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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 11 月 浙  江  外  国  语  学  院  学  报 November 2016

第6期 JOURNAL OF ZHEJIANG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No.6

现实矛盾的想象性解决
———从《 文学的发生》 看伊格尔顿的文学共相观

陈怀凯1,2 ,谷秀春2
(1􀆰 山东大学 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100;
2􀆰 山东大学( 威海) 翻译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摘  要:在《 文学的发生》 中,伊格尔顿借用维特根斯坦的“ 家族相似” 概念,提炼出文学


作品的五个构成性要素,将其中的“ 虚构性” 视为文学作品最核心的共相,并将“ 视文学作品
为一种策略” 看成大多数文学理论的共相。 他在《 文学的发生》 中提出的“ 新说” 归根结底是
要通过“ 虚构” 和“ 策略” 这两个关键概念来透视文学以及文学理论同政治、权力、意识形态
等方面存在的千丝万缕的复杂联系和相互作用。 从这个意义上说,伊格尔顿在《 文学的发
生》 中关于文学的思考,相比较《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与其说是断裂和颠覆,不如说是继
承和深化。
关键词:现实矛盾;想象性解决;虚构性;策略;《 文学的发生》 ;文学共相
中图分类号:I561􀆰 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2074(2016)06-0060-07

一、引言
在《 批评的任务》 一书中,伊格尔顿( Terry Eagleton,1943—) 在接受马修·博蒙特的采访时说道,
在纯文学理论几乎退出人们视线的时候,他偏要写一本这方面的书。 显然,他是有备而来,底气十足
的,因为他“ 碰巧发现了文学中存在物理学上所谓的‘ 万有理论’ ” [1]270 。 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证明,伊格
尔顿口中这本所谓的探讨“ 纯” 文学理论的著作,就是后来于 2012 年出版的 The Event of Literature
( 《 文学的发生》 ) ① 。 早在 1983 年,伊格尔顿就出版了另一本“ 纯” 文学理论著作———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 ② 。 在这本后来售出了约一百万册的著作中,伊格尔顿从
“ 什么是文学” 这一问题切入,回顾了英语文学的兴起及其于不同历史阶段在英国社会中发挥的功能
和作用,雄辩地提出:“ 文学,就我们所继承的这一词的含义来说,就是一种意识形态。” [2]21 在梳理了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的三条主线———俄国形式主义、现象学、诠释学、接受理论,结构主义、符号学、
后结构主义,和精神分析———之后,伊格尔顿认为不仅文学是一种意识形态,作为文学批评方法甚至
对方法之反思的文学理论,说到底也是意识形态。 伊格尔顿的结论是,《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其实
是“ 一份附有死者传略的讣告,而我们则以埋葬我们力图发掘的对象而告终” [2]206 。 伊格尔顿的意思
是,脱离社会历史语境的纯粹“ 文学本质” 并不存在。 说“ 文学是意识形态” 和说“ 不存在纯粹的文学
本质” 并不矛盾,前者更多地是指文学与权力、价值交织在一起的过程中发挥的功能和作用,而后者所
批判的是那种非历史、非语境化、纯粹抽象的文本本质观念,二者是在不同层面上谈论问题,所以不存
收稿日期:2016-07-27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6CYY063) ;山东大学( 威海)2015 年教改立项( B201511)
作者简介:陈怀凯(1982-) ,男,山东莱芜人,山东大学( 威海) 翻译学院讲师,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谷秀春
(1981-) ,女,山东威海人,山东大学( 威海) 翻译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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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可比性,更不存在矛盾。 那么,既然命题已经论证,结论已经得出,伊格尔顿在时隔 29 年之后推出


的《 文学的发生》 ,对文学的基本问题有哪些新的认识? 该书与之前的《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更多
的是一种思想上的承续还是认识上的断裂? 伊格尔顿本人对文学的本质这个问题又有怎样的重新思
考呢?

二、唯名论与实在论之争
与在引言之中就开门见山地追问“ 什么是文学” 的《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不同,《 文学的发生》
在切入文学的本质这一问题之前先作了漫长的哲学铺垫———回顾了中世纪经院哲学的唯名论和实在
论之争。 唯名论和实在论都认为,“ 殊相或个别事物是在心灵之外而独立存在的,具有实在性” [3]40 ,
但在共相是否也具有实在性这个问题上,双方存在严重的分歧。 实在论认为“ 一般性或普遍性范畴的
确存在” ,而唯名论认为“ 一般性或普遍性范畴只是我们加诸世界之上的概念,而在世界之中,一切真
实的东西都是具体的” [4]1 。 实在论者认为,共相本就真实存在于具体事物之中,正是共相才使具体事
物成其自身;而唯名论者则认为所谓“ 共相” ,只是人们对具体事物进行抽象概括和特征提炼之后所作
的建构和命名而已。
如果说唯名论者将事物的共相归结为命名和建构,那么实在论者眼中的共相又是源自哪里呢?
上帝。 实在论者认为,上帝创造世界之后,融入在世间万物之中。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共相” 原本就
是一种超验的存在,而上帝“ 是一个实在论者,而非唯名论者” [4]4 。 伊格尔顿对实在论和唯名论分别
作了辩证而理性的批判,分别指出了二者的缺陷和不足。 实在论的缺陷在于:一方面,从语言的角度
来看,认为共相先于殊相,实际上相当于将词与物进行了混淆,换句话说,“ 实在论其实是一种物化
论” ;另一方面,由于实在论者认为我们无法把握事物那种独一无二的殊相,因此又“ 可以被看作是一
种怀疑主义” [4]7 。 而唯名论的负面因素不仅体现为缺陷,更体现为一种灾难。 伊格尔顿认为:一方
面,唯名论者对殊相的关注是“ 西方文明史的重要转折点” ,甚至导致美学的诞生;但另一方面,视共相
为人为命名和建构的结果,事实上赋予了人类主体以极大的自由,使人类得以通过化繁为简、过度提
炼而对这个世界进行认识和主宰。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伊格尔顿说“ 反本质主义的另一张面孔就是
唯意志论” [4]6 。
由上可见,在回溯中世纪经院哲学这场论争的时候,伊格尔顿已经不知不觉从共相过渡到本质,
从实在论—唯名论过渡到本质主义—反本质主义。 文学的本质和共相一直是伊格尔顿思考的对象和
重心,这一点从未改变。 不同的是,29 年前的伊格尔顿走的是唯名论的路子;而 29 年后,伊格尔顿似
乎想试一试 “ The Road not Taken” ,通过实在论的路子,把之前未曾想明白的问题思考得再明白一些。
这一次,他认为文学是有本质、有共相的。 但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他明确反对那种“ 本质是一成不变
的” 的观点。 他似乎认为反本质论者对“ 本质” 一词存在着误解,批评他们认为“ 某物有本性就意味着
本性必定是永远固定、不可改变的” [5]113 。 这一次,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维特根斯坦。 在论及“ 游
戏” 的共同点 的 时 候, 维 特 根 斯 坦 反 驳 了 “ 某 种 东 西 必 定 为 游 戏 所 共 有, 否 则 它 们 就 不 叫 作 ‘ 游
戏’ ” [6]58 这样的观点。 在考察了诸如纸牌、象棋、网球等游戏之后,维特根斯坦得出结论,“ 我们只能
看到一张由彼此交叠和交叉的相似性构成的复杂的网” [6]59 。 也就是说,纸牌和象棋在某一点上有共
同性,象棋和网球在另一点上有共同性,但如果试图寻找纸牌、象棋、网球三者都有的共同性,却只会
徒劳无功。 这种相似性交叉重叠却又不可传递的情况被维特根斯坦称为“ 家族相似” :“ 尽管没有一种
特征能够贯穿由这些语言游戏构成的 ‘ 家族’ ,但这些时而重叠时而消失的特征已经能够使我们看到
它们属于同一个类别。” [7]301
伊格尔顿将维特根斯坦的“ 家族相似” 概念视为解决实在论和唯名论、本质主义和反本质主义之
间纷争的一剂良药,并将它用于探究文学的本质,得出了文本作品的五大构成性要素:虚构性,对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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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有深刻的洞察,语言的修辞性运用,非实用性,被世人认为具有极高价值 [4]25 。 但紧接着,伊格尔


顿又话锋一转,指出具备了这些要素的作品未必是文学,而不具备这些要素的作品又未必不是文学。
换句话说,他本人所列出的这些属性,“ 既不是构成文学作品的必要条件,又不是构成文学作品的充分
条件” [4]26 。 那么,伊格尔顿这种似是而非、“ 左右互搏” ③ 的做法,到底有何特别用意? 正如前文提到
的“ 文学是意识形态” 的论断和“ 不存在纯粹的文学本质” 并不矛盾一样,说“ 文学作品具有五大构成
性要素” 和说“ 它们未必是构成文学作品的充分或必要条件” 也不矛盾:前者更多的是一种知其不可而
为之的建构,后者是一种历史的、语境的因而也是更加冷静的审视。

三、虚构与文学的共相
由于虚构性比其余四项文学的构成性要素更加复杂棘手,所以伊格尔顿单辟一章来讨论这个问
题。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论述文学虚构性的第四章其实是一种过渡,因为他在这一章中所探讨的
问题,比如维特根斯坦的语言与现实的关系问题、文学文本的自主性问题、杰姆逊的“ 潜文本” 等,早已
超出了文学的虚构性这一命题的讨论范围。 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一章的标题不是“ What is Litera⁃
ture? (3) ” 而是“ The Nature of Fiction” 的原因之一 ④ 。
要探讨文学的共相,虚构性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从亚里士多德的“ 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发
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 到纳博科夫的“ 一个孩子从峡谷里跑出来大叫‘ 狼来了’ ,而背后
果然紧跟着一只大灰狼,那不叫文学,背后并没有狼,这才是文学” ,虚构性一直是文学本质和共相的
重要关键词。 文学的虚构性必然涉及文学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关系问题,而由于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所
以文学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关系问题也就最终落脚为语言和现实世界的关系问题,伊格尔顿遵循的正
是这样一条思路。 为此,他再一次求助于维特根斯坦。 在语言与现实的关系上,维特根斯坦反对以奥
古斯丁为代表的语言就是命名、贴标签或实指的观点 [6]26 ,自然也就反对语言指涉现实的看法。 他说
“我的语言的界限意谓我的世界的界限” [8]48 ,也就意味着语言不是指涉现实、反映现实,而是生产现
实、建构现实。 世界就在语言之中,进入一种语言也就意味着进入一个世界,语言之外无世界。 这个
意义上的语言已经不是工具,而成为本体,甚至有了些许诗意的味道。 当然,将语言本身的诗意性提
升到更高层次的是海德格尔。 他说“ 语言是存在之家,人居住在语言的寓所中,思想者和作诗者乃是
这个寓所的看护人” [9]366 。
伊格尔顿沿着维特根斯坦开辟的道路继续走下去,从语言的建构性走向文本的自指性( self⁃refer⁃
entiality) 和文学作品的自主性( autonomy) 。 文学语言并不指向客观世界,而是指向自身,或者用索绪
尔的话说,文学语言作为“ 能指” ,并不指向“ 所指” ,而只是指向其他“ 能指” 。 于是顺理成章地,由这
种自指性语言建构起来的文学世界就成了一个自我决定、自我塑形的自主世界。 用伊格尔顿的话说,
文学文本“ 创造出自身的必然性,遵循自己建构起来的逻辑,忠实于自己加诸自身的法则” [4]143 。 但
是,伊格尔顿毕竟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同俄国形式主义、结构主义等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他在强调
文学语言的自指性和文学文本的自主性的同时不忘强调,现实世界并非在文学世界中完全无立锥之
地,它不是文学文本所指涉的对象,更多的是一种原材料、素材。 换句话说,它不是文学反映的对象,
而是文学加工的对象。 辩证地看,现实世界一方面对文学创作施加限制,另一方面又可以被文学创作
加以利用。 水往低处流是自然规律,现代社会能够引水上山并非脱离了自然规律的限制,而只是利用
了自然规律而已,文学创作也是同样的道理。 关于这一点,伊格尔顿最精彩的地方是他举的舞蹈的
例子:
舞者会受到各种因素条件的制约———包括肢体、编舞、活动空间、自身的艺术创造力等
等。 但是,她的舞蹈并不“ 反映” 这些条件,而是将它们转化为她自身实现的素材。 如果说她
跟这个世界保持着一种持续的联系,那么这种联系也不是出于一种实用的目的,比如像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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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政治活动那样;而是为了她的舞蹈动作的内在的、自主的逻辑。[4]142
在伊格尔顿看来,文学作品的自主性并不意味着它和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关系,而仅仅意味着它加
工、利用现实世界的素材,将之组织进自身之中。 正如杰姆逊所说,文学和审美行为总是拥有与现实
的能动关系,为了实现并维持这种关系,“ 它必须把现实拉入自身的结构中” [10]69 。
然而,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来看,说文学文本是自我决定、自我塑造的,是自主的,而不是对现实
世界的反映,毕竟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不符。 读者难免隐隐约约觉得,既然文学大费周章,
通过各种技巧、手法将现实世界拉入自身之中,总要“ 做” 些什么。 那么文学这种舍近而求远的做法究
竟目的何在呢? 正是在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上,伊格尔顿显示出了他的理论强烈的包容性和整合性。
不同于“ 指涉论” “ 反映论” 将文学的本质过度简化为一种单向度的、静态的行为的做法,伊格尔
顿坚持将文学作品放到一种动态的、生产的视角下去看待。 他用演出与剧本的关系来作类比:“ 演出
实际上不是‘ 反映’ 剧本而是对剧本进行加工生产。” [11]239 在《 文学的发生》 中,伊格尔顿比较了维特
根斯坦、马舍雷、拉康、伽达默尔的观点:
维特根斯坦所谓的“ 生活形式” 就是马舍雷所说的“ 意识形态” 。 维特根斯坦所说的“ 想
当然的语境” ,只有被下意识地置放在某个合适的位置,才能显现出来而被人理解。 拉康的
“ 他者” 概念也有类似的功能,二者具有一定的内在联系。 伽达默尔所谓的“ 理解在其中运行
的那种 根 本 性 的、 不 确 定 的 视 域 ” 也 是 如 此。 上 述 所 有 概 念 都 可 纳 入 社 会 无 意 识 的
范畴。[4]160
伊格尔顿认为,维特根斯坦的“ 生活形式” 、马舍雷的“ 意识形态” 、拉康的“ 他者” 、伽达默尔的“ 视
域” 说到底都是社会无意识的表现形式。 至此,伊格尔顿将分析哲学、精神分析学和现代哲学阐释学
融会贯通于他的新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之中。 他前文所说的“ 文本加工生产” 其实指的就是意识形态
的生产。 一方面,他的确是把虚构性当作文学作品的五大构成性要素之一来谈;但另一方面,这种虚
构性在某种意义上裹挟着人类的社会实践、权力关系、生活方式等种种现实社会因素。 换句话说,伊
格尔顿表面上解构了虚构性 ⑤ ,实际上却又借虚构性这个由头深刻探讨了文学的本质。 在他看来,文
学是在宗教式微之后对其功能的一种接管,承担起保护价值观的功能。 早在《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
论》 中,伊格尔顿就说“ 如果有谁被要求对 19 世纪后期英国文学研究的增长只给出一个解释,他的回
答也许勉强可以是‘ 宗教的衰落’ ” [2]21 ;在《 理论之后》 中,伊格尔顿认为“ 文化是摇摇欲坠的掩体,工
业资本主义厌恶的价值观念和活力正好在此藏身” [5]25 ,而文学无疑是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而在《 文学的发生》 之中,伊格尔顿更明确地提出“ 文艺已经成为一种替代性的宗教和一片受到保护的
飞地,正是在这飞地之中,那些失去原有功能的价值观才能得到庇护” [4]90 。 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
伊格尔顿考察文学的目光并没有局限在文本的语言、修辞、结构等形式要素,而是将视野投向了广阔
的社会和历史,触及了文学在强化或超越现有道德、价值观、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功能和作用。 单就这
一点而言,伊格尔顿的立场从未改变,正如他在接受访谈时所说的那样,“ 在很多人的心中,意识形态
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 [1]215 。

四、从文学的共相到文学理论的共相
伊格尔顿并没有止步于对文学共相和本质的追问,而是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对文学理论共相的探
讨中去。 为了形象地说明学术研究的方法,盛宁曾在《 人文困惑与反思》 中引用美国诗人华莱士·史
蒂文斯的一首诗:“ 当你把一只坛子放置在田纳西的山巅,原本凌乱无章的荒野就会向坛子涌起,荒野
由于有了坛子这样一个中心也就会变得不再荒莽,因为有了人为的这样一个中心,它就会呈现原来并
不曾有过的意义。” [12]14 意思是说,文学理论的研究,乃至一切学术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不是用新的概
念、理论去完全否定、颠覆旧有的理论,而是用新的概念、新的视角对过去和当下的现象进行重新观
照,从而克服之前视角的理论盲点,从而产生新的见解和意义。 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新理论与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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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推翻,不如说是扬弃。 正如穆勒在《 什么是诗?》 中所说:“ 最上乘的哲学或许


会作出新的区 分, 但 不 会 将 旧 的 区 分 弃 之 不 用, 也 不 会 仅 仅 满 足 于 对 之 前 的 区 分 进 行 纠 正 或 调
整。” [13]537 那么,旨在发现文学理论共相的伊格尔顿找到的“ 坛子” 是什么呢,以什么为中心才能让过
往的文学理论呈现出不曾有过的意义呢? 答案是:策略。 伊格尔顿从肯尼斯·伯克那里借来了“ 策
略” 这一概念,并再度启用维特根斯坦的“ 家族相似” 理论,对整个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进行了全景
式的考察,以此来支撑他的“ 万有理论” ———“ 视文学作品为一种策略” 。
伊格尔顿认为杰姆逊关于潜文本的理论就借鉴了伯克的“ 策略” 概念。 在杰姆逊看来,文学作品
是对历史或意识形态潜文本的反应( 不是“ 反映” ) 或一种策略性应对。 但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反
应不等于解决或给出答案,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对历史或意识形态潜文本所作出的反应不会带来直
接的答案,反而会带来更多的问题;第二,文学试图对其作出反应的那个历史问题,只能从作品所提供
的回答中才能解读出来 [4]170 。 潜文本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文学作品仿佛第一次使两样东西同时显现
出来,一是情境,二是对该情境的反应 [10] 。 杰姆逊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不经由对情境的反应,我们就
无法得知情境如何,正如不经由回答,我们便不知道当初的问题是什么。
为区分英美新批评和俄国形式主义这两派极为相近的文艺理论,伊格尔顿引入了两个概念:客体
和事件,并认为英美新批评是客体而俄国形式主义的“ 陌生化” “ 前景化” 介乎客体和事件之间,而
“ 使……陌生” 的做法 “ 暗 含 着 对 读 者 群 的 改 造” , 因 而 “ 诗 歌 既 是 一 个 审 美 体 系 又 是 一 种 道 德 实
践” [4]190 。 同样,与俄国形式主义有着密切联系的接受美学和接受理论也视文学为一种策略性行为。
姚斯的阐释学接受美学认为文学作品作为一种策略,目的在于打破读者既有的期待视野,使他们形成
新的视野;伊瑟尔的阅读现象学认为文本的“ 召唤结构” 也是一种策略,目的在于吸引读者对文本中的
“ 空白” 和“ 未定点” 进行填充或“ 具体化” 。 从更深的层次上说,接受美学和接受理论“ 检验读者在文
学中所起的作用,但实际上又是对群众参与更广泛的政治关注的一部分” [5]53 ,“ 一切权力归读者” 已
经很难说清是个文学问题、阅读问题还是意识形态问题,不过它是个策略问题,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伊格尔顿看来,结构主义和符号学阵营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的视文本为待分析的对象,有的
则将文本看作一种策略。 换句话说,有的结构主义和符号学策略性较强,有的则较弱。 艾柯的符号学
将文本看作一种策略,“ 阅读更像是漫步在海德公园而不是穿过威斯敏斯特大桥” [4]191 。 因此,在强调
文本意义的开放性和读者参与意义的构建这一点上,艾柯的符号学和姚斯、伊瑟尔的接受美学并无二
致。 在大部分结构主义者看来,文本的结构必定是有目的、有功能的结构,这其实就相当于说,文本就
是一种策略。 从社会历史语境的层面上说,结构主义一方面谨小慎微地逃避价值判断,委婉曲折地回
避任何略带人情味的语言 [2]120 ,另一方面“ 使我们洞察控制着社会行为的隐藏的规范和习俗,因此就
使得社会行为看起来不够自然而勉强” [5]52 。 这一派的结构主义乐于借助索绪尔语言学的二元对立来
分析文本,貌似不偏不倚,然而谁又能说这种表面上中立的批评方法之中不包含任何社会意识形态?
伊格尔顿认为以列维·施特劳斯为代表的结构主义人类学视神话为一种策略,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神话不但是一种人为的构建,而且“ 是一套技巧手法,目的是让那些原本难以忍受的问题迎刃而解,冲
突烟消云散” [4]197 。 神话是一种乌托邦,是现实冲突的想象性解决,文学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么精神分析学又如何呢? 精神分析和梦境也是策略吗? 它们二者跟文学作品又有何相似之
处? 精神分析的目的是“ 解释神经官能症的隐蔽病因,以便把病人从他或她的种种冲突中解放出来,
并因此而使这些令人痛苦的症状消解” [2]157 。 但充满悖论意味的是,精神分析只是创造出了新的问题
并在想象中将它解决,而病人走入诊室那一刻所携带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精神
分析非常类似于文学作品。 梦境也是一种策略。 童年时的创伤、无意识的本能和本我的欲望在清醒
状态下被自我监管着,被超我压抑着。 而一旦人进入梦境,监管和压抑的功能放松,无意识欲望就会
得以释放、补偿和满足。 人们所能回忆起的梦的内容是早已经过压缩、移置等“ 策略性” 手段处理过的
显性内容,而那种纯然原生态的未经扭曲或加工的梦的隐形内容则永远无法知晓。 一方面,梦境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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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无意识欲望的想象性的释放和满足;另一方面,梦境的显性内容通过一定的手段将隐性内容纳入自
身之中,使之成为一种虚幻的建构。 从这两个层面上说,梦境和文学文本有极大的相似之处。
伊格尔顿以“ 策略” 为“ 坛子” ,对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进行的粗线条的重新审视,很容易让习
惯了对立思维的读者将“ 策略” 与“ 目的” 联系起来。 难道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采取
的某种策略? 有没有一种无功利目的的策略? 以自身为目的和以外在的功能为目的是否是一种必然
的矛盾? 伊格尔顿用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来解决这一问题。 说身体像文学作品一样,也是一种
策略,这个论断事实上包含了两种可能性:第一,人利用自己的身体来达成外在的目的;第二,人类身
体只为自身而存在,没有任何外在的目的。 换句话说,身体的策略性绝不仅限于第一层意思:“ 只有自
大狂才会想象他来到世上是为了完成某项伟大的使命。” [4]203 并非只有将身体用来“ 做” 某件事情、实
现某种目的的时候,身体才有意义,舞蹈演员可能在全情投入自己舞蹈表演的时候浑然忘记了演出之
后会获得的出场费,只是因为陶醉在身体的自我实现之中,仅此而已。 难道这样的身体没有意义? 伊
格尔顿认为,不论是身体还是文学,策略性并不一定意味着功利性:“ 大卫·贝克汉姆踢足球不仅仅是
为了吸金,正如布拉德·皮特拍电影并不仅仅是为了成名一样。” [4]203 在某些情况下,没有外在功利性
目的的东西,不论是人类行为还是文学作品,反而更加宝贵。

五、结语
《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和《 文学的发生》 堪称伊格尔顿讨论“ 纯” 文学理论问题的姊妹篇,是伊
格尔顿本人文学观最集中的体现,后者既是对前者的延续和呼应,又是对前者的拓展和深化。 在《 文
学的发生》 中,伊格尔顿广泛借鉴维特根斯坦的“ 家族相似” 理论、肯尼斯·伯克的“ 策略” 理论以及梅
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对文学的共性和文学理论的共相进行了全新的探讨。 从“ 家族相似” 理论出
发,他一方面将虚构性作为文学的共相,另一方面又为虚构性注入了建构性、乌托邦性等丰富内涵,从
而将虚构性同意识形态、潜文本等现实和实践的层面联系了起来。 在考察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的
时候,他又将“ 视文学作品为一种策略” 作为大多数文学理论流派的共相并加以分析和评点。 他认为
作为一种虚构,文学一方面以问答逻辑的方式使某一时代的重大问题、冲突得以“ 澄现” ,另一方面作
为退无可退的堡垒又小心保护着那些宝贵的价值观。 从这个意义上说,尽管他没有像马克思恩格斯
那样以不妥协的利剑指向资本主义私有制,但他文学理论中的实践性使他足以当得起“ 马克思主义
者” 这个称号。 事实上,“ 马克思主义的信号在他的书中无处不在” [1]4 ,这是贯穿伊格尔顿文学理论始
终的灵魂,不论是《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 文学的发生》 还是他的其他作品,都是如此。

注释:
①该书经阴志科翻译成中文版《 文学事件》 ,由河南大学出版社于 2015 年出版。 盛宁先生曾就标题的中译专门撰文,
认为更确切的中文表达法应为《 文学的发生》 ,见《 文学,是事件吗?》 http: / / www. rcgus. com / hzcdysbl / 383403􀆰 html。
下文用《 文学的发生》 来指代 The Event of Literature。
②目前国内有三个译本,分别是:《 文学原理引论》 ,刘峰译,文化艺术出版社 1987 年版;《 当代西方文学理论》 ,王逢振
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8 年版;《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伍晓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7 年版。 本文所引均
出自最后一个版本,下文用《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指代 Literary Theory:An Introduction。
③引自但汉松,《 把文学还给文学:伊格尔顿〈 文学事件〉 》 ,http: / / blog. renren. com / share / 222070122 / 14655292836。
④伊格尔顿在第二、三、四这三章讨论文学作品的五大构成性要素,二、三两章的标题分别是“ What is Literature? ( 1) ”
和“ What is Literature? (2) ” ,而第四章标题为“ The Nature of Fiction” 。 “ fiction” 既有“ 虚构” 的意思,又有“ 小说” 的意
思。 在这一章中,伊格尔顿其实已经模糊了这两个义项之间的区别,这一做法耐人寻味。
⑤伊格尔顿 不 厌 其 烦 地 考 察 了 各 种 与 虚 构 有 关 的 概 念 和 情 况, 如 pretending, feigning, make⁃believe, pretend to be
pretending,“ 作者希望作品被读作真实,读者却将之读作虚构”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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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马修·博蒙特,特里·伊格尔顿. 批评家的任务[ M] . 王杰,贾洁,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2] 特里·伊格尔顿.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M] . 伍晓明,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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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537⁃543.

Imaginary Solution of Actual Conflicts:


Terry Eagleton’s Reflection on Universals of Literature

CHEN Huaikai 1,2 ,GU Xiuchun 2


(1􀆰 Center for Literary Theory and Aesthetics,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2􀆰 School of Translation Studies,Shandong University,Weihai,Weihai 264209,China)

    Abstract:In The Event of Literature,Terry Eagleton,by drawing on Wittgenstein’s model of “ family re⁃
semblance” ,summarized five constituent factors of literature and designated one of them,being fictional,as
the most important universal. After that,he studied the universal of most literary theories,“ seeing literature
as a strategy ” , by reviewing literary theories since Russian Formalism. The purpose of Eagleton’s new
theories on “ fictionality” and “ strategy” is to disentangle the complicated interrelationship and interaction
between literature on the one hand and politics,power and ideology on the other. In this sense,Eagleton’s
new reflections on literature did not deviate from,but furthered and deepened,what was demonstrated in his
earlier masterpiece,Literary Theory:an Introduction.
Key words:actual conflicts;imaginary solution;fictionality;strategy;The Event of Literature;universals
of 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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