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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与橙

——从中西方理想侦探范式看中西政治分异

侦探故事由于其曲折的情节、引人入胜的推理和真实的人性而长期拥有着广泛的读者
群。笔者从小就是一个侦探迷,身边的同学、朋友甚至长辈也有多数对侦探悬疑题材的艺
术作品着迷。由此可见,侦探类艺术作品受众广泛、影响深远,其背后也必然隐藏着当下
的社会意识、政治思想。本文中,笔者就从这一点切入,浅谈中、西侦探范式的差异所体
现出的政治分异。

侦探作品由于其包含着严谨的推理过程以及对人性的探讨 ,故同时具备着
理性与感性。对于西方侦探作品,我使用灰色描述,而对于我国侦探类型作品
——即盛行于明清的古代公案小说、史书上的探案记载——我则使用橙色描
述。接下来,我们将详细探讨其分异及其体现的政治思想。
一、探案主体上的灰与橙
西方侦探故事主体大多都是观察能力、推理能力异于常人的私家侦探,如
福尔摩斯、如波洛、如马普尔小姐。他们心细如发、推理如机器,同时也具备
着极大的共情能力。这就是“灰”的体现。例如在最著名的《东方快车谋杀
案》中,大侦探波洛感慨于乘客们正义的复仇行为,故而向警方隐瞒了他们所
犯下的杀人罪行;在《血字研究》中,福尔摩斯、华生都唏嘘于男主人公不远
千里追杀杀妻仇人、最终复仇成功、暴病而亡的结局。可见,西方侦探小说追
求公平正义,但最根源的还是探讨人性,而这也是法律一直在探索的问题。同
样,其犯罪主体也相当多元。有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也有被逼无奈自卫杀
人而被误解的申冤者,还有受复仇心理趋势、最终铤而走险犯下杀人罪行的社
会弱势群体。多样的故事主体构成了作品中呈现的善恶相融的精彩人性,在一
个个故事中揭露人类最本质的善良、凶残、狡诈和智慧。
相比之下,中国公案故事探案主体就单一许多,甚至达到了千人一面的地
步。这些公案小说以官吏判案为主,而无论清官多么铁面无私,他们终究是受
制于朝廷,为朝廷服务。这点与私家侦探差别巨大,也是笔者将其称
为“橙”的原因。例如广为传颂的“包青天”的包公形象,他善于分析案情,
精于推算,大义灭亲,秉公办案,但是究其案件推理都是十分简单,线索十分
明显,不像西方侦探故事中的推理那般复杂。除包公故事外,明代有海刚峰属
官公案、新民公案;清代还有鹿洲公案、施公案、彭公案、刘公案、李公案奇
闻、于公案奇闻等。所有这些公案小说创作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突出官吏的秉公
执法或者徇私枉法,歌颂清官的机智聪明、明察秋毫、为民伸冤、主持人间正
义;或控诉贪官的收受贿赂、滥用刑罚、草菅人命。 而再将其归因,则是歌
颂朝廷、皇帝统治圣明,粉饰太平。其间几乎不见对人性的探讨,而是和戏曲
一样,善恶分明、角色单一、易于理解,起到教化群众的作用。这样的公案故
事,多见于说书中,而其受众也多是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广大百姓。
二、破案方式的灰与橙
中国公案小说写案件的审理,描述案件的情节、发展、诉讼和判决过程;
西方侦探小说写案件的侦破,着重案件的调查分析,描述案件的开端和侦察,
以及最后发现犯罪秘密的过程。

显然,中国公案小说的判案过程简单明了, 甚至不需要过多脑力就可理
解。它似乎如戏曲一样,有一个蓝本,问案的长官坐在“高堂明镜”牌匾下的
大堂,靠耳鼻眼口等感官来察言观色,人犯若承认罪行,那案板一拍,拖下去
关押问斩;人犯若死活不认,那大刑伺候完人犯自然认罪画押,案子也就结了。
因此,冤案、错案不计其数。主观因素主导案件走向似乎司空见惯,甚至可以
说连像包大人、狄仁杰这样的“清官”也难逃主观判案的干系。它的重点不在
罪犯的寻找,而在对案件的审理和判决,这点与西方侦探小说有着明显不同。
而这就是权力至上、皇权至上、人治的橙。

而西方侦探小说比公案小说的侦破要复杂得多,侦探们以严谨的办案作风,
证据和推理相结合,并运用心理学、生物学、指纹学等各种尖端科学知识作为
侦破案件的理论依据。侦探们既不信奉牛鬼蛇神,也不严刑逼供,而是运用调
查分析,综合推理判断的严谨思维方式,反复的求证,做到一抓一个准。例如
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他的破案逻辑很严密,注重微小的细节,纽扣、雪
茄、碟子等常让人忽略的东西都是他破案关键,另外,他每次破案都要到现场
去勘察,寻找蛛丝马迹,比较各种相关案例,研究剖析,不放过任何一个不清
楚的细节。这是理性的灰色、科学的灰色。

有趣的是,笔者注意到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差别:西方侦探小说都是一个
个案件相对独立,例如《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波希米亚丑闻 ”、“工程师
大拇指案”、“赖盖特之谜 ”等故事,之间没有关联,都是作为独立的案件来
写。而中国公案小说有点类似于儒林外史,一般是用一个人引出另一人,故事
之间有联系性。例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提到《三侠五义》“……书由
是即进叙包拯降生,惟以前案为下文伏线而已。复次,则述拯婚宦及断案事迹,
往往取他人故事,并附著之。比知开封,乃于民间遇李妃,发“狸猫换子”旧
案,时仁宗始知李为真母,迎以归。拯又以忠诚之行,感化豪客,如三侠,即
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

三、受众的灰与橙

这一部分笔者在上文其实略有提及 。宋代耐得翁撰“都城纪胜”里,其
“说话”的小说家就有“说公案”,专讲朴刀杆棒及发迹变态之事,吴自牧梦
梁录将公案与传奇合称为“公案传奇”,是以,公案传奇也指的是公案小说而
言。可见公案小说跟“说公案”有很深的渊源关系。说公案的创作主体主要是
民间艺人。 “作为一种技艺,赋予公案以文学性质,并利用它来表达市民反对
苛政、贪官、盗窃、奸杀的愿望的。”因此,公案小说的语言是通俗易懂、浅
白俚俗的,例如通俗的施公案、龙图公案等。这也决定了其受众多是普通民
众,接受的教育不高。这是受众与土地接近之橙。
在“黄金时代”以后阅读侦探故事已不仅仅是有钱阶级的一种消遣,下层
阶级的人也竞相阅读。它不仅有精彩的情节与巧妙的构思,还以悬念迭起和神
秘色彩吸引读者。侦探小说对创作者有更高的要求,因为构思方面、受众方
面,类似于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智力竞赛。因为作者在构思小说时会特别注意演
绎推理的严密,使得读者在阅读此类作品时,自身的思维能力会被充分调动起
来。如果在阅读时自己找到了破案线索,那就说明作者失败了;如果读者始终
找不到线索,只能借助作者思维来揭示,在经历了自身的智力调动锻炼后,好
奇心会得到满足,同时对纷杂的人性也会有自己的感受与理解。笔者认为,这
就是侦探推理小说的妙处所在。

四、其间体现出的政治分异

追根溯源,政治思想对公案小说、侦探小说创作影响极大。
自西方文艺复兴以来,“人”这个词本身在西方受到的关注便始终在增
长。无论是《君主论》、《利维坦》这样宣扬绝对专制,但提倡保留私有财产
的书籍,还是《社会契约论》、《政府论》、《论法的精神》这样高举民主自
由旗帜的宣言书,都在和中世纪毫无人权的世界决裂。西方人民逐渐意识到统
治者所依的凭据不应该是“我能够”、“我有力”,而是“我们愿意”。“我
们愿意”四个字构成了西方现代政治思想、治理体系的基石。科学发展给人民
带来了理性,而人民也运用理性开始对统治者进行选择。长此以往,“人”本
身这个独立的个体成为了西方世界的政治主体。个人自由、个人利益、个人权
利......没有任何事物能阻碍个人的发展。因此,西方作家有条件、有能力将
视野放在微小的个人身上,以强大的理性推理能力、科学素养为基础,进行侦
探小说创作,这便是其“灰色”之源。
相反,在皇权专制的中国,人民从来就没有选择。《五蠹》、《原道》中
已经表明,人民本身是没有智慧的,是圣人出现,才教会人民如何生活。“上
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
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
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
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
汤、武征伐。”人民是愚钝的,因此需要统治者教导。人民愚钝,没有理性,
便不能选择他们的“圣人”。长此以往,无法选择成为了一种习惯,人民也习
惯了有人高高在上指点他们的生活。这就像一个奴隶,当主人让他和另一个奴
隶搏命而他最终失败时,他痛恨的不是主人,不是奴隶制,而是另一个奴隶。
人民本身也早已习惯了不要理性、不去选择的生活,因此,儒家教条迅猛发
展,公案故事也集中于教化上。正如小说《金瓶梅》,虽写尽人心丑恶,但也
点明其教化人民的主旨,没有给读者留下自主思考的空间。这种故事,仿佛有
着橙色的圣光一般,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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