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长廊】
简论叙述主义史学
摘要： 在语言学转向过程中， 现代西方人文哲学从逻辑性思维转向了隐喻性思维。 他们普遍认为， 人类的
知识从原初上来说并不是建立在逻辑概念的基础之上的， 而是建立在先于逻辑概念的隐喻思维之上。 本文即以
当代历史哲学中表征的语言学转向为探讨中心， 来展现史学与文学学科之间的可能关联。
关键词： 元史学； 叙事； 隐喻； 历史诗学
〔中图分类号〕 Ｋ２
一、 叙述主义史学的复兴
柯林武德预言， ２０世纪哲学的主要工作是与２０世纪的
历史学妥协， “我一生的工作， 就我现在已经５０岁而言，
主要是致力于融通哲学与历史”。
如科学对１７和１８世纪的哲学那样重要， 历史也证明了历史
哲学 （或史学理论） 在西方成为了２０世纪哲学的主流之一。
历史学的哲学化与哲学的历史学化之间的双向融通过程也
内在地衍化出了历史学与文学的动态融通结构， 语言学转
向对文本研究的凸显使得两者具有很强的同质性内涵， 这就
使得在２０世纪， 史学与文学、 诗学的融通成为了一种可能。
〔２〕
１９７３年出版的海登·怀特
学： １９世纪欧洲的历史想像》 （Ｍｅｔａｈｉｓｔｏｒｙ： Ｔｈｅ
Ｉｍａｇｉｎａｔｉｏｎ ｉｎ Ｎｉｎｅｔｅｅｎｔｈ－Ｃｅｎｔｕｒｙ
了这种可能。 从２０世纪下半叶至今西方历史哲学 （或史学
理论） 的变迁来看， 此书无疑是一部路标式的著作， 彰显
或拓宽了一种理解史学思想、 历史哲学的新思维。 作者在
中文版前言中说道： “随着１９世纪历史学的科学化， 历史
编纂中大多数常用的方法假定， 史学研究已经消解了它们
与修辞性和文学性作品之间千余年来的联系。 但是就历史
写作继续以基于日常经验的言说和写作为首选媒介来传达
人们发现的过去而论， 它仍然保留了修辞和文学的色彩。
只要史学家继续使用基于日常经验的言说和写作， 他们对
于过去现象的表现以及对这些现象所做的思考就仍然会是
‘文学性的’， 即‘诗性的’ 和‘修辞性’， 其方式完全不同
于任何公认的明显是‘科学的’ 话语。”
哲学、 文学、 语言学等学科的研究成果， 建构了一套比喻
理论来分析历史文本、 作者、 读者， 揭示意识形态要素介
入历史学的种种途径。 对１９世纪八位有代表性的史学思想
家逐一分析， 向读者展示了他们进行历史著述时所采用的
主导性比喻方式及与之相伴随的语言规则， 从而论证历史
作品普遍存在的诗学本质。 可以说， 他是现代史学的终结
［收稿日期］ ２０１３－０８－２８
理 论 界 2014 第 1 期
·总第485期·
—以
—— 《元史学》 为例
□顾晓伟
（复旦大学 历史学系， 上海 200433）
〔文献标识码〕 Ａ 〔文章编号〕 １００３－６５４７ （2014） ０１－０１１７－０３
者， 是“后历史” 的开启者， 是这一范式得以确立的里程碑
（ｌａｎｄｍａｒｋ） 式的人物， 他的观点在史学理论界引起了持久
的回应与争论， 追随者有众， 但也不乏反对者。 荷兰史学理
〔1〕
历史学对当代哲学就 论家弗兰克·安克斯密特对海登·怀特多有论述： “如果我们
考虑 《元历史学》， 乍一看， 我们可能倾向于说， 按照那个
术语的确切意思， 怀特在那里提供的是历史编纂理论。 无论
如何， 《元历史学》 首要地不是如何获得和检验历史真相等
问题的书 （２０世纪５０年代和６０年代历史哲学主要关注的内
容）， 而是有关我们应该如何读历史的书。 把１９世纪历史学
家的伟大文本作为小说来读——
—没有任何理论家曾经这么做
（Ｈａｙｄｅｎ Ｗｈｉｔｅ） 《元史 过， 这是怀特工作的组成部分……这个理论的主要的论题
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 （人们可能考虑怀特在这里的彻头彻尾的相对主义， 他鼓吹
〔３〕
Ｅｕｒｏｐｅ） 成就 的历史理论的语言学转向以及他论证自己观点的方式） 指向
〔２〕
了历史理论发展史的新阶段。” 像戈斯曼、 扎戈林、 凯
尔纳、 奥尔、 帕特纳埃都可以定位于怀特开创的新历史编纂
学的规范基础之内。 而美国德裔史家伊格尔斯则成为了抵制
“后史学” 的健将， 认为怀特所开启的后现代史学颠覆了任
何真理标准， 而提供的那种思想自由同时也毁减了个人责
任， 最终也毁减了自由本身。 汉语界对怀特所代表的“新范
式” 还处于翻译介绍阶段， 且文学理论界的步伐要早于史学
理论界， 认为怀特的理论虽然有“组装” （陈新） 和“魔术”
（邵立新） 的色彩， 但其“新范式” 的特征仍不可忽视。
从史学本位出发， 我们可以把这种“新范式” 定为历史
诗学 （Ｔｈｅ Ｐｏｅｔｉｃｓ ｏｆ Ｈｉｓｔｏｒｙ）， 这个名称来自文学理论
〔1〕
作者广泛吸收 界定义为“文化诗学” 或“历史诗学” 的本位倒置， 张进以
文学为本位把它定义为： “在‘历史－文学’ 的关系语境中，
通过揭示历史的本质特征及其内在的文学性 （诗性） 结构以
及文学的本质特征及其历史性蕴含来阐释文学与历史之间的
关联， 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一套关于文学本质或历史本质的理
〔３〕
论界说， 这种学说可称为历史诗学。” 这种史学与文学
两个彼此关联， 内在统一的取向带来了文学和史学两个领域
１１７
·总第485期·
的“范式革命”， 这类似于１８世纪哲学与历史通融带来的
“范式革命”， 它超越了近代以来形成的关于文史之间的学科
界限。 将历史主义思想带入文学批评领域形成了“新历史主
义”、 “文化诗学”、 “历史诗学”， 将语言修辞学介入史学
领域就形成了“历史诗学”， 在这一维度上我们可以解读
“史景迁热” （这位汉学家的中文名就预构了其文本的精神
气质） 和“黄仁宇现象” （黄氏对史学近乎宗教式的热情预
构了其文本浓厚的诗性特质）， 杨念群更以“新史学” 的姿
态提出了“感觉主义” 与这股思潮相呼应。
〔２〕
我们说历史学近乎于文学或诗学，
不真实的， 因为文学虽然“虚构”， 但是却为了表现“真
实”， 然则历史的“想象” 是建立在文献资料和器物遗迹的
基础上， 历史编纂存在的“感觉”、 “想像” 只是不可避免
的中介或手段， 也即是文学上的修辞， 其最终目的是追求更
高目的上的“真实”， 这与１９世纪历史学向科学转向所追求
〔３〕
的“真实” 是在逻辑上同有同质性。
解之缘， 那么忽视语言在历史之中的作用， 就不是接近了客
观真理， 而是增加了它的主观性， 即忽视了已经存在的主观
〔４〕
性而造成双重的主观性。 在１９世纪“实证主义史学” 占
主流的史学内部， 英国史家屈维廉就思考了历史与文学的密
切关系， 他认为历史学的科学性或许只体现在弱的意义上，
并非体现在强意义上， “历史只是部分地与‘事实’ 有关，
而且它并不是一种科学的演绎， 而是一种对于最可能的概括
的想像的猜测”。 这就预构了历史文本包含了一种深层的结
构性内容， 它一般而言是诗学的， 本质上也是语言学的， 修
辞学的。 这种反讽式的论述本质上是为了建立一种“元科
学” 立场， “如果人们想要形成一种历史性的 （我的意思是
一种真正的历史主义） 的科学概念， 他就必须采纳一种当前
〔５〕
科学正统之外的元科学立场”。
二、 叙述主义史学的深层结构： 隐喻的兴衰
上文探讨了历史诗学的可能， 接着就进入历史诗学的本
质内核： 隐喻或比喻理论， 传统诗学和近代语言理论关于诗
性语言或比喻性语言的分析确定了四种基本的比喻类型， 即
〔６〕
隐喻、 转喻、 提喻和反讽。
一般来说， 隐喻的工作机制就是用人们熟悉的存在领域
的事物去描述、 摹拟陌生的存在领域的事物， 用简单明了的
事物去说明、 解释复杂晦涩的事物， 用看得见， 摸得着的事
物去把握、 理解看不见， 摸不着的事物。 归根到底， 隐喻即
是将一物视为别的事物， 声称“此” 是“彼”， 因为我们不
知道如何思考或谈论“此”， 所以我们只好用“彼” 来谈论
“此”。 隐喻的思考方式意味着在两种不同的东西、 事件之间
找到某种相似性， 其中的一方比另一方更容易让人理解， 于
是便用这为人熟知的一方来言说那不易理解或不易言说的一
〔1〕
方。 因此， 隐喻是人们赖以把握抽象、 理解新事物的主
要认知机制。 隐喻为我们趋近目标域提供了方便、 简捷的道
路， 使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在家园的感觉”， 告诉我们如
〔２〕
何照亮“我们的自然家园”。 由于语言本身的隐喻性特
征， 而历史编纂表现于文本， 表现于话语， 这就展现了历史
文本不可消解的隐喻性特征， “历史学家赋予资料以意义，
使陌生的变成熟悉的 （作者加了着重号）， 使神秘的过去变
【历史长廊】
得可以理解的” 的媒介， 是一种“比喻语言的技术”， 是一
〔３〕
般意义上的“比喻的转义”。 譬如说， “小明的爸爸是
一头牛”， 牛就隐喻着强壮、 代表着力量， 我们看到这句话
时， 不会认为小明的爸爸真的是一头牛， 而是会认为小明的
爸爸很强壮。 同样的道理， 历史文本也具有这种隐喻性， 比
如说， 作为历史文本的 《论语》 只是孔子与其弟子的言行
录， 《论语》 或者说儒家学说被称为经典， 孔子从一个平凡
的人被后人成为“万世师表”、 “圣贤”、 “哲人王”， 特别
〔1〕
是在传播信息不甚发达的农耕文明社会里得到如此广泛地传
并不是说历史是 播， 很大一部分是文本的修辞性、 文本的隐喻性造成的， 儒
学作为一种生命智慧， 其平实、 亲切的特征在言说方式上集
〔４〕
中表现在“能近取譬” 的风格上。 “凡意所不能达， 多
〔５〕
假于譬如， 以义达志， 是为得之。” 如此我们可以借鉴
怀特海的一句名言来言说， 一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 就是一
部对“六经” 的注解史， 然而“六经” 本身已变得模糊不
历史学与语言有不 清， 成为了一幅边线交错的水彩画。 随着 《论语》 在时空中
向前推衍， 由于语言本身的歧义性、 不完善性， 也即是隐喻
性， 使得我们每一个都成为了“孔子” 的诠释者， 都充当继
续推衍“论语” 的一份力量， 这也是当下国学热的现状， 不
仅知识精英可以讲 《论语》， 而且保安也同样可以在我国最
高学府北京大学讲述 《论语》。 “后史学” 向我们展现了知
识或文本的谱系或脉络， 使得我们不仅可以看到“脉” （知
识自身发展的内在理路）， 而且可以看到“络” （意识形态
要素介入的路径）， 由点而线， 由线而成网， 终而绘成一副
多维的图景。
总体来说， 在构造知识以服务于我们的社会和政治目的
方面， 隐喻有着明显的效果 （而且这也说明为什么社会的、
政治的， 因而还有历史的世界是隐喻所喜欢的领域）。 在我
们支配把实在转变成人类目标和目的能够接受的世界方面，
〔６〕
可以论证隐喻是我们拥有的最强有力的语言工具。
三、 作为“图像” 的叙述主义史学
上文探讨了历史诗学概念性特征和意义蕴涵， 我们得出
历史编纂和文学创造一样要对“文献资料” 进行想象的建
构， 这就需要对想像过程进行考察。 在柯林武德看来， “想
象所呈现给自己的， 是它所经验的统一不可分的对象； 而理
智就超越出了那种单一的对象， 它呈现给自己的， 是一个由
〔1〕
彼此之间具有确定关系的许多对象构成的世界”。 在这
里， 我们观察到， 从逻辑的观点看， 文本与绘画有共同的地
〔２〕
方。
沃尔什在批判传统史学范式的基础上提出“配景” 理论
（参照 《历史哲学导论》）， 怀特在 《元史学》 一书中， 援引
斯蒂芬·佩珀 （Ｓｅｔｐｈｅｎ Ｃ．Ｐｏｐｐｅｒ） 在 《世界的构想》 中的
分析， 认为历史编纂在论证模式分为四种模式 （从历史著作
中的概念化诸种层面分为五种模式： （１） 编年史； （２） 故
事； （３） 情节化模式； （４） 论证模式； （５） 意识形态蕴
涵模式）： 形式论的， 有机论的， 机械论的和情境论的形式。
其中情境论“作为一种解释策略， 情境论尽量避免形式论那
种极端分散的倾向， 以及有机论和机械论那种抽象倾向。 它
努力以一种现象的相对整合取而代之”。 从希罗多德到赫伊
津哈， 其间任何一位史学家的著作中都能找到使用这种解释
１１８ 2014 第 1 期 理 论 界
【历史长廊】 ·总第485期·

策略的例证， 在１９世纪雅各布·布克哈特的著作中， 它却是
一种主导性的解释原则， 他倾向于从时间脉络中截取历史过
程的片断， 对它进行共时性表现， 情境论的史学家将他研究
的各不相同的时期， 聚合成一个能够理解的整体历史过程图
〔３〕
景。
历史学以其最内在的方式对现实进行本质性的思考， 历
史编纂表现于“图像” 就如同戏剧表现于“影视”， 历史学
家在编纂历史文本的过程就如同一部电影的创作过程， 这使
得历史学与新闻学或影视学有着共同的内涵指涉， 以影视为
代表的传媒业虽然只有百年的历史， 它却成为历史或历史话
语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古典时代历史学承担的话语权逐渐转
移到新闻学手中， 成为与行政权、 立法权、 司法权相平衡的
第四大权利。 历史学虽不轻易对现实事物发表某种直接性评
说， 但这并不意味着现实生活中就不存在有历史学发出的声
音。 历史文本和影视文本作为传播媒介的一种就成为沟通国
家和社会的有效桥梁， 两者的共同性促使历史学家必须付出
非凡的代价， 才能洞察这种历史的脉搏， 当他下决心以一
种信仰的姿态这么做的时候， 他就已经走向了“第三种历
〔４〕
史”。
四、 余论
通过海登·怀特的 《元史学》 文本， 可触摸到当代西方
历史哲学研究中的语言学转向 （Ｔｈｅ
以 叙 事 、 隐 喻 、 图 景 为 基 点 ， 蕴 涵 了 历 史 诗 学 （Ｔｈｅ
Ｐｏｅｔｉｃｓ ｏｆ Ｈｉｓｔｏｒｙ） 的本质性特征， 论证历史诗学的“范
式革命”。
当然， 这种“新范式” 是在“旧范式” 的界说中生长出
来的， 是由其内在理路 （Ｉｎｎｅｒ
Ｌｏｇｉｃ） 所预构的。 首先， 从内在理路来说， 它打破了自１９
世纪以来兰克所标显的“如实直书” 那样一个“高 贵的
〔１〕
梦”， 它像启蒙运动带来的“史界革命” 一样， 使“克
丽奥女神” 真正地从“科学主义” 中脱衍出来， 给历史学注
入了叙事和想象的活力。 历史中并不存在真相、 事实和正
义， 有的只是关于真相、 事实、 正义的看法的语言表达形
式。 真实性、 合理性和客观性不过是一种“意识形态”， 是
为了掩饰西方中心主义、 资本主义经济模式、 男权支配等等
〔２〕
意识形态偏见的工具。 “历史通过从时间顺序表里编出
故事的成功正是历史阐释效用的一部分； 从时间顺序表中得
出故事是……‘编织情节’ （ｅｍｐｌｏｔｍｅｎｔ） 的运作， ……这
〔３〕
同一般‘虚构’ 的方式一摸一样”。 再次， 从外缘理路
来看， ２０世纪经济的高速发展带来了知识群体的急剧膨胀，
促使“知识生产” 的过剩， 人的有限性对此形成了巨大的困
境与张力。 海登·怀特的追随者， 荷兰史学理论家弗兰克·安
克施密特在 《历史编纂与后现代主义》 （刊于 《历史与理
论》 １９８９年第２８期） 一文中认为， 历史学的产品过剩， 直接
导致了未曾预料的后果： “由于解释的多元性， 原始文本在
历史研究中逐渐丧失了其充当仲裁者的功能， 由于各式各样
的解释， 文本本身变得模糊不清， 成了一幅边线交错的水彩
画。 这就意味着天真地相信文本本身能够解决我们解释的问
题， 就像是相信风向标可以当作一个路标一样荒唐可笑， 这
一切荒谬结果的产生， 是因为文本本身在一种解释中不具有
任何权威性……一句话， 我们再没有任何文本， 再没有任何
〔４〕
过去， 而只有它们的解释。”
这种反讽式的论证策略就像 《皇帝的新装》 里的孩童揭
露皇帝没有穿衣的面纱一样， 使得自身也陷入了一种“尴
尬” 的境地， 历史诗学也不可避免地烙上了后现代主义的印
记。 ■
ｌｉｎｇｕｉｓｔｉｃ ｔｕｒｎ）， 并 参考文献：
［１］ Ｃｈａｒｌｅｓ Ａ．Ｂｅａｒｄ， “Ｔｈａｔ Ｎｏｂｅｌ Ｄｒｅａｍ” Ｔｈｅ
Ａｍｅｒｉｃａｎ 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 Ｒｅｖｉｅｗ， Ｖｏｌ ４１， １９３５．比尔德认为价值、 选
择、 解释和评价等因素使得史学家“客观如是” 地叙述实际发生的
历史变得不可能。 因为在选择和组织文献时， 史学家自身所属的成
见、 偏见、 信仰、 情感、 教育方式和经历， 尤其是社会和经济地位
Ｌｏｇｉｃ） 和外缘理路 （Ｏｕｔｅｒ 决定了叙述的历史并不真实， 而且事实的选择和安排是对价值的选
择、 决断和诠释， 书写历史只是一种“ 信仰行为”。 历史事实是以
个体记忆和信仰为基础， 是通过语言的写作而表现的主观化的产
物。 要获致绝对客观的历史事实无疑是一个“高贵的梦” ．
［２］ Ｆａｉｎ， Ｈａｓｋｅｌｌ．Ｂｅｔｗｅｅｎ 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 ａｎｄ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Ｐｒｅｎｃｅｔｏｎ Ｐｒｅｓｓ， １９７０．
［３］ 张京媛主编．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
１９９３： １２６．
［４］ ［荷］ Ｆ．Ｒ．安可施密特．历史编纂与后现代主义．载刘北成，
陈新主编．史学理论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 ２００６： １７９．
责任编辑： 邱 枫

Discussion on Narrative History

—Ｔａｋｅ
—— Ｍｅｔａｈｉｓｔｏｒｙ ａｓ ｔｈｅ ｅｘａｍｐｌｅ
Ｇｕ Ｘｉａｏｗｅｉ
（Department of History，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Ｉn the linguistic turn process， modern Western humanistic philosophy shifted from logical thinking to
metaphorical thinking．They generally believe that human knowledge from the original， is not based on logic， on
the basis of the concept， but prior to the establishment of logical thinking on the concept of metaphor.This
context is to investigate contemporary philosophy of history that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linguistic turn， to show
possible relationships between history and literature.

理 论 界 2014 第 1 期 １１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