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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记忆的建构
———以 “文革” 为例
贺玉高
一 文化记忆与文化研究
二 中国 “文革” 记忆的特殊性
西方的 文 化 研 究 热 衷 于 揭 露 、 修 正 、 重 建 他 们 主 流 社 会 的 文 化 记
忆 , 这从反面说明在它们那儿存在着一个主流的文化记忆 。 这是批判 性
文化研究自身存在的前提 。 而中国学者发现中国的文化记忆在某些重要
方面 ———比如说对 “文革 ” 的记忆 ———面临的却是文 化 记 忆 本 身 的 消 失
或失重的危险 。
陶东风先生发现,在中国当下, “文革” 似乎有被遗忘的危险。 一方面
是,在 “文革” 中犯有错误的人不忏悔, 另一方面是出生于八九十年代的
青年一代对 “文革” 极度无知而且不愿意了解, 因为他们认为 “文革 ” 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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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与今天的中国无关。① 同样持有自由主义立场的徐贲指出, 在对真实
历史的无知与冷淡的另一面, 是对 “文革 ” 的商业娱乐化与消费化记忆。
这里有影视对 “文革” “阳光灿烂的日子 ” 式的回忆与怀旧, 有 “文革 ”
旧物的商业收藏,有对 “文革 ” 时期红色歌曲和红色经典的翻唱与翻拍 ,
有红色旅游项目的开发, 有遍地的知青饭店与毛家菜, 有各种以 “文革 ”
相关标志物为特色的商业开发,有与国际资本相关的 798 “文革 ” 题材的艺
术品,等等。 而代表严肃文化记忆的 “文革博物馆 ” 却千呼万唤不出来,
只有商业性的 “文革博物馆 ”。② 这无疑是文化记忆失重的表现。 持左派立
场的李陀在这一点上看法并无不同, 他认为, 不但是各种 “文革 ” 的历史
记忆,而且 “历史记忆本身正在被贬值, 被无意义化, 被游戏化, 被无厘
头化,被逐月逐日降低其重要性, 变成茶余饭后的一种消遣, 变成可有可
无”③。严肃的文化记忆缺席, 大众商业文化则填补了这个空白, 这二者共
同构成了 “文革 ” 记忆在当下的危机。 而学科化的、 专业化的、 小圈子化
的历史记忆由于脱离了活生生的日常生活, 不能在全社会层面形成真正的
文化记忆与历史意识。
在此,我们看到了学者们所确认的中国文化记忆的危机的性质 : 消失
与失重。它的危害似乎是不言自明的。 离开了严肃而有活力的文化记忆 ,
一群体生活在失重状态中, 不但群体面临着解散的危险, 而且构成有意义
个体生活将变得不可能。任何深沉的文化及相关的价值都将瓦解崩溃 。
严肃的文化记忆的消失与失重也许并非中国文化记忆的真正特色, 因
为,在后现代氛围里, 这种严肃的文化记忆的消失与失重似乎是全球性的
症候,只不过在中国它程度可能更深一些。 中国的文化记忆, 特别是关于
“文革” 的记忆,它的真正特殊性在于其高度的分裂性 。正是这种高度分裂
性使当前中国社会关于 “文革” 的群体文化记忆无法形成。
但情况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如此。20 世纪 80 年代,人们刚从 “文革 ” 中
走出,伤痛还在,而国家正面临巨大的政治经济转型。 在这种形势下, 一
方面是官方媒体有限度地对 “文革 ” 和 “四人帮 ” 的揭露; 另一方面, 在
文学领域则形成了从伤痕到反思的 “文革” 叙事模式。
① 黄晓晨: 《文化记忆》,《国外理论动态》2006 年第 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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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一个文化群体的记忆的共同性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 群体内不可
能有完全一样的文化记忆。 但是, 在差异的基础上一定要有一些共同点 ,
如果完全没有共同性的话, 则不能称之为文化记忆了。 我们现在的严重问
题不仅在于文化记忆的分裂,而且还在于它缺乏一个有效的共识形成机制,
因而我们也看不到真正和解的可能 。
三 文化记忆: 艰难的建构
记忆是否真实不仅涉及文革纪事或想象作品中的细节真实, 如具
体发生的事件、 年月、 参与者、 日常生活特征等等, 而且更涉及到对
这些细节真实的价值判断。 对于形成真实记忆来说, 正确判断比客观
描述更为根本, 也更为重要。 例如, 对红卫兵暴力行为的单纯客观细
节描述并不构成对这一现象的全部真实记忆 。 人们对这类 “客观 ” 事
件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道德判断。 例如, 把 “红卫兵打人 ” 当作文革
时代青年的纯 真 革 命 热 情, 或 者 把 这 看 作 是 极 权 暴 力 对 整 个 一 代 人
“野蛮化” 和 “非人化 ” 训练, 同样的细节可以包含全然不同的记忆,
因为主导细节释义的价值判断截然不同 。有人把文革期间的 “忠字舞 ”
解释为类似于今天迪斯科和卡拉 OK 式的 “大众文化 ”, 把 “文革每五
到七年搞一次” 解释为定期选举式的民主政治, 扭曲的不是细节, 而
是对细节的价值判断。①
价值分裂导致了人们对细节的不同解释, 它更导致了本文上一部分所
显示的知识界对 “文革 ” 整体判断的截然不同。 但麻烦的是, 这些价值问
题似乎是没有道理可讲的。罗素说: “伦理学的问题不可能科学或者理智的
方法来证明或证伪。 对于什么是终极的善的问题, 任何一方都没有证据;
四 文化记忆的伦理与条件
互为条件的文化记忆与价值共识应该先从哪个入手呢? 这个问题并不
难回答。它好比是具体材料与抽象观点的关系, 或文学作品与文学理论的
关系。前者是具体的,后者是对前者的抽象; 前者是局部的, 后者是整体
的。我们无疑需要从具体和局部出发, 从材料出发去构建我们的观点, 而
不是在抽象的观念领域转圈。 只有在谈论具体问题的过程中, 我们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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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性地提炼出价值共识。但即使我们具体地建构 “文革” 的文化记忆时,
我们仍然要遇到一个出发点的问题, 即我们能够使讨论开始的、 共同承认
的那个道德底线, 以及在建构记忆过程中的偏向问题。 这时, 在建构记忆
时,我们已经进入了伦理的领域,有关记忆的伦理。
我们是一个文化传统深厚的民族, 历史地形成的文化记忆与价值共识
作为我们的财富,可以确保我们能够有起码的行动能力。 我们只有以一些
最基本的价值底线为基点 ( 当然, 这个价值底线也是需要通过相关各方的
协商来确定的) , 通过公开的、 自由的讨论, 重建 “文革 ” 文化记忆, 使
“文革” 的文化记忆成为我们全民的共同精神 、文化财富,使它成为我们新
的文化记忆。不这样做, 我们的民族就不但损失了这笔财富, 而且也不可
能卸掉历史的沉重精神包袱,真正面向未来。
一个道德的社会并不是靠伦理学理论就可建成 , 而只能通过智力、 幸
福和免于恐惧来培养各种大度、 豁达的欲望。 我们重建 “文革 ” 的文化记
忆,乃至其他的一切文化记忆, 这个行为本身更需要体现理性、 自由与大
度。我认为,这就是所谓的记忆的伦理的应有之义。 伦理建设不能替代制
度建设,但通过具体的文化记忆的讨论推动社会交往的基本伦理的建设 ,
最终推动符合伦理的制度建设, 不正是文化记忆议题, 乃至整个文化研究
的主要目标之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