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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识解理论的让步同语式“ X 是 X” 新解

作者:陆熠 北京师范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硕士
关键词:让步同语式;“ X 是 X” ;范畴化;识解;视点

第二届“当代语言学新视野”研讨会
2023.5.20
零、引言

让步同语式“ X 是 X” 是汉语中常用的一种口语格式,其中的“是”为常项成
分,前项 X 和后项 X 则为完全同形或部分同形的变项成分,而且 X 一般是动词、形
容词和少量名词。该格式往往表示让步义,一般强制后接转折小句,并常由转折词
连接。
( 1 )老冯有些不耐烦:“你过去玩过吗?”杨摩西:“玩是玩过,但是在村
里,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
( 2 )前年毕业刚分配了不久,就办了那么个歌厅,歌厅小是小了点,但生意
还真不错。(张平《抉择》)
( 3 )朋友是朋友,可是各人抽各人的烟。(契诃夫《六月二十九日 素来打不
中目标的猎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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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引言
吕叔湘( 1942 )将“ X 是 X” 归为“容认句”,指出其可以表示“要论什么,确然是
什么,可是……”的意思。其中,“是”带有的“虽然”义是通过后句的转折而产生的。
齐沪扬、胡剑锋( 2006 )开创性地将“ X 是 X” 为负预期量信息标记,并同反预期信
息标记“虽然”相区别。
徐烈炯、刘丹青( 2007 )将“ X 是 X” 归入“拷贝式话题结构”。
陆俭明( 2016 )认为,前 X 作为话题传递的是旧信息,通常陈述部分应传递新信息,
但 “ 是 X” 仅 仅 重 复 话 题 内 容 , 这 种 “ 原 地 踏 步 ” 意 味 着 “ 让 步 / 容 让 ” 。 朱 庆 祥
( 2019 )进一步指出,因为没有传递多少新信息,该句式是不自足的,所以后面常由转折
句补足信息。
乐耀( 2016 )从互动语言学视角出发,指出让步同语式采用“先扬后抑”的表达策略,
在语言形式上先“求同”,从而推迟“存异”立场的引入,符合交际中的礼貌原则,起到弱
化分歧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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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引言
我们发现仍有些现象学界关注不足,现有的解释似乎也存在一定问题:
一是“ X 是 X” 的否定式问题。首先,“ X 是 X” 能派生出“ X 是不 / 没 X” 和“不
/ 没 X 是不 / 没 X” ,却唯独没有派生出“不 / 没 X 是 X” ,呈现出“四缺一”的不对称格
局。如:
( 4 )你这张牛皮这么好的,卖给我们去做一面大鼓,就放在最雄伟的北城门楼上,怎
么样?庄之蝶沉吟了半会儿,说:卖是不卖的,但可以让你们拿去蒙鼓。(贾平凹《废
都》)
( 5 )他没在意是没在意,可是背着手站在棚子前,也并没有走的意思。(独孤红《血
海飘香》)
此外,例( 4 )对陆俭明、朱庆祥和乐耀的观点也构成了挑战。
肖任飞( 2009 )指出格式“ X 是不 / 没 X” 表示评判,“不 / 没 X” 这一否定、修正
和不赞同的部分就是新信息。那么,为什么这类结构依然可以表示让步且依附性强呢?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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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引言

二是“ X 是 X” 具有一些特殊的语篇变体。此处略举两例:
( 6 )他按捺下心中的气愤,冷笑了一声,说,“这两天你看到他吗?”“看是看到他,
没大讲话。”(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 7 )“睡了没?”月香和蔼地说。“没有。”大嫂说。想着在杨教授来过都不知道的、
方才的老大嫂的睡容,月香笑了起来。“睡了,嫂,”月香说,“睡的不长久,睡是睡了
的。”(陈映真《山路》)
“X 是 X” 一般后接由转折词连接的转折小句,但是在例( 6 )中,“ X 是 X” 的后
一小句未用转折词,让转义模糊,而补充意味比较明显。例( 7 )更为特别,“ X 是
X” 从后向依附变为前向依附,这类现象与学界的普遍认识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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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引言

三是通过标记预期信息的不同区分“ X 是 X” 和“虽然”似有不妥。如:
( 8 )当记者问起价格,李老汉哈哈一笑,说:“甲鱼 80 元一斤,活虾 50 元一斤,贵
是贵了点,但也要吃。”(《人民日报》 2000 年)
( 9 )你要好好照顾我妹妹,虽然她笨是笨了一点,但是你既然说要娶她,所以就算她
再白痴,你也要娶她。(子纹《磨人小天使》)
在例( 8 )中,鱼虾价格昂贵,人们的预期是李老汉不会买,因此李老汉的“也要吃”
是反预期的,我们很难说这里存在“量”的差异。这说明“ X 是 X” 不是专职的负预期量
信息标记,它也可以标记反预期信息。例( 9 )表明“虽然”和“ X 是 X” 不能共现的说
法也是值得商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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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引言

以上问题呼唤我们对“ X 是 X” 继续进行全面且深入的解释。
我们的观点是:“ X 是 X” 本质上并不表示让步,其实质是突显视点的
“是”字强调句。该格式已经规约化为一个构式,在语境中浮现出让步义,
具有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因篇幅受限,本文不再具体描写“ X 是 X” ,而
是主要论述其认知动因和机制,并尝试构建识解模型进行阐释,目的是弥补
当前研究的不足,在语用解释之外提供一种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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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X 是 X” 的认知动因
(一)客体性质的非典型性
• 范畴化( categorization )是主体对客体进行归类的认知能力。
• 认知语言学奉行的是原型范畴观,范畴内部的成员地位并不平等,有典型和非典型之分。
范畴之间的边界是模糊不清的,相邻范畴的边缘成员可以相互渗透。
• 我们认为,说话人采用“ X 是 X” 构式的动因之一是:认知对象在其所属范畴中往往
是非典型成员。
• ( 10 )郊区是郊区,可学校是一流的。(自拟)
• ( 11 ) a. 白是白,但带点淡淡的茶色。(鹿男《万城目学》)
b.* 雪白是雪白,但带点淡淡的茶色。
• ( 12 )平常他都是非常客气,笑容满面。今天早晨,他笑是笑,可是笑得很勉强。
(《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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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X 是 X” 的认知动因

还需指出的是,一般在“ X 是 X” 的适切语
境中,认知对象不仅不能处于范畴的中心位置,也
不能处于过于边缘的位置,如:
( 13 ) a. 好是好,可惜有一个缺点。(大仲
马《蒙梭罗夫人》)
b.* 好是好,一点缺点也没有。
c.* 好是好,但是缺点太多了。
综上,我们认为当认知客体是其所属范畴中的 图 1 认知客体在所属范畴中的优势位置

非典型成员,或者说处在更靠近中心的边缘位置时
(如图 1 ),说话人就很有可能使用“ X 是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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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X 是 X” 的认知动因

(二)主体识解的多样性

• Langacker ( 1987 )指出,“识解”( construal )是人们采用不同方式对同一情景进


行感知的认知能力。不同的人对客观世界的识解往往受其知识、经验等主观能动因素的
影响而存在差异,语言表达也因识解方式的多样而形式各异。

• Langacker ( 2008 )指出,识解一般可以分为四个维度:详略度、调焦、突显和视角,


即以何种精细程度进行认知,认知对象是什么,注意力集中在什么地方,从什么角度出
发进行认知。这四个维度都会影响认知主体对识解方式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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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X 是 X” 的认知动因

1. 详略度

“ 详略度”( specificity )是指认知主体描绘某一情景的具体程度。详略度越高,主体


的识解就越精细,识解结果也就趋于单一;详略度越低,主体的识解就越粗略,识解结果
也就趋于多元。我们认为,说话人选用“ X 是 X” 的条件之一就是识解客体的详略度最好
处于较低水平,如:
( 14 ) a.“ 今天热吗?”“热是热,不过还好有点风。”(自拟)
b.*“ 今天 37 度吗?”“ 37 度是 37 度,不过还好有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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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X 是 X” 的认知动因
2. 调焦
“ 调焦”( focusing )涉及对概念内容的选取,以及激活哪些认知域作为前景。

马庆株( 1995 )按语义特征将单音性质形 表 1 进入“ X 是 X” 的单音性质形容词统计


容词分为六个小类,并指出其在多重定语中的 形容词语义类别 总数 能进入“X 是 X”的数量 占比
排列顺序一般是 A1 < A2 < A3 < A4 < A5 < A1(大小 1) 2 2 100%

A6 (<表示先于)。张黎( 2007 )认为这一 A2(质量) 19 15 78.9%

顺序也是主观性程度的排序, A1 到 A6 主观性 A3(嗅味) 17 9 52.9%

依次减弱。 A4(大小 2) 17 7 41.2%

我们将这些词代入“ X 是 X” 进行语料筛 A5(颜色) 16 6 37.5%

检,发现:主观性较强的性质形容词容易进入, A6(形状) 10 0 0%

而客观性较强的性质形容词则受到很大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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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X 是 X” 的认知动因
2. 调焦
由上表可知,客观性较强的形状类性质形容词不容易进入“ X 是 X” ,那么为什么形状域很
难被激活呢?我们以“大—小”和“圆—方”为例:
“ 大—小”缺乏明确的划分标准,比如篮球对于幼儿而言已经是很大的物品,但是对于大人
而言就只是一个小物品,不同的人对大小的判断可能截然不同。而“圆—方”客观性较强,相对
而言界限比较清晰,不同的人对同一个形状的判断基本相差无几。
( 15 )树高不过一丈,树干可容两人合抱,小是不小了,但若是置身于其他地点,恐怕亦无
多大惹人注目之处。(《读者》)
如例( 15 ),人们对树的大小的主观识解可以是多变的,这种差异性就成为“ X 是 X” 的
发话动因,客观性较强的认知域则不太可能成为活跃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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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X 是 X” 的认知动因

3. 突显

“ 突显”( prominence )涉及注意力的分配,注意力集中的地方自然更为突出。说


话人意欲突显的语义内容往往在“ X 是 X” 的后续句中,如:
( 16 )雨鹃看着,心里好喜欢,低头看看钱袋,就犹豫起来:“好看是好看,就是
太贵了,算了吧!”(琼瑶《苍天有泪》)
如果说详略度、聚焦等维度为识解的多样性创造了空间,那么不同识解的突显差异则
是“ X 是 X” 形成让步义的关键动因。如果说话人形成不同的识解结果,但将其等量齐观,
则不太可能会使用转折复句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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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X 是 X” 的认知动因
4. 视角
“ 视角”( perspective )是一种基于视觉隐喻的认知维度,指观察某一情景的方式。
不同主体对同一情景的观察角度不同,其识解结果自然也会不同。我们认为,“视角”不
仅是空间域概念,它也可以反映在心理层面。
( 17 )伙计笑道:“大司务今天是真渴了,端起来就喝了半碗。”狗子鼻子里哼了
一声道:“渴是不渴,我心里头有事。”(张恨水《北雁南飞》)
例( 17 )中,伙计以一种“外在视角”对大司务喝水这一情景进行识解,得到的结
果是“大司务今天是真渴了”。大司务从“内在视角”出发,得到的识解结果是“我心里
头有事”。说话双方从不同的心理视角出发,得到的识解结果也存在差异,这种差异促使
了说话人使用“ X 是 X” ,在评判对方识解结果的基础上突显出自己的识解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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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X 是 X” 的认知动因
此外,我们认为识解的四个维度并非完全独立,而是相互联系的。“视角”在一定程
度上可以统摄其他三种维度:人的视野是基本固定的,但根据人所站的位置与情景之间的
距离远近,视野可以发生变化,即站的距离越近,观察范围就越小,详略度就越高;站的
距离越远,观察范围就越大,详略度就越低。选择不同的视角可以对客体的不同方面进行
观察,而情景中被视线聚焦的成分往往得到突显。因此,我们也可以说:视角的参数变化
是导致识解差异的重要因素。

综上,说话人使用“ X 是 X” 的客观动因是客体具有非典型性,主观动因是主体识解
的详略度较低、激活的认知域主观性强、识解结果的突显程度有差异、选择的视角不同等。
这些动因的作用是:认知主体对同一客体进行识解后容易得到不同的结果,并且不同识解
结果对主体而言在显著性上有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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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一)“ X 是 X” 的识解模型

1. 识解的层级模型

我们认为,个人对某一事物或情景的识解
是由多种识解结果组成的集合,在这个集合中
只有少数识解结果是被激活的,而其他识解结
果是潜隐的。在被激活的识解结果中又有部分
是突显的,而其他识解结果是不突显的。因此,
我们可以将识解集合抽象化为一个层级模型,
如图 2 所示。 图 2 识解的层级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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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2. 多中心交互式观察排列

根据认知主体观察认知客体的视角, Langacker ( 1987 )提出两种观察排列:最佳观


察 排 列 ( optimal viewing arrangement ) 和 自 我 中 心 观 察 排 列 ( egocentric viewing
arrangement )。其中 S 是认知主体, O 是认知客体,箭头代表观察方向,圆圈表示观察区
域。

图 3 Langacker 提出的两种观察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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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2. 多中心交互式观察排列

丁健( 2019 )指出, Langacker 注


重认知主体对认知客体的识解,但不重
视区分认知主体中的“说话人”与“听
话人”,所以他的主观性理论并不包含
交互主观性。为弥补这一理论缺陷,我
们在 Langacker 的基础上提出“多中心
图 4 多中心交互式观察排列
交 互 式 观 察 排 列 ” ( multi-centric
interactive viewing arrangement ),如图
4 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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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2. 多中心交互式观察排列

我们可以将“多中心交互式观察排列”的特征概括为:认知主体和认知客体之间的单向
性、认知主体的双重性和认知主体之间的交互性。可以说,这一模式统摄了 Langacker 提出
的两种观察排列,并且在其基础之上进行了合理扩充,也有利于解释交互主观性的来源。
表 2 三种观察排列的比较

观察排列 视角数量 话语(客体)主观性 交互主观性

最佳观察排列 单视角 - -

自我中心观察排列 单视角 + -

多中心交互式观察排列 多视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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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3. 动态识解层级模型

由于视角维度在识解中具有统摄作用,我们便以视角为中心,结合“识解的层级模型”
和“多中心交互式观察排列”构拟“动态识解层级模型”。
如上所述,我们认为当认知主体不止一个时,某一主体视角的选择往往会参照其他主体,
这也类似于“认知参照点关系”,当其他主体已选定视角的优势位置,即视点( vantage
point )进行观察后,这一视点相对而言就具有突显性,其他主体也倾向于选择突显的视点通
达不突显的识解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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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此外,视角的选择不是固定、单一的,而是动态、多元的。根据具身认知观,我们认为多视
角的选择是通过视点位移实现的。在物理空间中,我们的视点变化伴随着身体的运动,而在心智
空间中,视点变化也应该存在一个位移的过程。视点位移也可以看作是路径图式( path schema )
在心智空间的投射,遵循“始源—路径—终点( source-path-goal )”的模式。
视点的位移还会影响识解的显隐。通过视点位移产生的不同识解存在突显差异,突显程度最
高的识解一般是主体从视点移动后的最终位置观察客体而得出的。 Lakoff ( 1987 )曾提出一种意
象图式的转换形式“ path-focus-to-end-focus” ,表示“想象移动物体走过的路径,然后注意力集
中在物体停止的地方”。认知主体将注意力集中在视点位移的终点,其得出的识解自然受到突显。

因此,我们将视点位移和识解层级联系起来,共同构成“动态识解层级模型”,如图 5 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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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基于此模型,认知主体的识解过程为:主体首先选择视点 V1 对客体 O 进行观察,并激活识解

目标 T1 。然后,主体移动视点至 V2 位置再次对客体 O 进行观察,进而激活并突显识解目标 T2 ,

而 T1 退到背景位置。还需指出的是,视点 V1 和 V2 之间有双向移动的可能,我们用虚线箭头标明

了另一种可能性。同理,如果主体的视点是从 V2 移动到 V1 ,则突显的识解结果是 T1 。我们认为,


“ X 是 X” 的编码以及“ X 是 X” 让步义的浮现就与“动态识解层级模型”有一定关系。

图 5 动态识解层级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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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二)“ X 是 X” 的生成过程

1. 言语编码和让步浮现

“X 是 X” 带有鲜明的口语色彩,因此在会话互动中分析该格式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乐耀( 2016 )发现该格式常常出现在“邀请评价-回应评价”和“发起评价-回应评价”
这两种相邻语对中的“回应评价”话轮。试看以下两例:
( 18 ) R :你觉得小花可爱吗?
→L1 :可爱 / 不可爱。

→L2 :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调皮。(自拟)
( 19 ) R :我觉得小花很可爱。
→L1 :是挺可爱的。

→L2 :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调皮。(自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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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两例都是交际双方就“小花”进行评价。相似的答话语
境驱动主体 L 对客体“小花”进行识解并做出回答。
• L 倾向首先选择以 R 的视点为自己的视点,这是因为在会
( 18 ) R :你觉得小花可爱吗?
话互动中, R 的视点在话语中处于焦点位置,是最突显
→L1 :可爱 / 不可爱。
的成分。此外, L 通过观察 R 产生交互主观性,这也促
→L2 :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调皮。
使 L 与 R 保持视点一致,推动交际有效开展。然后, L
( 19 ) R :我觉得小花很可爱。
对客体“小花”进行自我中心观察,并依据其识解结果做
→L1 :是挺可爱的。
出肯定或否定的主观评价。
→L2 :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调皮。
• 在自我意识发挥作用期间,如果 L 认为该视点并不是自身
观察客体的最佳角度, L 会倾向于移动视点进行二次观察,
得出另一识解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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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 以上两种情况的认知操作不同,说话人的编码也会出现差异:
• 在第一种情况下, L 和 R 的视点默认一致, L 直接评价
即可,编码形式为两例中的 L1 答话。
( 18 ) R :你觉得小花可爱吗?
• 但在第二种情况下, L 移动视点,与 R 的视点不完全一
→L1 :可爱 / 不可爱。
致,此时 L 通过突显起始视点位置,提示其当前的评价
→L2 :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调皮。
仅以 R 的视点为参照,并可能转向另一个视点对客体进
( 19 ) R :我觉得小花很可爱。
行识解。接下来,从视点出发激活识解目标的心理路径
→L1 :是挺可爱的。
则被编码为“是”,“是”连接着“视点”和“识解”
→L2 :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调皮。
两个平面,带有联系、强调和突出主观性的作用。然后,
L 的识解结果被编码为“可爱”,“可爱是可爱”的编
码形式从而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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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因此,我们可以说“ X 是 X” 是对“动态识解层级模型”中不同成分的分别编码:
前 X 标示视点位置,后 X 标示识解结果,“是”标示心理路径。必须指出的是,识解结果不
可缺省,而视点位置和心理路径可以不用明示,如果说话人有意突显前 X 和“是”,则意味着视
点位置不止一个,可能存在其他识解结果。
如果说视点位置的突显只是隐含识解结果差异的话,那么当说话人在后续句明确说出另一识
解结果,并且使用转折标记时,“ X 是 X” 的让步义才真正浮现。我们认为,转折标记是对视点
位移的编码,标示出视点位移的方向和路径。视点位移遵循路径图式,有始源就一定有终点,因
此说话人就不必明示位移后的视点位置,直接得出新的识解结果“有点调皮”即可。综上,我们
可以通过“动态识解层级模型”将“ X 是 X ,转折标记……”的编码过程标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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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图 6 “ X 是 X , 转 折 标 记 … …” 的 编 码 过 程

“X 是 X ,转折标记……”中前后分句的语序反映了视点位移的路径,同时也是识解结果的
突显差异在语篇的投射。事实上,视点位移和识解显隐不一定表示两次识解的结果在语义倾向上
相反或相对,但是识解结果的差异越大,说话人的发话动因就越强烈,因此让转关系是一种优势
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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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图 6 “ X 是 X , 转 折 标 记 … …” 的 编 码 过 程

“X 是 X” 本质上并不表达让步,它表示“确认通过视点 X 得出的识解是 X” ,可以理解为


突显的视点和“是”字强调句的整合。在会话互动中双方默认视点一致的情况下,说话人通过突
显视点,暗示其将移动视点得出另一识解。而当后续句通过转折标记明示视点的位移时,“ X 是
X” 的让步义就真正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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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2. 主体消减和构式规约

“X 是 X” 在口语中高频使用后逐渐规约化为一个构式,在语用中产生的让步义固化
为构式义,构式也可以进入到叙述语篇中。叙述语篇中没有说话人和听话人的二分,主体
的消减使得认知主体视点的选择和位移更加自由,但这种自由仍然受到“ X 是 X” 原型的
制约,如:
( 20 )他鬼啸一声,空手接了一斧。接是接了,但情形如何,却没有人知道,只知道
斧遽然落下,“夺”地掉在地上。(温瑞安《群龙之首》)
( 21 )于是,他把自己的意见向辛哲仁汇报了,辛哲仁同意,便召开会议定了下来。
定是定下来了,可他的心里依然是空空的,没有把握,没有信心。(刘儒《官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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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X 是 X” 的认知机制
( 20 )他鬼啸一声,空手接了一斧。接是接了,但情形如何,却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斧遽然
落下,“夺”地掉在地上。(温瑞安《群龙之首》)
( 21 )于是,他把自己的意见向辛哲仁汇报了,辛哲仁同意,便召开会议定了下来。定是定
下来了,可他的心里依然是空空的,没有把握,没有信心。(刘儒《官场女人》)
在叙述语篇中,“ X 是 X” 中的 X 往往在前文已有所述,认知可及度较高。视点 X 的选择
与其突显程度有关, X 作为已知信息在上文出现过,是认知上的突显部分,以已知信息 X 为话题
有利于保持语篇的连贯性,也符合信息的线性增量原则。
此外,叙述语篇中虽然没有听话人,但是在文本之外的读者也对认知主体产生隐性的影响。
如例( 21 )中,作者意识到事实会与读者的预期相异,所以先通过使用“ X 是 X” 先承接上文,
再进行补充修正。
综上,先述话语中出现的成分和读者预期等都成为认知的突显部分,引导着作者视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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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 X 是 X” 研究中尚存问题的解释
(一)“ X 是 X” 的否定式问题
1. “X 是 X” 否定式的扭曲关系

我们认为,“不 X 是 X” 的不合法同前 X 的视点性质有关。


孙婕,孙延弢( 2011 )指出,表示肯定意义的词是无标记的,可
以包括整个范围,而表示否定意义的词是有标记的,只包括它自
己这一极。
( 22 ) a. 他有多高? b.* 他有多矮?
( 23 ) a. 这张桌子有两米长。 b. * 这张桌子有两米短。
作为视点的前 X 一般是无标记的,可以包括整个范围,所以
图 7 “X 是 X” 中前后
项搭配的扭曲关系 后 X 既可以是肯定的,也可以是否定的。如果前 X 是有标记的,
表示否定,那就意味着说话人已经有了相关预设。预设是否定的,
得出的识解结果也应该是否定的,不可能反而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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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 X 是 X” 研究中尚存问题的解释

2. “X 是 X” 否定式的让步义和依附性
我们认为“ X 是 X” 的让步义和依附性不仅与语言的信息结构相关,更与视点位置的突显和识解结果
的显著性不同有着密切联系。说话人通过突显视点表明自己可能会移动视点得出不同的识解结果,因此说话
人在“ X 是 X” 否定式中说出的新信息也只是在初始视点位置上得出的识解结果,说话人移动视点后的真正
立场仍留待后续句补足。视点位移前后的识解结果突显程度不同是让步义的产生根源,当前后分句的语义倾
向相反或相对,或是出现“但是”等转折标记时,让步义就真正浮现出来。

3. “X 是 X” 否定式也可以“先抑后扬”
根据某一无标记的视角得出的识解结果既可以是肯定的(“小是小”),也可以是否定的(“小是不
小”),这取决于认知客体的真实性质和认知主体的识解方式。礼貌原则对说话人的编码存在一定的制约,
但并不一定起决定作用,因此“ X 是 X” 既可以“先扬后抑”,也可以“先抑后扬”。乐耀( 2016 )没有
关注到“ X 是 X” 的否定式情况,因而得出的结论存在一定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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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 X 是 X” 研究中尚存问题的解释

(二)“ X 是 X” 的语篇变体问题
根据语料,我们发现“ X 是 X” 大致有四类特殊的语篇变体。这些变体可以理解为对识解模
型中不同成分的侧显( profiling ),是说话人根据不同的交际诉求和表义需要对“ X 是 X” 进行
的灵活运用。
1. X 是 X , Y 是 Y ,但……
( 24 )张全义坦率是坦率了,痛快是痛快了,可他
突然发现,自己又好像没怎么着。(陈建功《皇城
根》)
例( 24 )属于“ X 是 X” 多项让步式,其实质是视
点的二次移动,并且同时侧显两个视点位置,如图 8 所
图 8 “X 是 X , Y 是 Y ,但…
示。
…” 的 模 型 简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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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 X 是 X” 研究中尚存问题的解释

2. X 是 X , Y 倒 Y

( 25 )露西安娜:“他说得不大清楚,所以你听不懂
吗?”小德洛米奥:“不,他打了我一记清脆的耳刮
子,我懂是不懂,痛倒很痛。”(莎士比亚《错误的喜
剧》)
在例( 25 )中,“ X 是 X” 后转折小句除了使用转
折标记“倒”,也使用了同语形式,其实质是既侧显两
个视点位置,又侧显视点位移路径,如图 9 所示。 图 9 “X 是 X , Y 倒 Y” 的模型
简图
同语式的成对使用也有韵律的因素,连用两个“四字
格”可以使语言节奏鲜明、整齐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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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 X 是 X” 研究中尚存问题的解释

3. X 是 X ,……
( 26 )查是查了,进一步怎么办,下不了决心。
(《人民日报》 1978 年 08 月 05 日)
例( 26 )中“ X 是 X” 的后续句没有明显的转折标
记,小句之间的语义关联似乎不限于转折。这类语例表
明说话人并没有侧显视点的位移,弱化了让转意味,如
图 10 。
事实上,视点位移虽然可以导致识解差异,但并不表
图 10 “X 是 X ,……”的模型简图
示识解结果一定语义相反或相对。
这也侧面表明,“ X 是 X” 主要是突显视点位置,只
是在语用中逐渐将让步义固化为构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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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 X 是 X” 研究中尚存问题的解释

4. …… ,(但) X 是 X
( 27 )“姑姑,现在他们还挨打吗?”薇拉问。“有时候,总管打他们,我是不打的。求主
保佑他们!你爷爷拗不过老脾气,有的时候举起手杖来挥动几下,不过打是不打了。”(契诃夫
《在故乡》)
我们把这一类语例称为“视点逆转”,即说话人把“ X 是 X” 的视点从位移的起点位置逆转
为终点位置,其结果是“ X 是 X” 小句得到突显,如图 11 和图 12 所示。

图 1 1 “… … , X 是 X ” 的 模 型 简 图 1 2 “… … , 但 X 是 X ” 的 模 型 简
图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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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 X 是 X” 研究中尚存问题的解释

(三)“ X 是 X” 和“虽然”的区别问题
齐沪扬、胡剑锋( 2006 )认为,“ X 是 X” 不能和“虽然”在同一句子中共现,因为“虽
然”是反预期信息标记,而“ X 是 X” 是负预期量信息标记。我们承认两者具有不同的语用功能,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标记信息的差异,而在于它们在“动态识解层级模型”中侧显的成分不同。
我们认为,“虽然”侧显的是视点的位移路径,而“ X 是 X” 侧显的是视点位置,两者互不
冲突,但殊途同归:都预示着视点位置不止一个,认知主体可能存在不同立场。不同的是,视点
位移存在明确的起止点,其预示意味更浓,因此“虽然”让步性更强。
由于两者作用类似,所以在交际中通常不同时使用,但两者各行其道,共现也得以允准。如
果两者共现,此时“虽然 X 是 X” 小句的让步性和预示转折的作用最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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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 X 是 X” 研究中尚存问题的解释

另外,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我们模型的解释力,即显示出我们为视点位移设置“双向通道”的
合理性。我们认为,“虽然……,但是……”是视点往返移动的产物,也就是说,主体先站在 V2

视点上观察客体,然后移动到 V1 视点,最后再回到 V2 视点,如图 13 所示。而“ X 是 X ,但是

……”一般可以看作是视点单向移动,即主体先站在 V1 视点上观察客体,然后移动到 V2 视点。

图 1 3 “ 虽 然 … , 但 是 …” 的 模 型 简 图 图 1 4 “ X 是 X , 但 是 … …” 的 模 型 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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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 X 是 X” 研究中尚存问题的解释

齐沪扬、胡剑锋( 2006 )认为“ X 是 X” 表示顺承而“虽然”表示反承,我们的模型可以


解释两者在这一语用功能上的不同,如:
( 28 ) a. 记者问他冷不冷,他说:“冷是冷一些,不过用酒把手擦一擦,下去工作一会还
会出汗的。”(人民日报 1956 年 08 月 08 日)
b. 记者问他冷不冷,他说:“虽然冷一些,不过用酒把手擦一擦,下去工作一会还会出汗
的。”
“ 冷是冷一些”是顺着记者的问题进行回答,而如果直接说“虽然冷”,预示转折的作用就
过于突出,在交际中有失礼貌。我们认为,“虽然”是真正意义上的让步,即首先表明自己的视
点不同,然后退一步站在听话人的视点上,最后回到原视点强调自己的识解结果。“虽然”的使
用拉大了双方的心理距离,违背了礼貌原则中的“一致准则”,因此在会话中显得不够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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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结语
本文尝试在认知层面对“ X 是 X” 做出新的解释。首先,我们分析了说话人使用“ X 是
X” 的客观动因和主观动因,再借鉴 Langacker 的识解理论构拟“ X 是 X” 的识解模型,对其编
码过程和让步义的浮现机制进行分析。我们认为,“ X 是 X” 的实质是认知主体以“ X” 为视
点对客体进行识解而得出结果“ X” ,主体通过突显视点位置暗示了其可能移动视点得出另一识
解结果,后续句语义倾向的逆转和转折标记的出现使得“ X 是 X” 最终浮现出让步义并逐渐规约
化。
为“ X 是 X” 建立识解模型的意义在于:一是确认前 X 的视点性质,在“拷贝式话题”说
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二是利用“观察排列”理论阐释出“ X 是 X” 的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三是
有利于解释“ X 是 X” 的否定式问题、语篇变体问题以及其与“虽然……但是……”的区别等问题。
不过,限于本人的学识水平,我们构拟的“ X 是 X” 识解模型只是初步假设,其合理性和有
效 性 仍 需 进 一 步 检 验 。 此 外 , 该 模 型 能 否 扩 展 运 用 到 “ X 是 X” 的 相 近 格 式 , 如 “ X 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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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 X 归 X” 、“ X 也 X” 等,或者其他转折复句?这些问题也值得我们深入探讨。
为世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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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Lyons, J. Semantic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7.
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感谢垂听 行学


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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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
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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