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的“哀 ・

物哀 ．
知物哀”

审美概念的形成流变及语 义分析

王 向远

（
北 京 师 范 大 学文 学院 ，
北京 １
００８
７５）

摘要 ：
《源 氏物语》中表达主观感动和感受的“
哀 ”，
到江户时代 由本居宣长发展整合为客观化的作 为
审美对象 的“
物哀 ”
概念 ，
并 由此生发 出对 “
物哀 ”
加 以感知 和理解 的 、
作为 审美 活动的“
知物哀 ”．
是 这三
个概念形成演变 的基本轨迹 。“物哀 ”
之“物”
是能够引起 “
哀”感 的具有审美价值 的对象物 ．
是把政治 、
道
德、
说教等 内容排斥在外的。“
知物哀”
的“知”
是一种审美性感知 、
观照或静观 ，
因而“
知物哀”
就是“审美 ”
的同义词。但 “
知物哀”
所“知”
的对象常常是超越道德的复杂深刻 的人性人情 ，
只有对人生 、
人性 、
人情有
充分理解 者才 能有所“知”，
因而 “
知物哀 ”
是最 为复杂 、
最为困难 的一种审美活动。
关键词：
Ｈ本美学 ；
哀；物哀 ；
知物哀 ；
《源 氏物语》；
本居宣长
中图 分 类 号 ：
１０１ 文 献标 志码 ：
Ａ 文章编号 ：
１００１
—８６
２Ｘ（
２０１
２）０５
—０００
８—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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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１
３本 审美 意 识 史 上 ，
感 物 兴 叹 的 “哀 ”。
发 在 文献 中大多 是独立 使用 的 。在 日语 假 名发 明之
展为 审 美对 象 之概 念 的 “物哀 ”。
再 发 展 到指 称 审 前 ，“哀 ”大 多用 汉 字 标 记 为 “阿波 礼 ”，
有时也标
美 活 动 的 “知 物哀 ”，
是 一 个历 史 发展 与 逻辑 演 进 记为“ 阿波例”、 “安波礼”、 “安者礼” 等。 假名创制
相统 一 的过程 。然 而 ，
迄 今为 止 。Ｈ本学 界 的相关 后， 则 写作 “南ｅ土札 ”，读若 “ａｗａｒ
ｅ”。后 来 ，大 约在
研究 成 果 ，
甚至是最有创见 、
最 有 代 表 性 的研 究 中世时代 ， 也有人用汉字“ 哀” 来标记“南ｃ 土扎 ”。
成 果 ，如 大 西 克 礼 的 《关 于 “哀 ”》、冈崎 义 惠 的 虽 然汉 字 的“哀 ”的 悲痛 、悲哀 、 可怜 、悲 悼 的语 义
《“哀 ”的考 察 》、
《作 为 日本 文 艺 根本 精神 的“哀 ” 》 不 足 以概 括 “南ｅ耋扎 ”的感 物 兴 叹 的全部 含 义 ，但
等论 著 论 文 中 ，都 是 以 “哀 ”来 统 括 “物 哀 ”和 “知 也 约定 俗 成 。作 为 中 国读 者 ，为 了记 忆 和 阅读 的
物 哀 ”，而 对 “哀一 物哀 一 知 物 哀 ”的演 化 过 程 缺 方便 ， 我们不 妨将 “南ｅ 土札 ”一 律称 为“哀 ”。
乏 清 晰的 逻辑 层 次 的辨 析 ，对 “物哀 ”之 “物 ”、“知 在 日本传统的审美观念中， “幽玄”、 “风雅”、
物哀 ”之 “知 ”
也 缺 乏透彻 的语 义分 析 。因而 ，
笔者 “风 流 ”等都 是从 中 国传 人 的而 逐渐 被 日本 化 的 ，
认 为有 必 要站 在 现代 美 学 的高度 ，
在批 判 地考 察 而“南ｃ扎 ” 却 是 日本 固有 的表 示感 动 的词 。一般
日本学 者 现有 研究 成 果 的基 础 上 ．
对这 个 缺憾 加 而 言 ．一 个 人 出生 后 最 早发 出 的第 一 声 都 是 叹
以弥补 词， 一个 民族 发 出 的第一 声 大体 也 是如 此 。据平
安时代 的学者斋藤广成《 古语拾遗》记载 ： “……
一

、 “哀 ” 当此 之 时 ，上 天初 晴 ，众俱 相见 ， 面皆 明白， 相与
称 日 ‘阿波礼 ’，言 天 晴也 …… 。”这 里 讲 的是 “记
“物 哀 ”这 个 词 是 一 个 合 成 词 ，
是 由 “物 ”（屯 纪 神 话 ”中的 天 照 大 神 终 于 从 “天 之 岩 户 ”中 出
）与 “哀 ”（南ｃ才 １
，）两 个词 素 构成 。作为 偏 正词 来， 遂使 慢慢 黑 夜结 束 ， 天 下大 白 ，众神 面 目互相
组，其 词 根是 “哀 ”。在 相 当长 的历 史 时期 中 ，
“哀 ” 看得清 晰 ， 于是 高兴地 相与 呼喊 ： “阿波 礼”。作者

作者简介 ：
王向远（１
９６２一 ），
男 ，山东人 ，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 院教授 、
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 向：比较文学 、
东方文学 、翻译文 学 、日
本文学与美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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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 的“哀 ・
物哀 －
知物哀”

紧接 这 解 释道 “言 天 晴也 ”，
是 祝 贺 太 阳 出来 、
天 空 晴 朗 ，彩 云 升起 ，
看 去是 那 样 的哀 （扬 ｅ扎 ）
而
空放亮 晴时说 的话 这 是 日本历 史文 献 中所 记载 艳 。”《藤 里 叶》卷 有 ：“正 当惜 花送 春之 时 ，
这 藤花
的所 谓 “神 代 ”（
神 话 时代 ）“阿波礼 ”的最 早 用例 ， 独姗姗来迟 ，
一 直 开 到 夏 天 ，不 由令 人 心 中生 起
在辞 源学颇 具 有象 征意 义 。在八 世纪 日本 最早 的 无 限之哀 （南ｃ扎 ）
。”《浮舟》
卷有 ：
“景色艳且哀
文献著作《古事记 》和《日本书纪》及所记载 的歌 （南ｃ札 ）， 到了深夜 ， 露水 的香气传来 ， 简直无 可
谣 中 ，“阿 波礼 ”之类 的用 例 数 量不 多 ，
偶 有 所见 ， 言 喻 。 ”《须 磨 》卷 有 ：“薄 雾 迷 朦 ，与 朝 霞融 为一
而且 大 多用 作 感 叹词 。据 《万 叶集 总 索 引》统计 ， 片，
较 之秋 夜 ，
更 有哀 （南 ｅ
耋札 ）之美 。”用 “哀 （扬
在Ｅ
ｔ本 最早 的 和 歌总 集 《万 叶集 》中 ，
“阿波 礼 ”这 ｃ扎 ） ”
来形容天空 的更多 ， 如《木槿》 卷 中源氏有
个 词 出现 了九 处 ．其 中纯 粹 使 用 假名 的 只 有 一 一

段 话 ：“……冬 夜 那 皎 洁 的月 光 映 照 地 上 的 白
处，其他都是“可怜 ”、
“阿怜 ”
之类的相关汉字词 雪 ，天空 呈 现一 种 奇怪 的透 明色 ， 更 能 沁人 身 心 ，
的训读 。为什么在收录四千多首和歌的《 万叶集》 令 人想 起 天外 的世界 。这种情 趣 、
这种哀 美 （南ｃ
中，
“扬 ｃ
土札 ”（阿 波 礼 ）的使 用 如 此 之少 呢 ？ 日本 札）无与伦 比。”《 手习》卷有 ： “到 了秋天 ，空 中景
学者 对 这个 问题 似还 没 有 给予 明确 回答 ，
主要 原 色令 人 哀 （南 ｃ
耋扎 ）。 ”又有 “黄 昏的 风 声令 人哀
因或许在于 ， 以刚健 质朴 著称 的《 万 叶集》， 与细 （拐ｃ扎 ），并教人思绪绵绵”（ 需要提到的是 ， 《源
腻 善 感 的“阿 波礼 ”在根 本上 还是 有距 离 的 。同 时 氏物 语 》的 中文译 本 ，
包 括 丰子 ｆ
岂译 本 、
林 文 月译
也表 明 ，
在《万 叶集 》
时代 ，
“阿波礼 ”
这个词作为 本，
对于“
哀 ”，
大 部分 情 况下 没 有直 接 译 为 “
哀 ”，
日常用词 ，
使用并不普遍 。 而是 根据 不 同语境做 了解释 性 的翻译 ）。
但是到 了平安王朝 时代 ，
随着宫廷贵族感性 这些 用 例 中 ，
都 是 从不 同角 度对 人 的情感 活
文化 的发达 ，
“南 ｃ札 ”（阿 波礼 ）的使 用 很快 频 繁 动、
特别 是 带有 审 美性 质 的 心理 活 动 的一 种表 述
起 来 。到 了《源 氏物语 》中 ，
“拐 ｃ札 ”（阿波 礼 ）
除 和形 容 。也 是平 安 王 朝 时代 宫廷 贵 族 多情 善感 、
叹词 外 ，
还 被用 作 形 容动 词 、
动词等 ，
不 仅词 性 丰 感 性 文 化 与审 美 文化 高度 发 达 的表 征 。对 此 ，
大
富起来 ，
而 且 内涵也 有 了极大 的 拓展 。据 统计 ，
在 西克礼在《
关 于哀》中，
对“哀”
的心理学意义 、
审
《源氏物语》中， 使用“南ｆ扎 ”（ 阿波礼 ） 的地方约 美意味做 了逐层 的分析 ，
但“哀”
字的使用毕竟非
有 一 千零二 十几 处 。 日本学者 西 尾光雄 将 其用 法 常感性化。作者紫式部并没有把“ 哀”作为一个概
做 了划 分 ，
其 中属 于 感 叹 词 的有 ４１例 ，
表 达 “反 念来使用 ， 因而 ，像大西克礼那样对“ 哀” 这个形
省”、
静观意味的有 １１
４例 （
若把两例 “
物之哀”
包 容 词 和 叹词做 过 度 的理 论 阐发 ，
就 会 把 “哀 ”与 后
括在 内 ，
则 １１
６例 ），
用 作 动词 的 有 １３７例 ，
用作 来 在 概念 的层 面 上使 用 的“物 哀 ”混 为一 谈 ，
或者
“形 容 动词 ”（日语 中 由动 词 转 化 而 来 的 形 容 词 ） 是 把 “物哀 ”看作 是 “哀 ”的一 种表 述方 式 ，
这都是
最多 ，
有 ６３８例 ，占到 总 数 的 七 成 以上 （）
这些 不可 行 的 。
“哀 ”（南ｃ 扎 ）
分 别 用 以表 达感 动 、
兴奋 、
优美 、
凄 值得注意的是 ， 在《源 氏物语》中 ， 绝 大多数
凉、
寂寞 、
孤独 、思恋 、回味 、
忧愁 、
抑郁 、
悲 哀等 种 情况 下 “南 ｃ扎 ”是 单 独使 用 的 ，
只在少量场合 ，
种 情 感 体验 。例 如 ，有 的单 纯 表达 心 情 的悲哀 ， “拐ｃ 扎 ”与 “物 ”（屯 ）作 为一 个 词组 使 用 ，
大约
《明石》卷有 ： “
把久久搁置起来 的琴从琴盒里取 只能 找 到十 来个 用 例 ，
约 占全 部 “南ｃ札 ”用例 的
出来 ，
凄 然地 弹奏 起来 ，
身边 的人 见状 ，
都感到很 百分之一。例如《 薄云》卷描写藤壶去世时的一段
悲 哀 （南ｃ
耋扎 ）。”《贤木 》卷写 藤壶 出家 时 的情景 ： 文字 ，
写道 ：
“…… 在 诵 经 堂 中呆 了 一 整 天 ，
哭了
“宫 中皇 子们 ，
想起 昔 Ｅ
ｔ藤 壶 皇后 的荣 华 ，
不 由地 一

整 天 。美 丽 的夕 阳照 进来 ，
山巅 上 的树 梢清 晰
更 加感 到 悲哀 （扬ｅ 扎 ）。”用 来形 容人 的姿 态之 可见 ，山顶上飘浮着一抹薄云 ， 呈灰蒙色 ．令人格
美 ，如 《航 标 》卷 有 ：“头发 梳 理 得 十 分 可 爱 ，
就像 外有 物哀 （
物 南ｃ扎 ）
之思 。”《若菜 卷上 》有 “胸
画 中人一 般 的哀 （南ｃ
土扎 ）。”
形 容动 听 的琴声 ，如 中的物 之哀 （物 ｃ孑
１，）
无 以排遣 ，
便取过一把
《
桥姬》
卷有 ：
“筝琴声声 ，
听上去哀 （ （札 ）
而婉 琴，
弹奏 了一首珍奇 的曲子 ，
真是一场趣味无穷
美 。”形 容 自然美 景 ，
如《蝴 蝶》卷 ：
“从 南 边 的山前 的夜 会 ”。 由于用 例很 少 ，
可 以说 ，
在《源 氏物 语 》
吹来 的风 ，吹到跟前 ，
花 瓶 中 的樱 花稍 有 凌乱 。天 中 ，“物 哀 ”仅 仅 是 “哀 ”（南 ｅ 扎 ）的 一 种 特 殊 状

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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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５

态，
并没 有 固定为 一个 独立 的概念 。 样 的物语 文 学 的术语 概 念 ，
而且 也用 作 和 歌批 评
“南 ｅ
土扎 ”这个 词 到 了 日本 的 中世 时代 （
镰仓 的概念 ，
进而将“ 物哀” 看作是 日本文学之不同于
室 町时代 ），
开始在物语论 、
和歌论 中有所使用 。 中国文学 的根本 的 民族 精神 之所 在 。本居宣 长认
最早把“南ｃ
土札 ”
作为鉴赏与评论用语 的 ，
是《源 为，《源氏物语》 乃至 日本古典和歌 的所要表现的
氏物语》问世约一百年后 出现的《
无名草子》（ 约 就是 “物 哀 ”。而 且 只 以 表 现 “物 哀 ”为 宗 旨和 目
成书于 １
２００－
－－１
２０１年 ），
这 是一 部 以谈 话 聊 天 和 的，此 外没有 其他 目的。
即兴评 论 的方式 写 成 的独特 作 品 ，
其 中 的核 心 内 “物 哀 ”这个 词 的构 造看 上 去 十分 简单 ．
在本
容是对当时的物语文学特别是对 《 源 氏物语》的 居 宣长 之 前 “物哀 ”的少 数 用 例 中 ．
有 时 写 为 “物
评论。在评论《源氏物语》的故事 内容 、
人物性格 、 南ｃ才
，Ｌ”，
有 时 写为 “物 南ｃ
土扎 ”，
本居 宣 长则 正
人物心理分析时， 频繁而又大量地使用 “ 南ｃ才
／Ｌ” 式写作 “
物 哀 ”（
物之哀 ）。如此 加上 一个结 构助
一

词 ，或作 为 副词 、或作 为 形容 词 ，
或作为叹词 ， 词“ ”（的），
就使得 “
物哀”
成 为一个偏正词组 ，
可 以说 开 启 了从 “南 ｃ 才
乙”的角 度 评 论 《源 氏 物 这样一来 ，“哀”这个古代的感叹词 、 名词 、 形容动
语》的先例。在评论性的文章中使用“南ｃ扎”，
对 词，
就 有条 件转 换为一 个重 要概念— — “物哀 ”
于“南ｅ扎”由普通词汇转 向概念化 ．
起 到了很大 从 概念 的形成 与确定 的过程来 看 ． “哀 ”与
的推进作用 。中世时代 的和歌论中 ，
“南ｅ札 ”
则 “物哀 ”的概 念化 程度 是很不 同的。“
哀 ”只是一种
更 多地 以“物哀 ”的形 式 使 用 ，
并逐渐被概念化 ． 主 观感 情 ，
是 主观 化 的感 叹 、
感 受 或描 述 ．
是 不受
例如 歌 人 、
和 歌 理论 家 藤 原定 家 （１１
６２— １２４１）在 客 观标 准 制约 的 ，
故而 “哀 ”常 常 作为 一个 意 味很
《每月抄》中说 ：
“要知道和歌是 日本独特 的东西 ， 不确定的 、 内容较为暖昧的形容词来使用 。“ 哀”
在先哲 的许 多著作 中都提到和歌应该 吟咏得优 的 阶段 是 自我 言说 、自我 表 现 、自我 创 作 的抒 情
美而物哀 （
物南ｃ 耋札 ）
。”在中世歌论书《 愚秘抄》 阶段 。在“
哀”的阶段。
由于没有“物”的限定 ，
你完
中，最早把“ 物哀 ”
作为和歌之一“ 体 ”，
在和歌 的 全可以根据你的心情 ，将此时此刻的晴天看作是
各 种 歌体 中独 具一 格 。室 町 时代 的歌 人正 彻 乌 云蔽 空 的 阴天 。
甚 至你 可 以把 这一 感 受 写成 诗
（１
３８ｌ
—ｌ４５
９）在《正彻物语 》
第８２则 中说 ：
“‘物 歌， 那不但 无可厚非 ， 而且还具有一定 的艺术表
哀体 ’
是歌人们所喜欢的歌体 。” 现 的价值 。但是 ， 在“ 物哀 ”中， 由于“ 物” 的限定 ，
“哀 ”就被 客 观 化 了 ，如果 此 地 此 刻 是 晴 天 ，
你只
二 、物 哀 能将晴天作为一种客观事实来接受 、来 表达 ，
这
就不是 “哀 ”．
而是 “物 之哀 ”了 。
到 了江户 时代 中后期 ．
著名 国学 家本 居 宣 长 在 “物之 哀 ”中 ，“
物 ”与“哀 ”
形 成 了一 种 特殊
（１７３ ｌ
８０１）在 前 人 的 基 础 上 ，对 “南 ｃ
土札 ”及 关 系 。“物 哀 ”之 “物 ”指 的是 客观 事物 ，“物哀 ”
之
“物 哀 ”做 了词 源 学 、
语 义 学 的研 究 与 阐释 ，
他 “哀 ”是 主观感受 和 隋绪 。“物哀 ”就 是将人 的 主观
将 “南ｃ扎 ”正 式表 述 为 “物哀 ”（物 之哀 ）。虽然 ， 感 情 “哀 ”投 射 于客 观 的 “物 ”，
而且 ，
这 个 “物 ”不
如上所说 ，
“物哀 ”
一 词早在《源 氏物语 》中甚至 是 一般 的作 为客 观实 在 的 “
物 ”，
而是 足 以能够 引
《源 氏物语》 之前就有人使用 了， 但“ 物哀 ”
主要是 起 “哀 ”的那 些 事 物 。并 非 所 有 的 “物 ”都 能使 人
作 为一 个词 组 来使 用 的 ，
作 为一 个 独立 的词 并不 “哀 ”，只 有 能 够 使 人 “哀 ”的 “物 ”才 是 “物 哀 ”之
十分固定 ：
上述的歌论 中的“物哀”有概念化使用 “物”。换言之 ， “物哀” 本身指的主要不是实在的
的倾向，
但相对于“ 幽玄”、“
长高”等概念 ，
“物哀” “物 ”，
而 只 是人 所感 受 到 的事 物 中所包 含 的一 种
使 用是 很 少 的 ，
而且 也 不通 行 。 “哀 ”仅仅 是 一个 情感精神 ，
用 本 居 宣 长 的 话 说 ，“物 哀 ”是 “物 之
叹 词 和带 有 形容 词性 质 的形 容 动 词 ，
还缺 乏 成 为 心 ”、“事之 心 ”。所 谓 的 “物之 心 ”，
就 是把 客 观 的
一

个 概 念 的客 观 稳 定 性 ，
因 而 本 居宣 长 在 《紫 文 事物（如四季 自然景物等 ） ，也看作是与人一样有
要领》、 《
石上私 淑言》《源氏物语 玉小栉》 中 ， 将 “ｆ
ｌ
，”、
有精神的对象 ， 需要对它加 以感知 、 体察和
“物哀 ”一词 首 次 明确 地 作 为一个 完 整 的概 念 加 理解 ：
所 谓 “事 之 心 ”主要 是 指 通 达人 性 与人 情 ，
以使用和阐述 ，
不仅把 “
物哀”
作为《
源氏物语》
这 “物 之 心 ”与 “事 之 心 ”合起 来 就 是 感 知 “物 心 人

１０
 日本 的 “
哀・物哀 ・
知物哀 ”

情”。这种 “物心人情” 就是“

物哀”
之“物”，
是具有 “物哀” 论之“ 物”中，对这种道德上 的“ 善” 是明确
审美 价值 的事 物 。 加 以排 除 的 。另 一方 面 ，
引起 “
哀 ”的种 种 情绪 与
综合 《
源 氏物语》的描写表现 以及 本居 宣长 感受 ，
实 际上 又 是 在道 德 伦理 的矛盾 冲突 中形 成
的 “物哀 ”论 ，可 以认 为 ，
这 样 的 “物 哀 ”之 “物 ”是 的。在《 源氏物语》中， 那些贵族男女的“ 哀” 之情 ，
要 加 以审美 的过 滤 和提 炼 的 ，
要把 那 些 不 能 引 发 大 都是 在 各种 各 样 的不 道 德 的行 为 中产 生 的 ．
个
“哀 ”
感 和 美 感 的 “物 ”
排 斥 在 外 。那 么 ，
哪 些 “物 ” 人 的情 感 要求 、肉体 欲 望受 到 现有 的道 德伦 理 的
不属于“
物哀”
之“物”
呢？这大体可以分为如下三 限制 、
压制 、
压抑 、
阻挠 ，
当事人 明知 自己的想法
个方面： 或行为会触犯道德 ， 却又跃跃欲试 ， 于是游移 、 彷
首先 ，
“政治”作为一种 事物 ，
不属 于“
物哀 ” 徨 、苦恼 ；
或 者 在道 德 上犯 禁 之后 ，
担心 道 德舆 论
的“物”
。在《
源 氏物语》中是表现“
物哀”的，对于 的压 力 与谴 责 ，
或 惶恐 不 安 、
或 白怨 自艾 。
于是 产
不能够引起“
哀”的那些事物 ，
作者也是有 明确交 生 了“
物哀”。这样看来 ，
“物哀”之“物”
其实与“ 道
待 的 。紫 式 部 明确表 示 ：
作 者 只 是一 介 女 子 ．“
不 德”密不可分 ，
但这个“物” 绝不是道德本身 ，
而是
敢侈谈天下大事” 。其实就是声言不写政治。所谓 对 道德 的超越 ，
是反道德 、
非道 德 、
超 道 德 。换 言
“天 下 大事 ”，当然 主要 是指 政 治 。 《源 氏物 语 》的 之，
道 德 不能 直 接成 为 “物 哀 ”之 “物 ”。只有 在 对
背 景 是 宫廷 ．宫廷 是 天下 权 力 的 中心 ，
也是政 治 道 德 加 以背 反 和 超 越 之 后 ，
才 能 间接 地 成 为 “物
斗争 的舞台 ， 描写宫廷显贵 ， 却不涉及政治 ， 有意 哀 ”的 “
物 ”。
回避 政 治 斗争 的描写 ，一般 而 言 是很 困难 的 ．
在 第三 ，
与 上述 相关 ，
在本 居 宣 长 的“物 哀 ”中 ，
除 日本之外 的其他 国家 的相关文学中 ，
写宫廷必 理性化 、
理论化 、
学理化 、抽象性 的劝诫 、
教训 的
须政治 ，
写政治必写政治斗争 ，
几乎是普遍现象 。 内容也不能成为“ 物哀”的“
物”。在世界各 国文学
《源氏物语》将政治本身的描写控制在尽可能小 中，“
寓教于乐” 现象是极其普遍的 ．中国 、
印度 、
的 限度 ，
原 因显 然 在 于 政 治 不 能 令 人 “哀 ”，
用现 欧洲文论 中都有寓教于乐的理论主张。但是这却
在 的话说 ， 因为政治其赤裸裸 的功利性 、 争权夺 是“物哀” 论所排斥的。原因显然是同样的——教
利 的非 人 性 、
尔 虞 我 诈 的残 酷 性 ，
而没有美感 可 训 以理 智说 服 人 ，以逻 辑 征 服 人 ，
却不能以情绪
言。如果 说“
哀”与“
物哀 ”
是纯然个人 、
个性的表 打动人 ，
不能使人 “
哀”。本居宣长在《
紫文要领》
现．
而政治则是人 际关 系 ：
“哀”
与“物哀 ”
是柔 软 中反复强调 ，
《源 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非常谦逊
性 的，
政 治 是 刚硬 性 的 ；
“哀 ”与“物哀 ”
是非功利 、 和低调 ．
从来不 显示 自己比读者高 明 ，
不炫耀学
超 越 的情绪 咏叹 ，而政 治则是充 满利 害考量 ； 识、不伸张 自己的主张 ，
在她的《
源 氏物语》几乎
“哀 ”与 “物 哀 ”只是情 感 的判 断 和 审美 的判 断 ，而 看不到有教训读者 的地方。一个作家在长篇作 品
政治需要做善恶好坏 的价值判断 。所 以 ，
政治不 中始终坚持这一点 、
做到这一点 ，
实在并不容 易。
是“
物哀 ”
之“物”，
“哀”
也不直接指向政治功利 。 为了不教训读者 ． 紫式部也很少讲大道理 ， 很少说
第二 ，
“物哀 ”
之“物”
也不能直接就是世俗伦 理 。像欧 洲文学 中常见 的大段 大段 的慷慨 激 昂的
理道 德 的 内容 。毋 宁说 ，
“物哀 ”之 “物 ”是 超 越道 高谈 阔论 ，中国文学 中常 见 的堂而 皇之 的道德 包
德 的东西 。道 德 是作 为一 种行 为 习惯 和思维 方 式 装、
印度 文学常 见 的玄虚 高蹈 的宗教 说教 ，
阿拉 伯
的定 型 化 ，
其 指 向是 “善 ”。 “
善 ”当然 可 以是 “美 ” 与波斯文学中的好为人师的哲理爱好 ，
在以《
源氏
的。
但 世俗 道 德 中的“善 ”作 为人 们 行 为与 思 维 的 物语》 为代表 的 ＦＩ本传统作 品中， 都是很少见的。
定 型化 ，
常 常并 不考 虑 个 人 、
个性 和具 体情 景 ，
而 本 居 宣长 把 这一 点 作 为 Ｅｌ
本 文学 的 独特 之 处 ，
认
要求一种绝对性 ，
这 就 势 必 与 个 人 的感 觉 、个 人 为Ｆ ｔ本文 学 只 是把 个人 的真情 实 感 表 现 出来 ，并
的意愿与要求形成矛盾冲突 ， 从而引起个人在行 让 读者感 受 到而 已 ，是 以情 动人 ，而 不是 以理服
为与 心理 上 的抗 拒 。在这 种 情况 下 ，
道德 上 的这 人。
若 以理服人会落人所谓的“
理窟”（ｒ
）＜ ）
中，
种 “善 ”无 法 与 审美 所 要 求 的 “
美 ”达 成统 一 ，
甚至 与审美的“ 哀”感格格不入 。
处 于 背反 的状 态 。很 难设 想 ，
这 样 的道 德之 善 能 总之 ， 表现在《 源氏物语》 为代表的平安时代
够 引起 作 为 审美 感受 的“哀 ”，
因 而在 本 居 宣 长 的 文 学 作 品 中“物 哀 ”中 的 “物 ”，主要 指 能 够 引 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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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５

“哀 ”
感 的审美 性 的事 物 ，
在 描 写 的题 材 内容上 ，
表 下来 ，
人人 观之知 物哀 （南ｃ
耋札 知札 ）。”“知物 哀 ”
现 出了强烈 的审美选 择和 唯美诉 求 。在将 社会 政 有一个 否 定语 ，
就 是“不 知物 哀”（
物 南ｅ
耋札 电 Ｌ
治、
伦 理道 德 、
抽 象哲 理 排 除之后 ，
剩下 的就是 较 守），
９世纪的纪贯之的《
土佐 日记》中，
有“船夫
为单纯 的人性 、
人情的世界 ，
以及风花雪月 、
鸟木 不知物哀”一句 ，
ｌ４世纪作家吉田兼好的 《徒然
虫 鱼等大 自然 。而且 ，即便 对这 一领域 的事物 ，
也 草》中有一段文字写道 ：
“……问‘
有人在吗’？若 回
仍 然 有 着 更 进 一 步 的审 美 过 滤 的 ，凡 不 能 引 发 答说 ：
‘一个人也不在 ’
，这便极其不知物哀了。”
本
“
哀”感即美感 的东西 ，
都不尽力回避。例如 ，
《源氏 居宣长在《
紫文要领》等相关著作 中，
在“物哀 ”的
物语 》一方面 着力描 写两 性关 系 ，
但 一方 面有 回避 基础上进一步提炼出了“
知物哀”的概念 ，
并认为
恶俗的肉体 、
色 隋的描写 ；
一方面描写生死别离特 《
源 氏物语》的创作宗 旨就是“ 知物哀”。在《紫文要
别是死亡 ．一方面却只对英年夭折之类 的死亡之 领》中 ，
本 居宣 长这样解 释 “
知 物哀 ”
——
美 加 以渲 染 ，而对生 病 的病 理病 态 、对 医生 的诊
疗，
对老 丑而死 的事几 乎 回避不 写 ，
正如本 居宣 长 《源氏物语》五 十四卷 的宗 旨，
一 言 以蔽
在 《紫文 要领 》中所 指 出 的 ，
在 紫式 部 及 当 时 的人 之，
就是“知物 哀”。关于“物哀”的 意味 。以上
看来 。
“依赖于医生 ，乞灵于药物 ，则显得过于理 各段 已做 出了分析说 明 不妨再 强调 一遍 ：
性，
而 不近人 隋 。
听起 来也 不风雅 。”
甚 至 当写 到生 世上万事万物，
形形色色，不论是 目之所及 ，
病和吃药 。
为了美感也将“
药”写为“
御汤”
。而在中 抑或耳之所闻，
抑或身之所触，都收纳于心 ，
国文学 、
西方文学中，
对所描写的“
物”几乎是不加 加以体味 ，
加以理解，
这就是感知“
事之心”
、
这样的筛选和过滤的。 就写人而言 ， 中西文学首先 感知 “物之心 ”，
也 就是“知 物哀” （）
将“
人 ”也看 成是一 种物 即“人物 ”，
既然 是物 ，
就有
物 的特性 ，
即 中国哲学 中所谓 的“物性 ”，
这是 不 以 “知 物 哀 ”的 “知 ”就 是 日语 的 常用 动 词 “知 ”
人 的意 志 为转 移 的 ，
人们 只 能 正确 、
真实 、
客 观地 （Ｌ弓 ）。 日语 的 “
知 ”与汉 语 的“知 ”意义 和用法 基
观察 它 、
描 写它 ，
这 就形 成 了中 国和西方 小说 史上 本相同 ，泛指对一切事物的信息接收与处理理
的写实传统，
形成了西方文论 中的“
写实”
论和“
典 解 。本居 宣长 所谓 的“知 物哀 ”，
就 是“感 知物哀 ”、
型论”，
在中国传统文论 中形成了“肖物”
、“逼真”、 “
懂得物哀”的意思。不过 ，
“知物哀”的“
知”，
不是
“传神”
的主张等。比较而言。中西小说总体上是以 一

般 意 义 上 的“知 ”，
而是 一种 审 美感 知 。它具 备
真 实再 现 的 “肖物 ”为美 ，而 日本 的物语 文 学 则 以 了审 美活 动 的三个基 本特 点 。
感 物兴哀 的“
物哀”
为美 。本居宣 长 的“物哀 ”
论 ．以 首先 ，
“知”
是一种 自由、
自主的精神活动 由
及所暗含 的对 “
物”与“
哀”的关系、
及对“
物”的选 于“
物哀 ”
本身是 审美 对象物 ，因而对 “物哀 ”的
择和限定，
是理解“
物哀”
论的基础和根本 。
在这一 “知”只涉及 审美思维 ， 而不涉及政 治 、 法律 、 道
点上 ，日本 现有 的关 于“物哀 ”的研究 的大 量成果 ， 德 、习俗 等 非 审 美 的 思 维 ，因而 “知 物哀 ”具 有 审
阐述 得还 很不 到位 。通过这 样 的理 解 和分 析 ，
我们 美 活动 所 具有 的 无功 利性 和 纯粹 性 。就《源 氏物
对本 居 宣长将 “哀 ”
正 式改 造和表 述 为“物 哀 ”的理 语》的阅读而言 ， 如果说“ 物哀” 的概念把《 源氏物
论价 值 与开创性 贡献 ，
才能有 足够 的理解 语 》的世 界 从 总体 上 加 以 审美 化 ，那 么 “知 物 哀 ”
的概念则进一步在《源氏物语》与其读者之问 ， 建
三、知物 哀 立 了一种 纯粹感 知 与被感 知 的关 系 。假 如不是 从
“知 物哀 ”的角 度 ，
而 是从 劝 善惩 恶 的角 度 加 以 阅
因为 只有 客 观化 了的 “物哀 ”，
才 能成 为 人们 读的话 ，
就不是 自由 自主的审美性 的阅读 ．
而是
“知”的对象 ，
才需要人们去“ 知”，
去感知 、 了解 、
体 被 预先 规定 好 了的被 动 的接受 。读 者应 该 是 “知
验或解读 。于是 ，顺乎其然地 ，
从“物 哀”中进一步衍 物哀 ”的 主体 ，
“知 物哀 ”的“知 ”是对 作 品 的 自由 、
生 出了“知物哀 ”
这一 指称审美活动 的重要概念 是无功利地 、
超 越 地 、独 立 自主 、自 由 自在 地 对
“知 物哀 ”
作 为一个 词组 ．中世歌人 西行 在《山 “
物哀 ”
的感知 ，这就是审美活动的基本特性
家集》中有一首和歌日：
“黄昏秋风起 ，
胡枝子花飘 第二 ，
“知物 哀 ”的 “知 ”，
作 为一 种 审 美 活动 ，
ｌ２
 日本 的“
哀・物哀 ・
知物哀”

是一种 纯粹 的“静 观 ”
或 “观 照”。一 般而论 ，
美感的 美 ，再次是反映和描写大 自然的文艺作品的美 ，
产 生需 要 具 备 两个 基 本 要 素 ，一 是 “感 动 ”，
二是 最后才是不符合社会规范和习惯习俗的人性、
人
“静观 ”或 “观照 ”。“感 动 ”是进 入审 美状 态 的基础 情 人 性 与人 情 往往 是 自然 地 和 自发 的 ，
用道德
和推动力 ，
它 只为审 美提 供可 能性 ，
而 “静观 ”才 是 的眼光来看 ，
常常是恶的 ，
是不美 的。要在最微
审美本 身 所 应有 的状 态 。“物 哀 ”之 “哀 ”就是 “感 妙、
最复杂的人性 、 人情中见出美来 ，就必须超越
动 ”．
“感 动 ”的特 点是 与对 象无 限贴 近 ，
设 身 处地 、 既定 的社会道德 的表层 ，
而对 自然人性 、
人情有
感 同身受 ，
直 至与对 象融 为一 体 。例 如 ，
当你看 到 着本质的深刻理解 ，
这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心理
一

个人在悲伤地哭泣 ，
你也不由 自主地深受感动 ， 与思 想 的活 动 ，这 样 的 “物 哀 ”才 特 别需 要 “知 ”。
与他一 同悲 伤并 哭起来 ，
然 而这 不是 审美 ，
表 明你 在 日常 实 际生 活 中 ，
如果 “
物 哀 ”所 涉及 的只 是一
与他失 去 了距 离 、
失去 了与 对象 之 间的二 元 张力 ； 般 的 自然风 景 、
或 者 亲情 友 情之 类 的不 涉及 深层
换言之 ，
你 与他处 在 了相 同的利 害关 系 中 ，
你 没有 伦理 道 德领 域 的东 西 ，
那 么 “知 物哀 ”
一 般并 没有
超越 的姿 态 ，
也没 有 静 观 的心境 ，
这 是参 与 ，而不 什么社会 的、 心理的阻力 。然而 当面对背德和不
是 审美 。假 如你 在感 动之 后 ，
能够接 着超 越 出来 ， 伦男 女 关 系 的时 候 ，
人们 往 往会 根 据 既成 习俗 和
形成 了一 种置之 度外 的客 观立 场 ，
然 后静 观 之 、
观 道 德对 它做 出伦 理价 值 的判 断 ，
于 是 “知物 哀 ”
便
照之 ，
那便 进入 了审美 的状 态 。在这 种状 态 中 ，除 完全 做不 到 了 。对 于感 情世 界 中最为 微妙 复杂 的
了情感 上 的感动 之外 ，还 有 了一份 理智 上 的适度 男女 之 情 而言 ，“知物 哀 ”很 不 容 易 ，
“不 知物 哀 ”
的牵制 ， 这就是“ 知物哀”的“ 知”。“ 知” 本来就是包 者倒是常见 。普通人都能够有一般 的审美活动 ，
含 着 “知 性 ”在 内的 ，“知 ”不 同于 “感 ”或 “感 动 ”， 但许多人也许 一辈子都没有 “ 知物哀”的审美 活
“知 ”
是在“
感 动 ”的基础 上 的一种 旁 观 。既要 对对 动 。若 能从 人 性 、
人情 出发 ，
对 人性 、
人 情 特 别是
象保持 热情 的关 心 ，甚 至也 不妨 有 一些好 恶 的情 男 女 之情 给予 理解 并 宽 容 对 待 的 ，就 是 “知 物
感评价 ，同时也 不能让 这种 关 心和好 恶评 价 失去 哀 ”；若 不 能摆 脱 功利 因素 的干 扰 和僵 化 的道 德
客观性 。对 于作 品 中的悲剧 性事 件 ，
在 同情 、
哀悯 观念 的束 缚 ，
而对人性 、
人情 做 出道 德 善 恶 的价
之后 ，
要 有 “隔岸 观火 ”的心境 ，
不 能 随着作 品 的悲 值判断 ，
那就是“
不知物哀 ”；
或者对此麻木不仁 、
剧主人公的遭遇而痛不欲生 ；对于作品描写的血 浑然 不觉 者 ，
也 是 “不 知物 哀 ”。在人 性 人情 与 道
腥 残酷 的事件 ，
在恐 惧 、
震 撼之 后 ，
要有 “
坐 山观 虎 德 、习俗 、
利 益 发生 矛盾 冲突 的时 候 ，
站在 人 性 人
斗 ”的心 情 ，
在 残酷 暴 力 中见 出纯粹 的力 量 之美 ： 情 角 度加 以理解 的 ，
就 是 “知 物哀 ”；
站在 道 德 、
习
对 于作 品 中的丑恶 背德 的事 件 ，在 激起 道德 义 愤 俗、
功利 角度 加 以否定 的 ，
就 是 “不知 物哀 ”。要 言
之后 ，
要能“丑中见美”，从 中理解人性 、
人情的隐 之 ，“知 物 哀 ”就是 情感 上 的感 知 力 、理 解 力 和 同
微。总而言之 ，
“知物哀”
的“ 知”，
是“感动”后的“
静 情心 ，
“不 知 物哀 ”就 是 没有 或者 缺 乏情 感 上 的感
观”，
也就是一种审美活动。它与现代美学中的“
审 知力 、
理解力与同情心。
美无功利”
说、“
审美距离”
说、“
审美移情”
说都是 就 《源 氏 物语 》而 言 ，有 “知 物哀 ”和 “不 知 物
相通 的 了。实 际上 ，
从语 义上看 ，
“知物哀 ”与 现代 哀 ”两 种 截 然 不 同 的 阅读 角 度 、理解 方 式 与研 究
美学 中 的关 键词 “审美 ”完 全是 同义 词 。“审美 ”一 立场 。在 本居 宣长 之前 的五 六百 年 的 日本 “源学 ”
词本 来 是 日本 近代 学 者 对西 方 美 学术 语 的译词 ， 史上 ，
学者 、评论家们大都将《 源 氏物语》 视 为“ 劝
后来传到中国。在“ 审美” 这个词产生之前 ， “知物 善惩 恶 ”的道 德 教 诫 之 书 ，
他 们 在 《源 氏物 语 》与
哀”就 是 Ｅｌ
本 古典 意 义上 的“审美 ”的意思 。 读者之间建立起来 的是一种功利 的、目的论的 、
第 三 ，“知 物 哀 ”又 是 一 种 以人 性 、人 情 为 特 道德训诫 的关系 ，
那 当然都是“不知物哀 ”的。相
殊 对象 的相 当复杂 的审 美活 动 。“物哀 ”主要关 涉 反，
本居宣长认为 ， 《源氏物语》的创作宗 旨是“物
人性 、
人 情 ，而 在一 切 审 美 对 象 中 ，
人性 、
人情作 哀 ”，
而读 者 的阅读 宗 旨也 是 为 了“
知 物哀 ”。这一
为审美 对 象 ，
是 最 为复杂 的 、
最有 阻 隔 的 相 比而 理 论 解 构 了此 前 日本 的 “源 学 ”中 以儒 家 思 想 为
言，
最 为简 单 的审 美 对象 是 风 花雪 月 那样 的 自然 基 础 的 言语 与价 值 系 统 ，
转换 了《源 氏物 语 》的研
美，
其次是符合社会规范的行 为美 、
道德美 、
习俗 究视角 ，
以 日本式 的唯情主义 ，
替代 了中国式 的
１３
 江 淮端 蝗 ２
０１２
．５

道德主义 ，
标志着江户时代 日本文学观念的重大 都具有的最 内在的、
最软弱 、
最本质的东西暴露在
转变 ，
显 示 了和 日本文 学 民族 化 理念 的 自觉 。在 外，这就容易使他人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 ，有这种
本居宣长看来 ，
《源氏物语》
对背德之恋似乎是津 感情者就是 “
知物哀”，
若 连惺惺相惜 的感情都没
津乐道 ，
但那不是对背德的欣 赏或推崇 。而是为 有，那 就是 “不知物哀 ”。换 言 之 ，当我们 只肯定 人
了表现“物哀”，
是为了使读者“知物哀 ”
。他举例 性 中的社会 性 、伦理 性价值 的时候 ， 就是做 道德 判
说：诸如将污泥浊水 蓄积起来 ， 并不是要欣 赏这 断，
善 恶判断 ；
这意 味着我 们否 定 了最 个人 的 自然
些污泥浊水 ，
而 是 为 了 栽 种莲 花 一 样 ，
如要欣赏 人ｌ
生，这就是“ 不知物哀”； 当我们充分肯定人性中
莲 花 的美 丽 ，就 不 能 没 有 污 泥浊 水 ：
写背德的不 的最 自然 、
最软 弱 、
最个 人 化 、
最深 层 的狭 义 的 人
伦之恋正如蓄积污泥浊水 ，是为了得 到美丽的 性人情的时候 ， 我们就是做超道德的情感判断 ． 这
“物 哀 之花 ”。不 伦 的恋情所 引起 的期 盼 、 思念 、
兴 就是 “
知物 哀 ”。关于究竟 什么是 “
知物哀 ”，
笔者 曾
奋、 焦虑 、自责 、 担忧 、悲伤 、 痛苦等 ，都是可贵的 在一篇文 章 中尝试 着做 了如 下的概括 ：
人情 ， 只要是 出 自真情 ， 都无 可厚 非 ，都属于“物
哀 ”，读 者也 应该 由此 而 “知物 哀 ”。因此 。 本居宣 “物 哀”与“知 物哀 ”就 是 感物 而 哀 ．
就是
长认 为 ， 《源 氏物语 》所 表 达 的是 与儒 教 佛教 完 全 从 自然 的人 性与人 情 出发 、不受伦理道德 观
不同的善恶 观 ，
即 以“知物哀 ”
为善 ．
以“不 知物 念束缚、 对万事万物的 包容 、理解、同情与共
哀” 者为恶 。在《 源 氏物语》中 ， 那些道德上有缺 呜．尤其 是对 思 恋 、
哀怨、
寂 寞、忧 愁 、悲伤 等
陷、 有罪过 的离 经叛道的“好色 ” 者， 都 是“知物 使 人挥之 不去 、刻 骨铭 心的心理 情绪有 充分
哀 ”的好人 。例如 源 氏一 生风 流好 色成性 ， 屡屡 离 的共 感力 “物 哀”与 “知 物哀 ”
就是 既要保 持
经叛道 ， 却一生荣华富贵 ， 并 获 得 了“太 上 天 皇 ” 自然的人性 ，
又要有 良好的情感教养 ，
要有贵
的尊号 。相反 ， 那 些 道德 上 的 卫道 士却 被 写 成 了 族 般 的超 然与优 雅 ．
女 性 般 的柔 软 、柔 弱 、细
“不 知 物哀 ”的恶 人 。这样 的描写 绝不 会起 到劝善 腻之心，
要 知人 性 、重人 情 、可人 心 、解人 意 、
惩 恶 的作用 。
而是 为 了使人 “知物 哀 ”。 富有风流雅趣。用现代术语来说 ，
就是要有很
“知 物哀 ”作 为本 居宣 长 阐述 的审 美活 动 的 高的“情商”。这 既是 一种文 学审美论 ，
也是 一
概念 ．
既 有 日本 美 学 的 独 特性 ，
也有世界文学的 种人 生修养论 （）
共通性 。在古今 中外的文学作品中，
背德者往往
转 化 为弱 者 而受 到读 者 的 同情 ，此 事并 不 罕 见 。 当我 们 对 本 居 宣 长 的理 论 做 了上 述 的 阐发
从“
知 物哀 ”的角度看 ，
人 们对那些 背德者 的同 之后 ．
就 会 发现本 居 宣 长 的“物 哀 ”、
“知 物哀 ”论 ，
情． 并不是认 同其背德 ， 而是从 中观照他们所表 既是很 “日本”的． 也是很 “ 世界”的； 既是很古典
现 出 的最 深 刻 的人 性 与人 情 。如 法 国作 家 卢梭 、 的．也具有相当的现代价值 。可以说 ， “物哀” 论及
俄 国作 家 托尔 斯泰 等 都有 其 《忏 悔 录》，都讲 述 主 “知 物哀 ”论 ．已经 走 到 了 现 代美 学 的 大 门 口，值
人公 的背 德行 径 ， 却 能引 起读 者 深深 的理解 和 同 得 我们认 真接 纳 、深 入思 考和 阐发 。
情， 道理就在这里。读者阅读这类《 忏悔录》， 一般
不是为了追究和声讨 主人公的罪过 ， 而是为了从 注释 ：

中获得 对 人性 和 人情 上 的理 解 。 而且 ， 最背德的 （
１）西尾光雄 ：
《南ｃ扎 》，
《日本文学讲座 ・日本文学美
理念 ・
文学评论史》，
河出书房昭和二 十九年 ，
第
行 为 ，却 往往 能 够 引发 出最 深 切 的悲 哀 ，这是 由
４Ｏ一 ５２页 。
人 性和人 情 的特殊 构 造所决 定 的 。人 性人情 是 一
（
２）本居宣长 ：
《紫文要领》，
见《日本物哀 》，
王向远译 ，
个 内外构 造 ，
外 部是 社 会性 、
伦 理 性 ，内部 是 自然
吉林 出版集 团 ２０１
０年 ，
第 ６６页。
性、
个人性 。两者互为表里的 ，
但 常常又是背反 （
３）王 向远 ：
《感物 而哀——从 比较诗学 的视角看本居
的。当外层被突破的时候 ， 内部便暴露在外 ， 处于 宣长的“
物哀”
论》，
《文化与诗学）
）
２Ｏｌ
１年第 ２辑。
失衡 和 没有 防护 的状 态 。例 如 ，当一 个 人 张扬 自
己 的 自然性 和个 人性 的 时候 ，便 脱掉 了社会 性 的 （
责 任编 辑 岳 毅平 ）
防护 ，于是 在 社会 面前 他 便成 了一个 弱 者 。 弱者
之所 以是值得 同情 的 ，是 因为弱者 不得 不将 人人
１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