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

題
文
章

梁 張愛玲
慕
靈 的衣服 對照記
香港中文 大學中國語言及 文學 在 中 國 現 代 文 學 史 中，最 關 注 中 國 女 性 服 裝 的 作 家 可 算 是 張 愛 玲，她 的〈 更 衣 記 〉以 文 學
系哲學博 士、香 港 公 開 大學人 的 筆 調，把 中 國 文化、中 國 女 人 與 服 裝 三者 結 合於 一篇 文 章 之 內，既 有 文學 的 感 性 筆 觸，也
有 文化 研 究 的 理 性 分 析，同 時 加 入了 張 愛 玲 對人性 的 獨 到 看 法，成 為 一篇 文 學史 上 的 經 典
文社會 科學院副教授及田家炳

散 文。很 多人 談 論 張 愛 玲 如 何 看 中 國 的 女 性 服 裝 史，都 只 關 注〈 更 衣 記 〉這 篇 寫 於 她 23 歲
中華文化中心主任

時 的 散 文，卻 忽 略 了她 於 晚 年 寫作 的《 對 照 記 》當 中 大 量 提 及 女 性 服 飾 的 資 料。本 文 將 會
透 過《 對 照 記 》和 其他 資 料，討 論 張 愛 玲 的人 生 與 衣 服，特別 是 與 旗 袍 的 關 係。

張 愛 玲 鍾 愛 旗 袍，雖 然 少 年 時 期 由 於 後 母 送 贈 舊 旗 袍 的 緣 故，而 一 度 對 自 身 形 象 感 到 自
卑，但 同 時 亦成 就了她 一 生 對 衣 服 的莫名執著 和喜愛。在《 對 照 記 》中張 愛 玲第一 次 提 及 旗
袍 是 圖 二十 一 的 解 說 文 字，回 憶 繼 母把 舊 衣 服 留 給 她 穿，這 段 文 字 如下：

我 穿著我 繼母的舊衣服……她說她的旗 袍「料子都 很好的」，但是有些 領口都磨 破了。只有兩

件藍布大褂 是 我自己的。在 被 稱為貴族 化的 教會女校 上學，確 實 相當難 堪……不過我 那 都 是
因為後母贈衣造成一種特殊的心理，以至於後 來一度 clothes-crazy ( 衣服狂 )。1

一 圖 一左 邊 的 是 中 學 時 期 的 張 愛 玲，當 時 她 與 旁 邊 的 姑 姑 都 是 穿 著 旗 袍，想 是 穿 著 由 繼 母 送
贈 的 舊 旗 袍。這件 旗 袍 顏 色 素 樸，設計簡單，跟 後 來 張 愛 玲 的 裝 扮 和 配 搭風 格非常不 同。

張 愛 玲 在 寫作 和 藝 術 欣 賞 方 面 的 美 學 觀 是「參 差 的 對 照 」，她 對 衣 服 的 創 造 性 同 樣 具 有 這
種 美 學 觀，並 且 體 現 在 她 的 配 搭 和 設 計之 上。她 在 1939-1941 年 於 香 港 大 學 讀 書 期 間，由 於
脫 離 了家 裡 的 控 制，可以 見 到 張 愛 玲 開 始 恣 意 發 揮 她 在 衣 服 配 搭 和 設 計上 的 美 學。在《 對
照 記 》圖三十 一 中，張 愛 玲 如此 說 明：

這兩 張 照 片裡的上 衣是 我 在戰 後香 港買的廣 東 土布，最 刺目的玫瑰 紅 上印著粉 紅的花 朵，嫩

黃綠的葉子。同色花樣印在 深紫或 碧綠 地 上。鄉 下也只有嬰兒穿的，我帶回上海 做衣服，自以
為 保存劫 後 的民 間 藝 術，彷 彿 穿著博 物 館 的名畫 到 處走，遍 體 森 森 然 飄 飄 欲仙，完 全不管別
人的觀 感。2

1
張愛玲：
《對照記》(香港：皇冠出版社，2000年)，頁29-30。
2
張愛玲：
《對照記》
，頁59。

10: | 田 家 炳 中 華 文 化 中 心 通 訊
二 從 圖 二可以 見 到，大 學 時 期 的 張 愛 玲自行 設 計 服 裝，並 把 一 般 只 用
於 民 間 或 鄉 間 的 鮮 艷 土布 製 成 服 裝。從 圖 片中 的 設 計 和 張 愛 玲 本
人 的 姿 勢 來看，這 個 時 期 的 她 充 滿 一 種 擺 脫 束 縛、展 露自我 的自由
之 感，她 希望 呈現 於 大 眾面 前 的自我 形象 逐 漸成 形。

張 愛 玲 後 來 因 香 港 淪 陷，在 未 完 成 學 業 的 情 況 下 回 到 上 海，以寫作
為 生。她 在 刊 於 1945 年 3 月的〈 雙 聲 〉中，提 及 一 段 與 一 位 香 港 大
學 同 學 的 對 話。張 愛 玲為 這位 斯里 蘭 卡 裔 的 女 同 學 改 名為 獏 夢 ( 即
後 來 的炎櫻 )，兩人 圍 繞 衣 服 展 開了一場 跟 女 人相 關 的 對 話：

張：( 猝然，擔憂地 ) 獏夢，將來你老了的時候預備穿什麼樣的衣服呢？

獏：印度 裝的 披 紗 ─ 我 想那是 最 慈悲的。不管 我 將來嫁 給印度人 或
是中國人，我要穿印度的披紗 ─石像的莊嚴，胖一點瘦一點都沒
有關係。或者，也許，中國舊式的襖袴……
張：( 高興起來 ) 噯，對了，我也可以穿長大的襖袴，什麼都蓋住了，可是
仍舊很有樣子；青的，黑的，赭黃的，也有許多陳年的好顏色。3

這 段 文 字 顯 示 張 愛 玲 對 衣 服 與 女 性 的 思 考 是 頗 為 深 入 的，甚 至 對
年 老 時 要 穿 的 服 裝 都 已 經 預 想 得 十 分 細 緻。在 1943-1945年 這 個
時 期 的 張 愛 玲 本 人 是 穿 著 什 麼 衣 服 的 呢？這 可 從 圖 三 這 張 攝 於
1944年 的 照 片看 到。這 張 照 片刊 於《 雜 誌 》內，讓 讀 者 可以一 睹 女
作 家 的 風 采。張 愛 玲 挑 選 這 張 照 片，同 時 亦 含有 她 希望 大 眾 如何 想
像自己 的 構 想：一 個 穿 著 旗 袍 的 現 代 中 國 女 性 知 識 分 子。圖 四 是 張
三
愛 玲 和 李 香 蘭 的 合 照，《 對 照 記 》中 的 解 說 文 字 提 到 張 愛 玲身穿 一
件 由 炎 櫻 設 計 的 衣 服，其 實 是 由 張 愛 玲 祖 母 的 一 床 夾 被 的 被 面 做
成 的，被 面 上 的 暗 紫 鳳 凰 配 上 淡 墨 點，具有一 種 中西 美 學 相 融 的 畫
意，穿 在 張 愛 玲 的 身上 非 常 獨 特。這 種 中西 合 璧 的 配 搭 成 為了 張 愛
玲其 後 一直營 造 的自我 形象。

3
張愛 玲：〈雙 聲〉 ，
《餘 韻》
(香 港：皇 冠 出 版 社，1996年 )，頁 57。

2018 年 3月 第 1 期 ︱ 總 1 期
 Newsletter of OUHK Tin Ka Ping Centre of Chinese Culture ︱ issue MAR / 2018

張愛玲的創造力於其衣服配搭上可見一斑，
《對照記》曾如下的記錄：

一九四四年業餘攝影家童世璋與他有同好的友人張君─ 名字一時記
不起了─ 託 人介 紹來 給 我 拍 照，我 就 穿那 件 唯 一 的 清裝行 頭，大襖
下穿著 薄 呢 旗 袍。拍了幾 張，要 換 個 樣子。單色呢 旗 袍 不上 照，就在
旗 袍 外面加 件 浴衣，看得 再出頸 項 上有一 圈 旗 袍領的 陰影。( 為 求 線
條簡潔，我把低矮的旗袍領改為連續的圈領。) 4

圖五和圖六可以見到這段文字描述下張愛玲的衣著裝扮，其新穎之處
在於張愛玲把寫作的參差對照美學運用到衣服配搭之上，以兩種不同
朝 代 或 年 代 的 服 裝 混 合 而 穿：以 清 式 大 襖 配 搭 民 國 起 開 始 流 行 的 旗
袍；或是以浴衣配合旗袍。這些配搭都可見到張愛玲的與眾不同。

張 愛 玲 第 二 次 來 港 後，於 1954 年 在 香 港 曾 拍 攝 一 張 身 穿 旗 袍 的 照
片，顯 示 她 對 自 己 形 象 的 想 像，以 及 她 希 望 存 留 在 讀 者 心 目 中 的 形
象：一 個 貫 穿 傳 統 和 現 代 中 國 的 女 性 形 象 。《 對 照 記 》圖 四 十 九 的
解說文字如此說：

一九 五四年 我住在 香 港 英 皇 道，宋 淇 的 太 太文美 陪我 到 街 角的 一家

照 相 館 拍 照。一 九 八 四 年 我 在 洛杉 磯 搬 家 理 行 李，看 到 這 張 照 片上
蘭心照 相館 的署名與日期，剛 巧 整三十 年 前，不 禁自題「悵 望 卅 秋一
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 5

4
張愛玲：
《對照記》
，頁67。
5
張愛玲：
《對照記》
，頁79。

12: | 田 家 炳 中 華 文 化 中 心 通 訊
 七

從 圖 七 的 照 片中 可以看 到 1954年 身穿 旗 袍 的張 愛 玲 略 帶 高
傲，既 冷 眼 旁 觀 又 睥 睨 一 切，在 過 去 互 聯 網 未 出 現 的 時 代，
這幅照片從 此成 為一眾讀者對張愛玲形象的永恒 想像參照。

張 愛 玲於 1954年離 港 赴 美 後，認識 劇作家 賴雅，隨後二人 結

為 夫 妻。圖 八 就 是 她 與 賴 雅 的 合 照，可見當 時 她 仍 然 以「身
穿 旗 袍 的中國女子」這個 形象 於美 國生 活。張 愛玲於 1956年
九
10月12日在美國寫信給香港的好友 鄺文 美，內裡 提 及請鄺文
美 代買一 件材料訂造 旗袍：

我想請你隨便什麼時候有空，給我買一件白地黑花緞子襖料，
滾三道黑白邊，盤黑白大花鈕。如果沒有像你那件那麼好的，
就 買 淡 灰 本色 花 的，或 灰白色 的，同 色 滾 邊 花 鈕。黑 軟 緞 裏
子。那三件旗袍統統做單的。6

圖九 就 是 這 封信 裡張 愛玲附寄的親 筆繪 畫 旗袍的圖樣，可見
張 愛玲對訂製 衣 服的熟 悉和對衣 服 細節的重視。在張 愛玲於
1957年 2月2日 給 鄺 文 美 和 宋 淇 的 回 信 中 可以 見 到，當 時 她
在 美 國已 經收 到 這 三件 旗 袍 的成 品，張 愛 玲 表 示「滿 意 到 極
點 」。結 合 這 些 資 料 和 圖 八 來看，張 愛 玲早 期 在 美 國 生 活 仍
然 常常身穿 旗 袍，並 且喜 歡 以中國 傳 統 造 型 示 人。

張 愛 玲 在 寫 於 1944年 的〈 童 言 無 忌 〉中曾 說：
「 對 於不會 說
話 的 人，衣 服 是 一 種 言 語，隨 身 帶 著 的 一 種 袖 珍 戲 劇。」在
張 愛 玲 的 作 品 以 外，我 們 可 以 通 過 閱 讀 她 的 照 片，透 過 她
的 衣 著 和 解 說，了解 她 精 彩 如其作 品 的人 生 美 學。

6
張愛玲、宋淇、宋鄺文美：
《張愛玲私語錄》
(香港：皇冠出版有限公司，2010年)，頁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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