ｜ ｜ 035 ｜
咬人，打一鞭，钻竹林，吃竹叶，屙竹 均是一人的唱词中引述《上大人》，这
根”；黄梅戏《白布楼》中丑角陪考作 里讨论的第三种情况为剧中人物以《上
诗文曰“上大人，孔夫子，胡言在后。 大人》为蓝本，提问作答。问者以《上
化三千，七十士，狗中熬油。尔小生， 大人》每一个字发问，答者则以发问者
八九子，和尚吃狗。佳作仁，可知礼， 所问之字作为首字形成句子回答。最后
牛啃芋头”。再如，广东粤曲《情满 将问者所问和答者所答的首字串联起来
桃花渡》中旦角与小生对戏作：“旦： 均为《上大人》的情形。如长沙花鼓戏
多少钱呀？生：上大人，孔乙己，少一 《洞宾度丹》中白牡丹面对前来发难的
分，好少理！旦（嗔怪地）：究竟系多 吕洞宾时的交锋。
少呀？生：丘乙己，化三千，即系三千 白牡丹曰：“请问道长，你可
文钱。”（蔡衍 ：《蔡衍 粤曲集》） 知道上大人？”
又如，丁耀亢《西湖扇》中丑角面对先 吕洞宾曰：“上大人乃是我出
生讲书云“上大人孔乙己，是一个人。 家人的根本，焉有不知之理。”
化了三千个铜钱，买了七十个柿子，又 此后，白牡丹便顺势以《上大人》
嫌那柿子肉又小又生，吃在口里一个 来发问，吕洞宾则以相关文字做答。
柿子就有八九个子儿。这味虽佳，只好 白牡丹：上？
做人情罢，可知道不如李也”。以上三 吕洞宾：上楼去梯世间有。
例中，前两例是在《上大人》文句后面 白牡丹：大？
增加文字的情况，第三例则是把“化 吕洞宾：大户人家正当修。
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 白牡丹：人？
子”“佳作人”拆解，意化为“化了 吕洞宾：人生在世如浮土。
三千个铜钱”“买了七十个柿子”“那 白牡丹：孔？
柿子肉又小又生”“一个柿子就有八九 吕洞宾：孔丘积德有根由。
个子儿”“这味虽佳，只好做人情罢” 白牡丹：乙？
等语句，别具一番风味。 吕洞宾：乙（一）生莫做亏心事。
黄梅戏《英台祭坟》把《上大人》 白牡丹：己？
文句拆解，然后每个字嵌入新造句子的 吕洞宾：己所无有莫强求。
句首，最终形成一段“上大人，孔夫子 白牡丹：化？
……可知理”藏头诗，颇为巧妙。这是 吕洞宾：化险为夷真君子。
《上大人》戏文中最常见的模式。 白牡丹：三？
3.问答式双序列引入。上文所论， 吕洞宾：三十无子老来忧。

｜ 036 ｜ ｜ 2019/4｜
 白牡丹：千？ 吕洞宾：也有大秤小斗。
吕洞宾：千里之行始足下。 白牡丹：也？
白牡丹：七？ 吕洞 宾 ：也 …… 且住 ！（望
吕洞宾：七十光阴能几秋。 童）这……呵
白牡丹：十？ 本例长沙花鼓戏《洞宾度丹》中
吕洞宾：十载寒窗无人问。 《上大人》的运用模式与上一类型颇为
白牡丹：士？ 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对话中，提问者以
吕洞宾：士农工商各自求…… 《上大人》每字独立发问，发问者的提
白牡丹：佳？ 问前后连贯起来也形成一个《上大人》
吕洞宾：佳人红粉休贪恋。 文本，与回答者的首字形成的藏头本，
白牡丹：作？ 环环相扣，甚为高妙。
吕洞宾：作恶之人不可留。 综上所记，我们可知《上大人》在
白牡丹：仁？ 插科打诨、诉说衷情、寄托哀思、祭祀
吕洞宾：仁人君子须当学。 祖先等诸多情境中以保持原文结构引
白牡丹：可？ 入、在原文基础上敷衍、拆解原文逐字
吕洞宾：可知门外走公侯。 嵌入等不同的形式出现于民间戏曲中，
白牡丹：知？ 可见《上大人》在民间戏曲中存在形态
吕洞宾：知道礼义并廉耻。 之丰富。至于民间戏曲热衷于运用《上
白牡丹：礼？ 大人》的原因，主要还是基于《上大
吕洞宾：礼义廉耻正当修。 人》在民众中的广泛普及。《上大人》
白牡丹：也？ 与民间戏曲互为表里、互相促进，所展
吕洞宾：也有人家宿破庙。 现的是二者双向互动的过程，是民间知
白牡丹：也？ 识传递与民间文化延续的独特方式。这
吕洞宾：也有人家住高楼。 对于民间戏曲、民间风俗及民间文化的
白牡丹：也？ 研究均有重要意义，值得我们深入挖
吕洞宾：也有人家行霸道。 掘。
白牡丹：也？ [ 本 文 系 国 家 社 会 科 学基 金 一 般
吕洞宾：也有人家作马牛。 项目“敦煌吐鲁番出土蒙书整理与研
白牡丹：也？ 究”(16BZS010)相关成果]
吕洞宾：也有瞒心昧己。 ——————————————————————

白牡丹：也？ 作者单位：浙江工商大学

｜ 百 家 纵 横 ｜ ｜ 0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