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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何以资政:中国史学社会功能的回顾与展望

西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刘文瑞

摘要:传统史学的资政方式立足于春秋笔法和秉笔直书。历史不仅是经验参照,而且
是价值标尺和道德准则,史学因之成为治国理政之学,成就了国人的经验理性。传统史学
资政的伦理性高于真实性,负反馈大于正反馈。近代史学存在科学化和政治化两大倾向。
科学化使资政由经验参照转向思维提升,并推进对历史规律的探寻,但消解传统史学的价
值导向。政治化催生“以论带史”,助长了史学中的比附和影射。传统史学的人文本色和
近代史学的科学追求及其二者的互动,对以史资政产生重大影响。二者的互斥对中国史学
的发展形成伤害。展望未来,史学社会功能的常态发挥有赖于恰当处理科学与人文的关系
以二者的张力助推历史思维和学术风骨,形成史学应对现实的“正对”,构建学术与实务
的制约关系。
关键词:传统史学;近代史学;历史科学化;历史政治化;以史资政

一、传统史学资政方式与效果的回顾

中国史学从诞生起就形成了资政传统,渗透了浓厚的“为政治服务”的意识。孟子声
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孟子·滕文公下》),表达了史学的社会功能;
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报任安书》),目的是为后世提
供治道;宋神宗将司马光编纂的史学巨著赐名《资治通鉴》,更表现出政治统治对历史的
需求。这种资政的传统,对古代史学形成了重大影响。
影响之一是春秋笔法。古代的历史记载,必须服从于现实需要。在古代被人们讴歌赞
扬的“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实际上就是历史记载如何为政治服务的绝好案例。齐
庄公与崔杼妻棠姜通奸,被崔杼家人所杀。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左传》襄公二十
五年)。晋灵公多次谋害赵盾,逼迫赵盾逃亡,赵穿杀晋灵公。董狐书曰“赵盾弑其君”
(《左传》宣公二年)。这种记载,史称直笔。但细究事实,所记载的内容并不能准确反
映客观真相,而且渗透了史官的价值倾向。从事实角度看,齐庄公并非崔杼本人所杀,晋
灵公更非赵盾所杀。史官的记录,重点不在说明事实,而在宣扬相应的价值观,借此表达
对两起杀君案件责任人的认定,同时用“弑”字突出否定以下犯上的伦理观,又在修辞上
对这两位君主的不当作为有所微讽。可见,由《春秋》确立的中国古代史学传统,首先强
调的是记录相关行为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当史实同道义发生冲突时,史实要服从道义。所
以,司马迁论六经的分工为“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
秋以道义”(《史记·太史公自序》)。历史承载道义的传统由此得到发扬光大。
影响之二是秉笔直书。史实要服从道义,但绝不能为了道义而虚构。因为一旦虚构造
假,就立即会在经验层面上失去道义支持。所以,春秋笔法主要表现在对史料的剪裁选择
上,而且这种剪裁选择必须符合大义,不能受私利和偏见影响。齐庄公、晋灵公被弑是事
实,这种事实必须出现在历史记录中。所以,齐太史为了记录事实不惜兄弟殒命,晋董狐
为了记录事实不惜顶撞赵盾。春秋笔法和秉笔直书的有机结合,表现为传统史学必须在历
史记录中追求正义,而这种正义又必须由具体史实所证明。史学要以历史事实作为超验正
义的佐证,在经验中得出超验。为了使这种正义更可靠,史学应当求真,但求真只是手段
最终要落脚于寻求历史的正当性才是目的。历史不仅是经验参照,更重要的在于它还是价
值标尺和道德准则。符合道义且没有歪曲史实的曲笔可容忍,违背道义的曲笔则为史界所
不齿。如传统史界对魏收《魏书》的批评指责就是一例。尽管《魏书》是否“秽史”争论
极大,但无论为魏收辩护者,还是谴责魏收借修史酬恩报怨者,其立场在反对违背道义的
曲笔上却高度一致。
司马迁对《春秋》的概括极为精准:“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
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
大者也。”“《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
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
知其权。”(《史记·太史公自序》)尽管司马迁在与壶遂的对话中,解释自己著史不敢以
《春秋》自比,但《史记》明显继承并发扬了《春秋》奠定的史学传统,并不仅仅是记录
历史事实供后人评说,而是要从历史中领会自然与人类的关系,掌握社会变迁的趋势,形
成意识形态的主体观念,留给后人作为传世之资,即史学要对治乱之道做出全面探究。
传统史学的这一宗旨,使历史在中国成为最直接的政治读本,史学成为治国理政之学。
这种方式的优势是史学得到广泛重视,历史知识比其他知识更为普及,成就了国人的经验
理性。按照近代章太炎的说法,就是历史超越了西方的宗教功能。“中土素无国教矣……
国民常性,所察在政事日用,所务在工商耕稼。志尽于有生,语绝于无验。” ①当代李泽
厚则将其称为“实用理性”,并强调“ 历史意识的发达是中国实用理性的重要内容和特
征”,并归纳出民族心理的一些突出表现,如“不狂暴,不玄想,贵领悟,轻逻辑,重经
验,好历史,以服务于现实生活”等②。
传统史学的副作用是史料选择和剪裁会导致史实记载出现一定程度的失真,现实政治
有可能扭曲历史。尽管人们认为真实是史学的生命,但在某种价值观的指导下截取和剪裁
资料,真实程度就可能有所偏离。陈述与记忆会产生某种变味甚至变质,还有可能产生逻
辑误导,尤其是在复杂因果关系确认中可能发生关联错误,甚至南辕北辙,给客观史实添
加上浓厚的主观色彩,导致历史叙述产生“罗生门”现象。
应当重视的是,传统史学在资政过程中有两个普遍性趋势:一是伦理性和真实性二者
相比,作用的强度不一样。资政之史与伦理性的相关度似乎要高一些,而与真实性的相关
度往往比不上伦理性。也就是说,古人对历史知识的“政治正确”之要求远远高于“事实
准确”(例如,关于岳飞与秦桧的评价,事实资料往往要服从道义准则,类似情况在史学
领域比比皆是)。二是以史求鉴的效果更偏重于吸取历史教训而不是弘扬历史功绩。凡是
以历史教训作为资政材料的,一般都能得到正面效果,有助于调整社会关系;而凡是以历
史成就作为资政材料的,一般都会助长统治者的欲望,增加社会的负担和冲突。这在王朝
更替中尤其明显,汉以秦为鉴,唐以隋为鉴,宋以五代为鉴,均强调其失败教训而不是重
视其成功经验。用系统论的观点看,凡是负反馈,都有助于系统的平衡和稳定;而凡是正
反馈,则往往会强化系统震荡,甚至最终引发系统崩溃。传统史学资政形成的强伦理和负
反馈两种趋势,值得进行深入的学理探究。

二、近代史学资政方式与效果的回顾

近现代的中国史学,一方面是出于自身发展的反思,另一方面是受到西学东渐的冲击,
进入了变革阶段。而史学的这种变革,又使其资政方式和效果产生了相应变化。
从乾嘉学派起,中国史学就有了内生变革因素。中国古史研究到了清朝,已经出现了
类似于西方近代科学思潮的倾向,朴学以考据见长。重小学,通训诂,精校勘,严考证,
在整理古代资料上做出了重大贡献。朴学在求真求实上的努力,已经在消解传统史学的价


《驳建立孔教议》,载《章太炎全集》第 4 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5 年,第 195 页。

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人民出版社 1985 年,第 305-306 页。
值导向影响及其地位。
学界一般认为,清代考据学的发展与统治者的高压政策紧密相关,由此导致史学与现
实的脱节。从学术与现实的关系角度看,这种认知有一定偏差。首先,考据求实,正是服
务现实政治的必要前提和条件。其次,朴学不是简单地从案例中寻求历史类比,而是通过
资料考辨提升思维能力,资政方式产生了重大变化。所谓资政,不仅仅是简单地寻找历史
参照坐标,更重要的是养成人们的历史眼光,提升政治智慧。而朴学的考据方式,从直接
议论的角度来看似乎远离了政治,而从思维方式的角度来看则从更根本的层面(即影响行
为习惯进而影响政策内涵和价值准则)靠近了政治。在朴学繁盛之前和兴起之后,学界普
遍强调小学的基础作用。以清代而论,前有顾炎武,后有曾国藩,无不强调音韵、考据、
文字等作为论政基础,而这正是以史资政的正道。晚清康有为以今文经学支持变法,章太
炎以古文经学鼓吹革命,其资政方式都与考据学密切关联。所以,考据对资政方向的影响
是:从史实方面强化资政作用,从道义方面弱化资政作用。
从梁启超倡导“新史学”之后,近代史学的变化方向有内生型和外因型两个方面:中
国自身学术发展而内生的变革努力,以顾颉刚为代表的古史辨学派最典型;西学冲击引发
中国史学的外因性变革努力,以傅斯年与他创办的史语所最典型。这两类变革互相呼应,
对史学的资政方式形成了重大影响。
正是考据学的发展,使中国史学有了内生的科学化追求。发展到顾颉刚等人的疑古思
潮并形成学派,已经出现了对历史真实性的深度考问,对传统史料的全面质疑。与西学传
入中国带来的科学思潮呼应,传统的考据方法和现代的实证方法,都被用于整理国故。这
一路径下,兰克史学兴起,传统史学的价值观念被清算,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当属有
“中国的兰克”之称的傅斯年。傅斯年早年留学欧洲,后来创办中研院史语所,对中国史
学的近代化有筚路褴褛之功 ①。傅氏最有名的语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
西。”其史学思想最通俗的表达就是“我们只是要把材料整理好,则事实自然显明了。一
分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 ②比较学术化的说法就是:
“史学便是史料学。”他对中研院史语所的要求是:“本所同人之治史学,不以空论为学
问,亦不以‘史观’为急图,乃纯就史料以探史实也。史料有之,则可因钩稽有此知识,
史料所无,则不敢臆测,亦不敢比附成式。此在中国,固为司马光以至钱大昕之治史方法
在西洋,亦为软克(今译兰克)、莫母森(今译蒙森)之著史立点。史学可为绝对客观者
乎?此问题今姑不置答,然史料中可得之客观知识多矣。”③
傅斯年力主史学的科学化。他声称:“史的观念之进步,在于由主观的哲学及伦理价
值论变做客观的史料学。”“著史的事业之进步,在于由人文的手段,变做如生物学地质
学等一般的事业。” ④在设定史语所的旨趣时,傅斯年明确把近代史学与古代史学区分开
来:“历史学不是著史:著史每多多少少带点古世中世的意味,且每取伦理家的手段,作
文章家的本事。近代的历史学只是史料学,利用自然科学供给我们的一切工具,整理一切
可逢着的史料,所以近代史学所达到的范域,自地质学以至目下的新闻纸,而史学外的达
尔文论正是历史方法之大成。” ⑤这种科学化的史学,其进步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也确实
在追求客观真相方面超越了传统史学。
从资政的角度讲,傅氏主张的兰克史学,不仅追求对历史真相的再现,而且势必走向
对历史规律的探寻。所以,与傅斯年的呼吁相对应,中国史学界出现了一批寻求历史规律
的学者,其中不乏马克思主义的信徒。尽管傅氏在政治信念上与马克思主义相敌,但在思

参见王汎森:《傅斯年:中国近代历史与政治中的个体生命》,王晓冰译,(台北)联经出版公司 2013
年版。

《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载《傅斯年全集》第 3 卷,湖南教育出版社 2003 年版,第 10 页。

《〈史料与史学〉发刊词》,载《傅斯年全集》第 3 卷第 335 页。

《史学方法导论》,载《傅斯年全集》第 2 卷第 308 页。

《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载《傅斯年全集》第 3 卷第 3 页。
维逻辑上,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学说(包括史学)的科学化追求,与兰克史学的客观化期许
高度吻合。在这一意义上,正是傅氏主张的历史科学化,为马克思主义史学观念在华传播
开辟了道路。
但是,人们在高度肯定历史科学化的积极意义时,往往会忘记任何进步都要付出某种
代价。史学科学化,意味着传统史学中的价值导向被消解,道义伦理被排斥。即傅斯年主
张的从历史中排除“主观的哲学及伦理价值论”。而中国传统的以史为鉴,论史知世,由
史得悟,从史生智,多同史学表达的价值准则和道德伦理相关,而这一作用大半会在科学
光芒下销声匿迹。由此而形成的科学化史学,用于现实则难免会有所偏向,注重实证而反
对哲思。(有人称之为科学兴起而哲学消亡。可参见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言
“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
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 ①)
问题在于,即便是西方的历史研究,也无法做到自然科学化,难以向地质学或者生物学看
齐。正如柯林武德和克罗齐所言,历史就是观念史,历史就是思想史。把历史科学化,以
实证方式从历史资料中寻找政治奥妙的努力,会使其资政效果大受限制。
尤其值得重视的问题在于,西方近代的社会转型过程中,科学与神学各司其职。凯撒
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兰克史学的兴起,在西方不会替代基督教伦理和信仰的地位。
而在中国,对科学化的追求,则出现了以科学决定人生观的呼喊。所以,在中国以科学方
式倡导以史资政,会产生中国特有的相关问题。即排除了传统的哲学及伦理价值,却把科
学变成新的伦理指向。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科玄论战。1923 年 2 月,张君劢在《清华周
刊》272 期发表题为《人生观》的讲演,强调科学不能解决人生观问题。而地质学家丁文
江在《努力周报》上发表《玄学与科学》,批评张君劢为“玄学鬼”,强调“今日最大的
责任与需要,是把科学方法应用到人生问题上去”。此后,以张君劢、张东荪为一派,以
丁文江、胡适为另一派,思想界的不少名流学者都卷入论争。玄学派批评科学万能论,认
为无法用科学来解决人生观问题,科学派则认为科学能够解决人生观问题 ②。这种论战的
结果,未能把道义伦理排除于学术之外,反而把科学变成准宗教式的信仰,由此而形成中
国的科学崇拜。关于这种科学崇拜会引发背离科学精神的问题,已经引起学界的重视并在
学界有着广泛讨论③。
正由于中国传统史学是高度政治化的,而近代以来的科学化冲击有可能削弱历史的资
政作用(如傅斯年对史观的排斥和对史料的强调),所以,政治需要对史学领域的这种科
学化倾向一直在强行调整。从晚清到当今,史学政治化的力量一直很强大。而这种政治化
倾向,又隐隐约约地对抗科学化,致使史学科学化的进程亦受到较大阻力。受政治需要的
带动,史学向实用、影射和比附方向的发展在近现代比较突出,其中的经验教训值得总结。
晚清时期,康有为以公羊学的比附方式,为维新寻找历史证据,孔子成为改制的先驱。
到了章太炎,则以古文经学的研究为排满革命服务。这一路径,到民国时期已经蔚成风气
20 世纪 30 年代的中国社会性质大讨论,在学术语言中渗透了现实需要④。相应的学术讨论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人民出版社 1995 年版,第 73 页。

科玄之争到 1923 年底,论战双方各出了一本文集。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了科学派的集子,名为《科学
与人生观》,由陈独秀、胡适作序,收录了 29 篇论战文章。接着,上海泰东图书局出版了玄学派的集子,
名为《人生观的论战》,由张君劢作序,也收录了 29 篇文章(比前集多收屠孝实一文,少收王星拱一文,
其馀篇目均相同)。官方史书往往说科玄论战中科学派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但这种两派出版基本相同的论
文集的事实,正好说明不分胜负。所谓科学派胜利,是以牺牲科学的怀疑精神和客观性为代价的。

关于科学崇拜与科学精神的讨论,参见吴国盛:《什么是科学》,广东人民出版社 2016 年版。

这场论战由创造社创办的《新思潮》杂志发起,提出半殖民地半封建之说(潘东周、吴黎平、向省吾、
李一氓、薛暮桥、翦伯赞等人为主将),《动力》杂志主张中国不具有封建性质而是资本主义性质(严灵
峰、任曙),《新生命》杂志坚决反对共产党人照搬欧洲理论,认为封建制度只存在于西周(戴季陶、周
佛海、陈布雷、陶希圣),改组派的《革命评论》、《前进》杂志与《新生命》观点接近(汪精卫、顾孟
馀),《新月》杂志则反对把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等大帽子套在中国社会头上,主张具体问题的点滴改良
渐进(胡适等)。其后,不同学者将论战在中国社会史领域深入展开。这一论战,对史学本身以及对以史
表达出明显的政治倾向和实用追求(但大体上还能在学术范围内说事)。已经出现了“以
论带史”的研究方法,表现之一就是用马克思主义公式剪裁和套用中国史料。包括一些很
有名的史家和著作,都多少带有“论在史先”的痕迹,例如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
究》和《青铜时代》、《十批判书》等。《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号称是恩格斯《家庭、私
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续篇,是出于“对于未来社会的待望逼迫着我们不能不生出清算过
往社会的要求”,是在“风雨如晦”的时代里的“鸡鸣不已”(《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自
序)。即便如学界评价较高的吴晗的《朱元璋传》、王亚南的《中国官僚政治研究》,也
带有明显的影射民国政府和领导人的色彩。相形而言,以资政为目的的亚细亚生产方式讨
论反而学术色彩相对较浓。至于政治领袖推崇的《甲申三百年祭》等专门为政治服务的史
论文章,则表现为政治已经彻底压倒了学术。这条道路的最终走向,以戚本禹《为革命而
研究历史》(发表于《历史研究》1965 年第 6 期第 31-38 页)最为典型,其效果以“批林
批孔”和“评法批儒”的方式走向极端。值得警惕的是,许多学养丰厚、造诣非凡的著名
学者,如吴晗、翦伯赞、郭沫若、杨荣国等人,不但未能避开这一弯路,反而在这条弯路
上越走越远,最终殉难于政治。史学政治化的效果,既扭曲了政治,又牺牲了史学,在资
政方面的教训不可不记取。
在近现代非马克思主义的史学研究中,史论关系也对资政有着重要影响。胡适以西学
方式开中国哲学史研究新气象,冯友兰以西学方式创中国哲学史研究新体例,都具有“以
论带史”的某些痕迹。史界熟知的陈寅恪对冯友兰《中国哲学史》的审查报告,实际上就
蕴含着相关评判。在其上册审查报告中,陈寅恪在赞扬冯著时,已经论及“条理统系”与
“学说真相”之间的关系,说:“今日之谈中国古代哲学者,大抵即谈其今日自身之哲学
者也。所著之中国哲学史者,即其今日自身之哲学史者也。其言论愈有条理统系,则去古
人学说之真相愈远。”到下册审查报告,陈氏就直接指出冯著以西学解读朱熹的问题,说
“此书于朱子之学,多所发明。昔阎百诗在清初以辨伪观念,陈兰甫在清季以考据观念,
而治朱子之学,皆有所创获。今此书作者,取西洋哲学观念,以阐明紫阳之学,宜其成系
统而多新解。” ①其言辞对阎若璩、陈澧在朱熹学说上的辨伪和考据高度肯定,而对冯友
兰的评说尽管委婉却不无责备。由此出发,我们大致可以对 冯友兰 1949 年后重写中国哲学
史的做法以及教训有所认识。1949 年共和国成立之初,冯友兰给毛泽东写信表示“准备于
五年之内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重写一部中国哲学史”。毛泽东的回信很不
客气地要求他“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 ②。冯氏由非马克思主义向马克思主义转变过程
中的作为,恰好是现代史学政治化同以史资政之间关系的一个绝好案例。

三、史学研究中人文与科学的关系反思

中国传统史学是高度人文化的。即便是当代在政治斗争中形成的影射史学,撇开善恶
判断,就其领域来看,依然属于人文范畴。这种浓厚的人文色彩,成为中国史学的底色,
也是中国史学的长处。欧美国家的人文情怀,不靠(起码主要不靠)历史来承载(他们承
载人文精神的学科主要是哲学和神学)。而中国则不然,离开了历史,人文精神就会严重
虚化。传统史学没有科学性固然是其时代缺陷,但史学熏陶出的人文风骨是其绚丽亮点。
这种风骨即陈寅恪倡导的“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在当代的思想改造中,哲学明
显比史学走得更远。以哲学为基点的冯友兰、金岳霖、贺麟等人接受马克思主义,与以社
会史为基点的侯外庐等人坚守马克思主义是截然不同的,更与以传统文史为基点的陈寅恪

资政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三联书店 2001 年版,第 280,282 页。

见《三松堂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 2001 年版,第 135 页;《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中央文献出版社
1987 年版,第 1 册第 59 页。
吴宓等人“抱残守缺”完全两路)。试图以科学方式清除史学中的人文含量,把历史研究
变成类似于物理研究的纯粹科学学科,有可能摧毁中国史学的人文传统。例如,由于现代
科学知识的普及,就有人用自然科学和生理常识来贬斥《史记》的不真实,用现代医药学
的知识,去批判张仲景、孙思邈和李时珍的不科学。这种脱离时代情境的应然判断,才是
真正的历史虚无主义。
近代以来史学的科学化追求,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历史学的转型并提高了历史学
的科学含量,却造成了一定的副作用,尤其是放弃传统史学的“正义”担当,有可能导致
失去传统浸润形成的人文风骨。政治史学的产生和泛滥,恰恰与科学化排斥人文精神相关
正是不讲善恶判断而单一追求事实验证的史学思路,反倒促成了对史实的扭曲。这种扭曲
往往不产生在史料层面,而产生在为政治服务的选择层面(例如对秦始皇、曹操的重新评
价,对法家和儒家人物的重新排队等等)。科学的本质是求真而不是求用,一旦求用就有
可能扭曲求真。而史学科学化过程中既要求真又要求用,加上失去学术操守的约束力,很
有可能会导致以科学的名义歪解历史为现实服务。史学科学化的同时又要坚持其资政功能
最终的走向是产生不科学(无法验证的)的所谓“历史规律”。排斥人文精神而迷信科学
规律,是构成历史决定论的重要一环。
用科学排斥人文不可取,用人文排斥科学同样不可取。坚守人文传统,是值得肯定而
且要大力提倡的。但是,以人文为名,排斥科学,则会对史学造成另一类型的伤害。这种
伤害最主要的表现就是用情感代替理性,用道义压倒事实。例如,对汉武帝、唐太宗对外
扩张的无原则赞美,对某些历史事件无视史实的道义性陈述,在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方面
的某些不适当说法,还有曾经出现过的对农民起义的无底线肯定等等,甚者有可能以好恶
替代是非,演化出迷恋“汉家衣冠”而排斥现代生活,主张“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而无
视国际准则等等问题。这种倾向,曾经对史学造成了极大伤害,后遗症至今依然时隐时现。
本来,史学的现代化,理想状态是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相得益彰,互相支撑。但实际
效果却变成了互相消减,互相贬斥。如同传言所说的文学家萧伯纳和舞蹈家邓肯的对话那
样:邓肯说两人结合的后代可以继承自己的美貌和萧伯纳的智慧,而萧伯纳反驳说两人结
合的后代很有可能继承自己的丑陋和邓肯的愚蠢 ①。中国一度十分兴旺的政治史学,就存
在这种劣势互补的现象。即以道义的名义排斥事实,又以科学的名义排斥道义。作为过来
人的朱维铮,痛定思痛,曾经鲜明地反对以史为镜,质疑经世致用 ②。对中国史学走过的
这一弯路,至今研究、追问和理性深思依然很不够。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对影射史学的批判,学界确实有所反思,史学在继承弘扬优秀人
文传统和深入爬梳引进科学方法上,都有可观的进步和发展。但是,这种反思依赖于当时
的政治需要,弘扬传统是为政策转变做注解,引进科学方法是为实用服务。所以,在运用
历史材料资政方面,依然存在很多不足。其中既有在人文旗号下抗拒科学的问题,也有假
借科学的名义排斥人文的问题。
以人文抗拒科学方面的主要表现有:(1)对历史现象按照传统方式归类概括,完全不
顾现代科学的相关进展,而是鼓吹《神农本草经》优于现代植物分类,四库典藏优于现代
图书馆。(2)根据需要剪裁史料,寻求符合自己意图的史实来验证相关假说,对某一观点
和见解寻求史料的正反馈支持,而对负反馈视而不见,导致历史真的成为“任人打扮的小
姑娘”。(3)根据现实发掘故事,叙述历史以证明当下的合理性。(4)用混沌的整体描
述对抗逻辑分析,用模糊的抽象说明替代清晰界定,用阴阳五行式的结构体系替代元素周

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和邓肯(Isadora Duncan)的这个故事流传十分广泛,但无法确证其真假。
很有可能这是因为邓肯死于非命(被卷入车轮的围巾勒死)而制造的轶闻。不过,可以用这个故事来比喻
劣势基因的显性化问题。

见朱维铮:《史学史三题》,《复旦学报》2004 年第 3 期。尤其是该文第二部分“关于经世致用”,集
中反映出作者对史学介入现实政治的反思。还可参看姚大力在朱维铮著作首发式上的发言:《朱先生对
“以史为镜”的质疑》。
期表式的科学体系。最常见的,是在历史资料中简单套用某一成功经验,狭义理解以史为
鉴。
以科学排斥人文方面的主要表现有:(1)套用自然科学乃至物理学的思路,试图找出
历史发展的终极公理和定理体系,立志当史学界的牛顿。(2)搬来自然科学和数学方法,
将丰富的历史资料拆解分析为可测度的元素,建立模型公式求解(计量历史学往往在这方
面陷入还原论陷阱走火入魔),乃至用某个词汇的使用频率密度作为解读历史的有效方法
导致研究结论完全脱离时代情境。(3)把科学思想改造为科学主义,进而把历史科学改造
为规律系统,构建决定论体系,背离科学的证伪思路。最常见的,是把某种历史进程类同
于物理进程或者化学进程,试图给出实验性答案。
再进一步,从人文与科学两个方面分别看,还存在明显的“越界”现象。倡导科学时,
沿用了科玄之争中科学崇拜对人文的侵犯;倡导人文时,则停留在“西学中源”的解说之
中而试图以阴阳五行或者《周易》框架涵盖科学。讲科学的理性中立客观固然不错,但试
图以科学取代人类情感则令人心寒;讲人文的道义性和正当性完全应该,但试图以人文否
定科学方法则令人发昏。
上述问题,已经成为影响史学发展的瓶颈。任其肆虐,则会在历史研究领域造成人文
与科学俱失。

四、史学社会功能的展望
资政是史学的重要功能,在中国尤其如此。但如何资政却需要认真考量。
中国史学发展至今,人们多对其资政功能有明确的期许。无论是领袖人物强调“历史
的经验值得注意”,或者是学界人物强调“以天下为己任”,都对以历史资政给予极大的
重视。笔者曾经撰文指出,现代治国理政从历史中汲取智慧可分为四个层次:一是方法和
技巧的模仿,二是寻求历史借鉴,三是提高理性认知水平,四是增进人类的智慧 ①。但现
实中的以史为鉴,基本上以第一、二层次居多,第三层次已很少见,第四层次如凤毛麟角
所以,如何提高以史资政的档次,需要学界共同努力。
从史学自身的性质来看,以史资政,应该逐步跳出低层次的技术参照,而以提高人类
理性、增进人类良知为目的,通过经验试错不断增长智慧。要实现这一史学目标,需更恰
当地处理历史研究中科学与人文的关系。
上世纪 60 年代,英国的 C.P.斯诺发表了《两种文化》,指出科学与人文的对抗问题。
他认为西方社会的智力生活已经分裂为两个极端集团:一极是文学知识分子,另一极是科
学家,二者之间存在着互不理解的鸿沟。文学认为科学乐观、浅薄,没有意识到人类处境
的危险;科学认为文学短视、反智,缺乏远见,不关心自己同胞的福祉。两种文化的冲突
已经严重影响到人类的发展。即便是没有冲突的互相尊重,也不过是隔阂中的礼貌。文学
家对科学家的尊重来自于不懂科学却能看到科学神力的巫术式敬畏,而科学家对文学家的
尊重来自于对不了解的邻居打照面时手指碰一下帽檐的致礼。如何对待两种文化的冲突,
实现两种文化的对话和交汇,斯诺只是提出了加强科学教育、扫除政府科盲的思路,并未
形成有效的方案。整体上看,斯诺偏向于让英国绅士认知并掌握科学。不过,斯诺认为,
人文文化是共时性的(即非积累与非组合的,属于不能抛弃的过去),而科学文化是历时
性的(即积累并组合的,随着时代而进步),进而承认人文文化是个人所内在固有的,具
有一些科学文化并不具有且永远不可能具有的性质 ②。这有助于我们对两种文化关系的思
考。
人们谈到科学与人文的关系,往往追求二者的融合,斯诺也具有这种倾向。本文认为,


刘文瑞:《从历史中汲取治国理政智慧》,《西北大学学报》2017 年第 3 期。

关于两种文化的争论,参见 C.P.斯诺:《两种文化》,纪树立译,三联书店 1994 年版。
协同比融合更重要,也更本质。实际上,协同与融合是不一样的。协同是一种嵌合,不是
渗透,更不是同一。现实生活有无数例证,可以说明两种互不待见、互相排斥的文化,在
实际运行中却更多地表现为互相挤压而更有利于对方的存在。正如草原上的羊因为有狼的
存在而活得更健壮那样,思想文化也同理,即由对立的、不同观点的对抗来产生张力,推
动着思想不断向前发展,不断创新。所以,在史学领域,不宜简单地倡导科学与人文的渗
透和融合,而应保持二者的个性和对立,形成外在的互相制约,而非推动内在的互相渗透
以张力产生引力,而非以融合产生熵增。由此,可对中国传统观念中的“和而不同”形成
新的认知。
从协同出发加以推论,恰当处理史学研究中人文与科学的关系,首先要把握二者的边
界。在史学领域,既要倡导与应用无关的纯粹学术研究,以推进史学的科学性质;又应鼓
励以史学独有的社会情怀形成学术成果,以丰富史学的人文性质。二者之内部并不渗透,
但二者之外部却可以互相制约。崇尚科学者可以批评人文史学的科盲越界,崇尚人文者也
可以批评科学史学的非人化越界。双方并不要求对方接受自己,却都以针对另一方的批评
作为自己研究的切入点。这样界定科学与人文的关系,有可能会给史学带来新气象。
再进一步,史学社会功能的实现,既要依靠纯粹学术形成的历史思维,又要依靠人文
情怀形成的学者风骨。在历史思维方面,重点不是物理学式的实证研究去发现历史规律,
而是社会学式的经验试错去提出历史警告。由此而促进的历史科学,尽管也可以叫做科学
但它与自然科学有着重要区别。大体上可以说,自然科学是实验的,而历史科学是经验的
如果在史学中照搬自然科学的实证方法,仅仅在历史资料中寻找相关元素并运用现代方法
进行所谓的实证研究,其最积极的作用也不过是扩大了实验范围和实验数据,却不可能对
实验体系产生警醒和校正效应。弄清这一点,有助于我们在史学科学化的推进中保持人文
底色。
在史学研究中形成学术风骨方面,重点不是用历史故事去阐明当下行为的正当性和合
法性,而是以历史参照系指出现实有可能发生的偏差和失误,向执政者提供“正对”。所
谓“正对”,可用孟子与齐宣王的对话为代表:“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
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
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
正对。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孟子·
万章下》)能否用历史向执政者提出“正对”,是史学发挥社会功能的关键准则。
在文史哲的不同领域,大体上可以说,文学重在情感,哲学重在体系,而史学重在证
据。所以,即便是以“盛世危言”来资政,也必须立足于足够的史实证据,而不能是小说
家言或者纯粹演绎。仅仅通过历史唤醒某种社会情感,则替代了文学功能;仅仅通过历史
来构建某种认知框架,则替代了哲学功能。充分发挥历史在资政中的证据作用,方可守住
史学的底盘,同时给史学的科学化留出必要的空间。
恰当处理科学与人文的关系,从二者的张力中实现历史的资政功能,用史学构建现实
社会的负反馈系统,是实现史学社会功能的正途。
用历史资政,发挥史学的社会功能,势必存在学界和政界的互动。而这种互动有可能
是良性的,也有可能是恶性的。助长其良性互动,遏制其恶性互动。需要学界与政界共同
努力。30 年代美国的罗斯福新政期间,由学者组成的总统行政管理委员会,提交了一份对
联邦政府有着深远影响的报告(史称布朗洛报告)。这一报告引发了联邦政府行政部门的
巨大变化,不但引导着政府改组,而且改变了政府运行方式。在报告提交过程中有许多讨
论,当进行养老金和社会救济法案的细节讨论时,技术专家的意见是:从成本效率角度衡
量,没有必要为每位公民设立个人账户。而罗斯福却不赞同专家意见,他强调:专家的计
算没错,但设立个人账户不是为了计算收支,而是为了政治需要。当他卸任总统后,不管
是哪个政党执政,任何人上台当总统,也不敢注销以百万计的个人账户。显然,总统和学
者的考虑角度不一样。如何在双方不一样的坚持下形成良性互动,有赖于双方的理解和容
忍。50 年代胡适在台湾就任中研院院长时,胡适有意表现出与蒋介石的观念冲突,蒋介石
对胡适的反感和容忍,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学界与政界互动案例。
就学界而言,在处理与政界的关系时,必须注意学术与实务的差异。套用胡适的一句
名言并替换一下内容,可以说:治学要在无疑处有疑,实务要在有疑处不疑。学术的起始
点在于怀疑精神,没有疑问和追索,就不可能有学术。但实务的起始点在于坚定信念,没
有对自己行为正当性的坚信和守护,就不可能取得绩效。所以,治学之坚信,从政之犹豫
正是自身事业之大敌(当然,学术的怀疑精神与人格的坚信坚守相得益彰,政治的坚守信
念与理事的置疑反问相得益彰)。把握二者的区别,方可为处理好二者的关系奠定基础。
学界不能越界要求政界必须接受自己的意见(即便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而政界不能要
求学界顺应自己,这是良性互动的前提。这一方面亟待引起相关方面的重视并展开研究,
而这种研究,正是发挥史学社会功能的前提和条件。

How Does the History Assist Governance: Retrospect and Prospect of the Social
Functions of Chinese Historiography
LIU Wen-rui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Northwest University,Xi'an 710127,China)

The way of assisting the governance of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is based on the


connotative writing and straightforward writing. Being the reference of experience
and the criterion of values and morals, historiography contributes governing the state
and building people’s empirical rationality. In the process of the assisting governing
of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the ethicality is superior to the authenticity, negative
feedback exceeds positive feedback. Modern historiography has trends of
scientization and politicization. Scientization makes the way of assisting governing
changed from experience referring to thoughts enhancing, and propels the exploring
on the history law, but dispels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traditional history as well.
Politicization boosts the phenomenon of “comment following history” and fosters the
analogy and insinuation. The humanistic nature of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and the
pursuit of science of modern historiography and their interactions play a significant
role in the assist process. The mutual repulsion within the above relationships impairs
the historiography’s development. As for the prospect, whether the historiography’s
social functions exert normally depends on dealing with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science and humanity, promoting the historical thoughts and academic character with
the tension between the science and humanity, making the history face the reality
frankly and building the mutual constraints between the academy and practice.

Key Words: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modern historiography; scientization of


historiography; politicization of historiography; assist governance with history

作者:西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主要研究管理学原理、管理思想史、中国思想文化史。
说明:本稿件的引用文献与注释采用脚注格式。如果投稿初选通过,再按照本刊要求修改
注释和文献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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