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東學報第二十六卷第二期

由「典故借喻與氛圍營造」探李商隱的無題詩
Through Allusion Metonymy and Atmosphere Creation Probe
The Untitled Poems of Lee Shang-yin

王秋香 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研究所博士班研究生

摘 要

李商隱無題詩具多義性，究其因乃擅於運用借喻之法，將人、事、物或
典故直接以喻依形式展現，去其喻體、喻詞，而此段之空白正可引發讀者不
定的思維和不同的解讀而產生多義性。尤其多典而工是李商隱詩作的一大特
色，典故對等原理之運用，由映照而產生了詩句的張力，將典故熔鑄於詩句
中，詩歌就會產生深厚的內蘊和豐富的聯想；而產生多義性。加上其擅於宮
體之濃艷及色彩之揮灑，或綺組縟繡，吐韻鏗鏘或幽邈迷濛，藉煙、光、水、
塵之烘托，因而能創造出隱約含蓄、若明若暗、飄忽不定之朦朧多義性的藝
術境界。

關鍵詞：多義性、典故、借喻、無題詩、李商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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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 Chiu Hsiang, Acandidate for doctor’s degree,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National Sun Yat-Sen
University

Abstract

Untitled poems by Lee Shang-yin embrace densely polysemy. They

skilfully employ metonymy where subjects or allusion are taken as vehicles, but
not tenors and connectives. Those blanks properly inspire readers perennially
with a wide range of thoughts on interpretation. Polysemy is generated.
Especially, 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Lee Shang-yin’s poetry are to cast words
in a delicate arrangement with rich allusion to axioms. The reflections hidden in
the poems extend the meanings and concepts to great depth. While the allusion
is integrated with the whole of the poems, profound meanings as well as
comprehensive associations, which polysemy is based on, are allowed to be built
up and reinforced. Meanwhile, Lee is also famous for the magnificence of
‘Palace-style’ poetry and its vivid rhythms. In the realm of her poetry, refined
literary language – rosy, sonorous, or bleary which is describe with smoke、
light、water and dust. Implicitly, these veiling elements work together to create
an art world of polysemy.

Keyword: Polysemy, Allusion, Metonymy, Untitled Poems, Lee Shang-y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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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 言 台」
、「青鳥」等虛幻意象營造恍惚迷離之情。
他處於複雜的時代，加上個人坎坷的遭遇在心
李商隱無題詩一向是 學者們喜歡討論 的主
中鬱積了沈重的壓力及易受刺激的情緒，而詩歌提
題，筆者認為其多義性是值得探討之議題，且為何
供了他宣泄的途徑，隱藏在無題詩背後的是詩人難
構成其詩內涵的多義性，
「借喻」的表現方式實在
以名狀的複雜情緒。他的一生經歷有難言之痛，至
是重要的原因。詩中的人事物及典故刪除了喻體、
苦之情，這鬱結的情懷發為詩句，憂傷要眇，往復
喻詞，直接以喻依的形式呈現，而產生了文義的「空
低迴，感人至深，而詩中隱約虛渺的情境，如一座
白」
，激發了作者的想像、創造力，呈現了多義性，
瑰麗的奇宮，五光十色又輕霧繚繞，予人幽深、奇
加上其擅於色彩揮灑，及空靈悠邈意境之塑造，形
幻又神秘的感覺。詩中的意象組合為詩人心象序列
成了李商隱無題詩特有的風格。文中無題詩之界定
的外化，這些意象構置了朦朧的意境，也展示了李
採廣義之界定法，計九十首，第二節以讀者的接受
商隱深微幽婉的內心世界。
角度探索多義性。第三節探討借喻之功能，為對義
對詩歌的詮釋除了可用迷離的語言、象徵、暗
山無題詩典故以借喻形式表現而產生多義性之闡
示的形式來表現外，以典故的借喻呈現，更能拓展
發。第四節為李商隱無題詩氛圍之營造，包括宮體
無限的想像空間，也更能展示詩歌審美的本質。文
的特質、色彩的濃艷與遠離日光的淒迷縹渺，此外
學作品中說出來的越少，留著不說的越多，所引起
其無題詩著重渲染及通感方面的效果亦予闡發。本
的美感往往就越大、越真切。這朦朧的美感是詩歌
論文有關李商隱詩歌之探討以劉學鍇、余恕誠所著
審美的一種境界，它吸引著讀者不斷的馳騁想像，
之《李商隱詩歌集解》為主要文本，且以廣義之觀
在這廣袤的想像天地中，讀者可沈醉於朦朧的意境
點收集其有關無題之詩作計九十首，以借喻及接受
美中，以獲得豐富生動的內涵。無題詩中，義山藉
美學之空白理論加以剖析，探討其多義性，至於氛
用典故以簡化事件的時空背景，或透過夢境、幻象
圍營造所呈現之美學風格本文亦加以探討，也希望
或回憶，詩境斷續無端，變化迷離，以美感經驗言
學界能不吝指教。
之，對象愈顯得閃爍不定，新奇朦朧，愈能促使無
李商隱詩歌一系列的無題詩最能體現他「隱晦
意識的昇華與超越，也愈能呈顯其多義性。至於李
難解」的特質。這類詩常營造目標被阻隔的杳渺迷
商隱無題詩之界定各方不一，楊柳先生之理念頗值
離之境。如「蓬山此去無多路」〈相見時難〉、
「更
得參考。1
在瑤台十二層」〈紫府仙人〉、
「走馬蘭台類轉蓬」
〈昨夜星辰〉
、「更隔蓬山一萬重」
〈來是空言〉
、「斷
1
李商隱無題詩之界定李商隱無題詩之界定，紀昀在《四庫全
無消息石榴紅」
〈鳳尾香羅〉
。寫的是失意、幽怨或
書•總目題要》云： 「無題之中，有確有寄托者……其摘首二
幻滅之情思。以濃馥奇艷的女性化意象表達對追求 字為題，如〈碧城〉 、
〈錦瑟〉諸篇，亦同比例。」 ，可知無題
詩之範圍是可擴而大之的。根據題目形式大體可作以下之分
對象的思慕，但均未明指，更增加了主旨的不確定 類：
(一)題目以〈無題〉為名者計二十首：
性。且象與情交織的技法是多樣的。
〈鳳尾香羅〉 1.七律八首：〈昨夜星辰昨夜風〉、〈來是空言去絕踪〉、
〈颯颯東風細雨來〉 、〈何處哀箏隨急管〉、〈相見時難別亦
詩中的「碧文圓」
、「金燼暗」
、「石榴紅」在愁紅慘 難〉 、〈鳳尾香羅薄幾重〉 、〈重幃深下莫愁堂〉、〈萬里風波一
葉舟〉 。
綠中把悲情渲染得更濃烈。至於〈昨夜星辰〉以無 2.五律四首：
〈照梁初有情〉、 〈含情春晼晚〉、〈幽人不
倦賞〉 、〈近知名阿侯〉。
邏輯的意象片斷組接營造隱晦之情境。再如〈來是 3.七絕七首：
〈聞道閶門萼綠華〉、 〈紫府仙人號寶燈〉、
〈長眉畫了綉簾開〉 、〈壽陽公主嫁時裝〉、〈白道縈迴入暮
空言〉
、〈紫府仙人〉
、〈重帷深下〉
、〈相見時難〉等 霞〉、 〈待得郎來月已低〉、 〈戶外重陰黯不開〉。
4.樂府一首：〈八歲偷照鏡〉。
篇中更以「劉郎」
、「蓬山」
、「紫府」
、「神女」
、「瑤
(二)以開始二字（或三四字）為題目者計四十四首：
1.七律十二首：〈錦瑟〉、
〈一片〉、
〈潭州〉、〈二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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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多義性 擇軸配合屬於換喻(轉喻)的組合軸，由隱喻軸的類
似性作用配合組合軸的毗連性作用，使詩歌具有了
文本空白的詮釋能激發讀者再創造的能力，在
整體性、象徵性、多義性。4
讀者豐富的想像下產生其多義性。此多義性亦為古
有關多義性此一理念，吳新發譯《文學理論導
今中外學者樂於探索的主題。
讀 》 中 亦 有 精 闢 的 見 解 。 5 至 於 英 伽 登 (Roman
多義性(Ambiquity)即有含混、晦澀、曖昧性之
Ingarden, 1893~1970)則認為每一部不論何種類型
意 ， 英 國 新 批 評 文 論 家 威 廉 • 燕 卜 蓀 (William
的藝術作品都有獨特的性質......在明確性方面。它
Empson, 1906~1984)曾在其名著《朦朧的七種類
在自身之內包含有顯示特性的空白，即各種不確定
型》2中認為：
「任何語義上的差別，不論如何細微
的領域......並非所有它的決定因素、成份或性質都
一句話有可能引起不同的反應。」因此一次陳述有
處於實現的狀態，而是其中有些只是潛在的。因為
多種意義。3雅各布遜(Romon Jakobson, 1896~1982)
這樣，一個藝術作品就須要一個存在它本身以外的
在〈隱喻(the metaphorical)和換喻(the metonymic)
動因，那就是一位觀賞者。為了使作品具體化（具
的兩極〉中，以索緒爾的二軸說，把屬於隱喻的選
象化），觀賞者通過他在鑑賞時的合作的創造活
動，促使自己去「解釋」作品，去「重建」作品，
〈碧城三首〉 、
〈玉山〉 、〈促漏〉 、
〈流鶯〉 、〈昨日〉 、
〈井絡〉。
2.五律五首： 〈如有〉 、〈自喜〉 、〈石城〉 、〈洞庭魚〉 、
〈高 這是作品的完成以及潛在要素的實現。6
松〉。
3.七絕十六首： 〈一片〉 、
〈日射〉 、
〈人欲〉 、〈華清宮〉、 姚斯(Hans Robert Jauss, 1920~)強調文學研究
〈咸陽〉 、〈夢澤〉 、〈為有〉 、〈明神〉 、
〈青陵台〉 、
〈瑤池〉 、
〈相
思〉、 〈日日〉 、〈龍池〉、 〈殘花〉、 〈海客〉 、〈東南〉。 要以讀者為中心，認為作品的意義與價值不是給定
4.五絕二首： 〈巴江柳〉 、〈滯雨〉。
5.五言排律、小律和古詩六首： 〈搖落〉 、
〈商於〉 、〈碧瓦〉、 的，對它的建立來說，讀者也是一種能動因素，文
〈春風〉、 〈鏡檻〉、 〈垂柳〉 。
此外〈柳〉、 〈景陽井〉、 〈梓潼望長卿山至巴西復懷譙秀〉 學作品的歷史性不能離開接受者的能動參與。7伊
這幾首詩雖不是取首二字為題，但情況類似，故亦列入。
(三)取詩篇中間或結尾數字（多半為二字，間有一、三、四
瑟爾(Wolfgang. Iser, 1926~)，為接受美學代表人物
字）為題目者二十六首：
之一，也認為文學文本並非是固定的、完全的。對
1.摘取首局數字為題者十二首： 〈西溪〉二首、 〈曉起〉、
〈即日〉 、〈襪〉 、〈銀河吹笙〉 、
〈天涯〉 、〈西亭〉 、
〈白雲夫〉、 於讀者來說，它只提供出一個“圖式化”的框架，這
〈小桃園〉、 〈鈞天〉 、〈舊將軍〉。
2.摘取第二句數字為題者八首： 〈江東〉 、〈岳陽樓〉 、
〈樂 個框中有“空白”，即文本未寫出但又暗示著的東
遊園〉 、
〈宋玉〉 、〈賈生〉 、〈夜出西溪〉 、
〈歸來〉 、〈木蘭〉。
3.摘取第三句數字為題者三首： 〈嫦娥〉 、
〈昨夜〉 、〈丹邱〉。 西。這個空白的框架對讀者具有召喚性，激發讀者
4.摘取第四句數字為題者三首： 〈莫愁〉 、
〈日高〉 、〈九日〉。
以上(三)類無題詩總計九十首。至於〈偶是二首〉 、〈漫成五
首〉 、〈鸞鳳〉共八首，性質雖與無題詩相近，但本文不列入
4
討論。參考楊柳： 《李商隱評傳》(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美]羅曼•雅各布遜著，張祖建譯：〈隱喻和換喻的兩極〉，
1981 年)頁 454。 見朱立元、李鈞主編： 《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上卷》(高等教
2
《朦朧的七種類型》是受老師瑞恰茲(Ivor Armstrong 育出版社，2003 年)頁 192 。
5
Richards,1893-1980)給他批改的一份作業啟發寫成，以大量 Tevry Eagleton 著，吳新發譯：《文學理論導讀》「在隱喻中，
實例旁證，將他定義為可使同一句話引起不同反應的語義差 某一符號被另一符號替代，因為兩者有點類似： 『熱情』變成
別的朦朧亦即含混，分成七種類型：一、一物與另一物相似； 『火焰』。在轉喻中，某一符號與另一符號聯結： 『翅榜』與
二、上下文引起多義並存；三、同一詞具有兩個似乎並不相 『飛行器』聯結，因為前者是後者的一部份。……說話和書
關的意義即雙關；四、一句話的兩個以上的不同意義，合並 寫時，我們由可能的類語(equivalences)範圍挑選一些符
反應作者的複雜心態；五、一種修辭手段介於要表達的兩種 號，構成一個句子。然而詩的情況則是在組合文字的過程和
思想之間；六、矛盾難解的表達迫使讀者自己去尋找本身同 挑選文字時，我們同樣注意『類語』 ，我們將語意上、節奏上、
樣是相互衝突的多種解釋；七、一個詞的兩個意義正是它們 語音上，或在其他方面屬於同類的文字連串起來，這就是雅
的反義所在。 克布遜所云： 『詩的功能在於將同類原則由選擇基軸投射到組
見朱立元、李鈞主編：《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上卷》(高等教 合基軸。』詩歌的功能在於把對等原理從選擇的層面投射到
育出版社，2003 年)頁 241。 結合的層面上去。」(台北：書林出版有限公司，1993 年)頁
3
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 1857~1913） 126。
6
認為所謂文本（Text）就是由兩條軸線組成的，一條是選擇 [波蘭]英伽登著，朱立元譯： 〈藝術的和審美的價值〉 ，見朱
軸（Symtagmatic Axis） ，即文本引起你的聯想。一條是組合 立元、李鈞主編：《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上卷》(高等教育
軸（Associative Axis） ，指語法結構的次序而言。組合軸如 出版社，2003 年)頁 388。
7
為橫向進行的語言結構次序，選擇軸則為縱向下來的。見趙 朱立元、李鈞主編：《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下卷》(高等教
毅衡： 《新批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 年)頁 161。 育出版社，2003 年)頁 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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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完成本文。8當然，讀者反應與接受理論並不 王夫之亦有詩歌審美意象的多義性之理念。在
是說讀者能任性的割裂作品，或對作品意義自由生 《唐詩評選》中關於楊巨源《長安春遊》中云：
「只
產，反之，作品意義必須定位於讀者與作品或多或 平敘去，可以廣通諸情。故曰：詩無達志。」「詩
少共享的脈絡裡。9伊瑟爾的「空白」和布洛及朱 無達志」即點出了詩之意涵有寬泛性及不確定性，
光潛所謂的「距離」可相呼應。誠如樂章中之休止 即詩歌審美意象的多義性。
《薑齋詩話》卷一中云：
符，繪畫中亦有留白。有空白的時空能激發欣賞者 作者用一致之思，讀者各以其情而自
想像的思維，在這空白之中，詩人像深山寶藏一 得......人情之遊也無涯，而各以其情遇，
樣，將自己的情思感受隱藏在詩的朦朧氛圍中，也 斯所貴於有詩。12
為讀者提供了「再創造」的時空，不同讀者，不同 作者呈現之文本，讀者各以其不同的生活背景
的接受，因而呈現了文本的多義性。 與領悟而有不同的詮釋，此段話提出了詩歌欣賞中
朦朧、多義亦是中國詩歌的審美境界。劉勰《文 美感的差異性，亦即詩歌審美意象之多義性。李商
心雕龍》論及〈隱秀〉云： 隱無題詩中瑰麗畫面的朦朧意境提供讀者更寬闊
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隱之為體， 的藝術想像空間。因其朦朧的特點，產生了理解上
義生文外，秘響旁通，伏采潛發......始正 之分歧而產生多義性。他以含蓄的、暗示的筆觸在
而末奇，內明而外潤，使玩之者無窮，味 無題詩中表現了他對人生命運的感觸，所留下的藝
10
之者不厭。 術空白具有無窮的能量。不同的文化層次，生活背

這文外之重旨者即多義性。朦朧迷離的意境能 景及審美能力的讀者有不同的接受能力，也引發不

吸引讀者，讓讀者馳騁想像，蘊孕豐富生動的內 同的詮釋結果，尤其他擅於典故之借喻，使他的無

涵，而產生了多義性。有關多義性，古代詩話不乏 題詩更具有多義性。尤其李商隱無題詩之解說，自

相關之闡述。11 古以來有很多不同的意見。13

8
朱立元、李鈞主編：《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下卷》(高等教
育出版社，2003 年)頁 349。
9
瑞士心理學家布洛，在《作為藝術因素與審美原則》的「心 引人於冥漠恍惚之境，所以為至也。」丁仲祜編： 《清詩話•
理距離說」中云： 「距離這一概念能夠引起人們的一系列饒有 下》(台北：藝文印書館，1977 年)頁 723。那模糊不明確的
興味或很富於思辨意義的思想活動。」朱光潛在《文藝心理 語言，即語言之多義性。
12
學》中亦云： 「創造和欣賞的成功與否，就看能否把『距離的 王夫之： 《薑齋詩話》 《清詩話》(台北：西南書局，1979 年)
矛盾』安排妥當，距離太遠了，結果是不可了解，距離太近 頁 1。
13
了，結果又不免讓實用的動機壓倒美感， 『不即不離』是藝術 蔡振念： 〈李義山無題詩詮釋新論〉(中山人文學報第六期，
的最好的理想」 。朱光潛： 《文藝心理學》(台北：台灣開明書 1998 年)頁 77-108。
店，1996 年)頁 21。 (一) 為令狐綯作：
10
〔梁〕劉勰《文心雕龍》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四一七》 主此說者有吳喬(f1.1644)、杜詔(1666~1736)、馮浩
(台北：商務印書館，1983 年) 頁 1478-163。 (1719~1801)、張爾田(1862~1945)及近人楊柳。
11
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中亦言「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清 (二) 寄託說：
何文煥輯：《歷代詩話》(台北：漢京文化事業出版社，1983 其中有 1.泛言寄託者，如謝榛(1495~1575)、錢龍愓(明
年)頁 40。明代謝榛《四溟詩話•卷一》云： 「詩有可解，不 人，1600 左右)、程夢星(1679~1755)。2.有特言寄君
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鏡花，勿泥其迹可也。」丁福保輯： 《歷 臣遇合及身世者，如楊基、錢謙益(1582~1664)、馮班
代詩話續編》(台北：木鐸出版社，1983 年)頁 1137。水月鏡 (1614~1681)、紀昀(1724~1805)、施補華(1835~1890)
花乃指意在言外的虛境，無確定之意義，只可意會，不能言 及近人祝秀俠。
傳。嚴羽《滄浪詩話‧詩辨》云： 「詩者，吟咏情性也，盛唐 (三) 情詩：
諸人惟在興趣，羚羊挂角，無迹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 其中有 1.所寫為艷情者：如陸放翁(1125~1210)、胡
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 以梅。2.寄贈特定對象者：如徐復觀認為是寄內；朱
言有盡而意無窮。」清何文煥輯： 《歷代詩話二》(台北：漢 偰、蘇雪林、李曰剛、白冠雲認為是寄贈所戀宮女；
京文化事業出版社，1983 年)頁 688。那「象外之意」 、
「味外 陳定山認為是寄贈暗戀的小姨子；3.屈復(f1.1729)、
之旨」即是讓李商隱詩歌產生無窮的魅力，激發讀者再創造 吳調公則認為不必有特定對象。
之能源。 (四) 多義的泛解：
葉燮在《原詩》中亦云：「詩之至處，妙在含蓄無垠，思致 主此說者如蔣凡、龔鵬程。認為無題詩可有多個主題，
微渺，其寄託在可言不可言之間，其指歸在可解不可解之 這樣泛論就為讀者的豐富藝術想像力留下再創造的廣
會：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離形象，絕議論而窮思維， 闊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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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典故借喻引發多義性 是寫女道士；至於劉學鍇、余恕誠則認為是情詩；
初旭之則認為是人生寄寓。這八種之主題詮釋，讀
借喻14只呈現喻依，且背後有更深層的意涵。
者各以其心之所悟加以詮釋，正如王夫之所云：
「詩
因其省略了喻體、喻詞，留下的空白也使讀者有更
無達志，各以其情而自得。」
寬闊的想象空間。以借喻手法將本人真事徹底隱
在諸多人、事、物為喻依引發多義性外，李商
去，只剩喻依。這是跳躍性極大，往往時空錯綜，
隱以典故為喻依亦為其特色。韋氏字典對「典故」
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的抒情邏輯。中間往往脫落了
一詞的界說是：間接的或含蘊的指涉。是對等原理
許多過渡的環節，使意義變得模糊而不確定，這或
的運用，以詩人現身的經驗與過去的史事作一對
許會給讀者帶來閱讀上的麻煩，但卻能激發讀者的
比，15典故中有一基項指涉作者切身經驗，另一基
知識經驗和想像力，產生了多義性。
項指涉過去發生的事件。由於這二個基項經並列更
李商隱無題詩之多義性，以〈昨夜星辰〉為例，
能襯出它們的同異之處，這說明了隱喻與典故明顯
吳喬在《西崑發微》中認為是寫令狐綯者；湯翼海、
地運用了對等原理，其間的關係可以是類似，也可
金達凱認為是寫王茂元府宴；趙臣瑗認為是寫王家
以是對立的。把這兩件事作一對比，刻劃其類似性
閨人；張爾田認為是寫王家家妓；陳定山、鄭緒平
並且利用對等性就詩人當時發生的事件加以評
認為是寄情小姨子；何蟠飛則認為是寄情朋友女
論。過去的史實浮現於詩行中，必然牽動一連串這
眷。至於蘇雪林、朱偰、白冠雲認為是寄情宮女；
個史實相關的時代背景與人物事蹟，把這些史料移
黃侃認為是京華遊宴；汪辟疆、楊柳認為是別詩；
植到詩人本身所處的時代之中，就可看出道德行為
姚培謙、馮班、程夢星、徐復觀則認為是寫官場失
的起點與範疇。典故借助了古代的傳說及歷史故
意；至於呂興昌、石家宜、郁志剛、陳永正、許永
事、名篇美句，寥寥數語即可引發無數的聯想，有
璋、趙景波則認為是情詩。一首詩就有十一種不同
多義的效果。16典故對等原理之運用，由映照產生
的詮釋。
了詩句的張力，產生豐富的聯想意義而產生多義
再以〈相見時難〉為例，吳喬、張爾田認為是
性。
寫令狐綯；胡以梅、程夢星則認為是求宦；徐復觀
劉若愚在《中國詩學》下篇第三章〈典故、引
認為是別妻；湯翼海、金達凱認為是悼亡；李曰剛、
用、脫胎〉中，認為使用典故之效能乃：
「可以做
郁賢皓、朱易安則認為是寄情宮女；趙景波則認為
為表現情況的一種經濟的手段。它們能夠做為一種
14
陳望道： 《修辭學發凡》 ：
「比隱喻更進一層的，便是借喻。借 速記術，傳達給讀者否則可能需要說明和占去篇幅
喻之中，正文和譬喻的關係更其密切。這就全然不寫正文，
便把譬喻來作正文的代表了。」(文史哲出版社，1989 年)頁 的某些事實。」17故用典乃詩人為了表達自己當時
82。
沈謙： 《文心雕龍與現代修辭學》 ：「借喻的形式是甲(喻體)
的存在經驗，因要省去描述上之繁複，乃依著作者
被乙(喻依)所取代。喻體、喻詞省略，只剩下喻依。全然不
和讀者對歷史語言文本的共同閱讀經驗，引出過去
寫正文，將譬喻來作正文的代表。借喻因為形式簡單，只有
喻依，其所描敘的喻體在字面上隱沒不見，因為在譬喻中是 某人的存在經驗，做出相似的類比或相反的對照。18
最耐人尋味的。從明喻、隱喻到借喻，喻依與喻體的聯繫越
來越密切，喻依越占主要地位，而語言形式也越簡短，因此 徐復觀亦曾云：
「詩詞中的典故，乃是在少數
它們的表達作用也不盡相同。大體來說，明喻的比喻關係比
較明顯，使人一目了然；隱喻以判斷形式出現，帶有誇張意
15
味；借喻精練含蓄，能啟發人們的想像力。」(文史哲出版社， 梅祖麟、高友工著，黃宣範譯： 〈唐詩的語意研究：隱喻與典
1997 年)頁 79。 故〉《中外文學》四卷七、八、九期，1975 年，頁 121。
16
借喻之例如： 「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 梅祖麟、高友工著，黃宣範譯： 〈唐詩的語意研究：隱喻與典
〈孟子梁惠王篇〉這裡喻體「災難」省了，喻詞「如」也省 故〉《中外文學》四卷七、八、九期，1975 年，頁 166。
17
了，只剩下喻依「水火」 ，這叫借喻。諺語俚語中有許多都是 劉若愚著，杜國清譯： 《中國詩學》(台北：幼獅出版公司，
精采的借喻。如：子曰： 「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論 1981 年)頁 214。
18
語、子罕》俗諺云：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三天打魚，兩天 顏崑陽： 《李商隱詩箋釋方法論》(台北：里仁書局，2005 年)
曬網」等，亦為借喻之運用。 頁 188。

308

幾個字後面隱藏了一個小小的世界，其象徵作用之
19
大，製造氣氛之容易與豐富，是不難想見的。 因
此運用典故無形中可增加詩境的廣度和深度。讀者
由典故聯想，大大的強化了讀者的參與功能，激發
了讀者再創造的能力。由於每個讀者閱讀期待視野
不同。
「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使詩歌
成開放式文本，這無窮的闡釋潛能也豐富了詩歌的
內涵，深化了詩歌的意境，而產生了文本的多義性。
李商隱曾隨令狐楚學駢文奏章，是駢體四六名
家，駢文講究對仗、辭藻、聲律、用典，這對李商
隱詩風影響深遠，他詩中用典之多有「獺祭魚」之
號，擅於運用神仙或歷史典故，或托古諷今、以古
鑑今、或借古喻今。他運用這些典故來諷喻現實。
詩中呈現出來的卻只有典故（喻依），現實生活中
的人事物（喻體）及喻詞都是隱蔽的，沒有喻體、
喻詞，只剩喻依，故能產生其多義性。如果典故和
它所隱藏的現實事件是比較典型和為人所知的，就
能產生耐人尋味的暗示性而產生以少總多、含蓄委
婉、意在言外的效果。
義山用典富贍精細，除了增加詩的華美又可拓
展詩境的廣度與深度。典故包涵了神話、傳說及歷
史背景。讀者閱讀典故時由閱讀的時空躍入另一時
空，即是一種暫時的阻隔。且以借喻表現，只述典
19
胡震亨：《唐音癸籤、卷三十二〈唐詩不可註〉 》「友人屠用明
嘗勸余為義山集作注，以便後學，余笑謂用明曰： 『彼自祭魚
獺，今又欲我拾獺殘耶？』 」。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四
二一》(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83 年)頁 1482-720。〔宋〕
黃徹：《 溪詩話•卷十》： 「李商隱詩好積故實，如〈喜雪〉
云……一篇中用事者十七八。」丁福保輯： 《歷代詩話續編》
(台北：木鐸出版社，1983 年)頁 399。〔宋〕范晞文： 《對牀
夜語•卷十》 ：「前輩云： 『詩家病使事太多，蓋皆取其與題合
者類之。如是乃是編事，雖多何益！李商隱〈人日詩〉……
正如前語。』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台北：台灣
商務印書館，1983 年)頁 1481-878。
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 ：「『地險悠悠天險長，金陵王氣
應瑤光，休誇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妝。』李義山此詩，
非誇徐妃，乃譏湘中也。義山詩佳處，大抵類此。詠物似瑣
屑，用事似僻，而意則甚遠，世但見其詩喜說婦人，而不知
為世鑒戒。」(收入丁福保輯： 《歷代詩話續編》(台北：木鐸
出版社，1983 年)頁 461。〔宋〕許顗《彥周詩話》： 「李義山
詩字字鍛鍊，用事婉約。」收入〔清〕何文煥輯： 《歷代詩話》
(台北：漢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85 年)頁 391。袁枚： 《隨
園詩話•卷五》 《古今詩話叢編》 ：
「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詩之
傳者，都是性靈，不關堆垜。惟李義山詩稍多典故，然皆用
才情驅使，不專砌填也。」 (台北：廣文書局，1977 年)頁 4。
309
遠東學報第二十六卷第二期
故，至於想表現的意涵則由讀者去揣摩、創造。他
擅於用典，但歷代詩評家對他的評價不一。20儘管
如此，運典仍是李商隱無題詩之一大特色。以〈錦
瑟〉詩為例：
〈錦瑟〉詩之詮釋歷來眾說紛紜，無
一定論，詩中羅列諸多典故為借喻之喻依，喻體、
喻詞皆予省略，這空白處激發讀者去想像、創造，
而呈顯出多義性。有悼亡說者如朱彝尊、朱鶴齡、
錢良擇、何焯、陸昆曾、姚培謙、程夢星、馮浩、
孟森、劉盼遂、徐復觀等所言；有詠貴姬說者：如
劉攽以為錦瑟為令狐楚青衣，計有功、胡應麟亦
同。亦有自傳說者，以張爾田、汪辟疆、錢鍾書、
邵德潤、高揚為代表。也有傷唐室說，岑仲勉主之。
更有認為是為宮嬪作，蘇雪林主之。也有認為是私
戀妻妹說，陳定山、鄭緒平主之。也有泛言戀情說，
以張仁青、陳永正為代表。亦有認為為女冠而作，
葛曉音主之。21〈錦瑟〉以借喻之法呈現諸多典故，
更以迷濛淒清之意境呈現出歷代讀者源源詮釋不
絕的多義性。
梁啟超曾云：
「義山的〈錦瑟〉、
〈碧城〉、
〈聖
母祠〉等講的什麼事，我們理會不著，拆開一句句
叫我理釋，我連文義也解不出，但我覺得他美，讀
起來令我精神上得一種新鮮愉快，須知美是多方面
20
胡震亨：《唐音癸籤、卷三十二〈唐詩不可註〉 》「友人屠用明
嘗勸余為義山集作注，以便後學，余笑謂用明曰： 『彼自祭魚
獺，今又欲我拾獺殘耶？』 」。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四
二一》(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83 年)頁 1482-720。〔宋〕
黃徹：《 溪詩話•卷十》： 「李商隱詩好積故實，如〈喜雪〉
云……一篇中用事者十七八。」丁福保輯： 《歷代詩話續編》
(台北：木鐸出版社，1983 年)頁 399。〔宋〕范晞文： 《對牀
夜語•卷十》 ：「前輩云： 『詩家病使事太多，蓋皆取其與題合
者類之。如是乃是編事，雖多何益！李商隱〈人日詩〉……
正如前語。』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台北：台灣
商務印書館，1983 年)頁 1481-878。
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 ：「『地險悠悠天險長，金陵王氣
應瑤光，休誇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妝。』李義山此詩，
非誇徐妃，乃譏湘中也。義山詩佳處，大抵類此。詠物似瑣
屑，用事似僻，而意則甚遠，世但見其詩喜說婦人，而不知
為世鑒戒。」(收入丁福保輯： 《歷代詩話續編》(台北：木鐸
出版社，1983 年)頁 461。〔宋〕許顗《彥周詩話》： 「李義山
詩字字鍛鍊，用事婉約。」收入〔清〕何文煥輯： 《歷代詩話》
(台北：漢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85 年)頁 391。袁枚： 《隨
園詩話•卷五》 《古今詩話叢編》 ：
「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詩之
傳者，都是性靈，不關堆垜。惟李義山詩稍多典故，然皆用
才情驅使，不專砌填也。」 (台北：廣文書局，1977 年)頁 4。
21
蔡振念：〈美麗與哀愁─李商隱詩的一種抒情傾向〉(中山人
文學術論叢•第二輯)頁 129-140。
遠東學報第二十六卷第二期

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22金代元好問〈論詩絕 的語言風格，在讀者想像、創造填補空白時產生了
句第十二首〉詩云：
「望帝春心託杜鵑，佳人錦瑟 多義性。
怨華年，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王 詩家用典是一大學問，葉夢得《石林詩話》云：
士禎〈戲仿元遺山論詩絕句〉亦云：
「一篇〈錦瑟〉 「詩之用事，不可牽強，必至於不得不用而後用
解人難」。李商隱詩的模糊性、不確定性，給後世 之，則事詞為一，莫見其安排鬥湊之跡。」25宋代
讀者留下無盡的想像空間。 蔡絛論用典原則曾引杜甫之言云：
徐復觀在分析〈錦瑟〉時即認為「此詩中所用 杜少陵云：
「作詩用事，要如釋氏語：水
的故事、語言，都化為悲涼憐憫，而帶有紫綠中夾 中著鹽，飲水乃知鹽味。」此說詩家密藏
灰白的氣氛、情調。但並不是向人具體地指陳了什 也。如「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
麼，所以千多年來，沒有人能具體而完全地了解 搖。」人徒見淩轢造化之氣，不知乃用事
他，但我相信凡是讀過義山詩的人，沒有不受過他 也。......則善用故事者，如繫風捕影，豈
的魅惑的。」23〈錦瑟〉可說是以最迷離幽邈的意 有跡耶？26
象說出人類最曖昧複雜的情感。抒發有限與無限的 用典之高明如水中著鹽，有其味卻無其痕跡，
矛盾、靈與肉對立的痛苦。詩家評〈錦瑟〉者不勝 誠如沈德潛所言：
「語如己出，無斧鑿痕。」
〈錦瑟〉
枚舉。葉燮稱其：
「寄托深而措詞婉」實確切之論。 中詩人用了四個典故，這些典故原有的意義被改造
錢鍾書《談藝錄》中云：
「〈錦瑟〉一篇借比興之絕 了，本來只是闡發齊物思想的莊生夢蝶，在李商隱
妙好詞，究風騷之甚深密旨，而一唱三嘆，遺音遠 心中卻增出了「迷」的思維；而望帝死後魂化杜鵑
24
籟，亦吾國此體絕群超倫者也。」 〈錦瑟〉雖難 的典故在李商隱主觀的思維中也多出了「春心」的
懂，但為何有如此的魅力？首先引人注意的是其美 體會，詩人通過典故創造了一個感傷淒美的藝術氛
麗的意象，及與此形相融合的流動而婉曼的旋律。 圍，向我們暗示一個終極目標，不同的讀者有不同
「錦瑟」
、「華年」
、「蝴蝶」
、「春心」
、「杜鵑」
、「滄 的闡釋意義而產生了多義性。
海」、
「月明」、
「珠」、
「藍田」、
「日暖」、
「玉」，都 〈錦瑟〉詩典故以借喻方式呈現，語言優美，
是美麗的意象。這些美麗意象組合起來，形成混沌 呈現多義之特質，有不盡之意在於言外，營造出深
迷濛的景象。 邃、幽遠、感傷的藝術氛圍，帶給人一種莫名的情
而且李義山擅於運用典故。這些典故不具任何 緒，引人遐思，給讀者一種朦朧的美的享受。李詩
邏輯性的連繫在一起，如電影蒙太奇手法。創作者 擅於用典，故由於內涵的濃縮性，往往能在有限的
將幾組各自獨立的意象組接在一起，它是創作者意 字句中包含豐富、多層次之內容。春蠶絲盡而終，
識流動的結果，它強調的是讀者參與的再創造活 蠟炬成灰始止，這份至死不渝對理想之執著更顯悲
動。各意象間因跳躍而留下的藝術空間就有待讀者 壯。莊周夢蝶的迷惘，杜鵑啼血的蒼茫孤寂，月明
以豐富的想像力去填補。多典組合的蒙太奇結構是 珠淚的典故有傾訴懷才不遇的淒清憂傷，而良玉生
李商隱七律的語言風格特徵。尤其〈錦瑟〉和諸多 煙在朦朧意境中更呈現了詩人不甘壓抑之情懷，這
〈無題〉詩以主觀情感的流動驅遣著典故與非典故 四個典故給人一種淒迷朦朧，悵然若失之感受，蘊
意象打破了時空的限制，形成飄渺變幻，回環往復 含著哀愁、徬徨、傷感之色彩。
〈錦瑟〉如一首淒

22 25
梁啟超： 《中國韻文裡頭所表現的情感》(台北：中華書局， 王大鵬等編： 《中國歷代詩話選》(長沙：嶽麓書社，1985 年)
1936 年)頁 50。 頁 422。
23 26
徐復觀： 《中國文學論集》(台灣：學生書局，2001 年)頁 139。 [宋]蔡絛： 《西清詩話》收錄於郭紹虞： 《宋詩話輯佚》(台北：
24
錢鍾書： 《談藝錄》(台北：中華書局，1984 年)頁 371。 文泉閣出版社，1972 年)頁 178。

310
 遠東學報第二十六卷第二期

婉的悲歌，傳達了義山內心幽深曲奧的感受。 題四首其二〉28
且如《碧城三首》通篇用仙家道教典故予人惝 頷聯之金蟾為蛤蟆形狀之香爐，玉虎為以玉石
恍迷離如墜於雲霧之感。詩中出現的典故意象更具 裝飾之虎狀轆轤。絲乃指井索。此聯謂香爐雖緊
視覺美感。詩中用典之法呈現恍惚迷離，難明所 鎖，香氣仍可滲入，水井雖深遂，借轆轤之繩仍可
指，然其中之典故意象卻極富視覺美感。舉目是碧 汲回甘泉。言女子之情感雖封閉，卻可以不懈之追
城寶樹，仙女神鳥，珠玉水晶，令人眼花撩亂，目 求感動她。頸聯以賈氏窺簾，乃因韓壽年少英俊；
不暇給。再如「紫姑神去，青鳥使來」
〈昨日〉
，「賈 宓妃留枕，乃慕曹植才華出眾之典故陳述，二者雖
氏窺帘、宓妃留枕」
〈無題四首其二〉
，「蓬山青鳥」 有幸與不幸，但追求愛情的熾熱情懷皆如春花之怒
〈無題〉、
「湘瑟秦簫」〈銀河吹笙〉、
「劉郎遠隔， 放。尾聯則急轉直下，反跌出自己蒼涼悲淒之心
蓬山迢遙」〈無題四首其一〉、
「神女生涯，小姑獨 境，然頸聯之援引典故書寫，乃義山無題詩之一大
處」〈無題二首其二〉這些意象在朦朧美中構成了 特色。
迷離幽渺的美學特質。李商隱無題詩總善於以借喻 至於無題有關典故之徵引，茲再徵引羅列如
方式運用典故產生了多義性，再以二詩為例： 下：
潭州官舍暮樓空，今古無端入望中。 表一：
湘淚淺深滋竹色，楚歌重叠怨蘭叢。 詩 題 用 典 詩 句 典 故 出 處

陶公戰艦空灘雨，賈傅承塵破廟風。 〈碧成三首〉 碧城十二曲欄杆 《上清經》

目斷故園人不至，松醪一醉與誰同。
〈潭 犀辟塵埃玉辟寒 《嶺表錄異》
《杜陽雜
編》
州〉27
閬苑有書多附鶴 《錦帶》
詩中多處運用典故，首聯寫於潭州官舍中，黃
女床無樹不棲鸞 《山海經•西山經》
昏時獨自登樓遠眺，今古在此發生之事不由自主的
其二 一生長對水晶盤 《杜陽雜編》卷下
映入眼中。頷聯上句憑弔舜和湘妃，寫舜南巡，死
不逢蕭史休回首 葛洪《神仙傳•衛叔
蒼梧，其二妃娥皇、女英於湘邊慟哭「以淚揮竹， 卿》
竹盡斑」之事。下句憑弔屈原，寄托了屈原之悲怨， 莫見洪崖又拍肩 郭璞《游仙詩》
渲染出哀感纏綿的氣氛。頸聯上句寫東晉著名的將 紫鳳放嬌銜楚佩 《列仙傳•江妃二

領陶侃曾任江夏太守，大力建造戰艦，屢建戰功， 女》
鄂君帳望舟中夜 《說苑•善說》
而今在迷濛細中只見江畔空灘一片。下句寫西漢賈
其三 七夕來時先有期 《漢武帝內傳》
誼年青時受漢文帝賞識，後被大臣排擠，貶為長沙
檢與神方教駐景 《漢武帝內傳》
《集仙
王太傅，作《鵩鳥賦》以自傷，末聯謂薄暮登樓，
錄》
弔古傷今，期友人而未至，鄉思羈愁難以排遣。全
〈錦瑟〉 莊生曉夢迷蝴蝶 《莊子•齊物論》
詩多處運用典故，此義山無題詩之特色。再如： 望帝春心托杜鵑 《華陽國志》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滄海月明珠有淚 《博物志•異人》
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迴。 藍田日暖玉生烟 《漢書、地理志》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潭州〉 湘淚淺深滋竹色 《博物志》
《述異志》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無 楚歌重叠怨蘭叢 《史記•屈原列傳》

27 28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行，1992 年)頁 750。 行，1992 年)頁 1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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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東學報第二十六卷第二期

陶公戰艦空灘雨 《晉書•陶侃傳》 六國樓台艷綺羅 《唐書》

賈傅承塵破廟風 《寰宇記》 〈嫦娥〉 自是當時天帝醉 《史記》

〈無題〉 益德冤魂終報主 《蜀志》 〈銀河吹笙〉 嫦娥應悔偷靈藥 《史記》

阿童高義鎮橫秋 《晉書•羊祜傳》 不須浪作緱山意 《文選西京賦》

〈無題二首〉 隔坐送鈎春酒暖 《漢武故事》

《辛氏三 湘瑟秦簫自有情 《淮南子覽冥川》

其二 聞道閶門萼綠華 秦記》 〈碧瓦〉 無雙漢殿鬢 《列仙傳》

豈知一夜秦樓客 《真誥》 第一楚宮腰 葛洪《神仙傳》

〈無題四首〉 劉郎已恨蓬山遠 《列仙傳•蕭史》 歌從雍門學 《史記》

其二 賈氏窺簾韓掾少 《幽明錄》 鈿轅開道入 《後漢書•馬廖傳》

其三 宓妃留枕魏王才 《世說新語》 〈洞庭魚〉 仍計腹為燈 《列子》

其四 多羞釵上燕 《昭明文選•洛神 《搜神記》

東家老女嫁不售 賦》 《史記》
溧陽公主年十四 《洞冥記》
典故因對等原理之運用，讓讀者由閱讀的時空
〈無題二首〉 小姑居處本無郎 《列女傳》
躍入另一時空，得到一種暫時的阻隔，這段空白使
〈無題二首〉 為問翠釵釵上鳳 《梁書》
錦長書鄭重 《續齊諧記》 詩由具象與抽象、感性與理性的統一而產生了詩句
〈無題〉
〈無題〉 紫府仙人號寶燈 《幽怪錄》 的張力，尤其李商隱無題詩往往以典故為借喻，喻

〈鏡檻〉 香台翡翠過 《晉書》 體、喻詞呈現的空白更顯其多義性。

五里無因霧 《抱朴子》
《神異經》
海上得綃多 《拾遺記》
四、無題詩氛圍之營造
待烏燕太子 《後漢書》
《詩經•碩人》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依稀解醉羅 《博物志》
梯穩從攀桂 《藝文類聚》 素以為絢兮。」有美好的本質再加上文采，作品可

《史記‧淳于髠傳》 因而更出色，故孔子有繪事後素之歎。李商隱亦深
弓調任射莎 《淮南子》《酉陽雜 諳此道，因此在無題詩中有綺組縟繡之華采及宮體
〈木蘭〉 瑤姬與神女 俎》 的氛圍，有時亦呈現出遠離日照的陰柔，或以風、
〈商於〉 建瓴真得勢，橫戟 《述異記》
雨、煙、塵及光源之滲透與擴散呈現其獨特的幽邈
豈能當 《山海經》
《水經注》
之意境，茲分述如下：
割地張儀詐 《戰國策》
《史記•楚
(一)綺組縟繡之華采
謀身綺季長 世家》
李商隱無題詩擅於色彩之揮灑，色彩如濃淡得
《史記》
〈青陵台〉 莫訝韓憑為蛺蝶 宜對意境之烘托有牡丹綠葉相得益彰之妙。
《文心
《史記•留侯世家》
〈井絡〉 堪嘆故君成杜宇 《高士傳》 雕龍•物色》云：
「是以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
可能先生是真龍 《搜神記》 連萬象之際，沈吟視聽之區。......凡摛表五色，貴
將來為報姦雄輩 《華陽國志》 在時見；若青黃屢出，則繁而不珍。」可知劉勰對
莫向金牛訪舊蹤 《吳志》 文學作品中色彩運用之著重，但主張以適度為要。
〈西溪〉 鳳女彈瑤瑟 《三國志魏武帝紀》 李商隱深受他所景仰的屈原、宋玉、曹植的影
〈華清宮〉 華清恩幸古無倫 《華陽國志》
響，這些人在辭賦中常用女性形象，或寄託，或自
〈咸陽〉 未免被他褒女笑 《列仙傳》
況，或含蓄表達對心悅女性的嚮往，和李商隱詩歌

312
 遠東學報第二十六卷第二期

中大量的女性意象有密切關係。朱鶴齡在《箋注李 的意象點出時間、
「畫樓西畔桂堂東」此又以絢麗
29
義山詩集序》云：「玉谿生詩，沈博絕艷。」 詩 之意象點出空間、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
歌至中晚唐漸趨綺艷，有詞化傾向。自元稹到李賀 點通。」彩鳳雙翼之飛翔，畫面是亮麗的，
「春酒
再到杜牧、溫庭筠、李商隱皆有此特徵，猶以李商 暖」
、「蠟燈紅」兩意象呈現出溫暖而華麗的氣氛。
隱為最，其詩歌意象繫情纖物、鍾愛女性，有善為 再如：
艷科之特質：有嫵媚動人的女性人物及女性身體部 紫府仙人號寶燈，雲漿未飲結成冰。
位意象；綺艷細緻的女性器物意象及色彩斑斕又極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瑤台十二層。
〈無
易產生聯想的霞、月、柳、花、飛鳥、鳳凰、蝴蝶 題〉36
等。加上艷麗的色彩詞，組成絢麗艷媚之畫面。 詩中寫想與仰慕之紫府仙姝宴飲，而雲漿卻忽
李商隱在選用意象時（包括典故），大都是色 已成冰，正欲覓其芳蹤卻杳然不見，在雪月交輝之
彩濃麗或神秘詭譎，呈現出難以言喻的美感。其詩 夜，對方卻高居十二層瑤台之上，令人可望而不可
典麗精工，詩評家許之以「婉麗」30、
「艷麗」31， 及；詩中呈現的是追求、嚮往卻迅即變化難以追攀
至於他的設色表現，宋人敖陶孫稱其「如百寶流 之感，也構成富於象徵，色彩絢麗之藝術形象。
《文
蘇，千絲鐵網，綺密瓌妍，要非適用」，范希文在 心雕龍•辨騷》云：
「朗麗以哀志」
、「綺靡以傷情」
，
《對床夜語•卷五》中以「金玉綵繡，排比成句」 此詩色彩是明麗的，有紫色仙府及仙人之金光，有
32
加以形容，或「精切穠麗」。劉熙載在《藝概卷 雲霞之多姿絢爛，亦有雪之潔白與月之迷濛，更有
二•詩概》中亦云：
「詩有借色而無真色，雖藻繢 瑤台之珠光寶氣，斑爛多姿。此濃麗迷幻之詩境中
33
實死灰耳，李義山卻是絢中有素。」 抒發其追求之悵惘和理想幻滅之傷情，更能體現詩
色彩如運用得當，所引用起的色彩感覺一定格 情之傷。
外靈動，所造成的氣氛就非常美。所以詩中的色彩 李商隱無題詩之色彩描繪，濃艷者如「蠟照半
字對意象的視覺效果有著強烈的顯示功能。34茲舉 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無題四首之一〉
、「芭
二詩為例： 蕉開綠扇，菡萏薦紅衣」。亦有淒冷之色者如「竹
昨夜星晨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碧轉悵望，池清尤寂寥」〈無題二首之二〉、
「海客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乘槎上紫氛」
〈海客〉及「碧城十二曲闌干」
，犀辟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塵埃玉辟寒」
〈碧城三首其一〉
，茲整理羅列如下：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無 表二：
35
題二首之一〉 詩 題 詩 句

「昨夜星晨昨夜風」星空下風吹拂著，以極美 〈二月二日〉 花鬚柳眼各無賴，紫蝶黃蜂俱有情

〈相思〉 相思樹上合歡枝，紫鳳青鸞共羽儀
29
〔清〕朱鶴齡： 《箋注李義山詩集序》《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 〈碧城三首之一〉 紫鳳放嬌銜楚佩，赤麟狂舞撥湘弦
集部二十一》(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83 年)頁 1082-81。
30
〈昨日〉 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鳥使來賒
〔清〕宋犖：《漫堂說詩》 ：「李義山，……悠揚婉麗。」《清
詩話》(台北：西南書局，1979 年)頁 375。 〈如有〉 芭蕉開綠扇，菡萏薦紅衣
31
劉克莊： 《後村詩話•新集卷四》 ：
「溫李二人記覽精博，才思
橫逸，其艷麗者類徐庾。」(台北：廣文書局，1971 年)頁 7。 〈自喜〉 綠筠遺粉籜，紅藥綻香包
32
范希文： 《對床夜話》 《景印文淵閔四庫全書集部四二○》(台
〈日射〉 迴廊四合掩寂寞，碧鸚鵡對紅薔薇
北：台灣部務印書館，1983 年)頁 1481-882。
33
〔清〕劉熙載撰： 《藝概》(台北：漢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1985 年)頁 65。
34
黃永武： 《詩與美》(台北：洪範書局，1987 年)頁 21。
35 36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行，1992 年)頁 389。 行，1992 年)頁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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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東學報第二十六卷第二期

〈碧瓦〉 碧瓦銜珠樹，紅輪結綺寮 海、夜夜心，諸意象呈現出遠離日照之陰柔之美。

〈垂柳〉 碧虛隨轉笠，紅燭近高舂 碧海無涯，青天罔極，深悲沈恨，何而終。意極淒，
〈碧城三首其一〉 碧城十二曲闌干，犀辟塵埃玉辟寒 而語靈動，詩的空間呈現出月光與銀河般冰涼清澄
〈無題二首之一〉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
之琉璃感，意境縹緲若有還無，如桂宮流影，幽妙
〈無題〉 裙衩芙蓉小，釵茸翡翠輕
靈動。再如：
〈無題二首之二〉 竹碧轉悵望，池清尤寂寥
搖落傷年日，羈留念遠心，水亭吟斷續，
〈無題四首之一〉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月幌夢飛沈，古木含風久，疎螢怯露深。
〈促漏〉 舞鸞鏡匣收殘黛，睡鴨香爐換夕熏
〈嫦娥〉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沈 人間始遙夜，地迥更清砧，結愛曾傷晚，

〈海客〉 海客乘槎上紫氛 端憂復至今。未諳滄海路，何處玉山岑？

〈巴江柳〉 柳色綠侵江 灘激黃牛暮，雲屯白帝陰。遙知霑灑意，
〈無題〉 紫府仙人號寶燈 不減欲分襟。〈搖落〉38
〈無題二首之一〉 分曹射覆蠟紅燈 搖落者草木凋零而衰也，應為詩人羈留夔峽時
〈無題四首〉 一寸相見一寸灰
悲秋懷遠之作，首四句乃搖落之感，因搖落而傷舊

詩歌中潤以丹采，使味之者無極，視之者動 遊，
「古木」四句寫搖落之景，
「結愛」四句寫搖落

容，更使詩歌意象趨立體化，增強讀者的感受度， 之情，言相合難，相違易，不知相聚在何時也。末

詩至晚唐，唯美文學興起，詩人們也特別注重雕章 四句則情景合，敘己客遊之地，而念故人應與己同

琢句，喜用色彩字及華詞麗句之舖排，李商隱在此 愁。詩中「水亭吟斷續，月幌夢飛之地，古木含風

氛圍下，其詩如斑斕粉光之彩蝶，呈現了綺組縟繡 久，疎螢怯露深。人間始遙夜，地迥更清砧」於夜

之風格。 間描景抒情，露冷夜深，風急月寒，呈現著義山無

(二)遠離日照之陰柔 題詩遠離日照陰柔的特色。至於其呈現陰柔之詩句

李商隱許多無題詩喜歡以紫、碧這幽冷之色營 整理如下：

造神秘、浪漫的氛圍，更以灰色代表了落寞、被遺 表三：

忘的象徵意涵。此外，李商隱對夜晚尤其是有月色 詩 題 詩 句

的晚上有難以割捨的愛戀，幾首最令人低迴不已的 〈無題〉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瑤台十二層

〈無題二首之一〉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無題詩往往是發生於遠離日照的時段，也形成了他
〈無題四首之一〉來是空言去絕縱，月斜樓上五更鐘
「陰柔」的美學特質。茲亦舉二詩為例：
〈碧城三首之一〉星沈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沈；
〈碧城三首之二〉鄂君悵望舟中夜，繡被焚香獨自眠
嫦娥應悔愉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
〈昨日〉 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
37
娥〉 〈襪〉 好借嫦娥著，清秋踏月輪
嫦娥竊藥奔月，高居瓊樓玉宇，雖清淨高潔， 〈嫦娥〉 雲母屏風燭影殘，長河漸落曉星沈
但碧海青天中夜夜寂寥，芳心難以排遣，此與女冠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之學道慕仙，追求清真卻難耐孤寂，詩人之蔑俗嚮 〈無題四首之三〉含情春晼晚，暫見夜闌干

往高潔以致身心孤寂之境類，故嫦娥、女冠、詩人 〈無題二首之一〉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
〈無題二首之二〉重帷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
實境類而心通，三位而一體。詩中燭影、長河、碧

37 38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行，1992 年)頁 1694。 行，1992 年)頁 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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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東學報第二十六卷第二期

〈無題〉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描繪著女子受寵的殷切盼望。徐、庾擅於用典，加

〈一片〉 榆莢散來星斗轉，桂花尋去月輪移 上義山曾學駢文於令狐楚，這些對義山無題詩之創
〈錦瑟〉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作有莫大的影響。李商隱採用的意象往往也都是經
〈二月二日〉 新灘莫悟遊人意，更作風簷夜雨聲
過精心的選擇，具有穠麗的色彩。神秘譎詭的特
〈促漏〉 歸去定知還向月，夢來何處更為雲
色，呈現出特有的美感。如「雲母屏風」
、「金翡翠」
、
〈龍池〉 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沈醉壽王醒
「繡芙蓉」、「舞鸞鏡匣」、「睡鴨香爐」、「鳳尾香
〈海客〉 海客乘槎上紫氛，星娥罷織一相聞
羅」、
「紅燭殘花」......使詩歌呈現出令人目眩的視
〈搖落〉 ......水亭吟斷續，月幌夢飛沈，
古木含風久，疏螢怯露深...... 覺效果。

〈銀河吹笙〉 悵望銀河吹玉笙，樓寒院冷接平明 義山由屈原香草美人的象徵比興，至六朝的宮

〈西亭〉 此夜西亭月正圓，疏簾相伴宿風煙 體濃艷及李賀的奇詭想像及杜甫的沈鬱頓挫交融
〈西溪〉 月澄新漲水，星見欲銷雲 下，不斷的吸收前人的優點，造就了沈博絕麗，設
〈昨夜〉 昨夜西池涼露滿，桂花吹斷月中香 采繁艷的風格，茲再舉二詩為例：

詩中的人、事、物呈現的背景往往在雨中或夜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

色裡，雨的淒冷、迷離、纏綿，月的淒清、寂靜， 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為這些無題詩染上一層淒迷、朦朧的色彩，宛如女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性易感的情思。李商隱以幽邈的夜景、夢境，加上 斑騅只繫垂楊岸，何處西南待好風。
〈無題

神秘的幻紫冷碧、泛白、淒灰，為無題詩營造了朦 二首其一〉39

朧冷艷的幽光幻影，呈現出難以言詮的情境。 詩中首二句描寫臥室之背景，鳳尾香羅之描繪

(三)宮體的氛圍 蘊含著對如織繡著鳳尾紋芳香美麗的綺夢之期

屈原《離騷》中有藉古寓今或神話傳說的寄 待，而碧綠圓頂的羅帳本有男女好合之意，女子深

託，以豐富的想像力，將神話融入詩境，並以香草 夜縫帳之專注情景更加深其對愛情之期盼。月魄本

美人之法，藉男女寓君臣友朋，此種以象徵入詩之 指月亮被遮蔽，看不見光之部份，扇裁月魄形容女

法也是李商隱無題詩中常見的，如東方朔、西王 子持扇遮面之嬌羞狀，女子於此綺麗的閨房中無止

母、紫府仙人、周穆王、杜蘭香......李商隱將這些 期的期待，然而這一切換來的只是滿室的寂寥，及

神話融入成詩之內涵，使普遍心靈獲得共鳴。 毫無音訊的等待。詩中「鳳尾香羅」
、「碧文圓頂」、

至六朝詩風色彩妍麗，太康之時文學日益注重 「扇裁月魄」
、「金燼暗」
、「石榴紅」
、「斑騅垂楊岸」

形式表現，及至永明聲律之運用，唯美文學更受重 這些意象交織出一片宮體的氛圍。再如：

視。主張「詩緣情而綺靡」
、「情靈搖蕩，唇吻遒會」
， 促漏遙鐘動靜聞，報章重叠杳難分，

至於晚唐，詩人喜用艷麗的字句雕琢女性之嬌美或 舞鸞鏡匣收殘黛，睡鴨香鑪換夕熏，

宮闈的生活。 歸去定知還向月，夢來何處更為雲？

義山詩除了淵源於屈原外，六朝詩人尤其徐 南塘漸暖蒲堪結，兩兩鴛鴦護水紋。
〈促漏〉
40
陵、庾信對其影響甚大。徐庾體在當時文壇蔚為風
尚，於詩為宮體，於文則為駢體文。作品中常以艷
詞形容宮闈閨房之美，如「繡帳羅帷」
、「鴛鴦殿」、 39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鳳凰樓」
、「流蘇錦帳」
、「琥珀枕」
、「珊瑚床」
、「翡 行，1992 年)頁 1451。
40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翠珠被」......宮體作家總喜歡在這些柔美的情境中 行，1992 年)頁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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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詩寫深閨之離情，首聯謂女子深夜不寐，寂 巷......，而且居室內之擺設甚是精美，如：鳳尾香
寥想思之餘翻閱對方來信，然書信重疊，杳然難 羅、碧紋圓頂、金燼、雲母屏風、麝熏、繡芙蓉、
分，頷聯寫女子長日永夜之孤寂無聊。頸聯謂對方 金翡翠、蠟炬......，更有寄託著女性情緒的實物：
歸去之後，想必仍向月懷想不已，而詩人自己縱化 如蝴蝶、杜鵑、珠、玉、草、柳、細雨、殘燭、月、
作巫山雲亦不知對方止於何處。末聯以鴛鴦之雙棲 絲、蠶、菱枝、夢、錦書......，這種種意象寄託了屬
反襯自己獨居之孤寂。詩中之「無鸞鏡匣」、「殘 於女性微妙細膩的情感，或纖柔細緻或憂思迢遙，
黛」
、「睡鴨香鑪」
、「南塘」
、「鴛鴦」諸意象亦呈現 總呈現著纏綿悱惻的意境，呈現出濃馥的宮體氛
著典型晚唐宮體綺麗之特質。有關其富於宮體氛圍 圍。
之無題詩綺詞麗句羅列如下： (四)渲染的魔力
表四： 在此纖柔纏綿的意境中，李商隱也注重詩中的
詩 題 詩 句 「渲染」作用，融入了煙、水氣、飛塵、光源等具
〈無題二首之一〉 鳳尾香羅薄幾重，扇裁月魄羞難掩 有擴散作用之媒介，在麝熏、細雨、東風......之滲
曾是寂寥金燼暗，斑騅只繫垂楊岸 透下，是迷濛畫面的蔓延，也是作者情感的綿密不
〈無題二首之二〉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
絕。今舉兩首詩言之：
〈無題四首之一〉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碧城十二曲闌干，犀辟塵埃玉辟寒，
〈無題四首之二〉 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迴
閬苑有書多附鶴，女牀無樹不棲鸞，
〈為有〉 為有雲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春宵
星沈海底當窗見，兩過河源隔座看，
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
〈西溪〉 色染妖韶柳，光含窈窕蘿 若是曉珠明又定，一生長對水晶盤。
〈碧城

鳳女彈瑤瑟，龍孫撼玉珂 三首之一〉41

〈促漏〉 舞鸞鏡匣收殘黛，睡鴨香爐換夕熏 詩人擅用生動鮮明又具體之語辭描繪仙女所

〈促漏〉 南塘漸暖蒲堪結，兩兩鴛鴦護水紋 住奇幻之境，
「碧城十二曲闌干，犀辟塵埃玉辟寒」
〈小桃園〉 啼久艷粉薄，舞多香雪翻 這背景何其綺麗澄鮮，加上象徵幽潔的白鶴及祥瑞
〈無題〉 裙衩芙蓉小，釵茸翡翠輕
的鸞鳥往來其間，時而棲息於樹枝上、松林間，在
〈無題〉 畫堂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
碧玉砌成之城樓上有曲折之欄干、犀牛角與美玉、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銀河、水晶盤......奇幻之想像將現實與超現實世界
〈鏡檻〉 鏡檻芙蓉人，香台翡翠過
融合，呈現出特有的詩境。再如：
仙眉瓊作葉，佛髻鈿為螺
〈碧瓦〉 碧瓦銜珠樹，紅輪結綺寮 不辭鶗鳺妬年芳，但惜流塵暗燭房，

〈無題四首之三〉 多羞釵上燕，真愧鏡中鸞 昨夜西池涼露冷，桂花吹斷月中香。

〈昨
歸去橫塘曉，華星送寶鞍 夜〉42
〈即日〉 春陰只欲傍高樓，金鞍忽散銀壺滴 此詩寫子規啼時，眾芳將歇，嘆年華之易逝。
〈碧城三首〉 碧城十二曲欄干，犀辟塵埃玉辟寒 又見流塵滿室，伊人已遠，慘淡之燭影使深閨更顯
〈日射〉 日射紗窗風撼扉，香羅拭手春事違
孤寂，情何以堪。詩中「流塵」
、「燭影」
、「涼露」、
〈銀河吹笙〉 重衾幽夢他年斷，別樹羈雌星夜驚
「桂香」營造著悲涼之境，此乃義山擅於渲染之
〈相思〉 相思樹上合歡枝，紫鳳青鸞並羽儀

41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李商隱無題詩中女子住處大多是雍容華貴的， 行，1992 年)頁 1660。
42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如金屋、桂堂、重樓、莫愁堂、畫樓，或櫻花永
行，1992 年)頁 1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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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至於無題詩中有「渲染」效果的詩句整理如下： 予更深的意涵。今以二詩為例：
表五： 悵望銀河吹玉笙，樓寒院冷接平明，
詩 題 詩 句 重衾幽夢他年斷，另樹羈雌星夜驚，
〈無題〉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瑤台十二層 月榭故香因雨發，風簾殘燭隔霜清，
〈無題四首之一〉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不須浪作緱山意，湘瑟秦簫自有情。
〈銀
〈無題四首之二〉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清雷
何吹笙〉44
〈一片〉 一片非煙隔九枝，蓬巒仙仗儼雲旗
此詩一開頭就呈現了視覺、聽覺、觸覺之描
〈錦瑟〉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寫，在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之夜悵望銀河，想著牛郎
〈潭州〉 陶公戰盤空灘雨
織女總有會面之期，令人羨慕，又在此時吹起別有
〈碧成三首之一〉 犀辟塵埃玉辟寒
〈促漏〉 睡鴨香爐換夕熏 深情的玉笙，更令人聯想到蕭史和弄玉夫婦一道兒

〈流莺〉 風朝露夜陰晴裡 駕鳳飛去之傳說。他們是成雙成對飛往天上了，而

〈滯雨〉 滯雨長安夜，殘燈獨客愁，故鄉雲水 詩人與所思念的人卻遙遙阻隔，怎不令人惘悵。此
地，歸夢不宜秋 詩綜合了「銀河」的視覺、
「玉笙」的聽覺和「寒」
、
〈商於〉 商於朝雨霽，歸路有秋光 「冷」的觸覺，在月冷煙籠的秋月晚，聽到纏綿悱
〈碧瓦〉 霧唾香難盡，珠啼冷易銷
惻的玉笙所發的樂聲悠悠蕩蕩要散開來，此時銀河
〈垂柳〉 垂柳碧髯茸，樓昏雨帶容
如帶，潔白如水之清冷和平明樓院的寒冷令詩人感
〈西溪〉 色染妖韶柳，光含窈窕蘿
到無比的淒惻。再如：
〈襪〉 ......渡水欲生塵。......清秋踏月輪
竟日小桃園，休寒亦未暄，
〈銀河吹笙〉 月榭故香因雨發，風簾殘燭隔霜清
〈夜出西溪〉 月澄新漲水，星見欲銷雲 坐鶯當酒重，送客出牆繁，

〈木蘭〉 波痕空映襪，煙態不勝裾 啼久艷粉薄，舞多香雪翻，

〈嫦娥〉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沈 〈小桃園〉45
猶憐未圓月，先出照黃昏。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此詩領聯坐鶯送客均指桃樹。牆外繁枝如在送
〈昨夜〉 不辭鶗鴃妒年芳，但惜流塵暗燭房
昨夜西池涼露滿，桂花吹斷月中香
味覺等不同感官的功能，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
〈日高〉 飛香上雲春訴天 舌、鼻、身各官能的領域其實是不分界限的。顏色可以有溫
度，聲音也會有形象，冷暖也有重量，氣味也會有體質。譬
如我們說「光亮」也說「響亮」─把形容光輝的「亮」字 轉
詩句中藉著煙、塵、水、霜、風、月色......這 移到聲響上去。又如「熱鬧」和「冷靜」這兩個成語，也將
「熱」 （觸、膚覺效果）和「鬧」 （聽覺效果），
「冷」 （觸、膚
些擴散力很強的媒介舖排出幽邈的意境，亦使情感 覺效果）和「靜」 （聽覺效果）相通。晚唐詩人李義山的〈雜
纂•意想〉也指出： 「冬月著碧衣似寒，夏月見紅似熱。」 《說
也藉著這份媒介蔓延，不斷的擴散、瀰漫，淡淡的 郛•卷五》(收錄於《四部集要•子部》頁 26)。顯然地， 「暖
紅」、 「寒碧」已淪為詩詞套語。」 《七綴集》頁 65。
哀愁，縹渺而幽遠，迷濛而難解。
劉若愚(1926-1986)在《中國詩學下篇•第二章•意象與象徵》
(五)敏銳的通感 中亦云： 「特別有趣的是像「苦雨」這種以一種感覺取代另一
種感覺的意象。這種意象當然出現在中文和英文的日常會話
此外，詩歌的色彩描寫固然能引起炫麗或幽渺 中，例如有人說「喧嘩的領帶」(loud tie)即是。有些論者
將這種複合意象稱為『綜合感覺的隱喻』(synaesthetic
的視覺感受，但如果再加上聽覺、嗅覺、味覺乃至 metaphors)，可是嚴格地說來，這不是一個正確的用語，因
為這種意象並非結合幾種感覺，而是以一種感覺取代另一種
於觸覺心覺的感官接觸，讓詩歌藉由通感43，將賦 感覺，因此若要賦與名稱，應該稱之為『轉移感覺的意象』
(transaesthetic images)」劉若愚著，杜國清譯《中國詩學》
(台北：幼獅出版公司，1981 年)頁 165。
43 44
通感(synaesthesia)一詞，西方象徵主義領袖波特萊爾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Charles Baudelaire, 1821-1867)曾提出「通感論」。而後 行，1992 年)頁 1703。
45
錢鍾書於一九六二年撰寫〈通感〉一文沿用至今。錢鍾書在 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台北：洪葉文化發
《七綴集》中云在日常語言裡，視覺、聽覺、觸覺、嗅覺、 行，1992 年)頁 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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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坐鶯送客，熱鬧曾幾何時，但隨即粉薄香翻， 〈無題〉 斑騅嘶斷七香車 聽覺、觸覺

落英滿地，若非黃昏早出之月先照此黃昏中落英繽 〈無題〉 夜吟應覺月光寒 視覺、嗅覺

紛之桃園，明日將殘紅滿地難覓芳蹤。詩中「啼久 〈無題四首之 蠟照半籠金翡翠，

一〉 麝熏微度繡芙蓉 視覺、嗅覺
艷粉薄，舞多香雪翻」經嗅覺、視覺、觸覺、聽覺
〈無題四首之 金蟾齧鎖燒香入，
之通感，呈現的詩境是靈透、粉艷，有宮體詩之特
二〉 玉虎牽絲汲井迴 視覺、嗅覺、觸覺
質。李商隱無題詩中有不少通感之描繪，茲羅列如
〈無題二首之 隔座送鉤春酒暖，
下：
一〉 分曹射覆蠟燈紅
表六： 通感是極具啟發性的表現方法，一個詩人愈有
詩題 用典詩句 通 感
通感之敏銳力，愈能創造其想像空間，也愈能激發
〈無題〉 曉鏡但愁雲鬢改， 視覺、聽覺、觸覺
讀者的聯想，有通感之詩句往往更合乎審美情境，
夜吟應覺月光寒
由上列李商隱無題詩中具通感特質的詩句，可感知
〈即日〉 山響匡壯語，花飄 視覺、觸覺、聽覺、
嗅覺
其靈動性。
度臘香

〈昨夜〉 桂花吹斷月中香 視覺、嗅覺、聽覺

〈鈞天〉 伶倫吹裂孤生竹， 聽覺、觸覺、視覺 五、結 論

欲為知音不得聽
以典故為喻依為李商隱無題詩主要特色，以現
啼久艷粉薄 聽覺、視覺、觸覺
〈小桃園〉
身的經驗與過去的史實作一對比，以直接的或間接
珠啼冷易銷 聽覺、觸覺、視覺
〈碧瓦〉
的，隱含的或明顯的指涉過去史實，故隱喻和典故
橋迴涼風壓 視覺、聽覺、觸覺
〈鏡檻〉
視覺、聽覺 都是對等原理的運用。李商隱的無題詩是深諳此道
〈巴江柳〉 柳色綠侵江
視覺、觸覺 的，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由典故之蘊
〈昨夜〉 昨夜西池涼露滴
二八月輪蟾影破 聽覺、觸覺、視覺 含可迸發出多樣的意涵及無限的想像空間。因借喻
〈昨日〉
碧瓦銜珠樹 視覺、觸覺 的表現方式切斷了喻體與喻詞之書寫，這段空白使
〈碧瓦〉
嗅覺、味覺
〈碧瓦〉 露唾香難盡 詩由具象與抽象、感性與理性的統一產生了詩句的
嗅覺、視覺
〈銀河吹笙〉 月榭故香因雨發， 張力，形成了朦朧性與多義性。
風簾殘燭隔霜清
李商隱無題詩擅於以華詞麗句配合視、嗅、
視覺、觸覺、聽覺
〈如有〉 煙中結響微
觸覺、聽覺、視覺
聽、觸諸覺之通感，將詩境烘托得香艷麗絕；也擅
〈西亭〉 梧桐莫更翻清露，
於以煙、雨、塵、香及月色之渲染，加上白碧死灰
孤鶴從來不得眠
觸覺、視覺 色彩之運用，形成遠離日光的淒迷縹渺，朦朧幽邈
〈碧瓦〉 柳暗將翻巷
嗅覺、視覺、觸覺、 的意境。在此氛圍的烘托下，李商隱的無題詩更以
〈小桃園〉 啼久艷粉薄，舞多
聽覺
香雪翻 借喻之修辭法，捨棄了喻體、喻詞的描寫，直接以
視覺、觸覺、嗅覺
〈自喜〉 綠筠遺粉籜，紅藥 喻依諸意象組合成朦朧性的內容指涉，這些跳躍式
綻香苞 的意象呈現了電影中蒙太奇式的效果，故後人閱讀
視覺、觸覺、味覺
〈樂遊原〉 拂硯輕冰散，開樽 其詩作，在其綺組縟繡排纂之下，只覺其設采繁
綠酎濃
聽覺、視覺 艷，吐韻鏗鏘，結體森密，然旨趣遙深令人知其意
〈無題四首之 樓響將登怯，簾烘
而不敢指其事以實之，這多義性正是文學作品所追
三〉 欲過難 聽覺、嗅覺
求的境界，它可讓讀者有更寬廣的想像空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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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東學報第二十六卷第二期

作者追尋之境界。其以借喻方法運用典故產生多義 《結構主義與中國文學》(台北：東大
[15]周英雄：
性之書寫也成為後人之典範。 圖書公司，1983 年)
〈李商隱詩中的視覺意象〉
[16]姚一葦： 《中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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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詩話續編》(台北：木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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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200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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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詩話》(台北：藝文印書館，1977
[2]丁仲祐編：
和換喻的兩極〉見朱立元、李鈞主編：
《二十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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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西方文論選上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年)
[3]王紅岩、張國軍：〈李商隱和他的無題詩〉《語
[19]孫金榮：〈潛沈的擴張的隱喻—李商隱無題詩
文學刊》第 11 期，2006 年
意象的主要表現形式〉
《齊魯學刊》1997 年第二
《薑齋詩話》《清詩話》(台北：西南書
[4]王夫之：
期。
局，1979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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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徐鑫敏：
《李商隱和他的詩》(台灣：學生書局，
[5]朱偰等著：
淺析李商隱無題詩的藝術表現形式》(華中科技
1979 年)
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 年)
《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高
[6]朱立元、李鈞主編：
《中國文學論集》(台灣學生書局，2001
[21]徐復觀：
等教育出版社，2003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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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朱鶴齡箋註，程夢星刪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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