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字学术研究

DOI:10.14014/j.cnki.cn11-2597/g2.2023.16.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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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化视角看汉语“吃 +NP”结构
施静湉

【提 要】“吃”是一个搭配能力很强的汉字， 常搭配“吃 +NP”大多被赋予了特殊的隐喻义。文化

汉语里存在大量的“吃 +NP”结构，“吃 +NP”是一 和隐喻相辅相成，绝大部分常规概念隐喻是潜意识
种超常规搭配的结构。文化和语言相互影响和制约， 的、自动的，中国几千年来的“吃”语言，受到文化
“吃文化”具有共享性：“吃”是人类基本的生存方 潜移默化的影响，人们大量地使用“吃”的隐喻来
式，语言是认知“吃文化”的思维工具。本文基于文 表达抽象的情感和思想。爱德华·萨丕尔（2017）认为，
化视角，从汉民族的饮食社交礼仪、汉民族的饮食 语言的词汇多多少少忠实地反映出它所服务的文化。
认知与文化心理、汉民族独特的饮食审美三个方面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要想分析汉语“吃 +NP”的结构，
对“吃 +NP”的结构分类讨论。结果表明，汉语“吃 就要先了解“吃文化”。
+NP”的语义具有深刻的中国“吃文化”烙印和鲜明 （一）“吃”是人类基本的生存方式
的汉民族特征。 民以食为天，“吃”是中国人最基本的生存方式
【关键词】文化 汉语 吃 之一。中国自古以农立国，我国人民的饮食受到农
动宾搭配现象在 SVO 型语言里非常丰富。储泽 业生产水平的制约，总体上形成了以谷物为主，其
祥（1996）认为，动宾结构里，有些表示通常的、一 他肉类、瓜果蔬菜等为副食的饮食结构。中国历史
般的事件，V、O 的搭配比较固定，有很大程度的熟 上长期以谷物为主食，是中国农业发展的必然结果。
语性，全民共识。例如“吃饭”，可记做“V+ 常规 O”。 因此，超常搭配吃 +“X 饭”结构中的“饭”表示主食，
但汉语里的动宾搭配极其复杂，存在很多非常规的 由“主食”映射到“正事”。
宾语 O，如“吃食堂”，“食堂”是不能吃的食物， 1. 吃 +“X1 饭”
邢福义（1991）把这类短语记作“V+ 代体 O”，这种 “吃”的隐喻义为“只吃饭不干事”，如例（1）；
超常搭配现象是现代汉语研究的一个热门话题。 “吃” 也指不务正业的讹诈行为，如例（2）。
作为一个构词能力极强的动词，后接多种不同语义 “饭”指的是更高一级的生存模式，多数含有贬
角色的 NP 构成“吃 +NP”的动宾结构，存在大量的“V+ 义，吃 +“X1 饭”表达对某种生存方式的讽刺和批判，
代体 O”，为超常动宾结构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语料。 自己不出力，只享受现成的利益，如例（3）；少部
邢福义（1990）在《文化语言学》中指出，语言是记 分含有同情意味的中性义，表示人为了生存而辛苦
录文化的符号体系，语言与文化相互制约，通过对 劳作，如例（4）。
语言的研究有助于揭示其中积淀的文化。中国的“吃 （1）吃白饭、 吃软饭、 吃闲饭、吃干饭。
文化”博大精深，因此，本文从文化视角分析汉语“吃 （2）吃霸王饭。
+NP”结构，以揭示该类超常结构的语义及其汉民族 （3）吃现成饭。
文化内涵。 （4）吃辛苦饭。
一、“吃文化”的共享性与汉语“吃 +NP”结构 2. 吃 +“X2 饭”
据《现代汉语词典》 （第 7 版）
（2016）
中的释义，
“吃” 吃 +“X2 饭”用来表示个体依赖某种方式生存，
的基本义为“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包 如例（5）。例（6）指个体主要依赖某种职业为生， “X2
括吸、喝）”。“吃”还衍生出多个义项：①依靠某 饭”分别指公务员、教师、模特等行业。吃 +“X2 饭”
种事物来生活。②吸收（液体）。③消灭（多用于军 也指代某种特定的社会群体的生存方式，如例（7），
事、棋戏）。④承受、禁受。⑤受、挨。⑥耗费。⑦ 比喻一种平均分配的方式，群体内每个人得到的薪
被。“吃”既可作动词，也可作介词，本文分析的是 酬和待遇都一样。
作为动词的“吃”。基于 BCC 汉语语料库发现，超 （5）吃牢饭。

* 本文系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硕士培养模式优化的研究与实践 ( 编号：JGY2021018) 资助项目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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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吃皇粮、吃白墨饭、吃青春饭。
（7）吃大锅饭。
3. 吃 +“来源”
中国有句古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意为要
立足于实际情况 , 根据现有的条件发挥自身优势 ,
以争取获得更大利益。“坐吃山空”就是比喻有的
人只顾消费而不从事生产，即便依靠着堆积如山的
财富，迟早也会消耗殆尽。食物主要取材于自然界
能直接或间接食用的自然资源，给人的基本生存提
供依靠。当“NP”为食物的来源时，“吃 +NP”表示
靠某种事物为生，如例（8）。食物还具有社会功能，
当“NP”表某一出售食物的场所，大多都是专有名词，
如例（9）。陆方喆（2010）认为，“NP”是提供服
务和饮食的场所，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和熟悉度，否
则无法广泛使用，如例（10），“NP”以知名品牌的
店铺名指代具体的食物，体现了语言的经济原则。
（8）吃父母、吃低保、吃小王。
（9）吃食堂、吃大排档。
（10）吃麦当劳、吃肯德基。
（二）语言是认知“吃文化”的思维工具
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具体的文化背景体现着人
类的思维方式。“吃文化”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创造
物。认知语言学的体验论认为，人类身体对社会生
活的体验是形成概念系统及语言系统的基础。“吃”
是人类最基本的日常体验之一，人们从“吃文化”
的表象体验建构出抽象的认知。因此，“吃 +NP”的
语用频率很高，人们对此具有很强的认知力，如例
（11），指糟糕的生活经历。此外，同个民族的成员
对进食方式和食用工具的认知也有共性，如例（12），
“NP”与炊具或餐具有关。其他工具如例（13），工
具与事件的关联性是认知动因。
（11）吃一堑，长一智、吃秤头。
（12）吃大锅饭、吃小灶、吃大碗。
（13）吃白板、吃墨水。
人类大脑的生理构造没有民族性。不同民族的
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能力都是相同的。人类思维能
力的普遍性与语言能力的普遍性是一致的。“吃”
作为人类生存必需的活动，英语和汉语存在共性的
认知机制，这主要是基于人类某些共同的身体体验。
如英语“eat one’s words”和汉语的“食言”都有
违背诺言的隐喻义，英语“eat stick”和汉语“吃
闷棍”都有表挨打的被动义。基于“图形 - 背景”
理论，吃的行为和食物往往被前景化，而其他的关
联元素如“来源、处所、工具”等作为次要元素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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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化充当背景，重要的信息被突显成为焦点，因而“吃
+NP”的语义抽象化。
二、“吃文化”的民族性与汉语“吃 +NP”结构
中国的“吃文化”，即中国的饮食文化，是中国
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特定的社会群体中，
人们的饮食行为是由特定的自然、社会等因素决定
的，这些因素成为特定群体的文化象征。语言离不
开文化的影响，因此，某种语言里往往包含着某个
特定民族的文化内涵。
（一）汉民族的饮食社交礼仪
汉民族的礼仪风俗发端于饮食活动，吃是汉民
族普遍的社交方式。“吃闭门羹”就是形容上门的
人被主人拒之门外的情形。中国人见面常以“吃了
吗？”互相问候，用食物的“生”和“熟”来表达人
际关系的密切程度。池昌海（1992）指出，“吃”行
为，已经从简单的满足生理需求逐渐成长为极富民
族特色的“饮食文化”，并对汉民族的生活观念、
生活方式等产生影响。中国人会条件反射式地用“吃
（饮、食）”的眼光来看待社会生活中的种种现象。
如例（14），表达春节时群体文化心理的一种方式。
胡平生、张萌（2022）《礼记》：“共食不饱，共饭
不泽手。”郑玄注 :“谦也。谓共羹饭之大器也。”
意思是大家在同一食器中就餐 , 不可以只顾自己吃
饱；与他人聚餐时要注意手的清洁 , 以示谦。正式
宴会上，敬酒的先后也有讲究，因此，例（15）表示
不识抬举、不知好歹的行为。
（14）吃团圆饭。
（15）吃独食、敬酒不吃吃罚酒。
“吃”还引申出“遭受、承受”的被动含义，徐
文红（2001）认为，绝大多数指“受到不愉快的待遇”，
如例（16），体现出个体受到他人的待遇很低，受到
了对方的羞辱；还可用来表示某人或群体与权威相
抗衡或谈判，但是审判后得到不好的结果，如例（17），
指受批评或受处分。该类“吃 +NP”结构都是贬义的，
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中国传统社交礼仪的映现。
（16）吃批评、吃耳光、吃脸色、吃白眼。
（17）吃板子、吃官司、吃罚单、吃败仗。
（二）汉民族的饮食认知与文化心理
每一种语言都蕴含着一个民族认识客观世界的
特殊方式。申小龙（2008）认为，文化是民族间相互
区别的标志，汉语具有人文性，汉语是汉民族认识、
阐释世界的一个意义体系和价值体系。吃是汉民族
对客观世界朴素的认知方式，反映出该民族独特的
文化心理。汉民族由古至今每逢佳节要吃美食以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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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用“吃”的方式来认知世界，如例（18），通过 含蓄的汉民族往往偏好使用隐晦的说法，黑枣和花
“吃”的体验来比喻对某事物的感受和评价；从个 生米的形状都和子弹相似，所以都用来形容被子弹
体对食物的品尝程度来隐喻不同的学习态度，如例 打中，如例（25）（26），“烧饼”的形状就像是军
（19）。当“NP”为某种具体的食物时，食物的内在 中的枪靶，烧饼上一个个的芝麻像是弹孔，因此被
特性被突显，如例（20），指人有很大的胆量。王新 用来戏称打靶没有打中枪靶。
清（2014）认为，不同食物带有色、香、味、质的特 （24）吃鸭蛋。
性来刺激人的感官 , 经过概念化的思维过程，反映 （25）吃黑枣、吃花生米
主体对某种感受的选择偏好，如例（21），以辨味之 （26）吃烧饼。
词来表达某种心理活动和思想感悟，更反映出汉民 三、结语
族对饮食烹调的热衷。 中国人自古以来把“吃”看作头等大事，吃饱吃
（18）尝到甜头、味如嚼蜡、不咸不淡、回味无 好是人们对幸福生活最基本的需求，因此，在汉语
穷、余味正浓。 中“吃”的隐喻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不同的民族
（19）品味、浅尝辄止、囫囵吞枣、细嚼慢咽。 有着不同的吃文化，语言是社会文化的反映，语言
（20）吃螃蟹、吃豹子胆。 处处带有民族文化的烙印，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吃
（21）吃香、吃苦、吃黄连、吃醋、吃腥。 文化”使得汉语“吃 +NP”的结构具有鲜明的汉民族
“NP”还可以是中国特有的传统美食，对中国饮 文化特征。汉民族的饮食文化还具有时代性。当今
食文化不了解的外国人往往难以理解其隐含的民族 信息时代，网络上不断涌现出新的“吃 +NP”，如流
心理。中国人有在元宵节吃汤圆的习俗，表达了人 行语“吃土”“吃藕”“吃瓜”“吃鸡”等，反映出
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例（22）用来比喻不把对事 汉民族语言的与时俱进及老百姓乐观的生活态度。
情的反应表现在明面上，实际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也体现出汉民族含蓄的心理特点。又如例（23），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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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引申出了新的含义。一说是汉朝时期，有家豆 邢福义 1991 《汉语里宾语代入现象之观察》，《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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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选材取材、菜式命名、色彩搭配、摆盘设计等方 林语堂 2021 《吾国与吾民》，岳麓书社。
面下足功夫，给人以审美的享受，体现出汉民族精 胡平生、张 萌 2022 《礼记》（中华经典名著全
益求精的审美追求。对饮食文化的追求，离不开汉 本全注全译），中华书局。
民族细致的洞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因此，当“NP” 爱德华·萨丕尔 2017 《语言论》，商务印书馆。
具有某种突出特征，或是带有明显区别特征的修饰
语时，容易引起人的联想。如例（24），食物的形状 （通信地址：530004 广西大学文学院）
被突显，通过“鸭蛋”的形状特征联想到“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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