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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女新篇

那一年,我七十岁,住在南海的最深处。

更南的地方是鲛神的住处,我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纪,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从外表看,她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但据说,在我的父亲成为南海龙王以前,她就已经住在那里了。

这许多年,她从未老去,一直是貌美如花。

她的住所是由五光十色的贝壳制成的,这些贝壳十分坚硬,历久不坏。围绕着住所的是珊瑚海莲花构成的花园。

我寂寞的时候就会到她的住处观看她炼制珍珠。这个过程繁杂异常,她将采撷自各地的珍珠汇总在一起磨成粉末,
用自己的眼泪将那些粉末重新搅拌,放入炼丹炉中炼制九九八十一天。

这样炼制的珍珠,色泽圆润,光彩照人,即使在黑暗的海底,也如同明烛一般。
我听说鲛神的珍珠服用后可以长生不老,许多水族迷信这个传言,他们用高价购入珍珠,服用后仍然无法逃脱生
老病死的命运。然而更多的水族却仍然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

鲛神甚为厌倦金银,但她仍然索取高价。

我曾经询问过,到底是否存在服用后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的珍珠?

鲛神神秘的微笑,“那只是一个谎言,如果不是这个谎言,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买我的珍珠呢?”

我半信半疑,一个谎言能够一直流传,必然有支持它流传的真实部分,鲛神青春永驻,也许就是使那些水族迷信
这个传言的原因吧!

闲来无事时,我们坐在花园里仰面看着天空。

然而,在海底是不可能看到天空的。

我们所见,只是一片宽广无有边际的碧蓝,因为隔离而略显寂寞。

“你见过那个尘世吗?听说那上面有蓝天、白云、日月、星辰,还有……人!”
鲛神微微蹙起了眉,她这个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很多年前,我到过那个尘世,正如你所说的,那里有蓝天、白
云、日月、星辰,还有……人。”

“那为什么还要回到海底来?如果我能够去那个尘世,我就再也不想回到这里来了。”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鲛神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尘世又有什么好?那里是一个喧嚣的地方,充满了可怕的声音。何况,你忘记了你出
生时的那个预言了吗?你是不能离开海底的。”
其实完全不必她提醒我,七十年来,每当我想离开大海时,就会有人阻止我,“那迦,你是不能离开海底的,在
你出生的时候,风后预言过,第一个见到你的人会杀了你。”

这陈词滥调让我厌恶极了。
---janeadam

回复[2]:“你相信一个普通的人会杀死一条龙吗?”
鲛神微笑:“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呢?”

“可是我想去看一看那个尘世,我想知道尘世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讨厌这里的安静和寂寞。你怕喧嚣吗?我已经厌
恶透了用气泡来传递声音,我喜欢自由地交谈。而且,我想看一看人。”

鲛神摇了摇头:“人并不可爱,其实人是六道里最可怕的生灵。”

但我还是决定逃离海底,不久后,在我七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我避开了所有水族的监视,向着海面上游去。

水波的温度在我周遭改变,我感觉到一丝暖意。头上的蓝开始变得明朗,隐隐可以看见一轮日影,我知道我已经
接近水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大海龟挡住了我的去路。

它固执的龟壳如面一面墙一般横在我的面前,海龟的嘴边吐出一连串气泡:“那迦,快回去吧!你是不能离开海
底的。”

我甩了甩长尾,一个低等的水族,居然也敢来阻止我。长尾毫不客气地击在海龟的背上,它被击得飞了出去,然
而更多的虾兵蟹将正在迅速地靠近。

我不顾一切地向着水面游去,四面八方都是阻截我的身影。海水变得透明,我知道海面近在咫尺。

奋力一跃,出了海面,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蓝天,明朗如水的蓝天,却比水要轻灵。

太阳无比明亮,刺得眼睛生疼。

然后我看见一艘楼船,它就行驶在离我不远的海面上,船头站立着一个少女。那少女镇定地注视着我,神态冷漠。

我还来不及思想,身体便又落回海水中。

潮水般涌至的水族们已经将我团团围住。我不甘心就此返回龙宫,绝望地挣扎翻腾,想要冲破这个包围。我全未
想到,由于我的行动,海面上一瞬间阴云密布,巨浪骤起。

海水的颜色变得墨黑,此时大姐蓦然出现,她一掌拍在我的额上,大喝一声:“那迦,别闹了,跟我回凌波
殿。”

这一掌击得我有些晕眩,我留恋地抬起头,我知道我可能永远都无法重返海面。此时我才发现,太阳已经不见了。

跟着大姐回到海底,我即伤心又绝望,不愿去见我的父母,我想这根本就是他们的阴谋,将我永无止境地困在海
底,为什么所有的龙子龙女都可以自由出入大海,只有我是个例外?

我躲在一座礁石的后面,周围是往来巡逻的水族。他们并未将我当做龙女,却将我当成一个囚犯。

我固执地想,我再也不愿离开这块礁石,再也不想去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水波轻轻地动荡,大姐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边,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温言安慰:“那迦,刚才有没有打
痛你?”
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大姐用手一指,一个少女的尸体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惊奇地看着那具尸体,不久以前,
她还活生生地站在楼船上,用一双冰冷的眼眸凝视着我,现在她却躺在水底,全无生机。
---janeadam

回复[3]:“你刚才的胡闹使海面上狂风大作,那艘船已经翻了,船上所有的人都葬身海底。”大姐淡淡地说,我
听不出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我低下头,我可不知道我有那么大的能耐。

“虽说生老病死,皆有前定,但龙即是水族之王,就不能随便伤害人的性命,你明白吗?”

“我可没想淹死她。”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大姐瞪了我一眼,我吓得禁声不语,大姐凝视我半晌,才叹了口气:“刚才你见到她了?”

我点了点头。

大姐不由露出疑惑的神情:“可是风后的预言一向准确。”

我忍不住笑了,我知道大姐的意思,风后说我会死在第一个遇到的人手中,可是这个人却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又
如何能够杀死一条龙呢?

大姐叹了口气:“你的禁令已经解除了,以后你可以自由地出入海面。”

我呆住了,想不到我大闹一场的结果居然是这样。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本来以为父母会想出更加恶毒的办法将
我关起来,想不到他们居然屈服了。

或者是因为这个第一个见到我的人死了,也许是这个原因吧!

那么我自己呢?为什么一听见禁令解除反而觉得不喜,难道我只是叛逆,并非是一心一意要到海面吗?

大姐悄无声息地消失,她总是这样,行动不带一丝声息。

少女的尸身仍然在我面前,我看见她美丽的脸苍白无一丝血色。我想起她刚才注视我的目光,镇定里略带衿持。

低头看一看自己,长长的身子盘在海底的礁石上,白色的鳞片没有半点光泽,就算是龙,也是一条很失败的龙。

一个想法慢慢地涌上心头,反正她已经死了,身体也没用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化成烟尘,何不让我利用起她的身
体呢?还能保住她的美丽。

主意已定,忍不住佩服自己,这样聪明的主意,也只有我能想得出了。

缩小了身子,进入她的躯壳,一个漂亮的身体,现在归我所有了。

忍不住兴奋,先到鲛神处展示给她看。鲛神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我,笑问:“你终于到海面上去了?”

我叹气:“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是我?”

鲛神笑了笑:“再怎么变,你还是那条龙啊!”
她这样说,让我有些伤心,我总是那条很失败的龙吗?

“我要到海面上去,我的禁令解除了,我终于可以看一看海上的世界了。”

鲛神默然,半晌方问:“那个预言呢?你不怕吗?”
---janeadam

回复[4]:“我才不管什么预言呢!我一早就想看一看那个尘世了,现在总算有机会了。”
鲛神微笑,她从袖里拿出一颗黑黝黝不起眼的珍珠,“吃了吧!对你有好处的。”

我漫不经心地塞到嘴里,这些年我吃了她不知道多少珍珠,她常说总有一天会被我吃到破产,但她仍然有数不清
的金银,而我也早就吃腻了。

后来,我离开海底,向着海面而去,这已经是一天中第二次游向海面,这一次与头一次全不相同,我放心大胆地
从鱼虾中游过,它们再也不会阻拦我,从此后,我就是自由的了。

再冲出海面,太阳已经西斜,光线不再那么强烈。海面上没有其他生灵,那艘楼船已经变成碎片,虽然我只是一
条失败的龙,但到底还是水族之灵。

天边有红霞,蓝色不象日间那样明朗,风从水面上过,这是海底没有的感觉。
然而还是寂寞。忽然省觉自己心情的改变,朦胧地感觉到少女残存的记忆,她的灵魂似乎并未完全离开身体,正
在悄悄地进入我的灵魂。

心里隐隐不安,若是有了她的灵魂,我会否不再是我?

不管了,记忆全不清晰,但她一定比我懂得多,从未有过的幽怨开始涌现,她不快乐。

站在海面上四下张望,才发现上下六合,宇宙洪荒原来是如此的。向北的方向是陆地,向南还是海洋,人是不能
存活在水中的生物,他们的生命脆弱如同朝露。
这一天风从北方吹来,我逆风而行,很快便看见一片黄色的沙滩。

那就是陆地了。

正要踏上那片黄沙,忽觉天空中风声鹤唳,抬起头,一片白云疾如闪电般地逸去。我注视着那片云消失的方向,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行动这样快的云,但似乎有一种本能在提醒着我,那是有人作法的结果。

我几乎完全没有思索,立刻追着那片白云而去。

许多年以后,我常常想,是什么原因促成我追赶那片云呢?是因为刚刚离开海底,对于周围的一切过于陌生,不
知道自己应该向哪个方向行去,才决定去追赶那片白云?

或是我的个性过于好奇,见到有人施法,立刻就想看一看施法的人?

或者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命运简单的安排。

不管是什么原因,那时我追着白云而去。它消失的地方是一片竹林,我降下云头,落在竹尖上。

脚下是连绵不断碧绿色柔弱的枝条,在几百年后有人这样描写竹子:栖凤枝头犹软弱,卧龙形状已依稀。

---janeadam
回复[5]:那个时候我当然不知道这句诗,那个时候虽然是物华天宝的大唐,又是开元盛世,但象是李白杜甫那样
著名的大诗人还没有出现,就算是出现了,我也不会知道什么诗。我开始学习人类的文明,是在尘埃落定后,生
命却又寂寞而无聊地永无止境。我每日游手好闲,实在无事可做,才开始慢慢地背诵诗歌或者看一些书。

人的身体是有重量的,我落在竹尖上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也许龙的身体也是有重量的,只是在水中的时候,我从
未感觉到。

竹枝上下起伏,我的新身体也跟着上下起伏。我看见暗红色的天空中,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飞过,它慢慢地舒展
着自己的双翅,在暗红的云彩间自由地穿行。
我效法它的样子伸开双臂,我是一条龙,可以在天空飞翔,现在我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鸟。

竹林中传来奇异的声音,我分开竹叶向下窥视,两名赤裸的少年男女纠缠在一起,白晰的肌肤在昏暗的竹林中闪
烁着微弱的白光。

我好奇地观察着他们,注意到他们的私处紧密地结合。这种情形是从未见过的,虽然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却莫
名其妙地觉得脸红耳热。

待到动作终于停止以后,少年随手从身边捡起一片竹叶,放在嘴边吹气,竹叶就发出清越的声音。

他仰面躺着,目光从竹叶上扫过,与我的目光轻轻一触。在昏暗的竹林中,他明亮的双眸显得有些突兀。

他仍然若无其事地躺在那里,竹叶吹出的曲调悠伤而凄凉。

少女穿好衣服,俯在少年的耳边窃窃私语,少年并不回答,仍然吹着那支曲子,一曲吹罢,少年笑着向少女说了
一句什么,少女脸色变了,忽然一掌击在少年的脸上,站起身来向着竹林的深处飞奔而去。

在我看出,这就象是一出默剧,因为自始至终,他们都是在窃窃私语,我那时对于自己的神通还并不完全明了,
后来我才知道,只要我愿意,我能够听见任何人的私语声。

他漫不经心地穿好衣服。然后抬起头,淡淡地问:“你还没有看够吗?”

“你们在干什么?”我忍不住发问。

他笑笑,岔开话题:“你是龙?”

我点了点头,“你呢?也是龙吗?”

他轻轻一跃就上了竹枝,“是的,我们都一样,是轮回的意外产物。”

轮回的意外产物,我心里一动,“为什么会这样?”

他微微一笑:“谁知道呢?也许只是上天的安排。虽然一生下来就有各种神通,但说到底也无非还是畜生。可是
龙却从来不愿意把自己当做畜生,你看,你我都有个人形,虽然人只是即愚蠢又无能的生物。”

我哑然失笑,他说话的口气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同,鲛神不会用这样彻底的方式说话,大姐根本就不会想到这
些事情。“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个身体比我原来的身体美丽,我原来的样子就象是一条蛇,可是我讨厌蛇,
现在的样子不是好得多吗?”

他淡淡地回答:“就算变得好看了又怎么样?本来是什么样子,自己最清楚。”
我一怔,这话与鲛神不谋而合,难道希望自己美丽也错了吗?

他瞟了一眼我的衣袂:“你是南海龙王的女儿?”

我有些惊喜:“你怎么知道?你以前见过我吗?”

他笑了笑:“这有何难?还用以前见过吗?”

他这样举重若轻地回答,倒是叫我不由地惭愧起来,我怎么就不知道他是谁呢?我疑惑地盯着他,他却忽然转移
话题,用手一指天空:“你看天上,有奇异的光芒。”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冰晶一般的星辰缀满天空,斗牛间,紫青之气
冲天而起,是什么?是妖气吗?

“不象是妖气,倒象是剑气。”就象是回答我的话,他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约而同地向着紫青之气所指的方向而去,落下云头,到了一处大邑。长街上灯火通明,似乎是个节日,到处都
有菊花的香气。

问了路边的行人,才知道今天是重阳节。

原来我出生的日子,是人间的一个重要节日。
---janeadam

回复[6]:眼见一些人在酒肆中买了菊花酒,也有一些人象征性插了茱萸。我与他从人群中穿过,没有人知道我们
是龙。

他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龙,否则的话,你就会有许多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

“那就多了,人类是一种贪得无厌的动物。他们会请求你下雨,会向你要口水治病,会请你教他们神通,更有甚者
会向你要金银珠宝。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人类真是贪得无厌,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永无止境。
更麻烦的是,如果一旦让他们知道你是龙,他们就会跪在地上不起来,看了反胃。”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经你一说,人真是一种愚蠢的动物,但我大姐以前说人很聪明,甚至比龙还聪明。”

他不屑地撇嘴,“那只是个别的人,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那么蠢,蠢得无可救病。”

我忽出其来地问:“那个跟你在竹林中的女人,她知道你是龙吗?”

他笑道:“当然不知道,我怎么会让她知道呢?”

原来自己的身份是那么机密的事情,但我却知道他是龙,就象他知道我是龙一样。心里忽然有一种微妙的情绪,
我们知道对方的秘密,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们都是龙。

他已经向前走去,全没注意到我心猿意马,其实那种念头也只是在我的心底一闪而逝,我马上就被路边的铁匠铺
吸引了注意。

铁匠铺的门前挂着两把剑,剑鞘上锈迹斑斓,然而剑气却透鞘而出。我们是寻着紫青之气到了这里,莫非就应在
这两把剑上。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抽出一把,寒气扑面,剑光流动,就象是有生命一般。南海之底虽多奇珍异宝,却很少有
神兵利器,我并没有见过什么剑,但人说剑和龙同宗,也许是这个原因吧,在我第一眼看见这把剑的时候就爱上
了它。

也许是手中持剑的关系,我分明感觉到背后一点尖锐的杀机正在慢慢向我逼近,我毫不犹豫转身,手中的剑向着
身后疾刺而去。

剑尖凝住不动,他的手指夹住剑尖,我看见他冰冷的双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然而这种神情一闪而逝,他的眼
神又变得散漫不羁。

“你想杀了我吗?”他笑言。

我默然,他是谁?他刚才想干什么?

他脸上的微笑温暖如同日光,难道刚才只是我的错觉?

他放开手指,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面颊:“你现在的样子就象是个女杀手。”

从来没有人和我这样亲近,他的手如同任何水族的肢体一样冰冷光滑。手指从我的脸上掠过,慢慢地向下游移,
停在我的嘴唇上,“别那样盯着我,我会觉得害怕。”

然后他忽然放开我,拿起另外一把剑,“你的眼力不错,这是龙泉剑和太阿剑,是战国时名匠欧治子所炼,早就
散逸人间,有人传说是化龙归去,想不到却藏身此处。”

我紧紧地抱着手中的剑:“我喜欢这把剑。”

他微微一笑:“喜欢就买吧!我们是龙,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他招手叫来店主,高价买下两把剑,一并交给我,“不管是什么样的剑,到底都是凶器,小心拿着。”

我连忙把另一把剑也抱在怀中,说不出原因,就是喜欢。

他笑着摇头,仍然是漫不经心,全未在意。
---janeadam

回复[7]:我呆呆地看他,是什么心情,这就叫情窦初开吗?忽听不远处楼台歌管:

秋胡纳令室。三日宦他乡。皎皎洁妇姿。冷冷守空房。燕婉不终夕。别如参与商。忧来犹四海。易感难可防。人
言生日短。愁者苦夜长。百草扬春华。攘腕采柔桑。素手寻繁枝。落叶不盈筐。罗衣翳玉体。回目流采章。君子
倦仕归。车马如龙骧。精诚驰万里。既至两相忘。行人悦令颜。借息此树旁。诱以逢卿喻。遂下黄金装。烈烈贞
女忿。言辞厉秋霜。长驱及居室。奉金升北堂。母立呼妇来。欢乐情未央。秋胡见此妇。惕然怀探汤。负心岂不
惭。永誓非所望。清浊必异源。凫凤不并翔。引身赴长流。果哉洁妇肠。彼夫既不淑。此妇亦太刚。

我心里暗惊,问道:“这是什么歌?听起来如此凄凉。”

他侧耳听了听,“这是乐府古诗秋胡行,说的是一个女子的故事。”

我默然,心下踌躇,他却全未注意到我的神情,自顾自地解释:“秋胡是个贞妇,刚刚嫁给令尹,令尹就出外作
官了,过了许久方才回来。当日秋胡在路旁采桑,令尹见到秋胡,为她的美色所迷,想要纳她为妾,被秋胡严辞
拒绝,想不到回到家,却发现正是自己的夫婿。秋胡为表高洁,投河自尽。这首诗就是歌颂这个故事的。”

他故事说完,我的主意也打定了,“我们私奔吧!”
他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这个想法让我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我们私奔吧!”我重复了一遍,忍不住笑起来。

他惊疑,眼中神色数变,我默默地记忆着他的眼神,他心里藏着秘密,他想隐瞒我的秘密。不过我不在乎,秋胡
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如果是我,就一定不会那么傻。

“好!那我们就私奔吧!”他爽快地回答。

我笑了笑:“但不是现在,一年以后,如果你还记得我,在南海边等我。到时候我就和你私奔。”

为什么定一年之期,其实没有原因,就是想定一年之期,即是考验别人,也是考验自己吧!我并不确知自己的想
法,我的想法之外,必然还有已死的女子的想法,她在悄悄地影响着我。

我把手中的一把剑塞在他的手里:“记得,一年以后,带着剑来找我,我就跟你私奔。”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跃上天空,果然市井里发出潮水般的惊呼声,那些本来在忙于各种杂事的人们纷纷跪了下来,
还有许多人从屋子中涌出。我故意在天空中现出本来形状,还特地变得很大,一时之间,风云际会,雷声轰轰,
虽然我只是一条很失败的龙,但我到底还是龙。

我看见那些愚蠢的人,看见他默不作声地站在人群里安静地注视着我,他的双眸在夜色里如同明星。

我忽然就觉得悲伤,虽然我是龙,却到底还是畜生,我们都想要一个人的身体,我们都想变成那种我们最看不起
的动物。

我向着南海落荒而去,怀里紧抱着宝剑,这应该是雌雄的一对,就算是分开了,雌的也总是会找到雄的,雄的也
一样会找到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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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janeadam

回复[8]:二

接下来的一年,我再也没有离开海底。

海面的那个尘世,我更愿意它只是我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幻。

次日,我喜滋滋地抱着宝剑到鲛神的住处,她只扫了一眼便了然于胸,淡淡地问我:“雌剑在这里,雄剑呢?”

我故意卖关子:“雄剑当然是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她洞察世事的眼睛迅速看穿了我的心意:“你看中了一个男人?你只到海面一天而已。”

“有什么关系?”我漠不经心地哼着小曲,是那首秋胡行,我才不要做秋胡。
她默然,过了半晌才说:“那迦,小心,你的命运并没有改变。”
命运?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会死吗?可是第一个见到我的人已经死了,我还会死吗?”

鲛神微微一笑,“任何人都会死,龙也会死,虽然龙有很长的寿命,但长并不等于无限。”

“那你呢?水族们说你是这南海里最老的生灵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这么年青?”

鲛神诡异地微笑:“你忘记我有长生不老的珍珠了吗?”

我才不相信呢!

抬起头,仍然是那片因隔离而略显寂寞的碧蓝,落在我的眼中,到底还是不同了。我偶然想起竹林中看到的情形,
忽然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人们都有七情六欲,龙呢?大概也是有的吧!

在有这个人类的身体以前,我的头脑懵懂无知,有了这个身体后,一些事情就在慢慢地改变。

有空的时候,我开始安静地思索,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思索些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或者是在努力地挖
掘着这个身体的记忆。

然而想起来的总是一些零零星星的片段,在每个片段间没有必然的联系。我并不着急,因为有了我,这个身体就
有了与凡人不同的寿命,她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龙的生命终止的那一刻。

第二年来临的时候,大姐远嫁到北海。听说那是一个四季严寒的地方,即使是在夏天,海面上也会漂浮着碎冰。

她出嫁的那一天,我看着她梳妆,依北海的规矩,新嫁娘穿白色的嫁衣,这和南海全不相同,在我们这里,白色
的衣服是在丧礼的时候穿的。

当她穿上那件冰蚕丝织就的白色嫁衣时,我分明有一种不祥之兆。她并没有微笑,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梳妆镜前,
我不能感觉到她有任何喜悦,也同样不能感觉到她的悲伤。

我忍不住问她:“你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大姐淡然回答:“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知道了,也还是要按照命运走下去。”

她乘坐着海鲸的迎亲队向北方游去,路途十分遥远,即使是龙,也不是瞬息能到。

我听说她的队伍走了三天三夜才到北方那个白色的海洋。
---janeadam

回复[9]:半年后,北方的使者送来消息,大姐自尽身亡,她用一支尖锐的寒冰刺入自己的心脏,当场毙命,死前
没有任何征兆。

几天后,大姐夫亲自将大姐的尸体送回,他跪在凌波殿外,水族们将大姐的尸身迎进来后,就紧紧地关上殿门,
没有人再和他说一句话,也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透过水晶的墙壁,我看见大姐夫苍白的面颊,在他的脸上我分明看见了同样的麻木,即不喜悦,也不痛苦。

我忽然明白,原来我的龙族是这样一种没有勇气的动物,他们只是逆来顺受地接受着命运的一切安排,从未想过
反抗,甚至不会表示自己的悲喜。

可是我不同,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一条简单的龙,我有一半是人。
我每天在珊瑚树上刻下一条痕迹,暗暗地记忆着再次回到海面的日子。其实我大可不必如此,水族们有精确的历
法,我们根据潮汐来记日,从未有过错误。
三百六十天过后,又到了重阳。

除了我以外,似乎没人记得这一天是我的生日。其实一条龙的生命里,可能会有几百甚至上千个生日,所以我们
谁都不在乎过不过生日。生日只是用来记忆年龄的简单方法。

那一日,我到鲛神处与她告别。

她仍然炼制珍珠,如同往常。

看见我抱着宝剑,她淡淡地问:“要去哪里?”

我附身在她耳边,“我要私奔了。”

她看我一眼,不置可否。我摇了摇她的胳臂:“我以后都不回来了,我会想你的。”

她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脸:“我也会想你的。记住,这里是你的家。”

我点头,在她的身边踱着步子,她全神贯注在珍珠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我。还要说什么?似乎也没什么说的了。
那就走吧!

“别告诉别人我私奔了,就说我出去玩了。”

临行以前,我忍不住叮嘱,她好笑地看我:“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知道的。”
我笑了,“反正生米煮成了熟饭。”不知道听谁说的,好象私奔的人都是这样形容自己的。

来到海面上时,艳阳高照。

隐隐听见一缕笛声从远处传来,寻着笛声过去,见他站在波浪上,身着绛紫的长衫,手持玉笛。

一见我来,他便展颜一笑,我看见他腰侧系着那把宝剑。

他说:“走吧!”

“去哪里?”

“当然是私奔了。”

我咭咭地笑了,他微笑不语,一双明亮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我。波涛起伏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攻守之势在那
一刻似乎改变了。
---janeadam

回复[10]:我跟着他在天空飞行,地面上的人们只会看见两片形迹可疑的白云,没有人知道那是两条私奔的龙。

还是重阳,渺小如同蝼蚁的人们在登山,他们给自己制定了各种习俗,唯恐生命太单调,无事可做。

一直向北飞去,见到一条不大不小的河,他指指河底:“那里就是我的家。”
跟着他潜入水中,水是黑色的,全不象海水那样碧蓝明净。河底遍布淤泥,淤泥中腐烂的菜叶子味道让我忍不住
打了个喷嚏。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并非所有的龙都住在海底,有些是河龙,有些是湖龙,有些是井龙,还有一些更凄惨,
他们主管沼泽,终生都住在沼泽地中。”
我瞟了他一眼,他是在吓我吗?我率先向着河底而行,在最深之处,见到石头建成的龙宫。

若是世上有千奇百怪的龙,想必也有千奇百怪的龙宫。

龙宫中悄无声息,时而游过一两条懒洋洋的鲤鱼,这也和南海底热热闹闹的情形全不相同。

“水族都去了哪里?”

他漫不经心地四顾:“这河底水族不多,都被渔夫们打捞光了。人们很可怕,连刚刚产下的小鱼也不放过。”

这话多少带着一丝忧愁的味道,我好奇地看着他,在今天以前,我都以为他只关心自己。

他拉着我的手进了龙宫,直奔他睡觉的地方。那是一间石室,除了一塌之外,别无长物。

“其实我痛恨河底,这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解开我的衣袂时这样说。
他的手指仍然象是一年前那样冰冷光滑,熟练地滑过我的肌肤。后来他握住我的脚,在上面吹了口气,我忍不住
咯咯地笑了。

他掩住我的口,低声在我耳边说:“别笑。”

我停住笑声,听见“呜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抓住他的手:“你听,是什么声音?”

他的头枕在我的胸口上:“哪里有什么声音?”

“有啊!你听!”

“是风声吧!”

“不是风声,是哭声。”

他笑了,“是风从水面上穿行的声音,你在海底是听不见这种声音的。”

几日后,从河面上落下许多猪头、羊头,忽然之间,不知从何处出现了大批的鱼类,它们以闪电般地速度将猪羊
头吃得只剩骨架。

“这是干什么?”我吃惊地问他。

他微微一笑:“这是河畔的居民送来的礼物,他们每年都会送几次来,希望求得下一年的风调雨顺。”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我所处的这条河名为泾河,他是泾水龙王之子,人们都叫他泾阳子。

“这名字听起来象个道士。”
---janeadam

回复[11]:他笑笑:“我和你不同,你是海的女儿,我只是一条河的儿子。龙族的名字在我根本全无意义,当人
们一提到龙的时候,他们只记得你们这些海龙,没有人会记得我们这些河龙。”

我几乎没有见过泾水龙王和龙婆,他即没有提出让我去见,我自己也不想见。反正是私奔,又不是明媒正娶。
偶然的机会,我与龙婆擦肩而过,她的目光冷冽地从我的脸上扫过,完全没有交谈的意思。我也不想交谈,其实
也没什么好谈的。

然而我发现,我无法再到河面。

每当我想走出龙宫,就必然会有鱼虾阻止,这种情形倒是和我七十岁以前有些相似。

他时时来陪我,经常有事外出。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在我看来,龙们是一些游手好闲的生物,除了偶尔行一
次雨外,就是无聊度日。

为什么阻止我离开?我不问,他也不说。

不久后,我发现,每当他外出后,身上都会带着不同的香气回来。我猛然想起,我初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和一个
少女在一起。

那么他仍然四处寻欢作乐?不过我不在意,因为我只是和他私奔的,私奔一词之下,女人就失去了盘问的权力。

泾河底只是一个简单的世界,不大的龙宫,不多的水族,河泥的味道常常使我头晕。

他的秘密并没有保留多久,在我跟着他私奔三个月后,我听到龙婆与他之间的谈话。

他们谈话的内容显然是关于我的,但我仍然觉得困惑。

“他们已经在找她了?”

“是的,南海的水族已经通告了天下所有的水域。”

“我们不必急于一时,等所有的水族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我们再把消息放出去。”

“他们会交换吗?”

“会的,我知道南海龙王,他什么都舍得,唯独舍不得自己的女儿。”

他们想用我交换?交换什么?

怪不得一年以后,他会在南海等我,因为他早就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已经想到了利用我的计划。

石室内忽然安静,他蓦得推开门。我看见他苍白的面容,这一个月来我更少见到他,他现在的样子即苍白又憔悴,
一个费心机的人,日子总是比较难过。

我对着他微笑:“你没有出去吗?”

他摇摇头。

我甩了甩衣袖,夸张地转过身子,“可是我要出去了。我在泾水底已经住得很厌倦,我想回到水面上去。这河泥
的臭味已经使我几乎窒息,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龙住在这种地方。”

他冷冷地注视着我,淡淡地回答:“你也已经住了三个月了。你以为你很高贵吗?你只是一个跟着我私奔的不贞
洁女人。”
我漫不经心地作了个鬼脸,“那又怎么样?你不是也知道吗?龙生下来就是有等级的,就算我跟着你私奔,我还
是一条海龙,而你,”我故意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只是一条河龙,住在淤泥里的河龙而已。”
---janeadam

回复[12]:他的脸上慢慢地升起一团紫色,我知道他是被我激怒了。

我转身欲去,故意漠视他的存在。水波微动,他已经一个箭步闪到我的面前。
“你要阻拦我?”
“这是泾河,不是南海,如果我不想让你离开,你是不可能离开的。”

我仇恨地看着他,说起来奇怪,我并不真地仇恨他,但我必须使自己露出十分痛恨的神情。我毫不犹豫地抽出身
衅的宝剑,这剑是我们一起在街市中觅得的。在那一天,我已经感觉到他的杀气。

“让开,虽然我是龙女,可是你也不能蔑视我的神通。”

他微微笑了笑,也抽出了宝剑:“你想和我动武吗?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哼了一声,一剑向他刺去,他轻轻一挡,只守不攻。我却只攻不守,仿佛一心想要杀死他。

泾河的水更加昏暗了,河底的淤泥被我们的剑气击了起来。

我不要命地向他进攻,他开始不耐,一剑击在我的剑脊上,我虎口一麻,宝剑失手落了下去。

他嘲弄地微笑着,虽然默不作声,却让我更加尴尬。

我咬了咬牙,现出原形,我是一条白龙,长尾向他卷去。他向水中跃起,也现出原形,他是一条紫色的龙。

我们两个翻翻腾腾地交战,他紫色的鳞甲,在幽暗的河水中跳跃着耀眼的光芒。
他紧紧地卷住我的身体,我们两人凝住不动。

我满怀嫉妒地注视着他健壮的身体,虽然我是一条海龙,却只是一条瘦弱而失败的海龙,他却不同,他的身体即
美丽又有力。

我垂下头:“好吧!我保证不逃走,但你让我到水面上去吧!我讨厌透了这河底的气味,这种气味要让我发疯
了。”

他有些怜悯地看着我,他的长尾轻轻地划过我的身体,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到一丝温情。我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他眼睛中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又恢复人形,那个神情冷漠的人类,我也恢复人形,一个美丽得不象我自己的女人。

其实我们都戴着面具,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拉着我的手,带我到了水面,眼前的情形使我大吃一惊。河中的水流正在不可遏制地向着两岸冲去,许多普通
人在水中挣扎哭喊。

他收束了水流的曼延,但河边已经留下了数不清的尸体。

“不要再反抗我,记住,不要再反抗我。”他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

我垂头不语,心里却在想:“不可能。”
连命运都要反抗的我,更何况是一条龙呢?

但我仍然觉得后悔,我已经知道自己的力量,我不该在水中与他打斗,我发誓,以后我的任何反抗都不会再诉诸
武力,因为那样做的结果通常是我和无辜的人们两败俱伤。

他将失落的宝剑放回到我的身边,与我坐在高山上看着脚下的土地。

沮丧的人群开始重建家园,太阳灿烂地在天空放射着光芒。我见到太阳的机会并不多,这只是第三次。

“你知道那个尘世吗?我是为了想知道尘世才离开海底,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尘世是什么样子。”

他指了指天空的浮云:“云是尘世在天空的倒影,有一天你明白了浮云,就会明白尘世。”
---janeadam

回复[13]:我总是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悲凉,“你是龙,还有什么是你不满意的吗?”

他露出一丝冷笑:“其实龙和人一样贪得无厌,总是想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想得到什么?要用我交换的是什么东西?”

他看了我一眼,“是南海的珍珠,吃了以后可以长生不老的珍珠。”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是一个迷信鲛神的水族。“你真以为世上有那种珍珠吗?我住在南海那么久都没有见
过。”

他淡淡地说:“你没见过,是因为鲛神没有给你看。如果没有那颗珍珠,她又怎么能活那么久的时日而从来不老
去呢?”

我一怔:“你那么肯定?而且知道是一颗珍珠吗?”

他并没有回答我,却顾左右而言它地说了一句:“你有没有见过我的父亲?”

我想了想,真地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我摇了摇头。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其实我见过他的次数也很少,大概不超过五次吧!”

“为什么?他去了哪里?”

“他哪里都没去,他也在泾河底,但我却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把自己藏在很深的地方,很少有水族能够知道他的痕
迹。”

“为什么会这样?”

他微微冷笑:“因为他不想看见我,不想看见我的母亲,他讨厌我们。”

“不会!”我肯定地摇了摇头:“天下没有讨厌自己子女的父母。”

“他讨厌我,我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冷静而客观,就好象在说着另一个人的事情。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我是他不喜欢的女人生的,他喜欢的人住在南海之底,他为了这个原因,曾经一心想成为南海龙王。
可是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南海龙王不是他却是你父亲吗?”

“为什么?”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事情。

“只因为你父亲是海龙,而我的父亲却是河龙。七百年前,天帝公开招募南海龙王,他们本是好友,一起去应招,
结果只因为你父亲是海龙的原因,他就成为新的南海龙王。”

我默然,海龙做大海的龙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他就象是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一样,“你觉得这是天经地义吗?为什么生下来就有等级?为什么河龙永远都不能成
为海龙呢?”

我打了个哈欠,我才懒得想这些呢!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不为了这些事而烦恼,因为你天生就是龙中最高贵的一种。”

我笑笑:“就算是这样吧!可是我还是觉得烦恼,因为我长得又瘦小又丑陋,甚至远不及你这条河龙。我的兄弟
姐妹都长得比我漂亮得多,我实在是一条失败极了的龙。”
---janeadam

回复[14]:他默然不语,半晌才说:“如果我的母亲是鲛神,那该多好。”

其实他想要的并不是那颗珍珠,也许他想要的根本就是鲛神。他并不太确知自己的想法,就象是我。

我开始怀疑起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私奔,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心怀叵测。

天空中浮云变幻莫测,也许不仅这个尘世象是浮云,一个人的心也象是浮云一样。莫可名状,不知下一刻会有怎
么样的想法。

他封住了我飞行的神通,让我自由出入泾河。

不能飞行后,他不必担心我会跑得太远,其实我自己也没想跑得太远。因为雄剑在他的手中,而雌剑在我的身边,
无论我跑到哪里,他都一样能找得到我。
我每天赶着一群羊在泾河边徘徊,宛如一个牧羊女。

羊是雨神,当它们用角撞击山石时,就会有轰轰的雷声和闪电。

时而有幼童从我身边经过,他们嘻戏的声音让我感觉到一丝快乐。但他们却看不到我的身体,听不到我声音,我
知道这是泾阳子在我的身上动了手脚,他用了许多机心来防备我,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我仍然把他视做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男人,事实也确是如此。

他偶尔带着美丽的姬妾回来住宿,那些姬妾品种繁多,有些是狐仙,有些是花神,还有一些只是鱼精。他也同样
与人类的女子发生暧昧关系,对于此事,他从未隐瞒,我也混不在意。

无论什么身体都是短暂而虚幻的,我不知自己是从何时领悟到这个道理。

我同样感觉到他飘渺的快乐如同镜花水月一般,他努力寻找的快乐,却使自己堕入更加悲伤的境地。

我不同,我只有一半是龙,还有一半是人,这是我与任何龙都不同的地方。
有一天,我在河边牧羊时,从远处走来一个年青书生。

我漠然地看着他经过,以为他也会象任何其他人一样完全感觉不到我的存在,甚至会从我的身上穿过,如同穿过
虚空。

然而,事情却忽然转变了。他莫名其妙地停在我的身边,大睁着双眼,上下打量着我,然后几乎是尖叫着说:
“洞庭公主,真地是你吗?”

我前后左右环顾了一圈,除了我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在,当然还有那些羊,他不会是叫那些羊做公主吧?

我疑惑地伸出手,他能看见我?

这么久以来,他是唯一一个能够看见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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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janeadam

回复[15]:三

洞庭公主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她的哥哥高宗皇帝的妻子武氏皇后派人送来了贺礼。

贺礼是来自暹罗的一串珍珠。

珍珠珠圆玉润,每一个都有径寸大小,送贺礼的人说这是采自南海之底,鲛神的眼泪所幻化,世人最珍贵的珍珠。

与珍珠同来的是一纸诏书,珍珠是贺礼,也是骋礼,三个月后,她就不得不出嫁到南海一域的暹罗国去了。

与大唐所有和亲的公主一样,这道命令使洞庭公主暗生怨恨。她是高宗最幼的一个妹妹,是伟大圣明的太宗皇帝
最小的一个女儿。

她想,哥哥的新妻子武氏皇后,怕是要把宫中所有的公主都远嫁到边关去吧!

她听到过许多关于这个女人的传闻,她很愿意相信她的存在根本就是一个劫难,是上天派来惩罚她好战血腥的李
氏家族的。

诏书宣读完后,她并没有象往常一样谢恩,却一溜烟地跑出宫外。许多宫人在后面追赶着、呼唤着,她置若惘闻,
象小时候一样,她将自己藏在假山的牡丹花丛后。

宫女太监们的脚步声纷纷匝匝地从牡丹花丛前经过,不知他们是故意或者是无意,谁也没有看见藏在花丛后面的
公主。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花丛之后,抬头看着天空,这是盛夏的季节,天空中白云飘渺,不知是谁说过,浮云就是尘
世在天空中的倒影。

她不由悲从衷来,为什么要嫁到那些夷蛮之地去呢?大唐的公主只是为了和亲而存在吗?
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地分开花丛,她抬起头,就看见年轻美丽的姑姑千金公主笑嘻嘻的脸。

眼泪仍然毫无阻碍地从面颊上流淌下来,她有些负气地说:“别理我,让我一个人。”

千金公主挽住她的袖子将她从花丛后面拖了出来,“嫁到暹罗有什么不好?总比嫁到突厥好吧!”

她撅着嘴:“都是一样糟,为什么我就不能嫁给新科状元呢?”

千金公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会试还在一年以后,那时候你已经是暹罗的皇后了。”

洞庭公主默然,还是怪自己的哥哥,什么都听新皇后的话。

千金公主轻叹一声:“别想这些事了,跟着姑姑到外面去走走吧!”

洞庭公主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她觉得所有的人都是快乐的,只有自己最悲哀。

乘坐着千金公主的黑色马车在市集上经过,耳边是千金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声,她没精打采地依靠在车窗边,
眼睛漫不经心地从市集上小贩们的摊子上掠过。过不多久,她就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去了,也不知道那个地
方的市集是什么样子的。

忽然一个卖书画的摊子吸引了她的注意,目光只是一掠而过,她却觉得自己看见了什么东西。她连忙叫车夫停住
了马车,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离开了皇宫后,她总会变得开朗得多,在那个宫中,走错一步路,都会有人指出。
---janeadam

回复[16]:眼睛慢慢地扫过摊子上的字画,吸引她注意的是一幅牡丹仙子的画像,画中的女子裙袂飞扬,体态翩
跹,但可惜的是这画只有一个背影。

她拿起那张画,仔细审视,画中人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还是那么美丽,让人不忍释手。

“姑娘,你要这幅画吗?”

洞庭公主抬起头,看见一个布衣书生站在画摊之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这个书生长
得十分俊秀,面如冠玉。

她半垂下头,低声问:“先生这幅画为何只是一个背影呢?”

书生笑道:“说来惭愧,晚生本想画正面,可是无论如何画,都觉得画得不妥,无法配合牡丹花的雍容华贵及千
娇百媚,无奈之下,只好画背影了。”

她点了点头,注意到画上的落款是湖州柳毅。

她便问:“柳先生画得如此好的画,却委身市井之中,为何不参加科举,谋个功名?”

柳毅答道:“晚生此次进京本就是为了参加会试,无奈寒家素无长物,到京里已经囊空如洗,只得日日卖画,换
些盘缠。”

洞庭公主一怔,原来他是一个穷人,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的画我全买了,要多少银两?”

柳毅大喜,连忙回答:“请姑娘随便给些银钱吧!”
要多少银子呢?她可没有概念,记得宫中的例银是每个月二两,如果要买那么多画,总得要三五百两吧!“五百
两好吗?”

柳毅大吃一惊:“五百两?”

洞庭公主忙道:“那七百两吧!”

柳毅连忙摇头:“如果姑娘愿意,请给我五两吧!”

“五两!”洞庭公主惊呼了一声,原来世上的东西都是那么*的吗?她到底还是给了柳毅五十两银子,别的画都让
车夫拿了,只有牡丹仙子那一幅拿在手中。
却觉得意犹未尽,踌躇着问:“先生能不能再画一幅牡丹仙子的正面画像?”

柳毅点头:“当然可以。”

洞庭公主笑道:“画完可否有劳先生送到我的府中,我必然重重酬谢。”

柳毅笑道:“还谈什么酬谢,我的画,平日里连几文钱都卖不出去,难得姑娘却愿意出这么多的钱来买这些不名
一文的东西。”

洞庭公主微微一笑,拿过纸笔写下千金公主府地址,转身上了马车。

见千金公主微笑不语,她忍不住心虚,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他的画很好。”

千金公主笑言:“我又没问你什么。”

伸出头去张望,见柳毅仍然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走远。她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有些感伤,只有英杰辈出的大
唐才有这样的人吧!

当天留宿在千金公主府上,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来画了梅花妆,贴了鹅黄,又觉得夸张,连忙洗掉,再淡淡地
将脸敷白,还是觉得不妥,折腾了半晌,总算满意了,柳毅却没来。

如此这般等了三天,第四天晌午,门子终于来通传,说是柳书生来了。

洞庭公主心里暗喜,却又禁不住怨恨,让人家等了三天。
---janeadam

回复[17]:在花园的小亭中招待柳书生,见他跟着侍女走进来,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心里的怨恨全然冰释,画
一幅画总得用几天时间吧!

果然柳毅一见面就先躬身请罪,说是画了又改,改了又画,用的时间长了。

她便微笑,“这是应该的。”

柳毅将画拿出来,在桌子上展开,依然是繁花似锦,画中的女子更加灿烂夺目,面目却赫赫然是洞庭公主的脸。

她面颊一红,笑问:“先生怎么拿小女子开心呢?”

柳毅却肃然说:“上一次在市集上不知道是公主大驾,多有怠慢。拿公主做画,是晚生真地觉得只有公主的丽质
才能当得牡丹仙子,除公主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说得这么严重,她倒不好意思起来,便端起桌上的玉碗:“天气热,我特地让下人准备了冰镇梅子汤,先生尝尝
看。”

柳毅便也端起了玉碗,碧绿色的小碗外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水珠,象是眼泪。喝了一口,入口清凉,只有皇家的
人才有这种福气,三伏的天气喝冰镇酸梅汤。
她悄悄地瞟了他一眼,低声说:“还想请先生帮个忙,我以前请了画师给我画像,却没有一个满意的,如果先生
有空,还望先生能替我画幅肖像。”

当然有空,但却不是今天,画像的事情还要留到明天。

如果今天就画了,明天还有什么借口来呢?

坐在小亭中随便聊聊诗文,再在花园中走上一圈,日头就要西落了,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书生心里不明白公主是
什么用意,公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
于是第二天再来,画得很慢,三四天画了一幅像,公主看了,却笑言还不满意,再画第二幅。

然后便画第二幅,第二幅画完了,就再画第三幅。

画的人和被画的人都不是那么着意于画得如何,只要永远还有下一幅就是了。
冰糖莲子羹、八宝粥、银耳汤、酸梅汤,不知道吃了几遍,夏天总有结束的那一天。秋风起的时候,这一梦镜花
水月的梦就要做到头了。

洞庭公主离开长安是乘坐着楼船从渭水出发,折向运河,再进入长江,继而沿海路向南海而行。

离开长安的那一天,许多皇族在渭水边送行,楼船是新造的,豪华而安全,乘坐这样的楼船不必担心会发生事故。

送行的队伍延绵不断,她身着大红嫁衣,踏上楼船的那一刻,分明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janeadam

回复[18]:千金公主的车骑在最后一刻到达,柳毅跟在车骑的后面,落寞而失意地注视着船头的公主。

她心里也觉得悲伤,既然早知道结局,又何必生出这些事端呢?但终于还是情不自禁。

算了,反正是要走了,这一生都没有回来的机会了。柳毅一共画了二十七幅图,全都拿出来,一幅一幅地扔在河
里。

岸边的人窃窃私语,公主这种举行多么不吉啊!

不管他,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都和大唐没关系了。

即是自暴自弃,也是无法自处,毅然回头进了船舱,再也没有看岸上一眼。船启动的时候很轻,几乎没有感觉。
日落之时,到了渭黄交界的地方,这一去,便一泄千里,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记忆就这样恢复了。

当记忆回来的时候,我开始狐疑,这是洞庭公主的经历,还是我的经历?为何真实地就象昨天的事情?

我小心地打量着柳毅,洞庭公主的灵魂和我的灵魂已经溶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人人都说公主的船在南海之中出事了,全船的人都尸骨无存,公主却又为何在此牧羊。”
“这个……”这说起来复杂,泾阳子说过不能让平凡的人知道我们是龙,可是如果不告诉他我是龙,他又如何会明
白?

“其实我不是洞庭公主,不过也不能完全说不是她。一个人死了以后,在四十九个时辰之内,她的灵魂还没有完全
离开身体,这个时候,如果有另一个灵魂进入她的身体,两个灵魂就会溶合在一起。其实我是龙,你知道龙吗?
就是管下雨的。但是我进入她的身体时,是在她死后四十九个时辰之内,所以她的灵魂还存在在这个身体内,可
是这个身体现在却已经归我所有了。”

我一口气说出来,看见他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然后忽然笑道:“公主在说神话吗?”

在人类看起来,龙的存在本来就是神话。我便也笑了:“不错,我是洞庭公主,可是我和以前不同了,船在海里
失事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他疑惑地看着我,半晌才道:“无论如何,公主还活着。”

我呆了呆,这样算还活着吗?

“却为何在此牧羊?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用镣铐束缚住公主的手足?”

我自己却并不是十分介意,他义愤镇膺的样子让人哑然失笑,这镣铐可不是一般的凡人能打得开的。他不由分说
地拿起石头,徒劳地砸着镣铐,镣铐依然如故,没有半分损伤。

“不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了,如果你真地有心,就带一封信给我的父王吧!”
---janeadam

回复[19]:“父王?太宗皇帝已经过世多年了。”

我叹了口气:“我是指我另一个父亲。”

“公主还有一个父亲?”

这个书生真是呆得可以,我从头上拨下一支珠钗塞在他的手中,“你向钱塘江行,在江潮涨时将珠钗投入潮中,
就会有人来接你了。”

“江潮涨时将珠钗投入潮中?”他重复了一遍,满面不可思议。

我用力点头,“切记,切记,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一个外人,否则可能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天空乌云翻腾,他来了,我连忙跃入泾河之中,柳毅大吃一惊,在河边四处张望。我真担心他会以为我投河自尽,
但他在逡巡许久后,总算一步一回头,半信半疑而去。

我是否能够自由,就看这个书生了。

我并不抱太多的希望,他只是一个人,不应该把太多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因为那样会很失望。

这不是我的想法,是洞庭公主的想法。她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大概是很失望吧!那么她在期望什么?跟着柳毅私
奔?

我不由微笑,她不会比我勇敢,我想做的事情,就会努力去做,她却等待命运来安排。
半个月后,叔父钱塘君如风而至,他如同一个威风凛凛的天神,一口气吹干了整个泾河的水。

河底如同裸袒的妇人,羞耻地曝露在人前,石头制的龙宫在他的眼中,只如同是纸扎的玩具。

叔父是一条暴戾的龙,就是因为他的暴戾和无穷神通,才会被贬为钱塘江之龙。
泾阳子落荒而去,我看着那片紫云消失时,分明也看见他怨毒的眼神,除了他外,泾河之底一切生物俱化为乌有。

他是一条优秀的龙,比我优秀得多,可惜他到底只是一条河龙,在发怒的海龙面前,他只能逃走,逃到天之涯,
地之角。

使柳毅送书给叔父,也许是我的最大失策,但也可能这本就是我计划中的一步。
其实我并不确知我到底想得到什么,也许我只是因为南海路途遥远,担心柳毅无法到达,才使他去了更近的钱塘,
也可能是因为我知道父王不会轻易与人起干戈,才选择了叔父。

无论原因如何,结果是这样了。

我觉得开心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也许龙象云一样,是那种喜怒无常的动物,也许喜怒无常的不是龙,而是存在于我身体里的那部分人。

我回到南海,接受兄弟姐妹怜悯的目光,“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呢?”

母亲淡淡看了我一眼,“去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叔父说:“跟我走吧!到钱塘江去住一段时间,南海底真是一个让人气闷的地方,我早就不想来了。快走吧!”

他拉着我从水中游过,我看见鲛神在海底寂寞地凝视我,她仍然美貌如花,我却觉得她正在慢慢地衰老。

我搬到钱塘,沦为江龙的堂兄弟姐妹们悄悄地窥视着人类的生活,他们是一些我们看不起的生物,但我们却矛盾
地钦羡着他们。谁不想要一个人类的身体?谁愿意一生都只是那个长长的身躯?

可是要了又怎么样?就算是皮囊变了,到底还是龙。

月白风清的夜晚,我会由西湖之底溜上岸边,这是一个全不相同的世界,人物风流,软玉温香。

湖边盛产茶叶,用虎跑的泉水来沏茶,满齿余香。

人很会享受,努力地经营着自己的生命。

时而躲在花街柳巷的房梁上听歌*们唱上一段苏小小的故事,唱的人酸楚,听的人痴迷,女人从古到今全是一样的。

亦或会看见嫖客与*女纠缠的身躯,不由想起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便是和一个人类的女子纠缠在一起。
---janeadam

回复[20]:他于我,到底是什么呢?

我是跟着他私奔的,到底不是他的妻。

那么我是与这些*女相同吗?只是为了自己的营生?
或者到寺里听上一段经文,我是龙,天龙八部,都是神通广大的生灵。

可是经文里的东西,却忽然让我茫然不解,我是天生就应该懂得经文的,却还是迷失在自己的执着之中。

那就算了,谁的生命都是一生一世,人的短一点,龙的长一点,但也是一生一世。也许人比龙更加幸福,因为不
必忍受那样漫长而无聊的岁月。那么让我下一世成为人吧!或者就让灵魂就此消失,不再存在于红尘之中。

柳毅报讯有功,叔父送给他许多金银,他一下子变成富户,便不再返回湖州,在西湖边结庐而居。

我安静地观察他,他也是与我有夙缘的男子。

一些媒人开始送来未嫁女子的生辰,他一概不理。我知道他在会试中落第而归,也对科举绝了心念,他每日只读
读书,游游湖而已,日子过得逍遥。

某一日,当我从湖水中冉冉而出时,分明见到不远处的小舟,柳毅一人倚在舟上,身边放着三四个酒坛,酒香远
远传来,这是我们龙不太明白的液体。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逍遥得有些落寞。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一个在船上,一个在水中,幸而是他见到我,若是别人,怕此时已经放声尖叫了。

半晌,相视一笑,这个时候,表现在我身上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子洞庭公主。

但可惜的是,洞庭公主现在已经是我,而我也已经不是原来的我。

我上了他的船,他斟酒于杯中,我拿起来一饮而尽。酒很酣,芬芳可口,他说:“你到底是谁?是洞庭公主?还
是那迦?”

“都是我,洞庭公主也是我,那迦还是我。”可是我到底是那迦啊!

他说:“到我家去吧!我画了你的画像,画了很多幅,我自己都记不清画了多少幅了。”

我向着湖面轻轻吹气,小船如离弦之箭向着岸边驰去,他有些醉了,朦胧的目光不停地在我的身上打转。

我又喝酒,这是我以前不熟悉的液体,但是我很喜欢。

月光很亮,就算不点蜡烛,也是白花花的一片。他却点了盏灯,灯纱上画着女子,是洞庭公主,或者说是我。

然后他拿出许多画卷,一卷卷展开,画中人或喜或嗔,或坐或立,白衣黑衣红衣彩衣,或在花间,或在树下。还
有几幅是在船上的,江面上有飘落的画像,凄凉之意跃然纸上。

他思念她,更胜于她思念他。

桌底下都是酒,他喝,我也喝,醉倒了,就一起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不期然地看见泾阳子的双眸,心里如同被
尖针所刺,一阵痉挛的疼痛,疼得额上直冒冷汗。

柳毅用手环住我,低声问:“你在发抖。”
“是吧!也许是酒太冷了。”
---janeadam

回复[21]:他就用力抱住我,似乎想将我挤碎。我把脸埋在他的怀中,有些陌生的气味,不敢去看他的脸,陌生
而熟悉的脸,奇怪的境地。

灯忽然滚落在地上,灯纱被火焰点燃,那女子的脸慢慢被火舌吞没,是我的脸,也不是我的。

我们两人谁都没有动,安静地旁观着女子消失在火焰中,他说:“嫁给我吧!”

“什么?”

“嫁给我吧!我早就应该说这句话了。”

我一把推开他,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平凡的人。

我向着屋外奔去,后面传来他的叫声,我全不理睬,一口气奔到湖边。湖水漾溢着淡紫的光彩,我抬起头,一片
浮云从月轮上掠过。是他来了,我感觉到一线杀机。

水波微动,他站在我的面前,我注意到他的面颊更加憔悴而苍白,逃亡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这想法使我咯咯地笑起来,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淡淡地说:“你忘记雌剑在你身上,雄剑在我手里,我永远都能找到你。”

“你想杀我?”

“不,我现在还不想杀你。”

“什么时候杀我?”

“我还没有决定,总得让你和我一样家破人亡才行。”

“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你活该。”

他的手握住我的脖子,我听见他一字一字地说:“恶毒的女人。”

我又忍不住咯咯地笑了,“我就要嫁给一个平凡的人了。你还记得那个传信的柳毅吗?我就要嫁他了。我可以跟
着你私奔,也一定可以跟别人私奔。”

他冷冷地注视着我,我注意到他的脸上泛起的紫色,我的脸色也一定白得可怕,这就是我们真正的面目,他是一
条紫色的龙,我是一条白色的龙,就算戴着人皮面具,还是无法掩盖住的本来面目。

“沧海变成桑田的那一天,你一定会后悔。”

我回到小屋,柳毅坐在地上,身前是烧成灰烬的灯纱。

他抬起头注视着我,我给他那个答案,他欣喜若狂,我却冷静地近似冷酷,我忽然明白属于龙族的麻木,无所谓
喜悦或是悲伤,只慢慢地走下去,不管前途如何,就算是向着牛角的最深处钻,也仍然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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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janeadam

回复[22]:四

我回到南海。

所经之处,风平浪静,我不再惹起不必要的波澜。

向水晶宫行去,水族的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没有问,也没有人主动向我解释。

进入凌波殿,父母都在,他们低声商议着什么事,一眼瞟见我来了,母亲忽然露出亲切的笑容:“那迦,你回来
了。”

意想不到的温情。

我点头,有些狐疑地注视着她,她说:“你就要出嫁了,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我失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嫁了?”

她一怔:“我当然知道,这亲事本来就是我给你定了,难得黄河龙王太子不嫌弃你不贞的名声,特意向我们来提
亲。”

我呆了呆,尖声说:“你要把我嫁给一条河龙?”

母亲脸沉了下来:“泾阳子也是一条河龙,你甚至愿意跟着他私奔。”

“那不一样。”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有什么不一样?”

是啊,有什么不一样?我想了想,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于是我只得倔强地说:“不一样就是不一
样。”

我一下子挑起了母亲的怒火,她高亢的语声瞬时响遍凌波殿:“是不一样,你宁可没名没份地跟着一条下*的河龙
私奔,也不愿意正大光明地嫁人吗?如果泾阳子愿意娶你,我现在也不会计较,宁可将你嫁给他,可惜他只是想
利用你,你以为他喜欢你吗?你别痴心妄想了。”

母亲发怒了,我却漫不在乎,并且用一种好整为暇、慢条斯理的语气说:“我现在要嫁给柳毅了。柳毅你还记不
记得?就是那个人,是他传了信给叔父,把我救出来的。现在我就要嫁给他了。对了,我不仅要嫁给他,而且早
就和他私通了。”

母亲一下惊呆了,她张口结舌地看着我,我得意洋洋地回视着她。然后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失望而伤感的神
情,这神情使我有些惴惴不安,我将目光移到父亲身上,他正站起身来,向着后殿走去,脸上同样有着一种失望
而伤感的神情。
我看见父亲的背影,一瞬间,他似乎老去了几百岁。
我只得将目光移回到母亲身上,她沉默地注视着我,过了半晌,才平静地回答:“好吧!如果你愿意嫁给一个凡
人,就上斩龙台将你的鳞片削去,这样你就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人了。”

她转身而去,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这变化有些出乎意料,我感觉到头脑里一片晕眩,我该怎么办?削去鳞片吗?成为一个普通人会怎么样?不能再
进入大海,用两只脚走路,不能再飞行,活了几十年就会死去。

活了几十年就会死去!

多大的代价,但也许这是一种幸运。
---janeadam

回复[23]:我巡着旧路来到鲛神的住所,她仍然安静地炼制珍珠,我惊讶地发现只是这样短的时间里,她的鬓边
就有了一丝白发。

她看了我一眼,用依然未变的语气说:“你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坐在红珊瑚的桌子上:“我以后都不能再来看你了,再过几十年我就要死了,开始另一个轮回。”

她神色不动,“可惜你不会死得那么早。”

“如果我一直是龙,当然不会死得那么早,可是我决定了,明天我就削去鳞片,以后就做人了,人的寿命是很短的,
听说能活到一百岁的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鲛神露出一丝冷笑:“你真地想做人吗?无论什么都不能使你改变吗?”

“不能。”我坚定地摇头。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你听了以后,会改变主意。”

“什么事?”

“你就算变成人也不会死,因为你已经吃了我的长生不死珍珠。”

我一惊:“什么?”

“长生不死珍珠,你不是知道的吗?”

“可我以为那只是一个神话。”

鲛神嘲讽地微笑:“龙在人类看来,也只是一个神话。”

我呆呆地看着她,心念电转,如果我吃了她的长生不死珍珠,那么我就会一直活下去,永远都不死吗?

“寿与天齐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我才不想呢!”我尖声大叫。

“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让我无休止地活下去,身边的人都慢慢地死去,那样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现在你是不是改变了主意?”

我下意识地摇头,我已经骑虎难下,在母亲面前,在柳毅面前,在泾阳子面前,我都那样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心
意,再也不能改变了。

那就去做一个永远不会死的人类吧!

“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的生命做为游戏,是很可笑的事情。”鲛神总结性地说了这句话。

一半是龙,一半是人,本身已经是很可笑的事情,但我的龙族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于是我上了斩龙台。

后世的人们把这个过程想象得即浪漫又凄楚,事情并非如此。你见过厨子为鱼去鳞吗?一条龙被削去鳞片的过程
与此基本相似,唯一的不同,是鱼会在砧板上挣扎,我却连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出席这个千载难逢的盛会,我的一些兄弟姐妹却旁观了整个过程。

受刑的人和持刑的人都带着一种奇怪的暧昧神情,我瘦弱的身体毫无掩盖地曝露在水族的面前。我已经习惯了人
的面具,再也不愿以原来的身躯示人。

施刑结束后,水族用特殊的巨蚌将我送上海面,我的身体沉重而软弱,从此以后,我将永远以洞庭公主的样子存
在,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我慢慢地向着钱塘行去,这在过去是瞬间可达的距离,现在却遥远得象是天涯。
还好我不需要饮食,减少了许多麻烦,我到底还是不同,因为我长生不老。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旅程,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我虽然走得慢,这条路却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后世的人们说,从此后我和书生柳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他们忘记了,我是长生不老的,而柳毅却只有短暂
的几十年生命。

不过谁会在乎这个呢?

只要知道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行了,谁会在乎生活在一起以后的柴米油盐呢?
---janeadam

回复[24]:我的手里一直抱着那把宝剑,到了钱塘后,它是我屋中唯一的装饰品。

幸福与否,我不知道,我自己正在麻木,如同我的同类,柳毅却一定不幸福。就算刚开始的时候幸福,以后他也
不觉得幸福。

在他的眼中我并不是一条叫那迦的龙,而是那个长安城中的洞庭公主。

然而当他一天天老去后,我这个公主却一直眉目如画,一如往日,从未有丝毫变化。我相信在开始的时候他竭力
忍耐,可是任何一个人的忍耐都有一个限度,当忍耐超越了极限时,便会一泄千里,一点都不再能忍耐。

当他的鬓边出现白发后,他开始流连章台柳巷,数日一归,偶然归来也必是大醉。

我们屡次迁居,从钱塘迁到会稽,又从会稽迁到金华,然后是泉州、福州,最后终于迁到穗州。这里离南海已经
不远了。

迁居是为了使周围的人注意不到我的异状,也许是因为我依然怀念南海吧!

他每至一处,便去寻访吃喝嫖赌之处,几乎无法再与我谈话。

我看着他脸上慢慢地出现皱纹,身躯开始佝偻,那个最初的布衣书生已经一去不复返,原来岁月是如此可怕的事
情。

我时而会去寻他,在赌馆,在酒楼,人们的称呼也在改变,柳毅,你的小妻子来寻你了。柳毅,你的女儿来寻你
了。柳毅,你的孙女来寻你了。

每当此时,他便会仇恨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当他没有说出口以前,我不会首先提起。

终于有一日,在赌馆的后门,我扶起了昏睡的柳毅,他醉眼惺松地看着我,然后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叫。

他一把推开我,颤抖着手指,却仍然固执地指着我的脸,“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永远不老?”

我默然,我是谁?我又怎么会知道?

我是那条叫那迦的龙,也是那个死去的公主。

他说:“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看见你那张永远不会老去的脸。我曾经以为你是洞庭公主,现在我才知道,
你根本就不是她,你到底是什么妖孽呢?你对我说你已经是一个人了,可是这个世上有不会变老的人吗?你到底
是什么妖孽?为什么让我慢慢地老去时,却永远能看见你一成不变的脸?我害怕,我真地害怕。你走吧!我不想
再看见你,永远不想。”

他一口气说下来,我茫然地看着他,这是他早就想说的话吧!直到现在才说出口。

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书生,如今已经是一个垂垂老汉,而我呢?

后世的人说龙女与柳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只是一个谎言。

也许我应该走吧!

我向着南海行去,与我几十年前的路径相反。这里离南海不远,也许不久就会到了。

天空中有紫气追随着我,那是剑气,也是龙气。

我怀中的宝剑跃跃欲试,它在半夜时会忽然出鞘,似乎想向天空飞去。可惜它也与我一样,不再是一条龙。

我慢慢靠近南海,天气热得异乎寻常。沿途听百姓言,南海有火龙做怪,海水已经干了大半了。

紫气日盛,我感觉到他的气息,他是那条火龙吗?是他来报仇了吗?

我加快了我的行程。九月初九,重阳节,这一天阳气极盛,我到了南海之滨,然而我却没有看见半滴海水。

曾经碧波万里,惊涛骇浪的我的南海,曾经因盛产珍珠而富甲一方的我的南海,如今只是一片干涸了的大地。

数以千万计的鱼虾无助地躺在干裂的土地上,他们的身体因为缺水而萎缩。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沙地,一望无际的尸首。我默然而立,并不觉得悲伤,他曾说:当沧海变成桑田的那一天,你
会后悔的。

世上的情人喜欢说沧海成桑田也不变心,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他却确实使沧海变成了桑田。

我呆呆地站在曾经的南海之滨,这只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或者这只是命运假我手而为。

紫云翩然而至,他一袭紫衣,连眉宇间都有紫气冲上天庭,腰畔仍然是那柄紫色的宝剑。

他说:“你总算来了,还不算太迟,看到了这样的盛况。最深的地方,是龙宫所在,我为了等你,保留了那里的
海水。”

我侧过头看他,他俯手而立,应该是得意的,却看不到丝毫得意之处,一双眼睛几乎也变成紫色的了。这是他的
本来面目,就算是带着人皮面具,仍然无法掩饰的本来面目。

我却不同,我已经是一个人了。
---janeadam

回复[25]:“你的报复选错了对象,你应该恨的人是我,或者是我的叔父,可是你却选择了南海。”

他默然,过了半晌才道:“我们每个人都是为了一个命运而活,你是为了死于第一见到的人之手,而我却是为了
毁灭这个南海。其实报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生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的语气很平淡,诉说的尽是旁人的事情,全与己无关。

“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你使自己变成了一条火龙?”

他笑笑,“天地交界之处时而有天火降下,我偷吃了天火,才终于能够有了今天的能力。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若非是你,到现在我也只是一条平庸的河龙。其实生命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人在鞭策,就这样平平常常地过去了,
也不会觉得如何。”

我好奇地看着他,他现在说话的方式与以前大不相同,平和了许多,开始用一种普通人的口气来说话了。

远方雾气升腾,我知道那是最后一点海水正在蒸发,我完全可以想象我的水族在这点海水中苦苦挣扎的情形。

人脆弱,龙其实也一样。

以前有个涸辙之鲋的故事,我听见这个故事的时候,曾经以为我的龙族永远都不会成为那个涸辙中的鱼干。想象
着这种情形,我不由地笑了,这其实是很滑稽的事情。

他默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和以前不同,曾经明亮如夜晚第一颗亮辰的双眸,如今是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紫红色。

我安静地注视他,心里杀机涌现,如果我现在杀死他,还能保住龙宫,我确信这一点。

可是,我会杀死他吗?

炎热的风从南方来,吹在人的身上如同扑面而来的火炎。我的南海一向富饶美丽,却为了他的原因,变成了一片
焦土。

记忆悄悄地溜走,几十年前,我还是一条龙的时候,曾经如此渴望离开大海,只是为了看一看这个尘世。
头上天空蔚蓝,浮云飘渺,也许他说得不错,浮云就是这个尘世在天空中的倒影。

我慢慢地抽出腰衅的剑,此时他站在我的前面,正在专心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也许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我的
动作,也许他只是故做不知。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如果南海再也没有一滴水,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我慢慢地将剑向前刺去,这剑极锋利,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轻易地进入身体。死在这样的剑下,应该是没有什
么痛苦吧?

恍惚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那片竹林,我站在竹枝上,除着竹枝上下起伏。

天空忽然下起大雨,雨水淋湿我的时候,我觉得心头一片清明。

剑是宝剑,杀人不见血。我拾起另一把剑,这剑是一对,应该永远都不分离。

大海迅速地涨起,我将剑抛入海中,一时波涛起伏,紫青之气腾空而起,我知道它们会永远在一起,无论天上地
下,再不分离。

我还是回惠州去吧!其实我现在是个人,已经与龙全不相干了。

又走了许多日,回到了惠州。我与柳毅居住的茅屋已经破败地不成样子,我在屋前屋后寻了个遍,即不见柳毅,
也不见什么其它的东西。

我想起我忘记记录时日,从离开柳毅到现在又不知道是多少时间了。

随便吧!也许他已经死了,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
---janeadam

回复[26]:我在茅屋中住下,后来向着更荒野的地方迁去,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异样。

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使我几乎周游了天下,也开始觉得疲倦,我应该找一个地方,能够不被人所发现,可以安静
地独居。

有一天,当我经过苏州虎丘时,看见剑池的泉水,这泉水深绿,才一接近,剑气已经扑面而来。

我想到关于剑池的那个传说,据说吴王阖庐的墓就在这里。心念一动,我不想再逃避世人的眼睛,如果我能够进
入古墓中居住,就不会再有人看见我。

我毫不犹豫地跃下剑池,我已经不是龙,却也不是普通的人,我可以长生不死。
冰冷的池水没过我的头顶,我在水中行走,水波的阻力使我举步维艰,这和我是龙的时候完全不同,那个时候水
流是我的动力,只要在水中,我就会觉得安全。
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了,也许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不过我到底没有死去。

人们传说阖庐墓中机关重重,也许我会死于机关吧!可是却没有机关被启动,是时间太久远了吗?那些机关都失
去了作用,或者只是因为我是一个长生不死的人。

我不管这些,在古墓中住下。世上所有的古墓应该都是一样的吧,除了墓中的主人以外,便是那些黯然失色的陪
葬品。
不再有人知道我,时而能听到大地传来的声音,这里有竹简,我凭借触摸来打发无穷无尽的时日。

生活是一成不变的寂寞,我安然独居,不知人世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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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janeadam

回复[27]:五

就这样过去,开始时还会在古墓中走动,慢慢地便不再走动,或坐或卧,如同一个死人。

我以为再也不会有回到地面的一天,忽然,传来一丝声音,有一点光线,对于我这个久居于黑暗的人来说,这真
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嘎嘎”地推动墓门声,有人要进来了?

这墓很大,在地下蜿蜒曲折,我藏身在角落,使人不能轻易见到我。

有一队人进来,他们举着火把,脸上被火光印得如同鬼魅。

这些人在墓中走来走去,东看西看,也许是盗墓的吧!

我全无声息地溜到墓门口,剑池的水已经被抽干,这些盗墓人真是胆大包天。然而他们却不似普通的盗墓人,第
一天来后,第二天又来,第三天又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会来多久,我可被他们逼得几乎无处容身,他们很耐心,似乎要把整个墓都仔仔细细地研究一遍。
那好吧!我就离开这里,把这个墓让给他们吧!
走出阖庐墓的那一晚是一个雪后的夜晚,几乎没有月光,然而却不觉得黑暗,雪光是耀眼的,让人不得不眯起眼
睛,才不会被撩人的白色刺痛。

我抬头看着天空,也许我有千年没有见到天空了吧!

身上的衣服被风一吹就变成了碎片,我可不能赤身露体地在外面走动,幸好是黑夜,没有人看见我,我偷了附近
农舍晒晾的衣服。现在的衣服很怪异,似乎只有男人穿的,没有女人穿的。

管不了那么许多,穿上再说。

姑苏城应该是在南面,我向着那个方面走去,在天明时分,看到了报国寺的塔尖。这么说,我已经到了姑苏城,
可是为什么没有城墙呢?

一些奇怪的东西鸣叫着从我的身边经过,是黑色的,里面坐着人,它们跑得很快。

这是什么东西?

我站在路中间好奇地张望,又是一个那样的东西疯狂地向我冲来,我傻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躲闪。
此时,一只手一把拉住我,将我拉到了路边,我转过头,就看见他,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你怎么站在马路中间?你刚才差点就被汽车撞到了,多危险。”他大声说。

“汽车!”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立刻和马车联系在一起,样子也挺象的,

“你还活着!可是我明明已经杀死了你。”

他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我,自言自语地说:“是个疯子吗?真可惜,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

我一怔,“谁是疯子?”这句话我可听得懂。

他便笑了:“你以前见过我吗?我们似乎是第一次见面。”

我默然,他没有逃出六道轮回,他说过龙只是轮回的一个意外产物。
---janeadam

回复[28]:“也许没有见过,也许见过,我记性不好。”

他释然地一笑,“我走了,再见。”

他转身向前走去,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的身后,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着他微微笑了笑,他便也回
了我一笑,又继续向前走,我仍然跟着他,他便停下脚步,“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我跟着他干什么?

“你家在哪里?”

我想了想,“在南海。”

“那可真远啊!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当然是走来的,走了好久。”

“这么远的路,当然要走好久。”他又打量了我一眼:“你要去哪里?”

我摇头:“不知道。”

他又忍不住笑了:“你不知道要去哪里?怎么有这么糊涂的人。”

我也傻呆呆地笑了,他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他不会笑得这么灿烂。

他又仔细地看着我,盯着我的脸不放,慢慢地喜色满面,“你想不想当演员?”

“演员?什么是演员?”

他一怔:“你不知道什么是演员吗?”

我摇头。

他笑道:“你是刚从乡下来的吧?演员就是演戏的。”
“原来是优伶啊,我知道。”

“优伶?!”他哑然失笑:“用不着说得那么文雅吧!好吧优伶就优伶吧,我是明星影业公司的导演,我们最近正
想拍一部电影,是关于龙女的,我看你长得不错,而且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你想不想在里面演一个角
色?”

“龙女?!”我惊呼出声。

“对啊!柳毅传书你知道吗?戏文很著名的,我想把它搬上银屏,你来演龙女身边的丫环好不好?”

柳毅传书!

他居然会想拍这部戏,也许是他感觉到自己的宿命吧!我呆呆地注视着他,他被我看得不自在起来,用手摸摸脸,
“你看什么?”

我苦笑,“我不会演戏,不知道行不行呢?”
---janeadam

回复[29]:他笑道:“我会教你,你只要听我的就是了。”

那好吧,我就跟着你去演柳毅传书,可是龙女的身边可没有什么丫环,我以前最讨厌别人跟着我,我喜欢独自来
去。

他带我去一个叫上海的地方,那个地方我记得以前叫华亭。我们是坐着那种汽车去的,这东西很好,只要坐在里
面就可以走很远的路,比马车还好。

他坐在我的身边,一直看着我,我却目不斜视,我习惯了不言不动,使自己安静得象是一块石头。

他终于忍不住说:“你怎么这么厉害?已经两个小时了,你居然真地一动不动。”

我看了他一眼,他好笑地看着我,我转过头不去理他,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古墓之中能够几十天甚至几个月都
不移动一下。

他没趣地闭上眼睛,大概想乘机打瞌睡。

“你叫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睛:“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呢!”

我微笑:“我忘记问了。”

他欠了欠身,伸出手来:“我叫章正秋,是明星的股东兼编导。”我看着他的手,他是希望我和他握手吗?

我伸出手勉强与他相握,这人的手很温暖,不象是他旧时。

“你呢?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我叫那迦。”我脱口而出。

他呆了呆:“哪家?这么奇怪的名字?”
“是啊!是梵文,就是龙的意思。”

“梵文?”他哈哈大笑,“你父母真奇怪,怎么会给你起一个梵文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都是这样的。我本来想说这句话,想想还是算了,他不会明白的,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把我带回他家,他住在一栋白色的小楼里,一个人独居,有一个老婆子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他安排我住在二楼西面的房间,自己住在二楼东面的房间。安静地夜晚,我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这种感觉很奇
异,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心跳声让我心安理得,我可以安然入睡,直到天明。

次日跟着他到位于霞飞路的明星公司,从大马路上经过时,我看见外面的楼房和大幅广告画,一个美丽的女子在
上面睁着一双妖艳的大眼睛,“那是什么?”
我问他,他连看也不用看就回答我说:“那是利士的广告,她叫阮织云,就是由她演龙女。”

她演龙女?我和她一点都不像啊!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个皮囊本来就非我所有。

我心里忽然一动,风后的预言说我会死于见到的第一个人之手,这第一个人就是洞庭公主,如今我做为龙的部分
已经死去了,却做为一个人而存在,那么我到底是死还是活呢?

试镜了以后,效果差强人意,他说我太呆板,在镜头面前一幅麻木的神情。

“龙女的丫环应该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沉静了。”

我忍不住回答:“龙女可没有什么丫环啊!”

他一怔,笑道:“你又怎么知道?”

我笑笑,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听喧闹的人声,一个身着大红旗袍的女子气度高雅地走了进来。

“阮织云来了。”
---janeadam

回复[30]:我一转头间,他已经率先迎了上去,两个人亲怩地笑语,如沐春风。后来不知谈到什么,章正秋回头
指了我一下,阮织云扫了我一眼,目光中满是挑剔,我对着她笑了笑,她却立刻转过头去。

从那日起,我天天跟着章正秋到明星影业公司的摄影棚,我的戏不多,就算有戏的时候也只不过是站在龙女的身
后。台词一共就几句,不用背也知道了。

平时没有我的事情,我就负责打扫摄影棚,摄影棚打扫完了,再去打扫其它地方,慢慢地整个明星影业公司的清
洁工作就落在我的身上。

我完全不在意,这样的生活其实要比在阖庐墓中好得多,至少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不必再无所事事地坐下
来发呆。

戏拍了几天,泾水龙子出场了,是一个反面小生的形象,无论言谈举止都是流里流气,章正秋还特意对那个演员
一再强调,要将花花公子的形象突出再突出。

我冷眼旁观,想到泾阳子站在竹尖上随着柔弱的竹枝上下起伏对我说:“我们都是轮回的意外产物。”眼睛就不
由地酸痛。
我走到章正秋的旁边,低声说:“泾水龙子不是这样的。”

章正秋显然没有听清,回头问我:“你说什么?”

我鼓起勇气,大声说:“泾水龙子不是这样的。”

身边忙碌的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起看着我,我有些手足无措,章正秋笑道:“那他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勇敢地看着他,“他应该就是你这样的。”

章正秋一怔,所有的人都一怔,然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他拍了拍我的肩头:“有什么事情等我有空再说吧!”

他不相信我,这也难怪,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就是泾阳子的后身呢?我百无聊懒地拿起抹布,算了,随他们去吧!
这又和我有什么相干?

戏又拍了几天,一日,听见大声争吵的声音,我正在摄影棚外独自拖着地板。忽见阮织云风风火火地冲出来,一
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拖入摄影棚中,用一只纤纤的玉指指着章正秋大声叫道:“你说我不够沉静,你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龙女应该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吗?现在怎么又要沉静了?你想要沉静,让她来演龙女吧!我不演
了。”

章正秋淡淡地回答:“既然你这样说,我就让她来演。”

阮织云一惊,怒火更加升腾起来,她抓起随身的皮包也不卸妆,对着章正秋冷冷一笑:“我走了,你可别来求
我。”

章正秋默然不语,阮织云便踩着高跟鞋叮叮当当地出了摄影棚。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说:“导演,
阮姐只是说气话,还是把她找回来吧!”

章正秋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我呆呆地站在一旁,他便说:“换角就换角,反正现在拍得还不多,我看雪晨挺
合适。”

雪晨是他给我起的名字,因为他遇见我的那一天是一个雪后的清晨。
---janeadam

回复[31]:说换就换,他居然马上就请人给我做戏服,我却懵懵懂懂,不晓得到底是什么状况。只是大家见了我
脸上却现出暧昧的笑容,隐隐听见人言:“这个雪晨大概是导演的新欢吧!名不见经传就让她来演女主角,也不
知道行不行呢?阮姐也真可怜,发了一次脾气就成了下堂妇了。”

我不管这些世俗的议论,我比他们年纪都大,他们说现在的时代是西元一千九百二十四年,是一个叫耶稣的人死
了一千九百二十四年了。我可不知道这个耶稣是谁,我以前也没听说过他。

我问人们知不知道大唐的仪凤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有人回答我,那已经是一千多年前了。

我比他们都年长了一千多岁,原来时间那么容易就过去了,我在阖庐墓中居住,一下子就住了那么久。

那么我的南海呢?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呢?还有鲛神,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世间没有龙的神迹再出现,这是一个轮船汽车、高楼大厦的世界。我的水族,他们一定不能习惯这样的一个尘世,
更深地退入了大海的深处吧!
我忽然成了龙女,不再做清洁工作,却要面对一个不象泾阳子的泾阳子。他们安排我与泾阳子成婚,他们说这是
一场门当户对的婚姻。

我忍不住说:“可是龙女是私奔的。”

章正秋叹了口气:“你怎么总是有这些奇怪的想法,我看还不如你来做编剧。”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

大家便不由地笑了,“导演在和你开玩笑呢!谁不知道导演编出来的戏最有市场了。”

“可是那不是真实的情况。”我低声嘀咕。

章正秋听见了我的话,他好奇地问我:“什么才是真实的情况。”

我有些悲哀地看着他,他一点都不记得吗?已经一千多年的时间了,我不知道他轮回了几世,为什么他的灵魂完
全不能记忆以前的事情?

我低声说:“你知道那个尘世吗?云是尘世在天空的倒影,有一天你明白了浮云,就会明白尘世。”

章正秋一怔,“你说什么?”

我苦笑,“没有什么。”

他满脸皆是迷惑不解之色,其实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龙女后来的结局就是和柳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过我根本无缘演龙女到那一天。

在我演龙女的第三天,拍摄的间隙,清脆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用去看,我也知道是阮织云
来了。

她推开门走进摄影棚,满面笑容,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路上和人打招呼。在经过我身边时,她刻意看
了我一眼,高傲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一路向着章正秋走去。

我远远地看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见章正秋脸上的神情十分平淡,阮织云先是带笑说话,后来便慢慢露
出激忿的神情,章正秋却不为所动,一直摇头。
阮织云便忽然用手指着我,尖声问他:“你到底和这个小*子是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声音非常尖锐,即使远在一侧的我也听到了。所有的人都一起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何
必如此呢?

转身走出摄影棚,我坐在角落的台阶上发呆,我可能老了,阖庐墓中的岁月消磨了我一切的锐气,如果在我七十
岁的时候,我不会这样安然走开。

现在我已经一千多岁了,与我比起来,世上最老的人也只不过是个婴孩。

高跟鞋的声音停在我的身后,我没有回头,我知道她想和我说什么。她咳嗽了一声,似乎我不回头便无法开口。

我指了指身边的台阶:“请坐吧!”
她犹豫地看了自己身上的旗袍一眼,还是坐了下来。我们并肩坐在台阶上,不象是敌人,倒象是朋友。
---janeadam

回复[32]:“你要什么条件?”她开口便这样问。

我摇了摇头:“我不要什么条件。”

她尖声说:“你以为你能红吗?”

我笑道:“我不能吗?”虽然我来这个世间不久,却一下子便学会了许多事情,人们都说只要是章正秋想捧的人,
就没有捧不红的。

她咬了咬牙,“就算红了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想甩就甩?你看看我。”

我便看她,她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嘴唇画得腥红,“那又如何呢?”

“你想要什么条件,只要你提出来,我就答应你。”

我认真地想一想,“我真地不要什么条件。”

她便一下子恼怒起来:“这么说你是不会退出了?”

我叹了口气:“你是想让我不要演龙女吗?”

她点了点头,“当然。”

“我可以不演。”

她一怔,“你不演?要怎么样你才不演?”

我微微一笑:“我刚才已经说了两次了我不要什么条件。”

阮织云呆了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不要任何条件就愿意退出?”

我点头。

“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不是我,那不是真正的龙女。

不过我没有说出来,我说:“我觉得我更合适做个清洁工。”

阮织云笑了,她亲热地抓住我的手:“你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会甘心做个清洁工呢?只要你这次让给我,下一次
我一定请正秋让你演主角,随便你想演什么,我都不会和你争。”

我微笑,“我不想演戏,是真的,我宁可做个清洁工。”

她好奇地看着我:“你真奇怪,怎么会有不想做演员宁可做清洁工的人呢?”

我默然,世事于我如浮云,我如今已经明白了。
她一把拉起我,“那快点去和他说啊!”她倒心急。

我任由她拉着,进了摄影棚,她得意洋洋地到章正秋面前:“正秋,这下你可没办法了,是雪晨自己不想再演龙
女了。”

章正秋吃惊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我不演龙女,还是让阮姐演吧!”

“为什么?”

我垂下头:“我演不好。”

我转身而去,身边是窃窃私语,任他们去猜,他们不会猜出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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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janeadam

回复[33]:六

然而章正秋却做了一个奇怪的决定:新片龙女暂停拍摄。

做了这个决定以后,章正秋就仿佛忘记了还有龙女一片一般,一心投入了另一部电影的拍摄。

这决定虽然让我有丝许不安,不过这本就是与我无关的,我不属于这些人,我的介入只是命运的一次玩笑而已。

可是我却想跟着他,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时,听见有人唱了一首秋胡行,我那时以为世上
的人喜欢说身不由己,那其实只是自己的一个借口,因为不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迫于环境、身份、财富、
地位乃至于命运,就推托说那不是自己的错误,借口便是身不由己。我为了证明自己是不同的,就一心去追求自
己想要的东西。

我总是记得他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看着我腾空而起,一双眼眸有如夜空最明亮的星辰,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
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和他私奔呢?

是因为他记得我们的约定,在一年以后到了南海之滨,还是因为我想逃脱风后口中的宿命,做一个毫无情由的叛
逆女子,或者只是因为我爱他。

这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我知道洞庭公主爱着柳毅,她现在已经是我的身体,那么我自己呢?我属于自己的那
部份灵魂,到底在想些什么?

春天到的时候,章正秋说要去松江看桃花。看桃花,这种事情不太象是他做的。但他真就那样做了,他只带着我
一个人,远离上海喧闹的人群,到鹤唳华亭之处看桃花。

上海这个地方,曾经叫华亭、松江、云间、海上,我生活在尘世的年代,这个地方可没有现在这么繁华。

两个在一大片桃花的海洋里,却互怀警惕,默然不语,我不会象普通的女子一般失声惊叹,他也不会象普通的男
子一般巧言辞令。于是便沉默地立在桃花树间,任由清风拂过,落英飘零。
他漫声吟诵:秋胡纳令室。三日宦他乡。皎皎洁妇姿。冷冷守空房。燕婉不终夕。别如参与商。忧来犹四海。易
感难可防。人言生日短。愁者苦夜长。百草扬春华。攘腕采柔桑。素手寻繁枝。落叶不盈筐。罗衣翳玉体。回目
流采章。君子倦仕归。车马如龙骧。精诚驰万里。既至两相忘。行人悦令颜。借息此树旁。诱以逢卿喻。遂下黄
金装。烈烈贞女忿。言辞厉秋霜。长驱及居室。奉金升北堂。母立呼妇来。欢乐情未央。秋胡见此妇。惕然怀探
汤。负心岂不惭。永誓非所望。清浊必异源。凫凤不并翔。引身赴长流。果哉洁妇肠。彼夫既不淑。此妇亦太刚。

他如今不象是旧时,身着紫色长衫,如今他穿着的是一袭黑色的西装,现在的人们都喜欢穿胡夷的装束,他们觉
得唐代的装束太累赘了。可是我看见他时,却仍然是那个紫衣的少年,就算是千年,也不能改变分毫。

“你知道这首诗吗?”

“我知道,这是乐府古诗,说的是秋胡的故事。”你在千年多前就已经解释给我听了。

“我从小就喜欢龙女的故事,以前上旧式学堂,先生不许看笔记,我们就私下传阅,柳毅传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怎
么看都不厌。”

“那其实只是一篇笔记小说,你不觉得龙女即已嫁做人妇,又倾心他人,是不贞不洁的象征吗?”
---janeadam

回复[34]:“未必如此,也许从头到尾她就只喜欢柳毅一个人,从来未曾喜欢过泾水龙王。”

我默然,过了半晌才艰难地回答:“你又不是她,你怎么会知道?”

他微微一笑,“虽然我不是她,可是我觉得我能明白她。在我的心底,龙女是一个勇于冲破旧道德束缚的坚强女
子,她积极追求幸福,不为旧式的伦常所困,终于得到了美满的结局,这部电影不仅是一个爱情故事,也是在教
育现在的女子,不能再因循于千百年的旧礼教,是该学会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我目瞪口呆,什么礼教道德,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严重的问题啊!“可是,其实她并没有得到
什么幸福啊!”

“怎么会没有得到幸福?和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那就是幸福啊!”

“可是,”我迟疑着,“也许她爱的人是泾水龙王呢?”

“怎么可能?如果她爱的是泾水龙王又怎么会和柳毅在一起?”

“因为……”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哑然失笑,“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猜测。”

他便也释然一笑,他说:“你为什么不愿意拍龙女?”

“这和我的想法不同,我觉得龙女不是这样的。”

“你认为龙女是怎么样的?”

“她其实……”我叹了口气:“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我已经决定不演龙女了。”

“如果我愿意听你的意见,把剧情按照你所希望的重新改编,你可愿意考虑再演龙女?”
我一呆,“你愿意修改剧情?”

“是的,只要你愿意演龙女。”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演?”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觉得龙女就是你,你就是龙女,再换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演
好龙女,龙女一角非你莫属。”

我垂下头,他终于感觉到了?“可是我已经答应了阮姐退出演出。”

“那只是你们两个人的私下协议,与我无关,我坚持让你演龙女,她也没有办法。”

“可是……”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别再犹豫了,答应我。”

我知道我不能拒绝,当他这样抓住我的手时,我便不再能拒绝。无论是在柳毅的身边,或者是身处古墓之中,其
实我一直怀念他,到现在我完全明了了这一点。
于是我成了一个出尔反尔的人,我又答应出演龙女。

剧本按照我的希望改变,从我和他相遇,到我们找到了龙泉太阿剑,到洞庭公主,那是我旧时的事情,每一件都
没有半丝遗漏,故事不再是柳毅传书,世上的人并不真正地知道我,他们知道我为了柳毅而失去了龙鳞,却不知
道我已经误服了鲛神的珍珠,注定要长存于世。

初时章正秋还对于我的意见心存疑惑,但剧情慢慢地发展下去,他逐渐沉默,无论什么,只要我说应该怎样,他
便再也没有异议。后来不再需要我说,他的剧本越来越接近真实,他不会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可是他却下意识地
写出了他的前世。

自从我答应再拍龙女后,阮织云便绝足片场,她似乎从这个人间彻底消失,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我想她一定在恨我,恨我自食其言,我也觉得对不起她,可是我无法拒绝章正秋,也无法拒绝我自己,世人传说
的龙女并不是我,我忍不住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人们,那是我千年多的生命,千年的时间,我寂寞地存在着,似乎
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刻地到来。
---janeadam

回复[35]:秋天来临时,我搬出了章正秋的家,独自租了一间位于霞飞路的公寓。我已经不能再和他住在同一个
屋檐下,因为他是著名的导演,我就要成为著名演员。我不知道这会有什么不妥,但大家都说不妥,他自己也认
为不妥,现在人的想法很奇怪,或者人类的想法一直是这样奇怪的,以前我没有觉察到而已。

我的住处离明星公司很近,只要五六分钟的路程,我想步行的时候,就会自己步行到片场,如果我想叫人来接我,
打个电话过去,立刻便会有司机专程赶来。我现在已经与以前不同,不再是那个无足轻重的清洁工。

可是我喜欢步行,我喜欢走在路边的法国梧桐下,迎面或者有奇服异装的金发碧眼的洋人经过,或者是身着旗袍
的上海那些苍白娇嫩的女子。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无论是旗袍或是洋装在我看来都是莫名其妙的装束。

影片即将杀青时,我逐渐夜归,我不需人接送,我习惯了寂寞和黑暗。

那一夜我离开公司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了,路上几乎没有人,天气开始寒冷,但气温的改变对我几乎没有任何影
响。

我在霞飞路上走时,一辆汽车忽然停在我的身边,我略停了一下,侧过头去看那辆汽车,只这一瞬间,从车上冲
下几名大汉,他们一窝蜂地冲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将我塞在汽车里,我几乎来不及惊呼,就已经被人成功
地劫持了。

汽车发疯一般冲了出去,我被两名大汉夹在中间。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我也知道这不会是好兆头。
我看了看他们,虽然是在黑夜,他们也戴着墨镜,我怀疑在这种视线下他们能看到什么。

一名大汉用刀抵着我的喉咙沉声说:“别乱动,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我淡淡地回答:“就算我不乱动,恐怕你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大汉笑了一声:“你还挺聪明的。”

我默然,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汽车一直开到了郊外,周围几乎没有了居民,到了一个废弃的仓库。大汉将我从车里拖了下来,推进仓库中。

我说:“你们想要如何?”

一名大汉将仓库门关上,点起煤油灯,“这你还不懂吗?当然是先*后杀。”

这话一说完,几名大汉一起“磔磔”地笑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们还真有幽默感呢!

我说:“能不能省去先*这一步,直接杀了我吧!”

笑声陡然停了下来,几双眼睛一起惊诧地盯着我:“你不怕死?”

我淡然一笑:“我只是好奇,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死我?”

一名大汉上下打量着我,忽然哈哈大笑:“奇怪!奇怪!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不怕死的人,更何况是不怕死的女人。
既然你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吧!”

另一个劝他说:“大哥,这女的长得不错,就这么杀了她,岂不是糟蹋了,还是先*了再说。”

前一个回答:“她还算有胆色,就如她的心愿直接了结了,要女人哪里没有?”
我冷眼旁观他们的商议,似乎并不是在讨论我的命运。

又有一个问道:“怎么杀她呢?用刀子了结?”

“还是老办法,先把她在水缸里淹死,再扔到苏州河里去,别人就会以为她是失足落水而死的。”
---janeadam

回复[36]:这仓库的角落里果然有几只大水缸,看来他们干这种营生不是第一次了。一名大汉向我走来,我自动
向着水缸走去,“水缸里有水吗?不要淹不死我。”

几个人都呆住了,那被人称做大哥的笑道:“你还真不简单,要是别的人恐怕早就吓得腿都软了。”

我微笑,我不是不害怕,我只是不相信他们真能杀死我。

被大汉轻而易举地扔入大水缸中,这水缸真大,一定不比当年司马光砸的那个小。水是满满的,一下子没过了我
的头发,他又把水缸盖牢牢地盖上,这样我就不能把头伸出缸外。
我索性盘膝坐在水底,水是我的母亲,许多年前,我还是一条龙的时候,水就象是我的空气。如今我已经是一个
普通的人了,可是我到底曾经是龙,水仍然是如此温柔,从来未曾真正伤害过我。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只手伸进了水缸抓住我的头发将我提了出来。

我用手擦了擦脸挣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惊慌的眼睛。那个抓着我的大汉本来面目狰狞、嚣张跋扈,忽然之间就变
得面如土色,牙关打战。

他颤抖着抓着我的头发,失声惊呼:“大哥,这,这个女的没死。”

本来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的几个人都转过身,我对着他们微微一笑,“这样是杀不死我的。”

那被称做大哥的人也满脸惊异,挥了挥手:“再把她放进去,我就不信淹不死她。”

于是我又被放回水缸,水缸的盖子被牢牢封上。这一次时间更久,大概也过了几个小时,水缸盖才被慢慢地掀开,
又是一只手伸了进来抓住我的头发。

我还没有死,他们却几乎要被我吓死了。

大哥问道:“你怎么淹不死?”

我淡淡地笑笑:“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杀不死我的,也许你应该试试别的方法,比如用刀子。”

大哥狐疑地盯着我,过了半晌才说:“我既然杀不死你,也不会再杀了,我们虽然是强盗,但是盗亦有道,你是
一个奇怪的人,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能够在水中不死的。”

我笑道:“也许是老天不让我死吧!”

他对着我拱了拱手:“今天我认载了,我们兄弟与小姐无怨无仇,也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才想杀死小姐。既然小
姐有这样特异的能力,看来绝不是普通人。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姐还是要小心为妙。”

我微笑,是谁要杀我呢?那几个人迅速地消失,我慢慢地向着市区的方向走去,这条路很长,但与我曾经走过的
路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天亮以后,我回到霞飞路,照常到片场开工,没有人知道夜里的事情,我不想让人知道,如果有人想杀我,那就
来吧!我的命真地已经太长了。

其实我已经隐隐知道是谁想杀我,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人不多,和我有恩怨的就更少了。

三天后,我接到阮织云的信,她约我在大马路的大兴公司见面。我如约而至,那是一个阴沉的上午,秋云不雨长
阴。

她那天身着一件白色的旗袍,披了一条猩红的报肩,她刻意围上头巾,戴着墨镜,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她来。

我们见了面,她便带着我沿着大兴公司的后门向上攀,一直攀到房顶。我们两人站在房顶上,默然伫立,互相估
量着对手的份量。

她说:“你答应过我的事没有办到。”

我回答:“是的,我对不起你。”
她微微冷笑:“光是一句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我默然,为什么她那么介意龙女这个角色呢?
---janeadam

回复[37]:“都是因为你,自从你来了以后,正秋就变得不同了,以前他绝不会这样对待我。”

我淡淡地回答:“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他更是如此。”

她答道:“你又怎么会知道?他本来是一心一意地待我的。”

“我当然知道,我在千年多前就已经认识他了。”我低声说,她没有听清楚,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微微一笑:“你找了杀手来杀我?”

她点头,坦然说:“不错,是我找的杀手,但奇怪的是他们却告诉我说,你是杀不死的。这世上怎么会有杀不死
的人呢?”她笑问,“我不信,你是用什么办法使他们背弃合约的?”

“他们没有背弃什么合约,他们真地想淹死我,也许他们用的办法不对,水是不可能杀死我的。”

“是吗?水不能杀死你?那如果你从这里失足落下去又会如何?”

“你还想杀我?”

“不错,我想杀你,我恨死你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看着楼下,我们站在离楼边缘很近的地方,只一低
头就能看见楼下马路上人来人往。

她忽然对着我诡异地一笑:“你猜,我能不能杀死你?”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她现在的情形就象是神智已经不正常了一样。她忽然向着我冲了过来,我迟疑地看着她冲
到我的身边,要不要闪开?如果闪开了她可能就会落下楼去,如果不闪开,落下去的人就是我。

我这样迟疑不决,她却已经冲到我的面前,便在此时,她忽然一把将我拨开,这样她便一下子冲了出去,向着楼
下落去。

我惊呼了一声,试图去拉住她,却已经太迟了。

她的身体如同一片单薄的树叶,全无阻碍地向着楼下飘落,与此同时,一辆汽车正好停了下来,章正秋从汽车中
冲出来,此时她已经落在楼下的大街上,就落在章正秋的面前。

章正秋抱起她的身子,我看见她对着章正秋说了几句话,他们两人一起抬头看着我,鲜血如泉水一般从她的口中
涌出,她的脸上仍然带着那丝诡异的笑容。

我呆呆地站在楼顶,俯视着逐渐围拢的人群,俯视着到死仍然没有消失的那丝笑容,俯视着他一双明亮的黑眼睛,
就象是多年前,当我化身为龙,跃在空中时,他便站在人群中这样安静地注视着我,我分明感觉到了杀机,千年
来的杀机,到现在又一次暗暗涌现,即使过了千年,我们的命运仍然没有改变。

接受了警察的调查,我虽然无罪释放,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向我提到过那件事情。
我们加班加点的工作,将龙女拍完,每个人看我时都用一种不再相同的眼神,他们客客气气地对我说话,礼貌周
全,却象是全都变成了陌生人。我知道每个人都认为是我杀死了阮织云,就算不是我杀的吧,也是我逼死了她。
事实也确是如此,命运的改变轻而易举,如同一场游戏。
龙女在新年来临时公演,由于演员阮织云的坠楼身亡,龙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在首映时,充满了由于没有
座位而站在过道中观看的人。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一周以后,仍然是场场爆满。

我不知道他们是喜欢龙女,还是只为了看热闹,阮织云的死成了一个炒做的好机会,所有的电影院都了解这一点,
包括明星公司。

我是众望所归的妖媚女子龙雪晨,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三角恋爱逼死了阮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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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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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38]:七

这一年第一片雪花落下来时,我跟着章正秋到了杭州。这是我的旧游之地,西子湖,千年风物依旧。

我们从黄龙洞上葛岭,天空扑扑簌簌地下着鹅毛大雪。有笛声传来,在下雪的天气里格外清越。

他说:“你可知道白蛇的故事?”

我摇头,他便向我讲述,一路走一路说,如同当年,他告诉我秋胡的故事。这事发生在我遁入古墓之后,有人写
了义妖传,也有人写了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她是白蛇,我是白龙,她却比我强,因为她的男人未知其身份以前,
至少还有一份真挚的情感,我的男人,却在一开始时就是另有目的。

翻过葛岭,见到湖光山色,这里和千年前没有什么不同,多了两条堤坝,湖底直通钱塘江,不知我的叔父是否还
在那里。

千年前,当我从水底钻出来时,柳毅携壶月下。我的生命中有两个男人,都是我深爱的,一个是我自己选的,一
个是为了延续另一个已经死去的生命。

我们徒步而行,这是一个安静平和的午后,没有什么行人,这样冷的天气,大家都躲在家里不愿出门,何况刚刚
过了旧历的新年,不是有一个当红的作家说过,旧历的新年,才是最象新年的吗?

到了傍晚,忽然雪霁云开,一抹斜照衔山映水,红霞翻滚,色如胭脂。章正秋指了指前面的塔:“这便是雷峰塔
了。”

塔很破败,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我暗暗地担心:“这塔似乎要倒了。”

章正秋淡淡地道:“江潮不起,西湖水干,雷峰塔倒,白蛇出世。这塔可不能随便倒啊!”

我失笑:“你也相信这个吗?你相信世上有神仙鬼怪吗?”

他若有所思地瞟了我一眼,“你不相信吗?”

我一怔,他是什么意思?他们这些接受新式教育的人,不都是不相信这些的吗?空气十分纯净,闻不出一丝蛇妖
的气息,也许我的嗅觉在变成人的那一刻已经退化了。
只有一个行动维艰的老者看守着雷峰塔,我们敲了许久门,他才一瘸一拐地走来应门。

打开门后,他看了我们一眼,沙哑着嗓子说:“你们来了?”

我们一起点头。

他向后退了一步,“那就进来吧!”

我与章正秋对视一眼,他知道我们会来吗?

他蹒跚地向着塔侧的一个小屋走去,边走边说:“去登塔吧!”

章正秋笑道:“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

我笑笑不语。
---janeadam

回复[39]:每登上一层台阶都感觉到塔身的震动,这样败旧的一座塔居然还耸立不倒,真是个奇迹。

终于登上最高一层,太阳已经隐没不见,那一日惊鸿一瞥的阳光似乎就是为了让我最后看一眼雷峰夕照。

青山白头,只为了一夕飞雪,这千年多的时光,却无法使我老去分毫。面前是熟悉的湖光山色,我曾与柳毅泛舟
湖上,现在他又在何处?

一只飞鸿在雪上落了一下,立刻又展翅飞起,不知去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
鸿飞哪复记东西。

伫立不动,听见寒风呼啸而过,章正秋说:“到底是不是你杀了阮织云。”

此时他站在我的身后,我凭栏而立,我感觉到他的手搭在我的肩头,他会不会将我推下塔去呢?那一刻,我居然
产生了这种想法。

我回过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一双漆黑的眼眸,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爱上了这双眼睛。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似乎能够一直看到我的心底。可是他看不到我的心底,他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普通人,我
不同,我已经活了千年多了。

我微微一笑,正想开口。塔却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远处传来几声炮声,他脸色发白,回首张望,塔身震动地更
加厉害,我无法立足,几乎翻过栏杆跌了出去,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我们两个抱做一团,滚在地上。

几秒钟后,剧烈震动的塔终于“轰”地一声向下坍塌,他紧紧地抱着我,任凭砖石砸在自己的身上。我努力从他
的肩头探出头去,不远处是支持塔身的中轴圆木,虽然那木头也已经朽坏,却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我立刻推着他向那方向滚去,塔终于完全塌了下来,我们却滚到那圆木之旁,被圆木支持住的一个小空间,容纳
了我们两人的身体,虽然无法出去,却总算避免了被砖石砸死之讹。

他额上流出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到我脸上。这地方几乎不能容我们转动身体,只能安静地倦伏。

我说:“雷峰塔倒了。”
他苦笑:“我们运气很好。”

我微微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救我们。”

他叹了口气:“很难说,也许大家会因为白蛇的传说而不愿清理雷峰塔的废墟。如果这样,我们支持不过七天。
希望七天之内,会有人来救我们。”

我默然,我不同,不要说是七天,就算是七十天,七百天我也不会死。可是他会死,没有水的情况下,他只能活
七天。

我紧紧地抱着他,感觉着他温暖的体温。他真地不同了,千年前,他的身体是冰冷的,龙是水族,生来冷血,体
温又怎么可能高呢?

我说:“不用怕,那个老头,他知道我们在里面。”

他苦笑了笑,默然不语。

我们安静地等待着人们的救助,然而并没有人来。枪炮声稀稀落落地响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孙传芳的军队进了杭州城,雷峰塔却刚巧倒塌,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个个自危,坊间传
说也许这个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我不饿,但大概三四天后,他却已经无法支持,我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会死吗?他会死在我的身边吗?

我笑问:“你吃不吃人肉?”

他没有回答,他已经无力回答,我说:“你吃我的肉吧!这样你就能活得长一些。”
---janeadam

回复[40]:他不语,我把肩头凑到他的嘴边:“要不你就喝我的血吧!我的血也许比一般的人血更有营养。”营
养这个词是我新学的,大概是这么用的。

他微微侧了侧头,用虚弱地声音问我:“为什么你没有事?为什么我已经奄奄一息,你却还和几天前一样?你不
用吃喝也能活下去吗?”

当然,我在古墓中住了千年,不吃不喝,不也一样活下来了吗?可是你却不会明白,我不是白蛇,我曾经是一条
白龙。

有人翻石的声音传来,我精神一振,推了推他:“有救了。”

他全无反应,头无力地垂着,他死了吗?不,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心还在跳动。

终于有一丝光线传来,我拼命大声叫:“救命啊!救救我们。”

我听见清理废墟的工人之间的对话:“天啊!这下面居然有人。”

“不会是白娘子吧!”

“你发什么疯,白娘子还要人救吗?”
“怎么知道?这雷峰塔下压的不是白蛇又会是谁呢?”

章正秋没有死,但他被关进医院的时候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我不同,我活蹦乱跳,医生检查了我以后露出惊
异不安的神情,他当然会惊异,我是一个不死的人,只是被困在塔下几天,又能奈我何?

章正秋的伤不重,在调养了几日后,也恢复了元气。

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去了千年前的旧居,那湖畔的小屋如今已经成了楼外楼酒楼,以西楼宋嫂鱼闻名天下。

我去吃了一顿宋嫂鱼,到了嘴里只觉得酸酸的,酸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章正秋的病有了起色,他却不急着回上海,每日在病房中发呆,现在的杭州是个乱世,人人都往上海跑,只有他
对于外面的事情一丝一毫都不放在心上。

他不放在心上,我也更不会放在心上,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我的了,我觉得我只是一个意外的介入者,我的时代
早已经死去了。

他可以行动后,忽然说要去江边。我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终于要绝断了。他和千年前不同,千年前的他,不会
象现在这样优柔寡断。

江边很荒芜,更加没有人烟。

虽然下了雪,但江水可没有结冰,深深黑黑的,我的叔父还在这江的深处吗?

他说:“我那次问你的问题,你可想明白答案了?”

我微微一笑:“你自己可想明白了?”

他淡淡地说:“我想明白了,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回头看着他,“其实你早就知道答案,阮姐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是我将她推下去的。”

我终于明白阮织云为什么在最后的一刻将我推开,宁愿自己坠下楼去,因为活着的那个永远是在下风,而死的人
却占着上风,又有谁能与死去的人相比呢?

他默然注视着我:“可是她告诉我的并不是这个,她告诉我你不是人,我本来不相信,如今我终于相信了。”

“你相信了?”

“难道你是人吗?如果你是人,为什么被困在塔下的时候,你完全没有事?”

我忍不住大笑,这真是挺滑稽的事情,我还清楚地记得柳毅对我说的话,他说:你到底是什么妖孽呢?你对我说
你已经是一个人了,可是这个世上有不会变老的人吗?你到底是什么妖孽?

我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呢?

“你猜得不错,我确实不是人,你知道我是什么吗?”我故意眨了眨眼睛。

我指了指雷峰塔的方向:“我是一个蛇精啊!也许就是那条被压在雷峰塔下的蛇精。”

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慢慢地退后两步,我绝望地看着他后退,虽然是两步的距离,却如同天涯般遥
远。如今我总该明白了,他虽然长着一张相同的脸,可早已经不是那条紫色的龙。
---janeadam

回复[41]:我曾经以为命运会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其实命运什么都没有给我。

他的右手一直揣在口袋里,他的口袋里藏着什么。我跨前一步:“你别后退,我虽然是蛇精,可不会害你。”

他又后退了两步,右手终于伸出来,原来他带了一把枪,他用枪指着我:“你别再前进了,别再过来,否则,我
会杀死你。”

“你会杀死我?是因为我把阮织云推下了楼,还是因为我是蛇精呢?”

他一下茫然,为了什么?“当然是两者都有,也许……”也许会有别的原因吧?
也许那就是他再次降生的宿命吧?!

他没有说,他不明白,他虽然在我指引下一点一点地写下了龙女的故事,可是他不明白他自己曾经是那条紫色的
龙。

我仍然向前跨了一步,“你真会杀我吗?不会吧?”

他咬着牙:“别再向前了,我会开枪的,我真地会开枪的。”

那就开吧!我继续向前逼近,他向后退,一直退到一棵树前,退无可退,可是我还在向前逼近。他的手开始颤抖,
我知道他要忍不住了,他现在是一个普通的人,普通人的忍耐都是有极限的。他不再是龙族,只有龙族才有泰山
崩于前不变色的气度。

夕阳如血,大江奔腾,玉露凋伤枫树林,这凄然,古今皆同。

又向前跨了最后一步,枪声响起时,天地咸惊。我凝住不动,他的手仍然向前举着,枪口冒出一缕青烟。我略垂
了垂头,看见胸前白色旗袍上的一朵血花。

这一枪应该是正好穿过了我的心口,我感觉到心底的凉意,却不觉得疼,鲜血迫不及待地涌出,随着鲜血的流离,
生命也在慢慢地离开我的身体。

我会死吗?我不是长生不死的吗?

忽听远处万马奔腾之声,我们一声悚然回首,江潮来了,一线潮水势不可挡,我已经有千年没有见到这种盛景了。

我回首一笑:“你还记得吗?很久很久以前,你对我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为了一个命运而活,现在我终于相信了。
等了千年,原来我等的还是这一天。”

他惊疑地看着我,我向着江边走去,潮水越来越近,叔父在潮底吗?当我跃向江潮时,听见身后的叫声:“那
迦!”

他终于记得我的名字了,我不是什么龙雪晨,我是那迦。

回首间,他孑然一身立在江侧,夕阳如血,大江奔腾,玉露凋伤枫树林,这凄然,古今皆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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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janeadam

回复[42]:八

一九四五年,章正秋从上海提篮桥监狱刑满释放,他是因为谋杀罪而被控入狱的。

在狱中的二十年光阴,他已经迅速衰老,虽然只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却如同六七十岁的老者。

一九三一年,日本人的炮火使他的一只右手残废,如今这手虽然还存在,却不能使力,终日颤抖不停。

他搭乘电车到了大马路,街上的报童一边跑一边叫着当日的新闻,他听到了日本人投降的消息,不过这和他没有
什么关系。二十年前,他活跃在上海滩的时候,日本人还不象后来那么猖獗。

到底是二十年时光了。

在经过八仙坊的时候,他看到房屋出租的消息,他是急需租房的,因为二十年的时光,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家人出租是亭子间的最顶层阁楼,每月租金十二块。他用章子龙的名字登记,这是他的本名,章正秋是他从影
后的艺名。跟着主妇沿漆黑的楼梯爬上去,有人在生火作饭,油烟升腾而上。

他租了这间房子,付了第一个月的房租。

然后他便摸索着下了楼,他需要找一个工作,他身边的钱只够再付一个月房租的。

他的运气不错,几天后,就在一间胭脂店找到了工作。那个店不大,只需要一名店员,其实不要店员也可以,但
老板娘却想过一过当雇主的瘾。

工钱不多,每个月二十五块,除了付房租,吃饭外,他还能省下四块钱。

老板娘是个苛刻的上海女人,她每天都不停地指使他做这做那,有时明明是刚刚摆放整齐的货物,却要再重要摆
放一次。

他无力的右手使他在做事情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困难双倍,不过他却全无怨言地做下去,如果不做这个工作,他
的生活就没有了着落。

脑子里绝不去想过去的事情,绝不能想。

天下雨的时候,阁楼就会漏雨,用脸盆接水,夜里要经常起来将满了的水倒掉。否则水逸出来,会漏到下面一层,
下面住的人家就会上来吵闹。

这对他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经常从恶梦中醒来,醒来后,就会疑惑地四处张望,有时他会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每个月积攒四块钱,四个月后,他的钱够买一件廉价的西装,他迫不及待地买了,里面的衬衣是已经发黄的,不
过总比没有强。

那一天,他看见大世界在上演龙女,龙雪晨的大幅广告悬挂在大世界的楼上,他看着广告中的女人略带忧伤的笑
容。

他便买了票进去看电影,龙女,这是他一生最后的一部电影。
身后坐着的是两个青年男女,一边看一边低声议论。

“龙雪晨可真是漂亮啊!”

“绝对是个尤物,想不到天妒红颜,她竟然会死得那么早。”
---janeadam

回复[43]:“章正秋为什么要杀她呢?人们不都传说他们是一对吗?”

“我怎么会知道?其实根本没有人见到章正秋行凶,是他自己跑去认罪,却又找不到尸体,他说是把尸体扔进了钱
塘江里。可是水警搜查了许多天,都没有见到尸体呢!”

“也许尸体已经冲入大海了,再也找不到了。也许,也许龙雪晨根本就没有死吧!”

他站起身走出电影院。

天气又冷了,阴沉沉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在弄堂口的小摊上吃了一碗大排面,他一直舍不得吃,本来是只吃阳春面的。
回家后,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无法入睡。隔壁妇人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声肆无忌惮地溜进耳朵,他用被子蒙起
头,却又觉得无法呼吸。

终于夜色深沉了,周围也寂静了下来,他坐起身子,没有月光,他觉得害怕,他想他是太老了,已经不再适合这
里。

天快亮的时候,他穿上刚刚买的西装,用刀片仔细地将脸刮干净,还是走吧!想了一个晚上,这是结论。

他决定离开,在离开之前,他站在椅子上,用刀片在房梁上刻下了章正秋三个字。字刻得不好,有些歪歪扭扭,
他的手真是没有力气了。不过只要能认出来就好了,至少人们知道他就是章正秋。

然后他撕下一条床单,穿过房梁,在章正秋三个字的旁边束了一个结,用手试了试,这个结很牢靠,不会在半途
断裂。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为数不多的东西已经被整整齐齐地收在一个小小的皮箱中,除了那些东西以外,其它的东
西都是房东的,他不需要,其实他不再需要任何东西。

把头伸入活结里面,过往的岁月如同电影一般地在眼前呈现。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迦对泾阳子说:“我们私
奔吧!”

他的唇边就露出了一丝笑意。踢开脚下踩着的椅子,他飘浮在空中,在这个位置能够看见平时看不到的东西。东
方的第一线阳光如同碎金子一般地照射着他的双脚,他想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条应该走的路!

那迦,我们私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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