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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露丝》中命运共同体的多维度表征

摘要:伊丽莎白·盖斯凯尔的小说《露丝》将“堕落女子”置于小说的中心地位,关注个体
生活和人物成长。其实除此之外,小说也寄寓了作家对命运共同体多层次、多角度的理解
本文借用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对共同体类型的划分,从家庭、地缘和精神三个层面考察盖
斯凯尔对共同体的形成机制、内部矛盾及理想社会基础这一系列问题的思考。三类共同体
分别透露出的共生意识、共有观念和共同情感诠释了盖斯凯尔的命运共同体意识。作家笔
下的命运共同体是实体和理念的结合,兼具稳定性和流变性,体现出她包容的共同体之思。
关键词:伊丽莎白·盖斯凯尔;《露丝》;家庭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精神共同体

The Representation of Community in Ruth


Abstracts: Elizabeth Gaskell places a fallen women at the center of her novel Ruth and pays
attention to individual life and character development. What is unnoticed is that Ruth also
advances a comprehensive overview of community. This essay examines Gaskell’s thought about
the formation mechanism, interior conflicts and ideal membership of community based on
Tönnies’s community of blood, place and spirit. Three types of community. Awareness of
coexistence,common values and shared emotion consist of Gaskell’s sense of community. There
is tension in Gaskell’s representation of community: it is both an ideal and a reality, stable but
open to change.
Key words: Elizabeth Gaskell; Ruth; familial community; community of place; spiritual
community

19 世纪 40 年代到 60 年代有不少小说涉及失足女子,但伊丽莎白·盖斯凯尔的小说
《露丝》却因将“堕落女子”置于作品的中心地位而别树一帜。因为小说女主人公的特殊
性,评论家们大多从露丝这一个体出发,关注个体生活和人物成长,进而以点带面,从性
别、伦理、经济等角度分析作家所持的意识形态立场或者窥探维多利亚社会面貌。其实除
此之外,小说也寄寓了作家的“共同体冲动”,这体现在盖斯凯尔试图解决“影响社会和
谐的问题”(Jaffe 2000:78 )。学术界对小说呈现的共同体有所提及却是点到即止,如
安德森(Amanda Anderson)认为《露丝》论证了“堕落女子”在“没有偏见的共同体内获
得救赎的可能性”(Anderson 108);还有学者则指出小说呈现了“非开放式共同体”
(Dolin 69;Craik 57)。事实上,盖斯凯尔在小说中呈现了富有洞见的命运共同体意识。
“作为普遍概念,人类命运共同体泛指人类各种命运休戚与共的共同体形式,如家庭、民
族,甚至国家。”(周安平 18)可见命运共同体能够以多种形态、多种规模呈现出来。本
文参考费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önnies )、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 )以
及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共同体理论,让-吕克·南希(Jean-Luc
Nancy)和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对共同体的解构式阐释,在家庭、地缘以
及精神三种共同体形式中,从共同体的内在属性、内部矛盾以及理想社会基础出发,考察
《露丝》中以共生意识、共享价值和共同情感为集中体现的命运共同体意识:在家庭维度
血缘凝结成的家庭共同体由于父权的绝对威严呈松散之态,由关怀关系作为联结的家庭共
同体内成员却能休戚与共。地缘维度,秘密破坏成员之间的可知性,造成伦理分歧,引发
共同体的解构危机,而秘密的曝光也为共同体成员消除隔阂、共享新的伦理观提供契机。
所有人的命运受到瘟疫威胁之际,盖斯凯尔适时提出以情感共鸣为基础的精神共同体,使
共同体依靠对象跨越伦理固有分层、阶级、信仰、生死和时空,体会到彼此的命运相连。
一、 家庭共同体:关怀联结与共生意识
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认为“人的意志在很多方面都处于相互关系之中”,共同体的本
质在于“关系本身及其产生的联结被理解为真正的有机的生活”。(Tönnies17)共同体内
人的共生关系已经由“相互关系”和“联结”这两个词汇体现出来,而“有机的生活”说
明共生状态并不是个体机械地结合或简单地拼凑,而是相互联系与影响、彼此理解与支持。
在滕尼斯以形成机制划分的三类共同体—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中
(Tönnies 27),以家庭为典型单位的血缘共同体最能体现共生关系,因为在血脉相连的
基础上,家人之间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赖程度最深。然而小说中严格遵循父
权制的传统家庭内并没有因为血缘关系产生强烈的共生意识,导致命运共同体在家庭层面
面临阐释困境。
小说中布拉德肖一家尽管符合滕尼斯对血缘共同体的定义,但是由于对父系权威的过
度强调,血缘难以提供足够的共同体向心力,家庭内部松散压抑,共生意识薄弱,造成命
运共同体在家庭维度的形塑困境。滕尼斯对血缘共同体中的父系权威已有论述:父亲/丈夫
因其年龄、体力和智力优势在家庭里占据中心地位,作为强者,他享有优越感和权力;而
处于被保护地位的弱者(妻子和孩子)自然服从前者,感受到的压迫由于对前者的爱与感
激有所缓解。(Tönnies 27,25)但在布拉德肖家中,父系权威远高于亲缘关系,情感关
怀远少于权威带来的压迫感,以至于家庭生活似乎是一种表面的、暂时的社会存在,呈现
出机械聚合的状态,成员之间的关系带有表演性。布拉德肖太太总是顺从布拉德肖先生的
意愿,只敢悄悄在丈夫背后抱怨;当丈夫出现,她就“教孩子们装出最讨父亲欢心的样
子”(盖斯凯尔 220)。此外,布拉德肖与子女之间的“关系让人感到是一种统治非自由
人的纯粹的权力”(Tönnies 24)。四个孩子对父亲十分畏惧,不敢吐露心声。大到女儿
的婚姻问题,小到她们的日常习惯,他都表现出不容质疑的决策权威。妻子和孩子均以布
拉德肖为中心,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布拉德肖却从未从其他人的角度理解他们的感受、想
法和处境。丈夫和妻子、父亲与孩子之间更多的是单向度的信息传达,难有真诚的、真正
的双向沟通,更不用提相互理解与支持。当父权的威严远超血缘关系的亲近,即使有长久
的共同生活和日常经验作为支撑,共生意识依旧模糊,命运共同体面临建构困境。
与布拉德肖一家相反,由关怀关系凝聚在一起的本森一家则温暖团结,生发出强烈的
共生意识,成员之间彼此关联,相互依存。本森与费思凝结成家庭共同体源于三种“最强
有力的关系”1之一的姐弟关系(Tönnies 58),但是老仆人萨利和露丝与本森姐弟并无血
缘关系,无法与之形成传统的血缘共同体。建构本森一家这个非传统家庭共同体的要素是
充满温情的关怀关系。“关怀既是一种实践,也是一种价值观”。(Held 42)它既是对他
人需求做出回应的实际行动,也包含我们对待人际关系的态度。关怀伦理2认为道德领域最
根本的问题就是关怀关系,它普遍存在于人与人之间,强调人的相互联系,相互依赖。
“关怀关系形成家庭和友谊的小社会,它们进而成为大社会的基础”。(Held 43)萨利在
年少时因为一时疏忽导致本森驼背,强烈的道德责任感使她主动留在本森家,与姐弟俩建
立起互信互惠的关怀关系。至于露丝,在得知她的经历后,本森并未像其他人一样,依照
维多利亚父权伦理以抽象推理的形式对她进行伦理批判,而是予以同情和关怀;费思出于
女性的关怀本能提出收留她,萨利因为对本森的爱戴勉强接受,体现出家庭共同体内伦理

1
另外两种关系是亲子关系和夫妻关系。
2
关怀伦理(Ethics of Care)诞生于 20 世纪 80 年代。吉利根认为在面对道德问题时男性倾向于公正视角,
即注重普遍道德准则及其理性运用,而女性偏向于关怀视角,更加重视情境、情感和人际关系。(Gilligan
1982:18-19)随着理论的推进,关怀伦理不再局限于女性立场,而被置于社会、政治、经济等各种背景下
进行探讨,因此很难给其下一个绝对的定义,但是赫尔德(Virginia Held)归纳出关怀伦理的几个特征:第一,
人们对其负有责任的特定他人施以照顾和满足其需求,是出于强烈的道德意识;第二,重视情感在道德行
为中的作用;第三,反对对道德问题的抽象推理而不注重具体情境;第四,关注传统私人领域道德;第五,
重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联系。(Held 2006:10-13)
意志的相互协调和情感对道德行为的影响。在与露丝的相处之中她们发现露丝其实内心纯
良,才真正接纳她,并毫无保留地提供了物质、情感和精神的多重关怀。自此,他们形成
了一个超越血缘、充满关怀的非传统家庭共同体,成员之间平等互爱,同享苦乐,荣辱与
共。他们之间的关怀关系“温暖而且具有说服力”(Williams 1976:76)。这在萨利作为
国教徒踏入本森布道的清教教堂,参加露丝孩子洗礼的时候开始显露:“他们很高兴她乐
意去,他们觉得大家是一家人,一个人的事也是众人的事。”(盖斯凯尔 190)而一家人
因为露丝的过往被揭露受到排挤时,依旧相互安慰,彼此陪伴,成为共生意识的最好注解。
家庭共同体内的共生意识不仅意味着个体享有共生关系带来的福祉,也意味着个体应
当尽到维护共生关系的义务和责任。家庭共同体带来的集体身份感填补了露丝因为伦理关
系的缺失造成的无根状态,推动她的自我认同。在维多利亚社会,“堕落女子”被视为
“英国社会的毒瘤”(Hess 20)并遭到批判与放逐。露丝在受到富家公子贝林汉的引诱和
抛弃之后也面临同样的遭遇,与所有人联系的断裂引发了她的认同危机,以至于她意图结
束自己的生命。然而家庭共同体对露丝的接纳让她不再是漂泊在社会之外的原子,而是找
到自己的基本归属,意识到自己与本森一家的生命交集。“道德主体作为受束缚的自我,
总是以血肉之躯嵌入与他人的关系中,而这些关系也部分构成了自我”。(Keller 152 )长
久稳固的关怀关系赋予她集体归属感,丰富了她的自我定义。然而很长一段时间内,露丝
沉浸在往事带来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没有尽心做好家务、照顾好孩子,忽视了自己应当承
担的责任。在本森一家的关怀和引导下,露丝得以反思自己的消极态度,认识到“生活变
得更有意义了,她要承担的义务更多了”(盖斯凯尔 201),在行动的过程中为家庭共同
体的良性运转做出贡献。
通过对两个家庭的对照式描写,盖斯凯尔质疑血缘作为家庭共同体纽带的可靠性,批
判父权制度对家庭内部共生意识的消解作用,而关怀关系与共生意识的相似内涵使之成为
新的家庭共同体联结。家庭共同体的共生状态不是成员仅仅因为血/姻缘聚集在一起共同的
生活,而是彼此之间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依存;每个成员不仅共享共同体带来的福
祉,也有维系共生关系、建构共同体的责任。

二、 地缘共同体:秘密与共有观念
“地缘共同体直接表现为居住在相同的地方”,人们“相互熟知,有共同的秩序
和行政管理”(Tönnies 27-28)。共同体成员自觉遵守固有习俗或公共准则,是共有
观念得到实践的具体表现,而共有观念 是维护共同体整体性的关键因素,为成员“共命
运”打下基础。威廉斯认为真正的共同体内人们有“直接的关系”和“面对面的交流”
(Williams, 1973:165),他还提出以人与人之间相识相知为基础的可知共同体。这实
际上指出共同体成员得以共享价值观念的基础与途径,即真正的交流。艾克莱斯顿是一个
相对封闭的地缘/可知共同体,邻里之间的熟知将人际关系固化,赋予成员强烈的归属感
当本森姐弟带着露丝“回到了自己的家和熟人之中,踏在家乡的土地上[时],本森小姐恢
复了精神抖擞的老样子,就连本森先生也格外高兴,向本打听着一些人的事情”(盖斯凯
尔 145),自觉地参与可知共同体的维系。露丝能够进入艾克莱斯顿这个地缘共同体是由
于她作为外来者的不可知性以及本森姐弟对她的编码。本森姐弟为避免露丝母子遭受舆论
批评,隐瞒了露丝的过往,伪造她寡妇的身份,然而这违背了公共伦理秩序,使以地缘为
基础的可知共同体难以维持有机整体的状态。
关于露丝的秘密和谎言一方面暗中损坏着可知共同体的根基,一方面意味着原来共有
观念的失效,使共同体面临分裂之险。南希认为共同体成员并非个体,而是独体,成员之
间的交流是揭示关系(exposition)下的相互质询,难以触及隐秘内部。(Nancy 29)布
朗肖也认为“集体交流的根基处存在着秘密,一种深藏而无法言说的秘密 ”(Heffernan
28),导致共同体内无法进行深度沟通。笔者并不认同秘密之下只有独体之说,因为秘密
在人的思维活动中占据的比例极小,不可能抵消成员之间的共性;一般性的私人秘密也不
会影响到共同生活与公共事业。但秘密的不可言说性和不可知性的确阻碍了共同体成员之
间的真诚交流;秘密涉及共同原则时尤为如此,这必然导致共同体内部的分歧。当费思向
布拉德肖夫人编造露丝的身世时,无意识地将二人之间的交流变成不涉及“隐秘内部”的
揭示,造成共同体内的认知真空,破坏了共同体的可知性。此外,本森和费思选择用秘密
和谎言来保护露丝母子的时候,违背了艾克莱斯顿的父权制伦理,划出了他们与其他成员之
间的价值边界。本森一家对露丝的接纳表明他们并不赞同仅凭一个错误而给女子下终身的
道德判决,但不意味着他们完全否定父权制伦理。相反,正是因为仍旧认同父权制伦理针
对”堕落女子”的伦理规范,认为女子失贞是一个道德污点,他们才伪装露丝的身份。即
使是这样,他们所持的伦理立场仍与共同体共有立场不符,造成共同体的潜在裂缝。
秘密的曝光与谎言的破裂暴露了以地缘为基础的可知共同体面临“存异难求同”之困
境,其原因在于成员之间在伦理判断方式上存在差异。布拉德肖在得知露丝的过往后,与
本森有一次激烈的谈话。他全然不顾之前对露丝品行的观察和赞扬,强调女性失足就是因
为自甘堕落。本森则提出不同的看法:“并不是所有曾经一度失足的女性都是堕落的...难
道现在不是到了该改变一下我们的一些看法跟做法的时候了么?”( 盖斯凯尔 367)本森
和布拉德肖分别代表两种伦理判断方式。前者更认同情境化伦理判断,即将道德主体置于
具体的情境中,以联系的观点判断其行为,倾向于女性的关怀视角 3,这利于建立或深化人
与人之间的联系;后者属于传统的男性公正视角,重视普遍抽象的原则,奉行对维多利亚
父权伦理的绝对服从和机械运用,将个体看作独立的实体,也就难以以整体性的思维考虑
他人的处境与命运。盖斯凯尔本人并不提倡绝对性的思考方式,“相信个体情况可能不尽
相同”(转引自 Stoneman 69)。这与吉利根对个体复杂多样性的考虑有相通之处:“既然
‘生活不可思议的复杂性’无法限制在‘条条框框’中,道德判断就不能受‘普遍规则’
的约束,而是要足够了解鲜活的生活从而与所有人建立一种广泛的同伴情感”(Gilligan
130)。盖斯凯尔在小说中对女性道德的探索与理论界形成了穿越时空的对话。本森与布拉
德肖的谈话是一次触及隐秘内部的深度沟通,但二人多年友谊却因伦理判断差异而破裂,两
家人分道扬镳。在布拉德肖的带领下,一部分教众不再去本森的教堂,旧识邻友开始疏远
他们,这也是他们违反伦理秩序付出的代价。邻里交往中断,难以相互可知,地缘共同体
岌岌可危。
地缘共同体危机因一个秘密的暴露而始,也因另一个秘密的暴露而终。小说中另一个
与秘密相关的情节是布拉德肖的儿子理查私自伪造本森的签名并挪用他的投资款项,最终
事情败露。布拉德肖对此仍旧采取绝对的公正视角,声称与理查脱离父子关系,再三要求
本森起诉他,并把这归咎于他天生带有劣根性。本森则坚持要“掌握全部情况”(盖斯凯
尔 423)后再做决定。关怀与公正并非水火不容,问题在于优先考虑哪一方。赫尔德认为
公平正义在司法情境优先运用最具说服力,但也不能完全忽略关怀(Held 103)。涉及到
私人道德领域时,公正伦理的理性运用往往容易带来情感和人际关系危机。从司法正义的
角度来说,布拉德肖的做法无可厚非,还有大义灭亲之意。然而作为父亲,布拉德肖却从
纯粹理性的角度将理查看成独立的实体,将天然的血缘关系看成可以随意解除的契约关系
推卸自己在家庭伦理教育中的责任,有意忽视和压抑内心的情感。布拉德肖太太因为布拉
德肖的举措与丈夫陷入冷战。盖斯凯尔最终以一场马车事故作为对理查的惩罚,布拉德肖
听闻后终于难以压抑父子之情晕厥过去。笔者这里并非认同人际关系可以正当地影响司法
公正,只是认为关怀伦理照顾了人对情感和关系的需求,与公正伦理的共同运用方能兼顾

3
尽管本森是男性,盖斯凯尔却赋予他一定的女性特征,身体的残疾使他并没有强烈的男子气概;在性格
上,相对于姐姐费思的果断直率,本森则显得优柔寡断;作家还多次强调他的善良与同情心。
情理。理查后来改头换面,表现正派,布拉德肖则意识到不论是对待露丝、本森还是自己
的儿子,自己的“公正”视角并不公正,主动回到本森的教堂,脸上带着”一副意识到自
己缺乏足够正义感的神情,甚至颇有几分不能正确评价他人的恼丧”( 盖斯凯尔 442)。
至此,布拉德肖与本森之间的嫌隙逐渐消除,就新的伦理观念(即情境化伦理判断)达成
一致,地缘共同体重新呈现聚合之势。
盖斯凯尔笔下的地缘共同体内,成员之间的相互可知是拥有共有观念的基础。涉及公
共原则的秘密虽然维持着共同体表面的风平浪静,却早已造成内部的暗流涌动,破坏共同
体根基;唯有坦诚地交流才能为解决矛盾、克服差异提供契机,进而保证共有观念的可靠
性和合理性,为共同体“共命运”奠定基石。

三、精神共同体:个体与共同情感
滕尼斯指出精神共同体是“真正的人的和最高形式的共同体”,可以理解为心灵之间
的相互关系。(Tönnies 27-28)而盖斯凯尔在对精神共同体的构想中,将心灵之间的相互
关系诠释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共鸣,因为这是“命运共同体成员之间必然产生和彰显的伦
理情怀”(王泽应 10)。以共同情感为基础,精神共同体的依靠对象得以跨越伦理分层、
阶级、生死范畴、信仰之别和时空限制,表达了作家对差异个体形成命运共同体的向往。
首先,人们对露丝言行的集体认同重新将露丝这个伦理他者纳入共同体,表明共同情
感可以增加共同体对个体的包容性。以维多利亚的伦理标准,露丝这类女子难以进入到任
何一个共同体中,更不用提与之命运与共。身份被揭穿以后,露丝遭到地缘共同体的排斥
由于体面人家拒绝露丝的效劳,她只能进入当时并不被社会认可的护士行业 4,受雇于穷苦
人家。工作之中她始终践行关怀伦理,给予病患身心的双重关怀,以职业道德证实了绝对
伦理判断的误差,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在伤寒肆虐之时,人们或许互不相识,对疾病的恐
惧和对生命的希望却让他们命运相连,因为“共享的历史,尤其是那些由共同经历的苦难
所奠基的历史,可以使我们与他人紧密相连,体验相似的命运。”(Brock 281) 当露丝冒
着生命危险自愿去医院照顾患者,就将自己的命运与其他人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将隐蔽
在日常关系中命运共同体彰显出来。她以道德正直和博爱之心获得了上至教区长、下至流
浪汉的感激与赞扬,这种共同的情感将原本被共同体排斥在外的露丝置于共同体的中心地
位,同时放大了其他人之间的相似性而缩小了差异性,催生了他们对精神共同体的想象。
想象的精神共同体最终在露丝的葬礼上被具象化,互不相识的人此时齐聚一个空间,
彼此的情感共通,使共同体基础进一步扩大。在场的共同体成员尽管信仰有别,阶层有异
却共有对露丝的同情与哀悼。露丝的葬礼在本森的清教堂举行,却有国教教徒出席,信仰
的差别和礼仪的差异由于共有的悲伤情感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一队接一队衣着寒酸的致哀
者也赶来,此时露丝受到的伦理评价不再仅仅来源于中产阶级,而是来源于曾经受到疾病
威胁的所有人。“本森先生从布道坛上看到了所有的人…他们都在深深地致哀,布莱德肖
先生尤其如此…法夸尔一家—不少陌生人—还有不少不言不语的穷人—远远的还站着一两
个蓬头垢面的流浪者,在不断地流着眼泪。”( 盖斯凯尔 479)精神的契合和情感的共鸣
表明共同的伦理立场,巩固了共同的心理建构。滕尼斯指出精神共同体内成员之间的关系
是“建立在偶然或者自由选择的基础之上的”(Tönnies 29)。人们出席露丝的葬礼意味
着他们选择与露丝建立情感上的联系。尽管露丝已逝,他们却共有对她品格的记忆,而
“共有的记忆引发感激和忠诚”(Tönnies 29),在成为精神共同体联结的同时,也让逝
者成为共同体不可或缺的部分。各类个体的在场表明,在盖斯凯尔那里共同的情感让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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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人看来,疾病通常和肮脏污物相关,而后者又与贫穷和道德败坏有密切联系,所以护
士并不像家庭教师或者裁缝那样是一个体面的工作。见 Freeland, N. “Politics of Dirt in Mary Barton and
Ruth” . SEL 42,4(2002) :799-818; Summers, A. “The Mysterious Demise of Sarah Gamp: the Domiciliary Nurse and
Her Detractors, c.1830-1860” . Victorian Studies 32,3(1984): 365-87.
共同体的成员得以搁置差异,跨越生死。
共同体的想象没有因为小说的结束而中断,而是穿越时空,随着读者的阅读一直在持
续。安德森认为小说和报纸是重现民族这个想象的共同体的技术手段,一方面,现实主义
小说的真实性很容易唤起读者给予现实社会的想象;另一方面,小说的人物及其行为在全
知读者看来是在同一时间呈现的,是“同质的空洞时间中的同时性行动”(安德森 23)一
个想象的世界由此被召唤出来,你可能并不认识你的同胞,但你知道他们跟你一样处于相
同的“小说”中。国家就是这样被想象的,精神共同体也如此。当读者阅读《露丝》的时
候,露丝的故事和她的死亡从小说的内部时间延伸至维多利亚读者日常生活的外部时间,
想象的世界与真实世界交织,将人物、作家、读者囊括进来,并在日历时间中向前推移。
与此同时,读者加入人物和作者,一起进行体验和判断。当三者共享立场、共有情感时,
一个广泛的精神共同体得以建构。小说在读者中唤起的最激烈也最普遍的反应是:为什么
露丝必须死亡?而且不是在医院护理病人时而是在旅馆照顾负心汉贝林汉后染病而死?有
学者认为这源于作家对维多利亚主流意识形态的服从或矛盾态度(陈礼珍 134;Stoneman
65),有的认为盖斯凯尔以露丝的 死暗指女性作家 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D’Albertis
99),绍尔则认为这是作家故意对小说进行的“谋杀”,以此来提醒读者女性其实过着被
设计好的生活(Schor 73,75)。笔者更认同后一种看法,顺着绍尔的思路,露丝的“死法”
能够对读者产生最大的冲击力,最大程度唤起读者的道德情感,提醒读者“堕落女子”在
维多利亚社会的真实境遇。格雷夫 (Suzanne Graver)在《乔治·艾略特与共同体》一书
中称艾略特“坚信艺术有力量扩展读者的胸怀,使之更有同情心和反应能力;她的美学旨
在全面改变人的感受力,进而最终改变社会”(Graver 11)。露丝的死在维多利亚读者心中
引起的波澜也有这样的力量。当读者以同情怜悯或愤愤不平之心加入对露丝的哀悼时,就
与小说中的人物拥有相同的情感体验,使小说内的精神共同体拓展至文本之外。

盖斯凯尔以文学想象和诗性话语抒发内心的共同体冲动,以期推动现实社会的改良和
进步,表达对理想社会的憧憬和向往。纵观整部小说,从家庭共同体内在属性的变更,到
地缘共同体内的矛盾化解,再到精神共同体的社会基础拓展,盖斯凯尔从三个维度探索命
运共同体的变化规律和生成逻辑,言明以共生意识、共有观念和共同情感为体现的命运共
同体意识。作家笔下的共同体既是一个实体,也是一种理念;既有一定的稳定性,也处于
流变之中,充满着张力。盖斯凯尔以文学之思加入 19 世纪文人学者对共同体观念的探索,
为丰富共同体的理论内涵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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