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教育 2021.

06 古典重读

从《诗经·击鼓》论“契阔”诸义
吕昱衡

内容摘要：
《诗经·邶风·击鼓》中“契阔”二字的释义历来众说纷纭，目前学术界比较通行的说法有“勤苦
说”、
“合离聚散说”、
“隔远说”、
“约束说”四种。在综合梳理前代各家注说的基础上，从《击鼓》的主旨出发，“契
阔”二字解释为合离之义最为适当。
关键词：契阔 勤苦 合离 释义

DOI:10.16692/j.cnki.wxjys.2021.06.037

“ 契 阔 ”二 字 出 自《邶 风·击 此句诗并非是论战友情谊，而是 豁。”v可笑我不算一个大丈夫，一

鼓》篇，诗云： “ 死生契阔，与 子 成 言 男 女 夫 妻 之 情——
—“ 言 国 人 室 生失意潦倒，胸中蓄积着万古忧
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钱钟书 家之志，欲相与从生死契阔；勤苦 愤，不知可以向谁诉说!
在《管锥编·击鼓》中详细论述 了 而不相离，相与成男女之数，相扶 2.合离聚散说，偏义复词，或
《诗经·邶凤·击鼓》一章中“契阔” 持俱老”。i这是对爱情的解释。但 偏离散，或偏 聚合，以黄 生、范 处
诸义，并将“契阔”释 为合离聚 散 是对于“契阔 ”一词的词 义，仍 从 义、杨简，今人钱钟书为代表
之义 ，堪称训诂学的一 篇 佳作 。 毛说，释为勤苦。 宋代范处义在《诗补传》中将
然，历代注家 对“契阔 ”二字的 释 “契阔”作勤苦一说对后世产 “契阔”解释为合离聚散之义，他
义颇有分歧。郭小武和叶青在 生了广泛影响。在《魏略》中，孙权 认为此诗是“国人与室家相诀之
《〈管锥编〉 “契阔”说义质疑》一文 曾给曹丕写信道： “ 遂值先王委离 辞。盖契者，合也；阔者，离也。今
中对钱钟书的“离合”说提出了异 国祚，殿下承统，下情始通。公私 所叹者果成离阔矣，不容我苟活
议，认为应遵从毛亨、郑玄、王 肃 契阔，未获备举，是令本誓未即昭 矣！”vi 是男女之间诀别之词。南宋
三家之说，将“契阔”训为勤苦，并 显。”ii 当时曹操去世，曹丕刚刚继 杨简延续此说，明确反对前代诸
从音韵学、文字学等多个角度进 位，此处的“公私契阔”，意指曹丕 儒将“契阔”解释为军中誓约的
行驳斥。关于“契阔”二字的释义， 既要治理国家公务，又要料理家 “勤苦”，他认为应当解释为男女
目前学术界比较通行的说法有四 人丧事，很是辛劳。此外，卢子谅 之间的“合离”。他在《慈湖诗传》
种，分为“勤 苦说”、 “合离聚散 《赠刘琨并书》： “ 五臣奚与，契阔 中说道： “ 诸儒皆曰‘契阔，勤苦
说”、“隔远说”、 “约束说”。 百罹。”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 也’虽孔疏诸 儒参定 ，亦无考 据。
1.勤苦说：以汉代毛亨、郑玄， 五百字》： “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 ……盖谓军伍誓约，必推其勤苦
三国王肃、清代陈奂、仇兆鳌为代 阔。”王珪《咏汉高祖》： “忆昔与项 之意。今谓与室家诀别，则契者，
表。 王，契阔时未伸。”韦应物《伤逝》： 合也，阔者，阔远也。婚姻之初亲
《毛诗故训传》认 为： “契阔， “契阔忧患灾” 《晋书·范弘之传》： 爱誓者，其死其生，其合 而共处 ，
勤苦也。”郑玄《毛诗笺》继承了毛 “契阔艰难，夷险以之。”iii 此诸例 其远而阔别。”vii杨简认为， “ 死生
亨 的“ 勤 苦 ”一 说 ，并 将“ 死 生 契 皆用“契阔”之“勤苦”义。 契阔”表达的是婚姻中生死与共
阔，与子成说”释义 为“从军 之 士 在“勤 苦 ”这一 释 义之 下 ，又 的爱情誓言，体现的亦是男女之
与其伍约：死也生也，相与处勤苦 引申出“契阔”的其他含 义，例 如 情，并非军队中的约定。宋人孙奕
之中，我与子成相说爱之恩，志在 奔走跋涉之义。《魏书·肃宗纪》： 也持同 样的 观点， 《示 儿编》 云 ：
相存救也。”郑玄认为这是战友之 “世祖太武皇帝……本充爪牙，服 “契，合也。阔，离也，谓死生离合，
间的誓约之词，同生死 ，共勤 苦 ， 勤征旅，契阔行间，备尝劳剧。”iv 与汝成誓言矣。”明末清初学者黄
歌颂的是 患难与 共的 战友之 情 。 此外，还有“失意潦倒”之意。李白 生《义府》云： “‘契’、合也，‘ 阔’、
郑的观点在当时广为流传，然，三 《赠别从切高五》 “自笑我非夫，
: 生 离也，与‘死’对言。‘偕 老’即偕
国时期王肃对此提出异议，认为 事多契阔。蓄积万古愤，向谁得开 死，所谓誓同生死也。言今者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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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典重读 2021.06 学教育

之役，我与室家有‘阔’而已， ‘ 契’ 相见。则‘契阔’为间阔之义也。言 死的时候我们也要在一起”，这样

无 日 也 ；有‘ 死 ’而 已 ，
‘ 生 ’无 日 居者生，行者死 ，一死一生，自此 理 解更 加符合当时的 语境 语 意 。
也。”viii 按照黄生的看法， “死生契 间阔矣。”xi在严粲看来，这句诗所 故而将“契阔”解释为“合离”还是
阔”，言从军之士与妻子生死别离 表达的诗意是，行役之人与居家 比较确切的，而非战友之间勤苦
之景，表现的是同生共死之情义。 之人一死一生，从此阔别，再无相 之意。
合离聚散一说后人采用众 见。值得注意的是，朱熹的隔远一 《诗经》距 今时 代 久 远 ，语 言
多。《魏志·董昭传》： “ 今吾有粮， 说被后世一些学人所接受。陈介 语 义又是 一个动态 发 展的 过 程 ，
将军有兵，有无相通，足以 相 济， 白《诗经选译》 “契阔，
: 是间阔，即 字词的意义也在不断地发展变
死生契阔，相与共之。”ix此处“契 远离之意。”高亨《诗经译注》 “契，
: 化，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对诗
阔”取得就是合离之义。晚唐诗人 隔绝；阔，远离。” 歌诗意的理解。钱钟书的 《管锥
李中 《安福县秋吟寄陈锐秘书》： 4.约束、约结说，以汉代韩婴， 编·击 鼓》此 章 脉 络 清 晰 ，对“ 契
“苦恨亲交多契阔，未知良会几时 唐代孔颖达、陆德明，清代王先 阔”的阐释论据详实，逻辑 性强，
同”，根据第二句 可知，作者感慨 谦，今人杨合鸣为代表 也 为后人 更好地理 解 《邶风·击
不知何时能与亲朋相聚，那前文 约束一说最早见于韩婴。唐 鼓》提供了理论依据。
必是和亲朋分散了，契阔即是分 代孔颖达在《毛诗正义》中引用韩
别，取阔别之意。北宋刘子翚《传 婴释义： “ 契阔，
《韩诗》 云：约束 注 释
i《古典文学论丛》编委会,古典文学论
朋游丝贴歌》 “乱离 契阔四 十 秋， 也。”基于这一释义的理解，孔颖
丛.第2辑[M].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12第
笔意与人俱老大”契阔也取“离 达将《击鼓》解释为战友之间的执 43页
别”意。 手相约、互相救助。“谓与其伍中 ii陈寿撰；周殿富主编,三国志人物全
释“契阔”为“离散”之义是得 之人 约束 也 …… 是 同 伍相 救 ，故 传[M].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02第1008
到众多学者支持且普遍认同的说 举以言之”xii。陈乔枞认为“韩以契 页

法，几乎占据了学界的主流地位。 阔为约束，是以契阔为挈括之假 iii全上古三秦汉三国六朝文. 第4册

晋[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10第1290页
钱钟书在《管锥编》中也力主黄生 借。”xiii 按照陈的观点，韩诗将“契
iv王仲荦著,魏晋南北朝史[M].上海人
《义 府》之 说 ，反 对 前 人（毛 、郑 、 阔”解释为约束，是将其作为挈括 民出版社,2016.08,第542页
王、胡）之说，并援引苏武《古 诗》 的假借用法。约束一说受到了清 v侯立文,太白集注[M].敦煌文艺出版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行 代多位学人认同。清代胡承珙在 社,2018.08,第139页
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生当 《毛诗后笺》说“死生挈括，言死生 vi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编, 汉语
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及李商隐 相与约束，不相离弃也。”xiv王先谦 史学报.第9辑,上海教育出版社,2010.08,第
277页
《行次西郊作》 “少壮尽点行，疲老 《诗 三 家 义 集 疏》：
“契阔，约束
vii张寿镛.四明丛书.第3集，第22册.
守空村，生分作死誓，挥泪连秋 也。”xv
扬州古籍刻印社.1945.第16页
云”，以此印证《击鼓》一诗主旨应 作为南北朝以来经学的集大 viii 朱 东 润 主 编 , 中 华 文 史 论 丛
为征人与妻子在战场上的生死合 成之作，孔颖达《毛 诗正义》解释 1987年第1期,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08第
离。故此， “ 契阔”应为“合离”一 “契阔”为“约束”，主 要是 因其保 22页
说。 留和吸收了许多前代的经学成 ix全上古三秦汉三国六朝文. 第3册
三国,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10第256页
3.隔远说，以宋朱熹，严粲，清 就。如《毛诗诂训传》、 《毛诗笺》、
x雒江生编著.诗经通诂[M].三秦出版
方玉润，今人袁梅为代表 王肃、陆德明的《经典释文》等成
社.1998.07第72页
将“契阔”释为“隔远”见于朱 果 ，尤 其 是 对 于《韩 诗》的 引 用 。 xi公木.公木文集.诗经选释[M].吉林
熹《诗经集传》： “ 契，与挈 同 。契 《韩 诗》今 虽 不 传 ，但 在《毛 诗 正 大学出版社.2001.08第62页
阔，隔远之意。从役者念其室家， 义》中被大量引用。 xii毛亨传,四库家藏.毛诗正义[M].山
因言始为室家之时，期以死生契 自诗经产生以来，各家对“契 东画报出版社,2004.01第147页
xiii公木.公木文集.诗经选释[M].吉林
阔不相忘弃，又相与执手，而期以 阔”的释义众说纷 纭 ，难成 定 论。
大学出版社.2001.08 第62页
偕老也。”x按照朱熹的观点， “死生 作为《邶风·击鼓》中的名句， “契
xiv公木.公木文集.诗经选释[M].吉林
契阔”是指征人思念远方的妻子， 阔”的释义应结 合《诗经》的具体 大学出版社.2001.08第62页
想起曾经两人新婚之时的约定之 文意来阐释，从《击 鼓》的主旨出 xv王先谦著,湖湘文库（甲编）诗三家
词，生死相隔也不会相忘，执手相 发来理解。《击鼓》一诗应为一位 义集疏[M].岳麓书社,2011.01第172页
伴白头偕老。严粲承袭了朱熹的 远行的士兵思归不得而作，由于
（作者单位：武警士官学校基础部）
隔远说，并引申为间阔之义。他在 思归不得，诗人想起了与妻子昔
《诗辑》 中言： “ 契音挈， 《汉书·诸 日 分 别 时 的 誓 言——
—“ 死 生 契
葛丰传》： ‘ 间何阔’注云：久阔不 阔”，即“生的时候我们相互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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