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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书·序纪》 中的南迁传说及相关问题
楼 劲1 罗尔瓅2

(1.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2.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 甘肃 兰州 730020)

摘要: 鲜卑各部的南迁传说在形态结构、 内容母题上高度相似, 并可与乌桓、 柔然等族部原出漠北的


传说印证, 这是其同属东胡族系的体现。 这些传说均强调自身原出漠北, 肯定南迁对其族部组织和性格特
点定型的关键作用, 其中叠压了东胡的族源记忆和乌桓、 鲜卑相关族部的史前史、 孕育史和形成史, 又反
映了这些族部从传说时代进入历史时期以后对所承传统的梳理。 揭示这种叠压了多重时空内涵的状态, 是
合理抉发诸南迁传说所寓史影, 适当解读 《 魏书·序纪》 内容的关键所在。
关键词: 《 魏书·序纪》 ; 南迁传说; 东胡史; 鲜卑史
中图分类号: K235; K204. 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257-0246 (2024) 02-0110-11

《 魏书·序纪》 ( 下简称 《 序纪》 ) 述拓跋先人① 为黄帝之裔, 受封北土, 国有大鲜卑山, 因以


为号。 遂 “ 世为君长, 统幽都之北, 广漠之野, 畜牧迁徙, 射猎为业” , 其酋首始均曾仕于尧时。 至
成帝毛, 统诸族部, “ 威振北方” , 后文述其南迁之事:
宣皇帝讳推寅立。 南迁大泽, 方千余里, 厥土昏冥沮洳。 谋更南徙, 未行而崩……献皇帝讳
邻立。 时有神人言于国曰: “ 此土荒遐, 未足以建都邑, 宜复徙居。” 帝时年衰老, 乃以位授子
圣武皇帝讳诘汾。 献帝命南移, 山谷高深, 九难八阻, 于是欲止。 有神兽, 其形似马, 其声类
牛, 先行导引, 历年乃出, 始居匈奴之故地。 ②
所述拓跋为黄帝之裔, 曾仕于尧时, 显属晚出之说。 ③ 其余大略据拓跋传说加工而成, ④ 因而也
像所有传说那样有其史影。 其中要者有二: 一是拓跋先人最早居于朔漠旷野, 即所谓 “ 幽都之北,
广漠之野” ; 二是其后来发展要在宣帝至献帝两度 “ 南迁” , 终至 “ 匈奴之故地” 而得崛起。
对拓跋传说其先人由来这两点, 学界一直极为重视。 ⑤ 白鸟库吉即据以为 “ 托跋氏之原住地, 乃
在绝北之区” , 并推其地即在北魏太武帝时乌洛侯使者所云 “ 国家先帝旧墟石室” 一带, 大致为嫩江

作者简介: 楼劲,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兼职特聘教授, 研究方向: 魏晋南北朝史; 罗尔瓅, 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博士生, 专业


方向: 敦煌学。
① 本文以 “拓跋先人” 指拓跋鲜卑形成以前的诸多先辈, 以此替代目前学界常用而多歧义的 “早期拓跋鲜卑” 一词, 特此说明。
② 《 北史》 卷 1 《 魏本纪一》 所载要节略同, 唯若干字句有异。
③ 《 魏书》 卷 23 《 卫操传》 载晋末 “ 操立碑于大邗城南, 以颂功德, 云: ‘ 魏, 轩辕之苗裔。’ ” 此为 《 魏书》 述拓跋为黄
帝之裔的最早记录。
④ 参见 Jennifer Holmgren, Annals of Tai: Early To-pa History according to the First Chapter of Wei - shu, Canberra: 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 1982, p. 16; 田余庆: 《 〈 代歌〉 〈 代记〉 和北魏国史》 , 载 《 拓跋史探 ( 修订本) 》 ,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
书店, 2011 年; 姚大力: 《 论拓跋鲜卑部的早期历史———读 〈 魏书·序纪〉 》 , 《 复旦学报》 ( 社会科学版) 2005 年第 2 期; 吉本道
雅: 《 〈 魏书·序纪〉 考证》 , 魏煜民译, 载周伟洲主编: 《 西北民族论丛》 第 21 辑, 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20 年。
⑤ 吕思勉 《 两晋南北朝史》 述 《 魏书·序纪》 多 “ 造作之语” , 然亦以为 “ 魏人曾居黑龙江、 贝加尔湖之间” , 其南迁或 “ 自
冻土带入旷野带, 又越山岳带而至漠北” 。 吕思勉: 《 两晋南北朝史》 上, 上海: 开明书局, 1948 年, 第 9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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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域兴安岭近旁。① 马长寿进而推定石室应在嫩江与额尔古纳河之间的大兴安岭山地, 并以为拓跋先


人南迁曾抵之大泽 “ 可能就是呼伦贝尔湖区” ②, 宿白则以呼伦湖为 “ 大泽” , 定其近旁扎赉诺尔等
处墓葬为拓跋鲜卑南迁之迹,③ 此即米文平查勘并于 1980 年终于发现嘎仙洞太武帝时祭祀铭文之缘
由。④ 自此以还, 学界多以嘎仙洞一带为 “ 大鲜卑山” 所在, 视之为 “ 早期拓跋鲜卑” 发祥之地和
南迁起点, 进而又把东北、 内蒙古地区不少鲜卑墓葬与扎赉诺尔等处遗存联系起来, 一一辨之为拓跋
氏南迁之迹。⑤ 相关研究可谓成果迭出而方兴未艾, 归根到底则皆基于 《 序纪》 中的南迁传说。
但问题也正由此而生, 《 序纪》 所述南迁诸事毕竟是整理涂饰后的传说, 只能以合乎传说特点的
方式来辨其史影, 绝不能直接将之一一视同史实。 即便是嘎仙洞石刻, 即便其为现存最早关于拓跋祖
先之地的记录, 北魏朝廷居然须由乌洛侯国告知先帝石室才去祭祀, 这本身就有问题。 至于乌洛侯人
何以知晓拓跋氏先世之迹, 以及太武帝遣使前不免会有的求证之举, 背后自然也都是各自传说在起作
用。 因此, 以乌洛侯国地望推考太武帝遣使所祭石室方位固属可行, 但以石室所在即为拓跋先人原居
地, 终因其出于传说无从取证而难以置信。⑥ 加之嘎仙洞一带地形明显不符 《 序纪》 所述 “ 幽都之
北, 广漠之野” ⑦, 由此抵于呼伦湖一带在方位上也很难视为 “ 南迁” , 对洞内遗存的初步发掘又表
明其文化堆积实难视为拓跋氏发祥地。⑧ 这都足见拓跋先人居地和南迁传说的扑朔迷离, 倘基此辄加
推论以指导考古, 再以这类推论和考古证明传说所述之可靠, 那适足以导致谬以千里的误解, 并使研
究沦为循环论证。⑨ 有鉴于此, 本文拟就 《 序纪》 所述南迁传说再加讨论, 以有助于廓清其说内涵和
相关研究的起点, 深化对拓跋鲜卑族源和迁徙问题的认识。

一、 “ 南迁” 为鲜卑各部的共同传说

先须明确的是, “ 南迁” 传说并非拓跋氏独有, 鲜卑各部如慕容氏、 宇文氏、 乞伏氏等传说其族


源及祖先功业, 无不含有南迁之事。
《 晋书·慕容廆载记》 述其字弈洛瑰, 昌黎棘城鲜卑人, 下文述其族源:
其先有熊氏之苗裔, 世居北夷, 邑于紫蒙之野, 号曰东胡。 其后与匈奴并盛, 控弦之士二十
余万, 风俗官号与匈奴同。 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 分保鲜卑山, 因以为号。 曾祖莫护跋, 魏初率
其诸部入居辽西, 从宣帝伐公孙氏有功, 拜率义王, 始建国于棘城之北……祖木延, 左贤王。 父

① 白鸟库吉: 《 托跋氏考》 , 载 《 东胡民族考》 上, 方壮猷译, 太原: 山西人民出版社, 2015 年, 第 126-127 页。


② 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239、 243 页。
③ 宿白: 《 东北、 内蒙古地区的鲜卑遗迹———鲜卑遗迹辑录之一》 , 《 考古》 1977 年第 5 期。
④ 米文平: 《 鲜卑石室的发现与初步研究》 , 《 文物》 1981 年第 2 期。
⑤ 参见魏坚主编: 《 内蒙古地区鲜卑墓葬的发现与研究》 之 “ 前言” , 北京: 科学出版社, 2004 年, 第 ix-xi 页; 孙危: 《 鲜卑
考古学文化研究》 , 北京: 科学出版社, 2007 年, 第 4-5、 17-45、 74-75 页。
⑥ 太武帝遣使往祭不能直接说明拓跋先人确曾居于嘎仙洞一带。 参见康乐: 《鲜卑石室的发现》, 《 历史月刊》 ( 台北) 1988 年第
5 期; 陶克涛: 《论嘎仙洞刻石》, 《 民族研究》 1991 年第 6 期; 张博泉: 《嘎仙洞刻石与对拓跋鲜卑史源的研究》, 《 黑龙江民族丛刊》
1993 年第 1 期; 罗新: 《 民族起源的想像与再想像———以嘎仙洞的两次发现为中心》, 载 《 文史》 2013 年第 2 辑, 北京: 中华书局,
2013 年。
⑦ 《 左传·庄公二十八年》 “ 狄之广莫” , 杜注: “ 广莫, 狄地之旷绝也。” 杜预注, 孔颖达疏: 《 春秋左传正义》 卷 10 《 庄公
二十八年》 , 载阮元: 《 十三经注疏》 , 北京: 中华书局, 1960 年, 第 1781 页。 故经学语汇中 “ 广漠之野” 即北狄旷绝之地。
⑧ 呼伦贝尔盟文物管理站: 《 鄂伦春自治旗嘎仙洞遗址 1980 年清理简报》 , 载魏坚主编: 《 内蒙古文物考古文集》 第 2 辑, 北
京: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1997 年。 倪润安认为嘎仙洞遗址第二层应属红马山文化范畴, 不是扎赉诺尔组墓葬的源头, 不宜贴上
拓跋发祥地标签。 倪润安: 《 呼伦贝尔地区两汉时期考古遗存的分组与演变关系》 , 载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编: 《 边疆考古研
究》 第 9 辑, 北京: 科学出版社, 2010 年。
⑨ 参见罗泰: 《 论中国考古学的编史倾向》 , 陈淳译, 《 文物季刊》 1995 年第 2 期; 尹波涛: 《 拓跋部传说时代历史研究述评》 ,
载周伟洲主编: 《 西北民族论丛》 第 18 辑, 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8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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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归, 以全柳城之功, 进拜鲜卑单于, 迁邑于辽东北, 于是渐慕诸夏之风矣。①


其述先人为华夏圣王之裔, 君于北夷, 因鲜卑山而得号, 后来南下接近诸夏, 大体与 《 序纪》
相类。 慕容氏先人从 “ 世居北夷, 邑于紫蒙之野” , 到 “ 分保鲜卑山” 而入居辽西, 再 “ 迁邑辽东
北” , 同样是由北而南两度迁徙的。 需要指出的是相关记载中既有 “ 紫蒙之野” , 又有 “ 紫蒙之邑”
和 “ 紫蒙川” , 其地所指不一, 均与鲜卑之迁徙相关。② 上引文中的 “ 紫蒙之野” , 亦如 《 序纪》 所
述的 “ 幽都之北, 广漠之野” , 为慕 容 氏 传 说 之 祖 地;③ 后 来 慕 容 廆 所 都 “ 大 棘 城” 称 “ 紫 蒙 之
邑” ④, 即是以相传祖地之称命名其迁徙所到之地; 至于宇文逸豆归所都之 “ 紫蒙川” ⑤, 则为宇文氏
所统鲜卑部落移用祖地之称, 皆属人口迁徙影响地名的常例。
宇文氏原为南匈奴 “ 单于之远属” , 后因世为统领鲜卑部落的大人而成宇文鲜卑。⑥ 《 周书·文
帝纪上》 述其源流:
其先出自炎帝神农氏, 为黄帝所灭, 子孙遯居朔野。 有葛乌菟者, 雄武多算略, 鲜卑慕之,
奉以为主, 遂总十二部落, 世为大人。 其后曰普回……普回子莫那, 自阴山南徙, 始居辽西, 是
曰献侯, 为魏舅生之国。
所述同样托附先人为华夏圣王之裔, 先 “ 遯居朔野” ⑦, 后统鲜卑部落 “ 世为大人” , 再 “ 自阴
山南徙, 始居辽西” 。 其要节及两度南迁与前引拓跋、 慕容氏传说略同。
值得注意的是此 “ 阴山” 在辽西以北。 史载鲜卑人从 “ 阴山” 南徙者不少, 如侯莫陈氏称其
“ 本系阴山” ⑧, 吐谷浑等则多自称 “ 阴山人” ⑨, 后来遂有 “ 阴山贵种” “ 阴山贵族” 之说。I
0 这些族

① 这段记载与崔鸿 《 十六国春秋·前燕录》 所载有同有异, 本文第三节将辨其异。


② 参见陈连开: 《 鲜卑山考》 , 《 社会科学战线》 1982 年第 3 期。 “ 鲜卑山” “ 大鲜卑山” 之称亦然, 桑吉仁谦 《 鲜卑山考源》
述青海民和县三川土族流行有 “ 思不吾拉” ( 《 鲜卑山之歌》 ) , 民和官亭镇附近的拉脊山亦称 “ 鲜卑山” , 土族又称其先人吐谷浑所
依祁连山为 “ 阿布干鲜卑山” 。 桑吉仁谦: 《 鲜卑山考源》 , 《 中国土族》 2005 年秋季号。
③ 唐宪宗时期的 《 慕容瑰墓志》 述志主 “ 其先紫蒙之裔, 昌黎棘城人也” , 是 “ 紫蒙” 确为慕容氏相传祖地之名而远在棘城
以北。 墓志引文参见西安市长安博物馆编: 《 长安新出墓志》 , 北京: 文物出版社, 2011 年, 第 239 页。
④ 《 太平御览》 卷 121 《 偏霸部五·前燕慕容廆》 引崔鸿 《 十六国春秋》 述元康四年慕容廆 “ 定都大棘城, 所谓紫蒙之邑也” 。
李昉等: 《 太平御览》 卷 121 《 偏霸部五·前燕慕容廆》 , 北京: 中华书局, 1960 年, 第 583 页。 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释莫护跋建
国于 “ 棘城之北” , 以为 “ 棘城当在今辽宁锦州市附近” , 后来又为慕容廆所都。 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199-200 页。
⑤ 《 武经总要前集·蕃界有名山川》 : “ 潢水出西北塞外, 不知发源之所, 水北即紫蒙川。” 曾公亮等: 《 武经总要前集》 卷 16
下 《 蕃界有名山川》 , 郑诚整理, 长沙: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2017 年, 第 1013 页。 《 魏书》 卷 103 《 匈奴宇文莫槐传》 述宇文逸豆
归被慕容晃灭国而 “ 远遁漠北, 遂奔高丽” 。 《 资治通鉴》 卷 97 《 晋纪十九》 康帝建元二年 ( 344) 载慕容皝克宇文逸豆归之都城,
胡注曰: “ 宇文国都辽西紫蒙川。” 司马光: 《 资治通鉴》 卷 97, “ 晋康帝建元二年” 条, 胡三省音注,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年, 第 650 页。 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考 “ 紫蒙之邑” 在今锦州, “ 紫蒙川” 应据 《 读史方舆纪要》 卷 18 《 北直九》 “ 紫蒙川” 条,
在今朝阳西北。 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206 页。
⑥ 《 魏书》 卷 103 《 宇文莫槐传》 述 “ 其先南单于远属也, 世为东部大人, 其语与鲜卑颇异” 。 宇文氏出南匈奴, 故与鲜卑语
言 “ 颇异” , 因葛乌菟以来世领鲜卑部落, 即 《 魏书》 所谓 “ 东部大人” , 遂为鲜卑。 参见 《 魏书》 卷 44 《 宇文福传》 ; 《 魏书》 卷
81 《 宇文忠之传》 。
⑦ 《 汉书》 卷 100 上 《 叙传》 载班固弱冠作 《 幽通赋》 有句 “ 雄朔野以飏声” 。 注引应劭曰: “ 朔, 北方也。” 所谓 “ 朔野”
即北方之野, 犹 《 序纪》 的 “ 幽都之北, 广漠之野” 。
⑧ 《 周骠骑大将军开府侯莫陈道生墓志铭》 述其朔州武川人, “ 本系阴山, 出自国族, 降及于魏, 在秦作刘” 。 庾信: 《 庾子山
集》 卷 15 《 志铭·周骠骑大将军开府侯莫陈道生墓志铭》 , 倪璠注, 许逸民校点, 北京: 中华书局, 1980 年, 第 946 页。
⑨ 《大周故青海王墓志铭》 述 “ 王讳忠, 阴山人也” 。 《 大唐故政乐王墓志铭》 亦然。 参见周伟洲: 《 吐谷浑资料辑录》 ( 增订
本) ,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7 年, 第 64、 67 页。 唐 《 炽俟思敬墓志》 录文亦称志主 “ 阴山人也” 。 王庆昱、 杨富学: 《 洛阳新见唐
葛逻禄 〈 炽俟思敬墓志〉 研究》 , 《 文献》 2019 第 2 期。
0
I 《 旧唐书》 卷 89 《 狄仁杰传》 载其上疏言疏勒四镇之况有曰: “ 窃见阿史那斛瑟罗, 阴山贵种, 代雄沙漠。” 《 唐故回鹘白夫
人墓志》 录文称夫人为突厥毗伽可汗曾孙, “ 爰自阴山贵族, 奉义入侍” ; 其末辞曰又称 “ 曾祖可汗, 地列阴山” 。 郑旭东、 杨富学:
《 西安新出 〈 唐故回鹘白夫人墓志〉 疏证》 , 《 敦煌研究》 2020 年第 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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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早先当然不是全都聚居、 游牧于今称阴山地区, 像侯莫陈氏曾居库斛真水,① 吐谷浑原出的慕容氏


先人在辽西以北。 推 “ 阴山人” 或 “ 阴山贵种” 之称的由来, 其先无非是因漠北无系贯, 业已内徙
定居的北族成员为示其所出, 往往以南抵中土所经要冲, 汉以来即以界隔农牧著称的 “ 阴山” 为地
望,② 以此泛指今称阴山、 燕山及其以北的群山广野,③ 后遂以此为贵。 故库狄氏传说又称之为 “ 荫
山” ④, 陇西鲜卑乞伏氏传说则称 “ 大阴山” , 犹 《 序纪》 述拓跋氏所出的 “ 大鲜卑山” 。
《 十六国春秋辑补》 卷八五 《 西秦录一》 述乞伏氏之源:
其先有如弗、 斯引、 出连、 叱卢三部, 自漠北南出大阴山, 遇一巨虫于路, 状若神龟, 大如
陵阜。 乃杀马而祭之……俄而不见, 乃有一小儿在焉。 时又有乞伏部有老父无子者, 请养为子,
众咸许之。 老父欣然自以有所依凭, 字之曰纥干……四部服其雄武, 推为统主, 号之曰乞伏可汗
托铎莫何。 托铎者, 言非神非人之称也。⑤
乞伏氏相传 “ 自漠北南出大阴山” 再继续向南, 也像拓跋、 慕容、 宇文氏那样一再南迁。 尤其
途遇巨虫, 又有纥干小儿 “ 非神非人” , 后为可汗, 即乞伏氏始祖, 这些情节均类于拓跋氏南迁遇
“ 九难八阻” , 以及力微为神女所生被尊始祖的传说。⑥
以上足见鲜卑各部的族源传说多有叠合之处。 除托言祖先为炎黄之裔, 意欲将族源附入华夏上古
圣王谱系外, 这些传说多强调其先居于朔漠旷野, 世为北族君长, 渲染南迁对其后来发展之重要。 尤
其共同的南迁母题中, 起点均为漠北之地, 又多蕴有两度南迁情节, 其族部组织和性格特点亦在辗转
南迁中逐渐形成。 凡此之类, 无不透露其属于同一系传说, 因而也像南北各族史诗传说如 《 苗族古
歌》 《 玛纳斯》 等那样, 在各部落所传自有特点的同时, 也呈现了基本相同的形态结构、 内容母
题,⑦ 以及大体近似的时空内涵和族群意识。 由此也就不能不怀疑, 《 序纪》 所述拓跋先人的南迁历
程实为鲜卑各部共同传说的某个变种, 其时期较早的部分内容必有叠合, 从而动摇目前大部分学者认
为拓跋南迁起点在大兴安岭北部山地, 所抵 “ 大泽” 为呼伦池等一系列看法的基础。

① 《 周书》 卷 16 《 侯莫陈崇传》 载其 “ 代郡武川人。 其先魏之别部, 居库斛真水” 。 “ 库斛真水” 不详所指, 《 读史方舆纪要》


卷 44 《 山西六·大同府》 “ 诺真水” 条下引侯莫陈氏之事, 述 “ 库斛真水在府北塞外” 。 顾祖禹: 《 读史方舆纪要》 , 贺次君、 施和金
点校, 北京: 中华书局, 2005 年, 第 2011 页。 据上引 《 侯莫道生墓志铭》 述其 “ 本系阴山” , 其末铭曰 “ 凝阴远寂, 广漠平寒, 沙
穷翰海, 地尽皋兰” 云云, 可断其必在今阴山以北。
② 《 史记》 卷 6 《 秦始皇本纪》 述其四至, “ 北据河为塞, 并阴山至辽东” 。 《 汉书》 卷 94 下 《 匈奴传下》 载元帝时郎中侯应
状述 “ 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 东西千余里” 云云, 是秦汉以来 “ 阴山” 所指包括了今称燕山及以东山地, 关于其向西之所含,
参见鲍桐: 《 古今阴山考辨》 ( 上、 下) , 《 阴山学刊》 1989 年第 3 期、 第 4 期。
③ 唐显庆三年 (658) 《 执失奉节墓志》 称其 “ 字履贞, 漠北阴山人也” 。 王仁波主编: 《 隋唐五代墓志汇编 ( 陕西卷) 》 第 1
册, 天津: 天津古籍出版社, 1991 年, 第 29 页。 此明言 “ 阴山” 在 “ 漠北” 。 白玉冬 《 沙陀后唐与九姓鞑靼关系考》 一文指出部分
唐、 五代墓志中的 “ 阴山” 在漠北, 有的是指于都斤山。 白玉冬 「 沙陀後唐·九姓タタル関係考」 『 東洋學報』 Vol. 97, No. 3,
2015。 钟晗指出 “ 阴山贵种” 之 “ 阴山” 近乎 “ 郡望” 。 钟晗: 《 “ 唐朝系拓跋国家论” 命题辨析———以中古民族史上 “ 阴山贵种”
问题的检讨为切入点》 , 《 史学月刊》 2021 年第 7 期。
④ 《库狄业墓志》 述其 “荫山人”。 罗新、 叶炜: 《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 (修订本), 北京: 中华书局, 2016 年, 第 180 页。
⑤ 汤球: 《 十六国春秋辑补》 , 聂溦萌等点校, 北京: 中华书局, 2020 年, 第 955 页。 引文首句 《 晋书》 卷 125 《 乞伏国仁载
记》 作 “ 在昔有如弗斯、 出连、 叱卢三部” , 中华书局点校本 《 校勘记》 云其原文当作 “ 在昔有如弗与斯引、 出连、 叱卢三部” 。
⑥ 《 乞伏保达墓志》 述 “ 其先盖夏禹之苗裔, 或种德图王, 或立功称霸, 据西秦而虎视, 拟东帝而龙飞” , 是乞伏氏亦曾托祖
华夏。 墓志引文参见赵超: 《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 , 天津: 天津古籍出版社, 2008 年, 第 450 页。
⑦ 如柯尔克孜族英雄史诗 《 玛纳斯》 因不同部落歌手传承而有多种文本, 内容繁简、 语言风格等皆有不同而大节相同。 参见
刘发俊: 《 试论 〈 玛纳斯〉 ( 代前言) 》 , 载居素普·玛玛依演唱, 刘发俊等翻译整理: 《 柯尔克孜族英雄史诗: 玛纳斯》 第 1 部上
卷, 乌鲁木齐: 新疆人民出版社, 1991 年。 又 《 苗族古歌》 中的创世纪传说, 贵州黔东北松桃县苗族祭师龙巴德传唱的, 与黔东南
台江县苗人张启庭等传唱的, 皆有苗族英雄射十二日、 月母题及相近的结构形态, 但内容繁简及具体表述相当不同, 射箭英雄前者
称 “ 果苏果干” , 后者称 “ 桑札” 。 参见石宗仁翻译整理: 《 中国苗族古歌》 第 1 部 《 远古纪源》 1 《 世界之始》 , 天津: 天津古籍出
版社, 1991 年, 第 2-4 页; 燕宝整理译注: 《 苗族古歌·创造宇宙》 之 《 射日射月》 篇, 贵阳: 贵州民族出版社, 1993 年, 第 362-
38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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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乌桓、 柔然等传说其先原出漠北

除鲜卑各部存在着这种要节相类的南迁传说外, 乌桓、 柔然等族部亦皆传说其先原出漠北, 并因


其与鲜卑特具渊源而值得关注。
王沈 《 魏书》 载乌桓葬俗曰:
敛尸有棺, 始死则哭, 葬则歌舞相送。 肥养犬, 以采绳婴牵, 并取亡者所乘马、 衣物、 生时
服饰, 皆烧以送之。 特属累犬, 使护死者神灵归乎赤山。 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 如中国人以死
之魂神归泰山也。 至葬日, 夜聚亲旧员坐, 牵犬马历位, 或歌哭者, 掷肉与之, 使二人口颂咒
文, 使死者魂神径至, 历险阻, 勿令横鬼遮护, 达其赤山, 然后杀犬、 马, 衣物烧之。①
葬俗是各族传说及其精神世界的集中展示, 马长寿已指出乌桓葬俗须由萨满 “ 二人口颂咒文” ,
实与西南彝、 苗等族葬仪须诵 《 指路经》 相类,② 故其死者魂神前往赤山所历险阻, 也可视为乌桓传
说中先人迁徙路径的逆向回溯。 而所谓 “ 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 , 既以 “ 辽东” 为基准, 说明其史
源应是汉魏以来辽东一带的乌桓某部相传之说, 其 “ 西北数千里” 之赤山具体不知何在, 然必远在
今称赤峰、 红山以北, 大体不出漠北至贝加尔湖地区。③ 可见乌桓同样存在着先人原出漠北的南迁传
说, 且亦如 《 序纪》 所述拓跋传说那样辗转数度,④ 备历险阻而有怪遮神祐。 这自然是因其与鲜卑同
出东胡族系, 王沈书更载鲜卑 “ 言语、 习俗与乌丸同” ⑤, 故其彼此传说多有相合之处。
再看 《 魏书·蠕蠕传》 载孝明帝时柔然首领阿那瑰来朝之事:
阿那瑰再拜跽, 曰: “ 臣先世源由, 出于大魏。” 诏曰: “ 朕已具之。” 阿那瑰起而言曰: “ 臣
之先, 逐草放牧, 遂居漠北。” 诏曰: “ 卿言未尽, 可具陈之。” 阿那瑰又言曰: “ 臣先祖以来,
世居北土, 虽复隔越山津, 而乃心慕化, 未能时宣者, 正以高车悖逆, 臣国扰攘, 不暇遣使以宣
远诚……”
阿那瑰自叙先世 “ 逐草放牧” “ 世居北土” 云云, 可见柔然祖先传说亦与前述鲜卑各部相近。⑥
故其当时力欲强调的 “ 先世源由, 出于大魏” , 应当不止因其早先酋豪木骨闾曾为拓跋力微时掳掠的
骑奴, 亦应指木骨闾之先曾与拓跋先人共生于漠北旷野, 这才呼应了 《 魏书·蠕蠕传》 以之为 “ 东

① 《 三国志》 卷 30 《 乌桓鲜卑传》 裴注引。


② 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114-115 页。 彝族 《 指路经》 各部所传有所不同, 而要节略
同, 参见云南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办公室编: 《 指路经 ( 第一集) 》 前言及附图 1 至 6, 昆明: 云南民族出版社, 1989 年, 第
1-2 页; 果吉·宁哈、 岭福祥主编: 《 彝文 〈 指路经〉 译集》 之 《 前言》 , 北京: 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 1993 年, 第 1- 6 页; 侯健:
《 苗族指路经》 后记, 昆明: 云南民族出版社, 2017 年, 第 172-174 页。
③ 马长寿综据 《 辽史·地理志》 、 丁谦 《 〈 后汉书·乌桓鲜卑传〉 地理考证》 、 曹廷杰 《 东三省地图说录》 、 张穆 《 蒙古游牧
记》 等处所述, 以为多见于东汉史载的 “ 赤山乌桓” 之 “ 赤山” 即今赤峰、 红山一带, 乌桓亡魂所归 “ 赤山” 当远在其西北。 马长
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114- 116 页。 张博泉 《 鲜卑新论》 以为乌桓葬俗魂归之 “ 赤山” , 应为今
蒙古境内之肯特山一带。 张博泉: 《 鲜卑新论》 , 长春: 吉林文史出版社, 1993 年, 第 47-49 页。
④ 林幹认为乌桓曾有两次南迁, 一是武帝时从乌桓山一带南迁至五郡塞外, 一是光武帝时入居缘边十郡塞内, 所述未涉乌桓
山以前的迁徙。 林幹: 《 东胡史》 , 呼和浩特: 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1989 年, 第 36 页。
⑤ 《 三国志》 卷 30 《 乌桓鲜卑传》 。
⑥ 《 蠕蠕公主墓志铭》 , 其前文称公主 “ 讳叱地连, 茹茹主之孙, 谙罗可汗之女也。 源流广远, 世绪绵长, 雄朔野而扬声, 跨
列代而称盛” , 其末铭曰则称 “ 祁山发祉, 蒙野效灵” 云云。 赵超: 《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 , 天津: 天津古籍出版社, 2008 年, 第
382-383 页。
《 魏书·序纪》 中的南迁传说及相关问题 115

胡之苗裔” 的定性,① 合乎柔然一度被称 “ 鲜卑” 的史实,② 也就佐证了拓跋氏述其先居于 “ 幽都之


北, 广漠之野” 之说。
像柔然这样相传曾与拓跋先人共生发展的事例, 见于记载的还有一些。 如 《 北史·贺拔允传》 :
“ 其先与魏氏同出阴山。 有如回者, 魏初为大莫弗。” 贺拔氏似原出高车,③ 所谓 “ 其先与魏氏同出
阴山” , 即与拓跋先人同自漠北转辗南迁而来。 “ 莫弗” 或作 “ 莫贺弗” , 为东胡族系的部落酋首之
称,④ 贺拔如回魏初为 “ 大莫弗” , 大意与宇文氏自诩 “ 世为大人” 、 拓跋先人自诩 “ 世为君长” 类
同。 再如 《 周书·若干惠传》 载 “ 其先与魏氏俱起, 以国为姓” 。 可见若干氏也像 “ 与魏氏同出阴
山” 的贺拔氏一样世为漠北酋豪, 同在拓跋等部相传的三十六国、 九十九姓之例,⑤ 魏初遂得同为国
之心膂镇戍武川。⑥ 故 《 若干云墓志》 述其先世 “ 崇基盘峻, 灵源攸远, 轩、 顼之余, 涣乎史册” ⑦,
是若干氏也像拓跋氏那样自诩为黄帝之后, 为颛顼苗裔。
以上这些都来自其族部或家系传说, 背后夹杂着匈奴以来逐渐定型的北族传统和其他一些观念成
分, 不能直接将之等同于史实。⑧ 但同出东胡的乌桓、 柔然, 同属鲜卑的慕容、 乞伏、 拓跋等部, 以
及早先与拓跋氏共生发展的贺拔氏、 若干氏等, 均相传其先出自漠北, 这一点本身已有力地提示: 这
些族部、 家系世代歌咏的先人旧事, 当然也包括 《 序纪》 所述拓跋先人的南迁传说在内, 均叠压了
乌桓、 鲜卑前史及其族部孕育、 形成史的相关内容, 即除各自特有部分外, 也包含了东胡至乌桓、 鲜
卑各部早先流传的某些共同传说。 乌洛侯人来言拓跋 “ 祖宗石室” 之事即可由此作释, 《 唐会要》 卷
九九 《 乌罗浑国》 载: “ 乌罗浑, 盖后魏乌洛侯也, 今亦谓之乌罗护。 东与靺鞨, 南与契丹, 北与乌
丸为邻。 风土与靺鞨同。” ⑨ 又同书卷九六 《 室韦》 : “ 乌罗护之东北百余里, 那河之北, 有古乌丸之
0 唐人以汉为 “ 古” , 上引文述乌罗护北邻
遗人, 今亦自称乌丸国, 武德、 贞观中, 亦遣使朝贡。” I
的 “ 古乌丸之遗人” , 自是汉魏时活跃于北边的乌桓余类, 至唐初犹有乌丸国来朝。 案 《 魏书》 载太
平真君四年 (443) 乌洛侯国使者来朝, “ 称其国西北有国家先帝旧墟” 云云, 上距建安十二年

① 周伟洲认为, 在柔然与拓跋皆为东胡苗裔, 同属鲜卑与匈奴融合而来的意义上, 《宋书·索虏传》 述柔然为 “匈奴别种” 和 《南齐


书·芮芮虏传》 述之为 “塞外杂虏” 均有合理之处。 周伟洲: 《敕勒与柔然》, 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6 年, 第 65-69 页。
② 《 十六国春秋辑补》 卷 64 《 夏录一·赫连勃勃》 载十六国时期 “ 河西鲜卑杜崙献马八千匹于姚兴, 济河至大城, 勃勃留
之” 。 汤球: 《 十六国春秋辑补》 , 聂溦萌等点校, 北京: 中华书局, 2020 年, 第 756 页。 此 “ 杜崙” 即 《 魏书·蠕蠕传》 中活跃于
北魏建国前后的柔然可汗 “ 社仑” 。
③ 姚薇元 《 北朝胡姓考》 以贺拔氏即铁勒斛拔氏。 姚薇元: 《 北朝胡姓考》 ( 修订本) , 北京: 中华书局, 2007 年, 第 125 页。
④ 《辽史》 卷 116 《 国语解·表》 : “ 莫弗纥, 诸部酋长称, 又云莫贺弗。” 《 北史》 卷 94 《 契丹传》 载其北魏 “ 献文时, 使莫
弗纥何辰来献” ; 太和时 “ 其莫贺弗勿干率其部落” 内附; 隋开皇四年 (584) 契丹可汗 “ 率莫贺弗来谒” 。 同卷 《 室韦传》 载南室
韦 “ 渐分为二十五部, 每部有余莫弗瞒咄, 犹酋长也” ; 北室韦 “ 部落渠帅号乞引莫贺咄, 每部有莫何弗三人以贰之” 。 同卷 《 乌洛
侯传》 载其 “ 无大君长, 部落莫弗, 皆世为之” 。
⑤ 《 魏书》 卷 1 《 序纪》 述成帝毛 “ 统国三十六, 大姓九十九” 。 《 北史》 卷 9 《 周本纪上》 恭帝元年 ( 554) 载 “ 魏氏之初,
统国三十六, 大姓九十九, 后多绝灭。 至是, 以诸将功高者为三十六国后, 次者为九十九姓后, 所统军人, 亦改从其姓” 。 此 “ 国”
“ 姓” 均指部落或其小联盟而构成多变。
⑥ 《魏书》 卷 18 《 太武五王传·广阳王建传》 附 《 元深传》 载其魏末上书有曰: “ 昔皇始以移防为重, 盛简亲贤, 拥麾作镇,
配以高门子弟, 以死防遏。”
⑦ 罗新、 叶炜: 《 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 ( 修订本) , 北京: 中华书局, 2016 年, 第 272 页。
⑧ 如罗丰指出: “ 游牧民族成长壮大, 获以长足发达的地区, 一般来说, 并不是在北方草原腹地, 而是在其边缘地带, 与农业
接壤的地区。” 罗丰: 《 以陇山为中心甘宁地区春秋战国时期北方青铜文化的发现与研究》 , 《 内蒙古文物考古》 1993 年第 1、 2 期。
⑨ 王溥: 《 唐会要》 卷 99 《 乌罗浑国》 , 《 丛书集成初编》 , 上海: 商务印书馆, 1936 年, 第 1771 页。 《 通典》 卷 200 《 边防十
六·北狄七》 “ 乌洛侯” 条载此为: “ 乌罗浑国亦谓之乌护, 乃言讹也。 东与靺鞨, 西与突厥, 南与契丹, 北与乌丸为邻, 风俗与靺
鞨同。” 杜佑: 《 通典》 卷 200 《 边防十六·北狄七》 , 北京: 中华书局, 1984 年, 第 1084 页。
0
I 王溥: 《 唐会要》 卷 96 《 室韦》 , 《 丛书集成初编》 , 上海: 商务印书馆, 1936 年, 第 1772 页。 《 旧唐书》 卷 199 下 《 北狄
室韦传》 : “ 乌罗护之东北二百余里, 那河之北有古乌丸之遗人, 今亦自称乌丸国。 武德贞观中, 亦遣使来朝贡。” 《 旧唐书》 卷 199
下 《 北狄乌罗浑传》 载 “ 乌罗浑国, 盖后魏之乌洛侯也。 今亦谓之乌罗护, 其国在京师东北六千三百里。 东与靺鞨, 西与突厥, 南
与契丹, 北与乌丸接。 风俗与靺鞨同” 。
116 社会科学战线·2024 年第 2 期·古代文献研究

(207) 曹操大破乌桓酋首蹋顿约 230 余年, 乌桓自此衰败星散,① 其中必有流离至大兴安岭北部 “ 那


河之北” 者, 下至乌丸国唐初来朝约 170 余年, 为时尚不甚远。 故北魏太武帝时乌洛侯人来朝所称
拓跋先人石室规制而 “ 室有神灵, 民多祈请” , 不能排除其来自这些 “ 古乌丸遗人” 的可能, 相关传
说原出乌桓、 鲜卑作为东胡余类的共同记忆, 北魏萨满、 耆旧亦存类似之说, 遂得为朝廷确认而遣使
前往祭祀,② 此即今称嘎仙洞壁所镌太武帝时铭文的由来。
这也可见, 要合理解读 《 序纪》 等处所存南迁传说及其所寓史影, 关键端在揭示其作为传说必
定会发生多重记忆的叠压之态, 也就不能仅从目前大部分学者所认乌桓、 鲜卑起于大兴安岭南侧西拉
木伦河、 老哈河流域及其东北一带, 拓跋先人则发祥于大兴安岭北部山地的观点出发,③ 而须回溯到
秦汉之间匈奴冒顿单于击灭东胡, 其余类被迫东退大兴安岭一线以来的历程, 才能得其要领。

三、 南迁传说叠压的记忆与所寓史实

对于自身出于东胡, 后被匈奴冒顿单于灭国而徙至大兴安岭一线的历程, 乌桓人和鲜卑人是有深


刻记忆的。
王沈 《 魏书》 载 “ 乌丸者, 东胡也。 汉初, 匈奴冒顿灭其国, 余类保乌丸山, 因以为号焉” 。 继
而又载:
自其先为匈奴所破之后, 人众孤弱, 为匈奴臣服, 常岁输牛马羊, 过时不具, 辄虏其妻子。
至匈奴壹衍鞮单于时, 乌丸转盛, 发掘匈奴单于冢, 将以报冒顿所破之耻。 壹衍单于大怒, 发二
万骑以击乌丸。 大将军霍光闻之, 遣度辽将军范明友将三万骑出辽东追击匈奴。④
所述冒顿单于击灭东胡, 至乌桓东徙后的臣伏之状, 这是确凿而连绵的耻辱史, “ 发匈奴单于冢
墓” 即体现了乌桓对此耿耿于怀。 鲜卑的情况与之相类, 王沈书载:
鲜卑亦东胡之余也, 别保鲜卑山, 因号焉, 其言语习俗与乌丸同……鲜卑自为冒顿所破, 远
窜辽东塞外, 不与余国争衡, 未有名通于汉, 而自与乌丸相接。 至光武时, 南北单于更相攻伐,
匈奴损耗, 而鲜卑遂盛。⑤
所述强调了鲜卑与乌桓同出东胡, 被匈奴冒顿单于所破而远窜大兴安岭一线的历程。 至于鲜卑对
匈奴的态度, 《 后汉书·南匈奴传》 载章帝 “ 章和元年, 鲜卑入左地击北匈奴, 大破之, 斩优留单
于, 取其匈奴皮而还” ⑥。 这里的 “ 匈奴皮” , 《 通典·边防十一》 “ 南匈奴” 条载为取其 “ 胸皮” 而
还,⑦ 这与乌桓发匈奴单于冢墓同属泄愤雪耻之举。
又前引 《 晋书·慕容廆载记》 述其先人为有熊氏之裔而 “ 世居北夷, 邑于紫蒙之野, 号曰东
胡……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 分保鲜 卑 山, 因 以 为 号” 。 崔 鸿 《 十 六 国 春 秋 · 前 燕 录》 述 此 相 当
不同:

① 《 三国志》 卷 1 《 魏书·武帝纪》 。
② 由此观之, 《 魏书》 卷 100 《 乌洛侯国传》 载其太平真君四年来朝, “ 称其国西北有国家先帝旧墟, 石室南北九十步, 东西
四十步, 高七十尺, 室有神灵, 民多祈请” , 为乌洛侯国得自 “ 乌丸遗人” 之说。 《 魏书》 卷 108 之 1 《 礼志一》 载 “ 魏先之居幽都
也, 凿石为祖宗之庙于乌洛侯国西北” 云云, 则不仅是太和时北魏国史 “ 创为纪传表志之目” 时的改写, 而是结合了北魏朝廷征诸
萨满、 耆旧之说。 参见 《 魏书》 卷 62 《 李彪传》 载其太和时与高祐改国史体例之事。
③ 参见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25-26 页; 林幹: 《 东胡史》 , 呼和浩特: 内蒙古人民出
版社, 1989 年, 第 9-10、 28-35 页。
④ 《 三国志》 卷 30 《 乌桓鲜卑传》 裴注引。 《 汉书》 卷 94 上 《 匈奴传上》 载为昭帝时 “ 汉复得匈奴降者, 言乌桓尝发先单于
冢” , 以及霍光筹谋发兵之事。
⑤ 《 三国志》 卷 30 《 乌桓鲜卑传》 裴注引。
⑥ 《 后汉书》 卷 3 《 章帝纪》 章和元年 (87) 七月亦载其事而文简。
⑦ 杜佑: 《 通典》 卷 195 《 边防十一·南匈奴》 , 北京: 中华书局, 1984 年, 第 1057 页下。
《 魏书·序纪》 中的南迁传说及相关问题 117

昔高辛氏游于海滨, 留少子厌越以君北夷, 邑于紫蒙之野, 世居辽左, 号曰东胡……秦、 西


汉之际为匈奴所败, 分保鲜卑山, 因复以山为号也。①
所谓慕容氏先人 “ 世居辽左, 号曰东胡” , 唐人所修 《 晋书》 不以为然, 改为 “ 世居北夷, 号曰
东胡” 。 东胡显非 “ 世居辽左” , 《 十六国春秋》 所述有违史实, 却体现了前燕国史刻意强调慕容氏为
东胡和鲜卑正宗的意图,② 与 《 序纪》 述拓跋先人因 “ 国有大鲜卑山” 而得号, 又称慕容氏、 段部
等部为 “ 徒何” “ 白部” 而欲独占 “ 鲜卑” 之号旨趣相通。③ 又北魏国史既述柔然为 “ 东胡之苗裔” ,
又载孝明帝接见柔然首领阿那瑰时, 肯定其 “ 先世源由, 出于大魏” 。④ 可见拓跋氏与慕容氏在其作
为鲜卑原出东胡的源头上, 均是有其自觉的。
乌桓、 鲜卑对自身出于东胡既刻骨铭心, 则前举其先原出漠北的种种传说, 必有部分是从东胡时
期留存而来, 为这些传说中叠压时期最早的东胡族源之说。 这是因为秦汉之际东胡王庭或在燕北, 其
纵深却必伸至漠北,⑤ 以此为其祖先发祥之地, 合乎北族各部几皆传说其先来自漠北广野的传统。⑥
再就是原出漠北之说完全不符东胡灭国以后, 余类向东退至大兴安岭一线生息, 逐渐形成乌桓、 鲜卑
诸族部的历程; 慕容氏相传先人居于 “ 紫蒙之野” , 秦汉之际因东胡灭国退保鲜卑山再入居辽西; 这
也说明其最早的 “ 紫蒙之野” 所历尚在鲜卑形成之前, 原出漠北说确实涵盖了相关族部的形成前史。
更何况, 乌桓魂归赤山的葬俗必非其抵达乌桓山后所创, 而只能是从东胡时期带来,⑦ 故赤山位于
“ 辽东西北数千里” , 适为东胡相传漠北为其祖灵所归的写照。⑧
但事情显然不止于此, 原出漠北说倘确实关乎相关族部形成以前的历史, 依理就不会只叠压时期
最早的东胡族源之说, 而是也叠压了这些族部的母体即乌桓、 鲜卑形成后相继崛起于漠北, 占据所谓
“ 匈奴故地” 的记忆。⑨ 从史实来看, 汉武帝以来匈奴渐趋衰落而乌桓壮大, 前述其发掘匈奴单于冢
墓一事即为显例。 考古学界公认匈奴单于陵墓的位置, 在今蒙古国鄂尔温河流域的山间谷地, 具体为

① 汤球: 《 十六国春秋辑补》 卷 23 《 前燕录一》 , 聂溦萌等点校, 北京: 中华书局, 2020 年, 第 279 页。 这段文字主要辑自


《 太平御览》 卷 121 《 偏霸部五·前燕慕容廆》 引崔鸿 《 十六国春秋》 。 李昉等: 《 太平御览》 卷 121 《 偏霸部五·前燕慕容廆》 , 北
京: 中华书局, 1960 年, 第 583 页。
② 《 晋书》 卷 113 《 苻坚载记上》 载太史令张孟以天象燕当灭秦, 劝杀慕容 及其子弟, 苻融闻坚不肯, 上疏曰 “ 臣闻东胡在
燕, 历数弥久, 逮于石乱, 遂据华夏” 云云。 此亦慕容氏以东胡正宗自诩之证。
③ 参见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27 页。
④ 张贲然 《 忠武将军茹公神道碑》 述其远源 “ 在昔帝轩之裔, 有控带绝, 拥据群雄, 殆于斯万年, 得茹茹之部” , 是柔然亦如
拓跋自诩为黄帝后裔。 碑文引文参见李昉等: 《 文苑英华》 卷 909, 北京: 中华书局, 1966 年, 第 4782 页。
⑤ 《史记》 卷 100 《 匈奴列传》 载冒顿单于东袭东胡, “ 大破灭东胡王, 而虏其民人及畜产” , 是其时东胡王庭在漠南。 《 山海
经·海内西经》 : “ 东胡在大泽东, 夷人在东胡东。” 前文载此 “ 大泽” 在高柳北的雁门山以北, 是东胡腹地在漠北。 袁珂: 《 山海经
校注》 , 成都: 巴蜀书社, 1993 年, 第 343-344、 339-340 页。 又东胡考古对其中心区域鲜有定论, 林沄认为先秦东胡应与匈奴一样
属北亚或东北亚人种范畴, 以畜牧为主而流动性较大, 东胡遗存的 “ 中心区域也可能偏向西北方向, 昭乌达盟南部、 河北北部、 辽
宁西部只不过是它的波及地带而已” 。 《 林沄学术文集》 , 北京: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1998 年, 第 393 页。 受此影响, 马利清甚至
把蒙古高原东部战国以来的石板墓文化视为东胡遗存。 马利清: 《 原匈奴、 匈奴历史与文化的考古学探索》 , 呼和浩特: 内蒙古大学
出版社, 2005 年, 第 158-159 页。
⑥ 参见亦邻真: 《 中国北方民族与蒙古族族源》 , 载 《 亦邻真蒙古学文集》 , 呼和浩特: 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2001 年。
⑦ 《 辽史》 卷 53 《 礼志六》 : “ 冬至日, 国俗屠白羊、 白马、 白雁, 各取血和酒, 天子望拜黑山。 黑山在境北, 俗谓国人魂魄,
其神司之, 犹中国之岱宗云。” 契丹亦属东胡族系, 此黑山 “ 犹中国之岱宗” , 正可与王沈书述乌桓亡魂归乎赤山, “ 如中国人以死之
魂神归泰山也” 相证, 可见东胡族系多有魂归北方某山的葬俗。
⑧ 刘高潮、 姚东玉 《 东胡之疆域及其与匈奴之关系》 一文即以魂归赤山为乌桓人保留的东胡记忆。 刘高潮、 姚东玉: 《 东胡之
疆域及其与匈奴之关系》 , 《 内蒙古社会科学》 1989 年第 2 期。
⑨ 马长寿认为 《 序纪》 所述拓跋氏南迁抵达之 “ 匈奴故地” , 应是冒顿单于崛起的漠南五原一带。 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243-244 页。 案此可备一说而无确据, 参见倪润安 《 光宅中原: 拓跋至北魏的墓葬文化与社会
演进》 所举有关于 “ 匈奴之故地” 的 6 种意见。 倪润安: 《 光宅中原: 拓跋至北魏的墓葬文化与社会演进》 ,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20 年, 第 46 页。 从乌桓、 鲜卑相继崛起的历程看, 占据匈奴故地寓有东胡系各族的雪耻理念, 其地所指大略为大兴安岭至阿尔泰
山的广阔地区。
118 社会科学战线·2024 年第 2 期·古代文献研究

杭爱山北麓的哈努伊河谷地带, 以及图勒河以东的诺音乌拉山地。① 可见西汉昭帝时乌桓虽聚在五郡


塞外而已活跃于漠北腹地。 至于鲜卑族群, 东汉和帝永元元年 (89) 以来窦宪北伐大胜, 勒石燕然,
北匈奴西循, “ 鲜卑因此转徙据其地, 匈奴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 皆自号鲜卑” ②。 《 后汉书·应劭
传》 载灵帝中平二年 (185) 皇甫嵩欲发乌桓、 鲜卑以讨羌胡, 应劭驳议云, “ 鲜卑隔在漠北, 犬羊
为群, 无君长之帅, 庐落之居, 而天性贪暴, 不拘信义, 故数犯障塞, 且无宁岁。 唯至互市, 乃来靡
服” ③, 是窦宪北伐以后鲜卑渐为漠北主角, 虽南抵塞内而多 “ 隔在漠北” , 已成世人口实。
在此背景下审视鲜卑各部的南迁传说, 不难看出其中确都叠压了他们曾活跃于漠北, 渐与匈奴等
诸多族部交融发展的内容。 如前所述, 宇文氏本为南匈奴之裔, 从 “ 朔漠” 南徙而统鲜卑各部而世
为其大人; 乞伏氏前身数个部落从 “ 大阴山” 转辗南徙, 方渐融合为乞伏部; 拓跋氏自广漠之野
“ 南迁大泽” 逐渐形成 “ 国人” 诸部, 才有献帝时以帝族八姓、 十姓为核心的联盟; 慕容氏从 “ 紫蒙
之野” 徙至鲜卑山, 历经发展后至莫护跋, 遂得 “ 率诸部” 入居辽西。 凡此之类, 都蕴含了北匈奴
西迁后鲜卑入居其地, 与各族共生发展的壮阔内容, 结果便导向了东汉桓帝以来檀石槐所主东、 中、
西部鲜卑的大联盟局面,④ 也孕育了魏晋以来终于称雄立国的慕容、 拓跋等鲜卑各部。⑤ 因而这些族
部的形成, 实际上都在其相传第二次南迁密近诸夏以来, 如 《 序纪》 述拓跋邻时再度南迁 “ 七分国
人” , 即是拓跋鲜卑开始形成的标志性事件。⑥ 其他如慕容氏从辽西抵达辽东, 宇文氏从 “ 阴山” 徙
至辽西, 乞伏氏从 “ 大阴山” 继续南下, 皆为其迅速崛起称雄, 族部组织和性格特征亦趋定型的关
键所在, 同时也是其从传说时代进入历史时期的转折点。⑦

四、 结论与余论

综上所述, 大略可得以下结论:
一是以 《 序纪》 所述为代表, 包括 《 晋书·载记》 《 十六国春秋》 等处所存鲜卑各部的南迁传
说, 在形态结构、 内容母题上均高度类似, 尤其早居漠北、 两度南迁、 历经险阻方近诸夏等情节多相
一致, 且可与乌桓、 柔然等族部的相关传说印证。 这是因为其同属东胡族系, 遂致其各自的族源传说
不能不在形态上接近, 在内容上有所重合, 其中所述最早者反映的实为某些共同记忆。 故若现成据此

① 参见道尔吉苏荣: 《 呼尼河畔诺音乌拉山匈奴墓发掘记》 , 陈弘法译, 《 文物考古资料》 1979 年第 1 期; 迈达尔: 《 蒙古历史


文化遗存》 , 陈弘法译, 《 文物考古资料》 1984 年第 6 期。 又 N. 伊什詹茨认为十分可能的是: “ 冒顿与其他早期单于混葬在胡内果尔
( 即哈努伊) 墓地, 那里有着最为堂皇的匈奴陵墓, 而呼韩邪及其子孙则葬在诺音乌拉。” N. 伊什詹茨: 《 中亚东部的游牧人·匈奴
的墓葬及诺音乌拉的发掘物》 , 载哈尔马塔主编: 《 中亚文明史》 第 2 卷 《 定居与游牧文明的发展: 前 700—250 年》 , 徐文堪译, 北
京: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2001 年, 第 117 页。
② 《 后汉书》 卷 90 《 乌桓鲜卑传》 。 其后文载灵帝时议郎蔡邕议鲜卑之事有曰: “ 自匈奴遁逃, 鲜卑强盛, 据其故地, 称兵十
万, 才力劲健, 意智益生。 加以关塞不严, 禁网多漏, 精金良铁, 皆为贼有; 汉人逋逃, 为之谋主, 兵利马疾, 过于匈奴。”
③ 《 后汉书》 卷 48 《 应奉传》 附子 《 劭传》 。
④ 《三国志》 卷 30 《魏书·乌丸鲜卑传》 裴注引王沈 《魏书》 述檀石槐立庭于高柳北三百余里弹汗山啜仇水上, 东西部大人皆归
焉, “南抄汉边, 北拒丁令, 东却夫余, 西击乌孙, 尽据匈奴故地”。 本卷之序则提及檀石檀后 “轲比能复制御群狄, 尽收匈奴故地”。
⑤ 《三国志》 卷 30 《 魏书·乌丸鲜卑传》 裴注引王沈 《 魏书》 述檀石槐所统东部大人有 “ 槐头” , 中部大人有 “ 慕容” , 西部
大人有 “ 推演” 。 《 资治通鉴》 卷 77 《 魏纪九》 元帝景元二年胡注以此 “ 推演” 为 《 序纪》 所述拓跋宣帝推寅。 司马光: 《 资治通
鉴》 卷 77 《 魏纪九》 “ 元帝景元二年” , 胡三省音注,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年, 第 520 页。 陈寅恪、 马长寿皆以为是拓跋献
帝第二推寅。 参见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182 页。 又姚薇元 《 北朝胡姓考》 以为宇文莫槐原
名 “ 莫槐头” , 史载 “ 莫槐” “ 槐头” 皆为其异译。 姚薇元: 《 北朝胡姓考》 ( 修订本) , 北京: 中华书局, 2016 年, 第 182 页。 二说
只是猜想而无实据, 如果成立则东汉桓帝时除慕容氏已为中部鲜卑大人之一外, 宇文莫槐、 拓跋推寅亦已分别为东、 西部鲜卑大人
之一, 按乌桓、 鲜卑每 “ 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 的传统, 其族部必已在形成之中。
⑥ 参见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245- 248 页; 康乐: 《 从西郊到南郊———国家祭典与北
魏政治》 , 台北: 稻禾出版社, 1995 年, 第 36-40 页。
⑦ 姚大力认为 《 序纪》 述至拓跋力微进入 “ 实录” 阶段, 诘汾以前诸帝之事非尽 “ 虚拟” , 为 “ 口述史” 。 姚大力: 《 论拓跋
鲜卑部的早期历史———读 〈 魏书·序纪〉 》 , 《 复旦学报》 ( 社会科学版) 2005 年第 2 期。
《 魏书·序纪》 中的南迁传说及相关问题 119

还原某一族部的南迁路线并判断相关考古遗存的族属, 那就势必远离历史实际。
二是东胡系诸族部的南迁传说叠压了东胡时期和乌桓、 鲜卑形成期的相关记忆, 强调了漠北这一
民族大熔炉对这些族部孕育、 形成的重大意义。 要合理解读这些传说, 揭示这些历史内涵的叠压之
况, 就不能狭窄地视之为保留了这些记忆的该族部的历史, 而须明确秦及西汉东胡盛衰和乌桓、 鲜卑
形成之时, 还谈不上有汉末以来才开始崛起、 定型的慕容、 拓跋等部, 其后起枭雄的先人们当时还混
迹于统称为鲜卑, 实则也可能是匈奴、 高车等族部的芸芸众生之间, 尚无值得注意的独特性可言。
三是拓跋及慕容、 宇文、 乞伏等鲜卑部落的南迁传说, 实际上都涵盖两大时期, 反映两种史实:
从朔漠广野至南迁第一站前后所叙, 皆叠压了相关族部的史前史、 孕育史, 故今存史籍载其传说中的
这段叙述无不一笔带过, 以避免其先人根由和各族融合过程难明亦难言的叙说困境。 从南迁第二站即
与诸夏相接以来, 这些族部开始迅速崛起, 称雄一方, 相关叙事也就反映了其形成史、 定型史。 这当
然是其组织形态和自身性格已经南迁历程反复锤炼的结果, 也是其自身传统和历史自此渐得自觉梳理
的产物。
四是相关族部原出 “ 漠北” 的叙说中, 既有记忆也有意象, 既是传统也是现实, 由此展开的
“ 南迁” 传说共同反映的史实, 大抵不外乌桓、 鲜卑等源出东胡, 秦汉之际其退至大兴安岭一带生
息、 形成后不久, 又随匈奴衰落西迁而进至漠北, 遂在这一广阔舞台与各族共生互融并不断南向发
展, 再在各自风云际会的崛起历程中形成慕容、 拓跋等诸多族部。 这些传说所以没有完整呈现这些史
实, 是因其作为传说必会对相关时空内涵有所折叠、 删并、 扭曲、 缩放之故。
以上诸端, 即可视为解读 《 序纪》 等处所述南迁传说的必要前提, 也是认识乌桓、 鲜卑等族部
源流的某种锁钥, 有助于诠释不少疑难问题。 即就拓跋氏早先与匈奴、 高车 ( 丁零) 等族的共生互
融历程而言,① 以往对此的解释往往左支右绌, 但从 《 序纪》 强调其原出漠北所叠压的时空内涵出
发, 则可冰释这一悬案。 据 《 魏书·官氏志》 : “ 初, 安帝统国, 诸部有九十九姓。 至献帝时, 七分
国人, 使诸兄弟各摄领之, 乃分其氏。 自后兼并他国, 各有本部, 部中别族, 为内姓焉。” 献帝拓跋
邻 “ 七分国人” 实为拓跋鲜卑终于形成稳固核心的关键, 自此其帝室嫡系恒为拓跋氏, 其余七姓、
九姓中的纥骨氏 ( 胡氏) 、 乙旃氏 ( 叔孙氏) , 姚薇元考其原来皆为高车部落。② 考虑到七分国人乃
在 《 序纪》 所述第二次南迁之际, 拓跋邻命兄弟摄领的七姓、 九姓部落与拓跋氏关联的时期自必更
早。 也就是说, 高车纥骨部、 乙旃部及安帝以来九十九姓中的某些族部, 有可能远在二次南迁之前就
已与拓跋先人共生发展了。
这在文献和碑志中是有其证据的, 《 魏书·官氏志》 载: “ 东方宇文、 慕容氏, 即宣帝时东部,
此二部最为强盛, 别自有传。” 《 序纪》 述宣帝推寅时南迁 “ 大泽” , 此处则述其时宇文、 慕容氏为东
方强部。 故 《 魏书·匈奴宇文莫槐传》 载宇文氏 “ 世为东部大人” , 同卷 《 徒何慕容廆传》 则载慕
容氏汉魏以来已 “ 率诸部落” 聚集于辽西、 东地区, 至于慕容皝而 “ 大破宇文, 开地千里” 。 合此数
处所载, 即可推知拓跋先人与宇文、 慕容先人早有过从。 再看 《 贺兰祥墓志》 述其所出: “ 魏氏南
徙, 有卅六国, 贺兰国第四焉。 肺腑之功, 备列□史。” ③ 贺兰氏后改贺氏, 《 序纪》 载 “ 三十六国”
在成帝毛以来, 姚薇元考贺兰、 贺赖氏为同名异译, 乃匈奴族部。④ 志文所云 “ 南徙” 未知在宣帝还

① 周伟洲指出, 北朝多称敕勒为 “ 高车” , 而南朝多称 “ 丁零” 。 参见周伟洲: 《 敕勒与柔然》 , 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6 年, 第 5 页。
② 姚薇元: 《 北朝胡姓考》 ( 修订本) , 北京: 中华书局, 2007 年, 第 10、 26 页; 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第 4 章 《 拓跋鲜卑》
2 《 拓跋部和以拓跋部为中心的部落联盟之形成》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247-248 页。
③ 罗新、 叶炜: 《 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 ( 修订本) , 北京: 中华书局, 2016 年, 第 236 页。
④ 姚薇元: 《 北朝胡姓考》 ( 修订本) , 北京: 中华书局, 2007 年, 第 39 页。 《 晋书》 卷 97 《 北狄匈奴传》 载入塞北狄十九种
中, 即有 “ 贺赖种” 。 《 晋书》 卷 110 《 慕容俊载记》 述光寿元年 (357) “ 塞北七国贺兰、 涉勒 ( 即敕勒) 等皆降” 。 可见贺兰与敕
勒在塞北多有关联。
120 社会科学战线·2024 年第 2 期·古代文献研究

是献帝时, “ 三十六国” 应在安帝以来九十九姓之列,① 而贺兰氏列为第四。 又 《 独孤罗墓志》 述其


云中盛乐人: “ 昔魏膺天稳, 肇基朔野, 同德迈于十人, 从王踰于七姓。 公灵根惠叶, 遥胄华宗, 犹
贾、 郑之出穰宛, 若萧、 曹之居丰沛。” ② 独孤氏后改刘氏, 姚薇元考其出于匈奴屠各,③ 志文夸耀
独狐氏德泽深厚, 有过于献帝拓跋邻时形成的帝族十姓, 追随拓跋氏则在七姓之前, 是其地位亦如贺
兰氏之贵重已久。 据此诸例, 拓跋先人与匈奴、 高车等族部及宇文、 慕容氏先人过从甚密或相互联盟
的时期, 相传竟可追溯到宣帝拓跋推寅南迁前后。
当然其作为传说也反映了某种史影, 但问题在于, 这种拓跋氏相传以 “ 三十六国、 九十九姓”
极喻其多的部落组合, 其中如匈奴、 高车又皆以游牧为主, 实无可能共生或联盟于大兴安岭北部山林
之间, 而只能在 《 序纪》 所述 “ 幽都之北, 广漠之野” , 亦即匈奴、 乌桓、 鲜卑、 高车、 柔然等共同
生存、 驰骋过的漠北至贝加尔湖地区。④ 学界以往多未深究拓跋先人早与匈奴、 乌桓、 高车等族部关
联的问题, 又大都以嘎仙洞一带为南迁起点, 强调其自 “ 大泽” 呼伦池附近南下至今内蒙古中部一
带, 方与各族多有交融而奠定了拓跋鲜卑的面貌, 却很难弥合其说存在的种种漏隙。 今据鲜卑各部及
乌桓、 柔然等族无不传说其先出于漠北, 有的更相传与拓跋先人共生、 南迁, 以此结合乌桓、 鲜卑随
匈奴渐衰相继活跃于漠北而多交往, 从而出现 “ 胡父鲜卑母” “ 鲜卑父胡母” “ 高车父鲜卑母” 等诸
多种落的史实;⑤ 遂得断言拓跋先人与匈奴、 高车等族部的共生互融, 正发生在这些族部传说和历史
上曾经活跃的漠北旷野, 而非大兴安岭北部嘎仙洞一带。 这也说明 《 序纪》 等处所存各族部的南迁
传说确实叠压了多重历史内涵, 亟有必要省思以往对之的解读。
回顾近百年学术史, 历史学、 考古学和语言学、 人类学的综合讨论一直都是民族史和鲜卑学研究
的推动力。 近年以来的主要动态, 则是历史语言学方面因审音勘同等诸多疑难而进展滞涩, 考古学发
掘和研究则越来越引人注目。 自宿白 “ 鲜卑遗迹辑录一” 问世以来, 鲜卑考古已从筚路蓝缕发展到
今天的日新月异, 又一直都存在着视传说为史实, 研究出发点并不可靠的重大缺陷。 因此, 目前相关
研究前沿的突出症结在于传说内涵的解读, 在于所涉历史学、 考古学、 语言学讨论缺乏人类学介入,
难以解读传说背后的史影, 立论往往基于某些成说而非经过验证的事实。 应当明确, 学术研究的第一
要务是从可靠的起点出发, 对于各族各部的形成和发展史来说, 所有以传说为史实出发的建构都只能
是沙上之屋。 是故深入认识相关传说的文本源流及其形态结构、 内容母题、 套语表述, 合理解读其多
有折叠的时空内涵, 重筑鲜卑学和拓跋鲜卑考古等领域的学术基础, 已是目前推进研究的当务之急。

责任编辑: 于 凌

① 《 元和姓纂·贺娄》 : “ 代人, 本居漠北, 以国为氏, 孝文改为楼氏。” 林宝: 《 元和姓纂 ( 附四校记) 》 卷 9 《 贺娄》 , 岑仲


勉校记, 郁贤皓等整理, 北京: 中华书局, 1994 年, 第 1319 页。 据此则贺娄即北魏勋贵八姓中的贺楼氏, 似也在南迁 “ 三十六国”
之列。 《 贺娄悦墓志》 载其 “ 字阿乐, 高陆阿阳人。 自冯渊表命, 姬水成业, 垂衣布德, 剡木称功, 苗存海外, 叶茂寰中。 君家世北
蕃, 酋督相继, 接胄英豪, 踵武承贤。 君长好弓马, 勇力过人” 云云。 罗新、 叶炜: 《 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 ( 修订本) , 北京:
中华书局, 2016 年, 第 164 页。 引文先解释其郡望高陆阿阳之由来, 再解释贺娄氏在漠北的显赫地位。 其间并不矛盾。
② 罗新、 叶炜: 《 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 ( 修订本) , 北京: 中华书局, 2016 年, 第 441 页。
③ 参见姚薇元: 《 北朝胡姓考》 ( 修订本) , 北京: 中华书局, 2007 年, 第 45 页。
④ 乞伏鲜卑前身四部中有斯引、 出连、 叱卢氏, 案斯引氏或即宿六斤氏, 又作宿勤氏, 后改为宿氏。 出连氏或即是连氏, 后
改为连氏; 一说出连氏或即叱利氏, 又作叱列氏、 叱伏列氏, 后改为利氏、 李氏。 叱卢氏或即叱伏卢氏、 吐伏卢氏、 豆卢氏, 后改
为卢氏。 《 魏书》 卷 103 《 高车传》 载高车十二姓有 “ 吐卢氏” , 校勘记述 《 通典》 及 《 通志》 “ 吐” 俱作 “ 叱” 。 姚薇元 《 北朝胡
姓考》 谓宿氏为匈奴赫连氏之裔, 叱列氏出高车十二姓中的泣伏利氏, 豆卢氏出于慕容氏。 姚薇元: 《 北朝胡姓考》 ( 修订本) , 北
京: 中华书局, 2007 年, 第 168-169、 321-322、 103-104 页。 可见乞伏鲜卑先人早先在漠北与匈奴、 高车关系密切。
⑤ “胡父鲜卑母” 如铁弗匈奴, “ 鲜卑父胡母” 如秃发鲜卑。 此外, 乞伏鲜卑相传其始祖为鲜卑小儿, 由乞伏氏高车老父养大,
为 “ 高车父鲜卑母” 。 参见马长寿: 《 乌桓与鲜卑》 ,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2 年, 第 30-33 页。
282 Social Science Front

which has the strictest requirement for government credit and is the most difficult to handle. The final test falls
on how well the government can discipline itself with regard to its fiscal policy. It is needless to say, Goetz-
mann, consciously or unconsciously, reveals a tendency towards Eurocentrism. However, he is, meanwhile,
puzzled by the Chinese myth, that is, why China can enjoy a civilization for thousands of years in the case of
having no modern economic ( financial) institutions. According to the argument in my paper, the answer to the
puzzle can be reduced to one statement: China has always followed its own unique financial means in the crea-
tion of its splendid civilization and economic prosperity.

The Legends of Southward Migration And Related Issues


in The “ Preface” of The Book of Wei
Lou Jin Luo Erli (110)

The legends of the southward migration of various Xianbei tribes are highly similar in morphological struc-
ture and content motifs, confirming the belief that Wuhuan, Rouran and other tribes all originated from Mobei,
belonging to the Donghu groups. These legends all emphasize that they originally came from Mobei, affirming
the key role of southward migration in shaping their tribal organization and personality characteristics. Moreo-
ver, the legends not only superimpose the memory of Donghu's origins, and the prehistory, birth history and
formation history of Wuhuan and Xianbei related tribes, but also reflects the sorting out of inherited traditions
by these tribes from the legendary era into the historical period. Revealing this state of overlapping multiple
time and space connotations is the key to reasonably discover the historical shadow of the legend of the south-
ward migration and to properly interpret the content of the “ Preface ” of The Book of Wei.

Theory, History and Communication: the Triple Logic of


“ Governance of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tional Image Communication
Xie Qingguo Wei Junquan (182)

At present, the multi -polarization and cultural diversification of the world call for the emergence of new
global governance order, which can break out of the unilateral dominance or civilization opposition, present
more possibilities, and gradually develop a symbiotic and co -governance system. As the ideological crystalli-
zation of China's governance paths and systems, “ Governance of China” has become the endogenous motiva-
tion and important fulcrum spreading the China's image and voice. In the form of communication, the “ Gov-
ernance of China” is coupled with the wisdom such as local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and strategic communica-
tion. Therefore, the in - depth interpretation and explanation of “ Governance of China” will not only help
thinking about China's participation in global governance practice, but also opens wide for the study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and national image. Specifically, looking at the theoretical logic, historical logic and communica-
tion logic of the “ Governance of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tional image communication will not only
help promote China's participation in the practice of global governance, but also help promote the construction
and communication of the “ neutral” national image and temperament of China, including the concept of “ co -
existence” , “ co -consultation” , “ co -construction” and “ co -governan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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