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文学 2020.

02 学教育

从《鼠疫》出发谈疾病的隐喻
何 笑

内容摘要：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阿尔贝·加缪使用象征手法撰写成哲理小说《鼠疫》，围绕着一个遭受鼠疫
侵袭的北非小城市——
—奥兰进行展开叙述，并将其隐喻为当时受到法西斯严酷统治下的法国。与此同时，小说
也解答了一个长久存在着的问题： “人如何走出荒诞？”小说《鼠疫》中，作者集中对描写了“瘟疫”发生的种种景
象，长期以来，文学界对小说的各种解读也表明，“ 瘟疫”一词在现代人类社会中蕴含着丰富而具体的象征意义。
本文将以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一书中的相关理论为基础，更加深入地分析《鼠疫》一书中“瘟疫”背后蕴含
的多种象征，并根据文学界对《鼠疫》中“瘟疫”的隐喻的相关观点，进一步总结“瘟疫”的在本书的具体象征形
象。
关键词：
《鼠疫》 隐喻 瘟疫

DOI:10.16692/j.cnki.wxjys.2020.02.022

阿尔贝·加缪的小说 《鼠疫》 社会的缩影，而加缪本人持有这 的’（pestilent）含义，再根据《新版

以“鼠疫”为主要 对象，集中描 写 样的观点：我希望人们是在几种 牛津英语词典》，这个词的比喻义
灾难来临前后北非小城市奥兰所 意义上阅读《鼠疫》,但它最主要的 为：对宗教、道德或公共安宁有害
遭 受的变 化 展开一 系列描 写 ，描 内容显然是欧洲对纳粹主义的抵 的。”从这一角度理解《鼠疫》，不
绘 了形形 色色人物 的生活 图 景 ： 抗。这一说法更加为这种理解提 难发现小说中人们对瘟疫的各种
政客们愚蠢自大，纷纷粉饰诿过， 供了佐证；另一方面，从《鼠疫》的 假想。从《鼠疫》所体现的最直接
他们 妄图利 用鼠疫 牟取 暴 利；原 主旨与哲学的联系出发，学术界 的内容来看， 《鼠疫》 一书描写的
先消沉着的小人物们，凭借黑市 通常认为它解答了“人该怎样走 是一场瘟疫，以及被它所威胁着
交易，不断地向城中百姓带来各 出荒诞？”这一存在主义哲学问 的人类生存状况与人类所选择的
种禁品，活跃一时；城中的小百姓 题。加缪显然是常常被归为存在 有差异的生活态度，他们所做出
们惶恐不安、孤立无援，每天都颓 主义哲学家这一类的，而存在主 的不同抉择体现出的是“瘟疫”在
废地消磨时光。瘟疫所到之处，城 义哲学的基本观点就有：世界本 日 常生活中 所迸发 的不同 发 展 ，
市均被重重封锁，被困在城中的 身就是荒谬的、现实是不可认识 也是它在人类社会中变换出的不
人民，无不牵挂着仍徘徊在城市 的、人对于存在的认识缺乏理性。 同比喻。由此，小说中关于疾病的
之外的亲朋好友。小说讲述了以 《鼠疫》中那个被瘟疫包围的奥兰 隐喻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即灾难
里厄医生为代表的一大批斗争者 小城本身就象征着一个给人荒谬 的隐喻，道德的隐喻与现实世界
与瘟疫抗争到底的故事，极尽描 之感的生存境地，从这个角度来 的隐喻。
摹出那些英勇无畏的斗争者在应 看，里厄、塔鲁等都争着门同鼠疫 一.灾难的隐喻
对惨淡人生时心中所产生的大无 进行的斗争也被理解为是人类本 “谈癌色变”一词在现代也广
畏精神，在绝望中不断坚持真理、 身不断反抗荒谬的过程。 为流行，而苏珊·桑塔也在书中提
发扬正义的伟大而自由人道主义 再看 苏 珊·桑 塔 格的 所 著 的 及了有关医生对癌症等重病患者
精神。 《疾病的隐喻》，她在书中清晰的 有意隐瞒病情的描述,这些都体现
长久以来，学术界主要从两 阐释了“疾病”在人类生活中所具 出疾病，甚至是恶疾，本身就带有
个方面来阐释这部作品，一方面， 备的象征意义，苏珊完备地解释 着恐怖、邪恶的意蕴。由此， “鼠
从小说的写作背景出发，加缪正 了结核病、癌症以及艾滋病等致 疫”作为一种灾难性扩张到整个
是1940 年巴黎被德国法西斯占领 命性疾病长久以来在人类日常生 城市的瘟疫种类，比癌症等类似
时期酝酿并写成《鼠疫》的，因 此 活中被假想和误解的状况，并进 的恶疾还要凶恶数万倍，因此
普遍认为小说中所提及的“鼠疫” 一步解释了“隐喻式思考”这一概 “鼠疫”最先也最易被人接受的便
在隐 喻着严 酷的法 西斯统 治 ，而 念。她在书中这样写道： “ 流行病 是被当作是灾难的隐喻。
人们由瘟疫折磨直接导致的恐 通常被拿来作为描绘社会混乱的 1.鼠疫隐喻谋杀他人之恶
惧、焦虑、失去自由的生存环境则 一种修辞方法，例如腺鼠疫（pesti- 塔鲁将死刑认为是最可怕的
是隐喻正在受到残酷统治的法国 lence） 这个名词所派生出‘致命 一种刑罚，可怕之处就在于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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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不是非法的，人们能够通过 怕偶尔忧愁意外的发生，却仍然 4.鼠疫隐喻流亡的命运

死刑的方式无所顾忌地处决自己 如常般继续着自己的生活。然而 承接着上两种隐喻，奥兰城
的同类甚至毫无愧疚之感，就好 鼠疫来临之后，城市封锁，那种忧 的 人们 面对 着囚 禁与被 迫分 离 ，
比说一个鼠疫患者在人群中肆无 愁与恐慌感升腾成彻彻底底的圈 这样一来，不仅仅是不信任感开
忌惮地四处传播着病菌却无从而 禁，人们仿佛在一个随时会沸腾 始蔓延，一种在自己的家园被流
知。很显然，塔鲁的成长环境促使 的大锅里嗷嗷待“煮”。封锁大门 放的孤寂感油然而生，并成为一
他不愿意做一个传播病菌的“鼠 的声音无疑激发出人们心中对疾 种集体的情感倾向。不信任感源
疫患者”，所以他选择了同这个以 病最深层的恐惧，与所有瘟疫到 于最初的对于瘟疫的恐惧，孤寂
死刑为基础的社会作彻底的斗 来的场景类似，一股不信任感开 感源于隔离后的流亡之感，小说
争，只是他与死刑作斗争的无形 始在城市中四处蔓延着。封锁的 里多处体现了不信任感，流亡的
过程中成了这一场合法谋杀的爪 时间里，人们体验着被囚禁的悲 生存状态更是频繁的出现。典型
牙。最后他选择在这个“鼠疫”的 惨命运，过上了不是囚徒却甚似 的人物如主人公里厄医生，面对
世界里用最直接的方式与“恶”作 囚徒的生活。被圈禁着的人们无 着无数的生死离别与患者无济于
斗争来拯救人世，进一步创造善。 力思考未来，只得被迫生活在无 事的哀求，混杂着病人的呻吟与
所以，他与里厄医生一起并肩作 休止的回忆中，这也成为了他们 家属的哭声，一种麻木不仁的情
战并最早提 出成立防疫 小队，他 痛苦的根本源泉。因此鼠疫的到 感开始吞噬着他的灵魂，他甚至
们有着共同而明确的斗争 目标 ， 来，所有城中的“囚徒 ”只 得坐 以 一度迷失在这样一个救死扶伤的
也只有通过斗争，才能够避免自 待毙，他们的命运已经被瘟疫牢 工作之中，他最终实在自己的家
己成为不自知的“鼠疫患者”。参 牢束缚，鼠疫存在着的日子，城门 园与职业中四处流亡。加缪在小
加鼠疫斗争后的塔鲁则认为哪怕 不开，他们就只得过着暗无天日 说中极尽笔墨描写着人们在厄运
是极致善良的人都有可能在无知 的生活，坐以待毙，空虚度日。 当头时的流亡感与隔绝感，正是
的状况下将病毒散播，人性之恶 3.鼠疫隐喻“被迫分离” 借着“鼠疫”隐喻着流亡的命运。
的普遍性也有所显现。加缪写“鼠 鼠疫的到来，奥兰城被封锁， 二.道德的隐喻
疫”所想要隐喻的首要之处便是 大多数人都面临着亲人间的瘟疫 瘟疫的爆发将不可避免地引
这种具有普遍性的“人性之恶”， 之隔。 发一系列的道德难题，而在小说
灾难常常就是由人性中普遍存在 这样的隔离是彻底的，彻底 中，这个难题集中体现在两个主
着的贪婪、私欲、放纵所 造成的， 到书信也被禁止往来，也直接使 要人物塔鲁和科尔的身上。
可以 说鼠疫 的爆发加重 了灾难 ， 城中的不安气氛日渐增长，因此 塔鲁在本书中的角色含义更
但人性本身亦是一个不可逃避的 不得不允许人们开始拍电报。可 偏向于为道德作宣言，他与里厄
苦难源泉。“恶”的概念是很难界 悲的是，电报也从最初家长里短 并肩作战，却与里厄医生在思想
定的，从存在形式甚至是伤害程 的问候到后来空洞乏力的客套 上有着巨大的不同，塔鲁无法接
度，都无法用语言或事用数字进 话，思念与悲伤在城墙的阻隔之 受生命 接二 连三的 被瘟 疫夺 走 ，
行具体的描述，在恶、鼠疫甚至是 下都显得不堪一击。 他的人道主义思想无处不在。塔
每一个灾难面前，每一个无知者 除却城墙造成的隔离，由瘟 鲁也十分明确：在瘟疫面前，只有
都是受害者，都是恶的携带者 疫直接导致的生离死别则更为残 “同情心”是唯一通往内心安宁的
……塔鲁不断地斗争，努力摆脱 酷，人们往往是冒着被感染的风 道路。所以，肆无忌惮夺取百姓性
着携带“恶”，但他真的成功了吗？ 险依然陪伴在病患身边的，却仍 命的“鼠疫”成为了塔鲁为之斗争
加缪并未让他如愿，塔鲁在瘟疫 然无法改变不得不接受死亡如期 到底的劲敌。
的后期阶段感染上鼠疫，最终死 而至的事实。此外，爱人之间的分 与此同时，科尔这个道德“大
去。这样的结局显然是加缪有意 离也集中体现在里厄医生与其妻 反派”的所作所为便与塔鲁的彻
为之，鼠疫最终消失了，似乎什么 子、记者朗贝尔的身上。 底斗争形成了鲜明对比。灾难发
都没有改变，杀戮仍然存在，谋杀 经历了战争的加缪无疑对人 生之前的科尔性格乖张，沉默少
还在继续着，那么塔鲁之死无疑 们被 迫分离的 命 运感同 身受，于 言，如同一头被束缚住的野猪，在
意味着：人至死都无法摆脱恶的 是它将这种独特的体验加入了小 笼子里度日如年。而自从灾难的
侵袭。 说创作，将“分离”作为 小 说的 一 征兆出现，科尔的投机性格忽然
2.鼠疫隐喻被圈禁的命运 个重大主题。加缪也正是借“鼠 爆发出来，他开始走出笼子，凭借
鼠疫来临之前，总是或多或 疫”在暗示着人们这场灾难带来 黑市走私各种违禁品，等待着鼠
少地爆发着 一些不寻常的事件 ， 的是人类即将面对的共同而又残 疫来临后大赚一笔。他已经不是
然而更多的人 选择 避而 不见，哪 酷的命运——
—被迫分离。 被困在 笼子 里孤独 的野 猪了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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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开始投机着逐渐成为城市的一 在的东西，都合乎情理。”加缪精 将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病揭露无

份子。 心虚构出“鼠疫”这样一场灾难来 疑。
在所有人都遭受着鼠疫带来 作为反射出纳粹分子的“镜子”， 四.结语
的一切迫害时，科尔已经到快乐 两者在最基本的数量上就有着极 从小说的内容来解读， 《鼠
到一种近乎狂热的状态，灾难带 大的相似性，正如加缪自己所说 疫》 这部小说本身就有矛盾性的
来的破坏越剧烈，他所能获取的 的那样：鼠疫的发生次数差不多 存在：作品本身的内容强调：只有
利益就越多，他所获得的安全感 等同于战争发生的次数，而人们 科学的认识瘟疫才能最终克服人
也就随之增加。然而，在灾难消失 在面对两者时都是本能的不知所 类固有的隐喻式思维；但如果跳
的征兆终于显现，人们欢呼庆祝 措。其次，人们对这两者的态度是 脱出作品来看 ，一整本《鼠疫》都
胜利的时刻，科尔又一次跌入谷 极度矛盾的：一方面担忧灾难的 是一个以鼠疫为主体的隐喻整
底，他又回归了禁锢状态，最终陷 产生，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对其充 体。不难看出， “瘟疫”二字无论是
入了孤独与绝望的深渊之中。 满信心，总是愿意相信纳粹抑或 在日常生活之中，还是在文学作
鼠疫之恶是人类无法掌控 是鼠疫侵袭的时间不会持续太 品中，都已经在无形中和隐喻摆
的，人们遭受着鼠疫的痛苦折磨， 久。 脱不了干系，它始终作为一种特
作者表面上实在控诉着突如其来 最后，正如上文提及的流亡 殊而又神秘的存在，既带来恐慌，
的灾难，但事实上，科尔极端漠视 状态，“ 鼠疫”和纳粹分子的侵略 又给人希望。
生命的品行与他在极端利己主义 都直接造成了人们流亡的真实状 其次，从《鼠疫》的语言出发，
的基础上四处寻人“陪葬”的罪恶 态。加缪自己也曾写道： “ 法国人 全书语言朴实无华，既不繁复冗
行径正是作者最想批判的，也正 一直在不停地逃难。”而这相同的 长，也不绚烂夸张 ，至于 情节，也
是这样一个道德难题隐喻着比灾 字眼也被用于描述那些遭受鼠疫 不似其他小说波澜起伏、坎坷崎
难更可怕的是人类主观上的作恶 迫害的百姓们。加缪笔下的奥兰 岖，但他仍然成为了百年经典，这
多端。 人遭受鼠疫是的真实感受和法国 便是“纪实性 ”文字的魅 力，加缪
三.鼠疫隐喻西方现实世界的 人民忍受战争的感受是所差无几 用这样的文字将一个故事缓缓道
荒谬 的，而大环境即加缪虚构出的奥 来，于无声处听惊雷，将残酷与真
西方文论有的“镜子说”，即 兰城也正是当时惨遭法西斯政府 实自然展现，随之将整个小说的
文学是世界的一面镜子，常常用 蹂躏的法国社会的缩影。 主题上升到哲学的悲剧层面。毋
来反映生活中的种种景象。很显 2. 鼠疫隐喻资本主义制度的 庸置疑地是，疾病、瘟疫的到来将
然，加缪便是将“鼠疫 ”这场灾 难 弊端 导致人类的悲剧，也因此被用来
作为一面硕大的镜子，用隐喻的 鼠疫的忽然爆发，整个奥兰 作为隐喻，用来重新认识这个世
方式将20世纪西方现实世界的荒 城都乱了阵脚，政客们狂妄自大、 界，引导着所有的人正确面对厄
谬囊括其中。 畏首畏尾，百姓麻木无知，他们无 运，面对人性最本质的恶，面对世
1.鼠疫隐喻邪恶的战争力量 疑都演变成为了这一场瘟疫的 界本身的荒谬，除此之外，加缪创
从写作背景出发，加缪创作 “帮凶”，而所谓“帮凶”，正如鲁迅 作《鼠疫》的 更大意义，是沉 重的
《鼠疫》的时期，正值第二次世界 先生总结的那般： “ 使血案中没有 灾难背后，仍然有光明的道路可
大战。这期间，纳粹党人对欧洲各 血迹，也没有血腥气”。在这样一 以继续前行，继续斗争。
国实施侵略，对各国人民实施残 群帮凶存在的情况下，疫情几乎
酷暴行，杀戮、饥饿、恐惧、无助成 没有得到任何控制，甚至开始向 参考文献

为了那个时代人 们共 同 的回忆 。 更坏的方向发展。而最终，疫情得 [1]孙碧卿.加缪《鼠疫》疾病隐喻的解

读.《名作欣赏》.2018年12期.
被困于法西斯高压统治之中的加 到控制，是里厄 医生 、塔 鲁、格朗
[2]崔洁莹.“他们来了”—从鼠疫谈
——
缪自然也是深有体会，他描绘着 这样一群普通而又一直斗争着的 瘟疫的隐喻.《名作欣赏》.2016年06期.
一个 灾难 下不堪 一击的 奥兰城， 人们坚持不懈的努力成果。而这 [3]（美）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
实则是在努力重现着战争时期被 一整个过程中，政府、政治权力几 .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隔绝着的纳粹集中营里被迫害的 乎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而这也无 [4]（法）阿尔贝·加缪/刘方（译）.鼠疫.

恐怖岁月，表达着强烈的反战争、 不体现着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政府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8

反纳粹的情绪。 具有暴力性，在灾难来临时，所有
（作者介绍：何笑，江苏师范大学敬文
小说卷首引用笛福的话似乎 没有斗争意识的人都只能在危险 书院本科在读，研究方向：外国文学）
更加印证了加缪的这一隐喻： “通 和威胁中渐渐绝望。由此可见，加
过一 种囚禁来表 示另 一 种囚禁 ， 缪并不是偶然选择“鼠疫”作为描
通过不存在的东西来表示确实存 写对象，两者的相似性都帮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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