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薩藏語的聯誦現象

聯誦（liaison）現象爲兩個詞在連讀時，平時單讀一個詞時省去的輔音重新讀出的現象。
聯誦現象非常常見於法語，“聯誦”一詞也是法語 liaison /ljɛzɔ̃/一詞在漢語的音義合璧翻
譯。比如法語中 vous /vu/ êtes /ɛt/在連讀時讀成/vu.zɛt/，vous 中不發音的 s 輔音在兩個元
音相連時就會顯現出來並濁化讀成/z/，以符合法語元音輔音相間的語音結構。類似的還有
tout /tu/ homme /ɔm/ > /tu.tɔm/、faux /fo/ amis /a.mi/ > /fo.za.mi/等等，共同的特徵都是古
時發音的輔音，盡管現代在單字中省掉了，但爲了更方便發音而在詞組中保留了發音。
英語也有類似的聯誦現象，最常見的是英式英語中的詞尾 r 盡管已經不發音，但在後接以
元音發音的單詞時，爲了方便發音，仍把 r 作爲輔音讀出，稱作“linking /r/”，比如
near /nɪə/ it /ɪt/讀成/ˈnɪə.ɾɪt/。

藏語同樣有類似現象，例如 བཅུ་གཅིག་ “十一”，單讀時是 བཅུ་ bcu /tɕu˥/ གཅིག་ + gcig /tɕi(k)˥˧/，而連

在一起時就讀 /tɕuk˥ tɕi(k)˥˧/，雖然 གཅིག་ 的 ག g 前加字在衞藏方言中早已經不發音了，但在連
讀時又會以前字韻尾的形式表現出來。與英語和法語的 V[C] + V > V.CV（[C]代表古代發音
而現代省略的輔音）聯誦情況不同，藏語中後字以元音開頭的詞不存在或極少，而在古藏
語和藏文中，有大量輔音簇開頭的詞。根據觀察，藏語的聯誦模式爲 V + [C]CV > VC.CV，
即雙字詞中，將後字中現代已經不發音的前加字或上加字重組爲前面以元音結尾的字的韻
尾而顯現出來。
仔細來看，拉薩藏語中有兩類有所區別的連讀現象。其中最常見的情況爲後字在部分人的
口音中，單讀時存在鼻冠濁輔音的情況。比如 འདུག. vdug“有，在（他稱親見）”，在部分
人的口音中讀成鼻冠濁音/ndu(k)˩˧˨/，而另一些人的音系不允許任何複輔音，讀爲無鼻冠的
不送氣清音/tu(k)˩˧˨/。然而不論哪種口音， མི་འདུག་ mi vdug “沒有，不在（他稱親見）”一詞
中都是把 འ v 前加字讀爲鼻音，即/min˩ du(k)˥˧/ 的。對於允許鼻冠輔音的口音來說，這只是
正常的連讀，把複輔音重新分配到兩個音節裏，而非聯誦；而對於沒有鼻冠輔音的口音，
感覺是前字多加了一個鼻尾，這個就和聯誦情況很像了。鑑於涉及後字鼻冠濁音的發生年
代、條件都與前面說的嚴格意義的聯誦有所區別，本文把兩種情況區分如下：

鼻冠濁音連讀 聯誦
發生年代 近現代，當後字爲鼻冠濁聲母時發生 數百年前
後字條件 基字爲濁塞音或濁塞擦音 ག g、ད d、བ b、ཛ 有前加字或上加字，
dz、ཇ j 且前加字或上加字爲 འ v、མ m、ལ l 但對基字及前加字、
上加字種類沒有限制
時，或複輔音 ཟླ zl
前字條件 藏文無後加字或現代實際發音爲開音節（如 僅藏文無後加字時
藏文以後加字 ད d、ས s、ལ l、ར r、ག g 等結尾均
有可能）
對前字發音影響 除鼻韻尾外，對前字元音音質無影響 可能改變前字元音音
質
任意性 與口音關係較大，對於單字保留鼻冠音的人 僅限一些固定詞彙
 基本均發生；對於單字不保留鼻冠音的人存
在變異，常用詞組發生率較高

即聯誦發生的時閒較早，爲藏文年代，即藏語仍存在各種複雜形式的複輔音（前加字和上
加字的塞音 ག g ད d བ b、閃音 ར r、擦音 ས s、邊音 ལ l 均發音），而韻尾輔音也均發音的時代。
在此情況下，只有當前字無任何韻尾時纔可能發生聯誦現象。而鼻冠輔音的脫落是近現代
仍在進行的過程，是拉薩藏語中最晚消失的複輔音類型，僅涉及少量輔音簇。此時前字的
尾輔音很多已脫落，例如 ད d、ས s、ལ l、ར r、ག g 等，很多已不發音或弱化爲喉塞音/ʔ/，相
當於開音節，則也可以在後面接上鼻音尾。比如 བོད་ལྗོངས་ bod ljongs “西藏”，བོད་ /pʰø˩˧˨/ +
ལྗོངས་ /ȵdʑoŋ˩˧˨/或/tɕoŋ˩˧˨/連讀爲/pʰøȵ˩ dʑoŋ˥˧/。對於單字不保留鼻冠音的人來說，這樣的連讀
是否保留鼻音依詞彙而定，越是常見的詞組越容易保留鼻音。
需要說明的是，聯誦並非在滿足相應音韻條件時就會發生，而是取決於具體詞彙的，一般
發生在古詞和常用詞，如數詞是最常見發生聯誦的。
一些詞可能同時滿足聯誦和鼻冠濁音的條件，此時依具體詞彙，可能是聯誦規則發揮作用，
如前加字 མ m 讀作閉口的/m/，也可能是鼻冠連讀，མ m 讀同後字有前加字 འ v 的情況，即
同化爲後字聲母同部位鼻音。

具體發生鼻化元音連讀或者聯誦時，依不同的前加字和上加字情況，例詞如下：

འ v 前加字爲在前字加上鼻音韻尾，並被後字聲母發音部位所同化，但不同於 ན n 後加字，
不會對前字元音造成前化或鼻化。
（好像暫時沒找到 འ 前加字後面不連濁塞音（即不符合鼻冠音連讀條件）的聯誦的例子。

མ m 前加字爲在前字加上/m/韻尾。也可能按鼻冠音規則，讀爲後字聲母同部位鼻音。

詞彙 漢義 前字單讀 後字單讀 讀同 發音
ཨ་མདོ་ a mdo 安多（地名） ཨམ་མདོ་
ཨ་ /ʔa˥/ མདོ་ /ndo˩˧/ 或 /to˩˧/ /ʔam˥ to˥/
རྟ་མགྲིན་ rta mgrin 馬頭明王 མགྲིན་ /ɳdʐĩ˩˩˦/ 或 རྟམ་མགྲིན་
རྟ་ /ta˥/ /tam˥ tʂĩ˥/
/tʂĩ˩˩˦/
རྒྱ་མཚོ་ rgya mtsho 海 རྒྱ་ /ca˩˧/ མཚོ་ /tsʰo˥/ རྒྱམ་ཚོ་ 或 /ca(m)˩ tsʰo˥/
རྒྱ་ཚོ་
སྐུ་མཆེད་ sku mched 兄弟 སྐུམ་ཆེད་
སྐུ་ /ku˥/ མཆེད་ /tɕʰe˥˧/ /kum˥ tɕʰe˥˧/

མ m 前加字也可能按鼻冠音連讀規則，讀爲後字聲母同部位鼻音。

詞彙 漢義 前字單讀 後字單讀 讀同 發音
དཔེ་མཛོད་ dpe mdzod 書庫 དཔེ་ /pe˥/ མཛོད་ /ndzø˩˧˨/ 或 /pen˥ dzø˥˧/
/tsø˩˧˨/
ག g 前加字聯誦時爲在前字加上/k/韻尾。

詞彙 漢義 前字單讀 後字單讀 讀同 發音
བཅུ་གཅིག་ bcu gcig 十一 བཅུག་ཅིག་
བཅུ་ /tɕu˥/ གཅིག་ /tɕi(k)˥˧/ /tɕuk˥ tɕi(k)˥˧/
བཅུ་གཉིས་ bcu gnyis 十二 བཅུག་ཉིས་
བཅུ་ /tɕu˥/ གཉིས་ /ȵiː˥/ /tɕuk˥ ȵi˥˧/

བ b 前加字聯誦時爲在前字加上/p/韻尾。

詞彙 漢義 前字單讀 後字單讀 讀同 發音
བཅུ་བཞི་ bcu bzhi 十四 བཅུབ་ཞི་
བཅུ་ /tɕu˥/ བཞི་ /ɕi˩˧/ /tɕup˥ ɕi˥/
བཞི་བཅུ་ bzhi bcu 四十 གཞིབ་ཅུ་
བཞི་ /ɕi˩˧/ བཅུ་ /tɕu˥/ /ɕip˩ tɕu˥/
དགུ་བརྒྱ་ dgu brgya 九百 དགུབ་རྒྱ་
དགུ་ /ku˩˧/ བརྒྱ་ /ca˩˧/ /kup˩ ca˥/
ར་བཏགས་ ra btags ར 下加字 ར་ /ʐa˩˧/ བཏགས་ /ta(k)˥˧/ རབ་ཏགས་ 或 ར་ /ʐa(p)˩ ta˥˧/
ཏགས་
ས་བཀྲ་ sa bkra 地圖 ས་ /sa˥/ བཀྲ་ /tʂa˥/ སབ་ཀྲ་ 或 ས་ཀྲ་ /sa(p)˥ tʂa˥/

ལ l 上加字聯誦時，相當於前字加上 ལ 後加字，造成前字元音前化（類似德語 Umlaut 現

象）和加長。

詞彙 漢義 前字單讀 後字單讀 讀同 發音
བཅོ་ལྔ་ bco lnga 十五 བཅོལ་ང་
བཅོ་ /tɕo˥/ ལྔ་ /ŋa˥/ /tɕøː˥ ŋa˥/

ལ l 上加字也可能類似 འ 前加字的讀音，給前字加上鼻尾，但不造成前字元音前化。

詞彙 漢義
前字單讀 後字單讀 讀同 發音
ད་ལྟ་ da lta 現在
ད་ /tʰa˩˧/ ལྟ་ /ta˥/ /tʰan˩ ta˥/
（注意，該例不符合鼻冠濁音的條件，也判定屬於聯誦。）

ར r 上加字聯誦時爲在前字加上閃音/ɾ/韻尾。

詞彙 漢義 前字單讀 後字單讀 讀同 發音
རྡོ་རྗེ་ rdo rje 金剛 རྡོ་ /to˩˧/ རྗེ་ /tɕe˩˧/ རྡོར་ཇེ་ 或 རྡོ་ཇེ་ /to(ɾ)˩ tɕe˥/

特殊地，ད d 前加字聯誦時，也是在前字加上閃音/ɾ/韻尾，而非同 ད 韻尾一樣造成前字元音

前化，原因並不很清楚。涉及的例子有如下兩個：

詞彙 漢義 前字單讀 後字單讀 讀同 發音
བཅུ་དགུ་ bcu dgu 十九 བཅུར་གུ་
བཅུ་ /tɕu˥/ དགུ་ /ku˩˧/ /tɕuɾ˥ ku˥/
སྡེ་དགེ་ sde dge 德格 སྡེར་གེ་
སྡེ་ /te˩˧/ དགེ་ /ke˩˧/ /teɾ˩ ke˥/

ས s 上加字聯誦的例子我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