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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史与文物研究

Ancient History and Antiquity Studies


“Black” Figurines from the Tang tomb No.366 at Astana of Xinjiang
Province and Related Issues

新疆阿斯塔那336号唐墓“黑人”俑及相关问题
的再考察

卓文静  Zhuo Wenjing


南京大学历史系,南京,210093

内容提要:
前贤关于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 336 号唐墓“黑人”俑的研究主要围绕俑的服饰、族属和身份展开,
并未涉及俑的表现程式及其具有的含义可能存在变化等问题。本文尝试在归纳整理唐墓出土的
“黑人”图像(俑和壁画)的基础上,从图像出发,通过对“黑人”俑的分型分式,探讨俑的渊
源和演变。提出“黑人”图像可以上溯至南朝时期,主要出现在北朝至唐玄宗时期,唐代“黑人”
俑的表现程式存在着不断被复制和改造的过程。图像中的“黑人”表现的只是深肤色者 ;细螺
旋状发表现的可能只是体质人类学上的“波发”,并不代表非洲黑人的“卷发”;大眼与突出的眼
白也用于描绘胡人。据此推测,阿斯塔那 336 唐墓和西安裴氏小娘子墓出土的“黑人”俑表现
的很可能不是非洲黑人,而是南亚或南海诸岛的居民。

关键词:
阿斯塔那 唐墓 壁画 俑 黑人

Abstract: The present studies on the “black” figurines unearthed from the Tang tomb No.366 at Astana
of Turpan in Xinjiang province focus on the costume, ethnicity and status of the figurines but not their
patterns and the changeable connotations in them. Therefore, the paper tries to sort out the unearthed
images of the “blacks” (including figurines and murals) from Tang tomb and make a discussion on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the figurines according to the types and patterns. It’s believed that the image of
the Ò blacksÓ should date back to the Southern Dynasty and greatly develop from the Northern Dynasty
to the reign of Emperor Xuanzong. The expressive forms of Ò blackÓ figurines have been copied and
transformed constantly. The Ò blackÓ in the image represents people with dark skin while the coiling hair
merely shows the “wave hair” in physical anthropology rather than African “curly hair”. In addition, the
big eyes and the conspicuous white of the eye could depic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entral and Western
Asian people. Therefore, it’s speculated that“black people” figurines unearthed from the Tang tomb
No.366 at Astana and the tomb of Pei’s young lady in Xi’an were likely to represent not African blacks but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

the inhabitants in South Asia or South China Sea Islands .

Key Words: Astana; Tang tomb; Mural; figurines; black


阿斯塔那 336 号唐墓发现的 3 件“黑人”俑 [1],因为可能形象地反映了唐代中国与非洲 101

的经济、文化交流,所以一直颇受学界关注。如孙机认为这三件俑的容貌与服饰类似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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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小娘子墓 [2] 出土的两件“黑人”俑,均“眼睛很大,眼白特别明显”


,黑肤,头发呈细螺
旋状,上身赤裸下穿短裤,赤足,正是文献所描绘的“僧祇”
,即东非黑人 [3]。崔大庸亦认
为这五件俑描绘的是非洲黑人 [4]。陈信雄指出此五俑的脸部特征与发形说明其表现的就是
非洲黑人 [5]。对此观点持反对意见的有葛承雍 [6],他提出只依据俑的容貌与服饰就判断某些
“黑人”俑表现的是非洲黑人,可能有失慎重 ;因为南海岛国的马来人种有的也与非洲黑人
容貌相似,其发形呈细螺旋状、黑身、唇厚鼻宽,赤身裸体。笔者认为,前贤的讨论主要围
绕俑的容貌、服饰与身份展开 [7],且基本只关注阿斯塔那 336 号唐墓与西安唐墓出土的“黑
人”俑,没有涉及俑的表现程式及其具有的含义在几经流转后可能会发生改变 [8] 等问题 ;如
果从图像本身出发,将此五俑置入其所属的唐代图像体系中考察,也许就会得出与前贤略有
不同的结论。

一  唐墓的“黑人”图像

唐墓中出土的“黑人”图像包括壁画与俑两类,数量都不多。此“黑人”并不是指现代
人种学的黑人,而是一种俗称。图像中的此类人肤色一般较深,发形为大螺旋状或细螺旋
状,跣足,多见上身或赤裸或斜缠一巾,下缠敢曼 [9],亦有全身绕巾者与身穿唐代盛行的圆
领缺袴袍者,有的佩戴耳饰、璎珞、手环、脚环。

(一)壁画

唐墓壁画描绘的“黑人”,见于陕西富平县献陵陪葬墓区的一座唐墓,墓室北壁绘有
一幅 1.8×1.6 米的牵牛图(图一)[10]。牵牛者棕褐色皮肤,浓密的黑色细螺旋状卷发,眼
眶微陷,大眼圆瞪,嘴前突,佩戴饰有铃铛的项圈、手环、脚环,上身斜缠巾,下缠敢
曼,跣足。

总第
一七年第四期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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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陕西富平县献陵唐墓壁画(局部)
102 此外,唐昭陵新城长公主墓(龙朔三年,663 年)墓道西壁的犊牛出行图中,据发掘者
描述一驭夫为“黑色卷发,深目高鼻红唇,戴圆形大耳环,穿红褐色圆领窄袖长袍……似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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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奴形象”[11]。西安南郊唐韦君夫人胡氏墓(天宝元年,742 年)[12] 第一过洞与第一天井西
壁的出行图中,牛车左侧的驭夫短发蓬乱,上身赤裸,腰系一带,下身似着短裤状的下装,
跣足,发掘报告称驭夫为“昆奴”

上述三例中,后两例出自纪年墓,第一例发掘者根据壁画的风格、男侍所戴幞头高而踣
的式样与女伎乐梳的高髻,认为其年代为盛唐。因此,目前唐墓壁画中出现“黑人”的年代
为高宗至玄宗时期。

(二)俑

1.“黑人”俑的型式
依据“黑人”俑的发形、脸部特征与服饰特征,可将其分为三种类型。
(1)
A 型 :大螺旋状发,脸部微宽,颧骨稍稍突起,嘴较阔,着横巾络腋的印度式服装,
跣足(图二)
。包括两个亚型。
Aa 型 :深色皮肤,佩璎珞、手镯、脚环,身缠红巾,红巾缠绕臀、腹后经后背自两肩
披下。身体向右侧倾,左
腿向 前 轻 抬, 脚尖 踮 地,
左手举 于耳后握 成 拳 状,
右臂前伸,右手五指或并
拢 或 张 开, 极富 韵 律 感。
估计表现的是舞者(图二 :
1、2)[13]。
Ab 型 :身缠长巾,长
巾缠绕的层 次较 Aa 型简
单。有的戴有脚环(图二 :
3、4)[14]。
1 (2)B 型 :大 螺 旋 状
发, 丰 颐 的 脸 颊, 弯 眉,
眼眶微陷,小而挺的鼻子,
小嘴。戴项圈。赤足。双
手呈持物状。上身斜缠一
巾,下缠敢曼。依据时间
的早晚可分为两式。
B Ⅰ式 :敢 曼在 裆 部
形成 V 型褶皱,于大腿处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

隆 起,呈束口短裤状(图
2 3 4
三 :1、2)[15]。
图二 唐代A型“黑人”俑
1.西安张臣合墓出土 2.芝加哥艺术研究所藏 3.辽宁朝阳唐墓出 B Ⅱ式 :敢 曼在 裆 部
土 4.多伦多ROMA藏 形成 V 型褶皱,于大腿处
呈直筒状(图三 :3、4)[16]。 103

(3)C 型 :细螺旋状短发,深色皮肤。包括四个亚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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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 型 :上身赤裸,下装呈短裤状,裆较低。赤脚(图四 :1)[17]。
Cb 型 :身着圆领窄袖长袍,衣服前摆掖于腰间腹前,下着靴(图四 :2)[18]。
Cc 型 :上身赤裸,下装呈直筒短裤状。赤脚(图四 :3)[19]。
Cd 型 :上身斜缠一巾,下装呈直筒短裤状。赤脚(图四 :4)[20]。

2.“黑人”俑的出土地点、年代与发现情况
根据已经发表的唐墓资料和图录,初步统计国内考古发现的唐代“黑人”俑至少有 14 件
以上,流失海外的则至少有 10 件(表一)
。西安地区出土的数量相对最多,共有 8 件,种类
也最为齐全,A 型、B 型与 C 型均有发现。其余地区均是零星出土,分别出自郑州、山西黎
城、辽宁朝阳和新疆吐鲁番。海外的 11 件都没有出土地点的相关介绍。

1 2 3 4
图三 唐墓出土B型“黑人”俑
1.西安郑仁泰墓 2.西安唐墓 3.西安薛从简墓 4.西安长安县大兆唐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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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 3 4
图四 唐墓出土C型“黑人”俑
1、2.裴氏小娘子墓 3.阿斯塔那336号唐墓 4.山西黎城唐墓
104 出土“黑人”俑的纪年墓有 4 座,分别是西安郑仁泰墓、西安张臣合墓、西安薛从简墓
与西安裴氏小娘子墓。其年代集中在高宗至玄宗时期。西安裴氏小娘子墓的发掘报告称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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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为大中四年 (850 年 ),但墓中陪葬的陶俑颇具盛唐风格。程义认为该墓的出土文物可能
是几个墓葬的“混合物”
,陶俑的年代应在天宝以前 [21],笔者基本赞同其观点。而且,考虑
到唐代葬俗在 8 世纪 50 年代前后发生改变,俑不再成为主要随葬品 [22],可以认为“黑人”
俑的年代下限为天宝时期。

表一  唐代“黑人”俑一览
序 出土地点、墓
描  述 类型  资 料 来 源
号 主与年代
西安郑仁泰墓(麟 黑发,肉色肤,红敢曼
1 BⅠ 式 《文物》1972 年第 7 期
德元年,664 年) 红披巾。高 30 厘米。
西安张臣合墓(总
2 黑肤红巾。高 27 厘米。 Aa 型 《文物》2004 年第 2 期
章元年,668 年)
咸阳张湾薛从
红敢曼红巾,黑 《陕西省出土
3 简墓(开元十四 BⅡ 式
肤。高 16.5 厘米。 唐俑选集》
年,726 年)
长安县大兆 全身黑色,土红色
4 BⅡ 式 《隋唐文化》
工地唐墓 胎。高 15 厘米。

5 西安裴氏小娘子墓 唇红眼白。高 15 厘米。 Ca 型 《文博》1993 年第 1 期

大眼睛,眼白白彩,眼
6 西安裴氏小娘子墓 Cb 型 《文博》1993 年第 1 期
珠黑彩。高 14.7 厘米。
无釉。颜色脱落或未 《中国美术全集·雕塑
7 西安唐墓 BⅠ 式
上色。高 27.7 厘米。 篇》4《隋唐雕塑》
西安西郊插 大眼宽鼻,大耳(似戴有 《陕西博物馆馆
8 Cb 型
秧村唐墓 耳环)。高 11.5 厘米。 刊》第六辑
9 郑州上街区唐墓 不详 Aa 型 注 [23]
微长的短发,颧骨微
10 山西黎城唐墓 凸,佩耳环。下装为桔 Cd 型 《中国文物精华 1992》
红色。高 30 厘米。
新疆阿斯塔那 泥制。下装为桔红
11 Cc 型 《文物》1987 第 5 期
336 号唐墓 色。高 11.2 厘米。
新疆阿斯塔那 左臂右腿缺失,形象与服饰
12 Cc 型 《文物》1987 年第 5 期
336 号唐墓 同 11。泥制。残高 9.5 厘米。
新疆阿斯塔那 敷彩已脱落 , 泥
13 C型 《文物》1987 年第 5 期
336 号唐墓 制。残高 10 厘米。
辽宁朝阳纤
14 通体施黄色釉。高 25.7 厘米。 Ab 型 《朝阳馆藏文物精华》
维厂唐墓
局部有黄绿色
15 多伦多 ROMA 藏 Ab 型 注 [24]
釉。高 28 厘米。
无釉,残留黑色与金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

16 多伦多 ROMA 藏 Aa 型 注 [7 ]a, pl. XXIV d


色。高 27 厘米。
芝加哥艺术 无釉。有颜料残
17 Aa 型 注 [7 ]a, pl. XXV a, b
研究所藏 痕。高 24 厘米。
芝加哥艺术
18 全身施绿釉。高 29 厘米。 Aa 型 注 [7 ]a, pl. XXV c
研究所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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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出土地点、墓
描  述 类型  资 料 来 源
号 主与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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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不详 无釉。高 28 厘米。 BⅠ 式 注 [7 ]a, pl.XXIII a


西雅图艺术
20 无釉。高 29 厘米。 BⅠ 式 注 [7 ]a, pl.XXIII b
博物馆藏
施釉,身体为棕褐色,头
21 不详 BⅠ 式 注 [7 ]a, pl.XXIII c
发黄色。高 30 厘米。
芝加哥艺术 无釉,衣服残红。
22 BⅠ 式 注 [7 ]a, pl.XXIII d
研究所藏 高 30.5 厘米。
无釉,残留粉红、红与
23 多伦多 ROMA 藏 BⅠ 式 注 [7 ]a, pl. XXIV a
绿色。高 25.4 厘米。
无釉,残留粉红、红与
24 多伦多 ROMA 藏 BⅠ 式 注 [7 ]a, pl. XXIV b
绿色。高 25.4 厘米。

二 “黑人”图像的渊源

唐代“黑人”图像的渊源,似乎可以上溯至南北朝时期,当时的绘画、墓葬壁画与随葬
俑中都出现了类似形象。
经金维诺考证,原藏于南京博物院的《职贡图》残卷是梁元帝萧绎任荆州刺史时画作
的宋代摹本 [25]。萧绎在《
〈职贡图〉序》中自述其创作目的为“瞻其容貌,诉其风俗。如有
来朝京辇,不涉汉南,别加访采,以广闻见,名为职贡图
云尔”[26]。因此,
《职贡图》注重写实,关注并着力于表
现各国使节在容貌、服饰、举止与神情等方面的区别,其
线条简练准确,人体比例恰当,充分展现了萧绎的艺术才
华。
《职贡图》中狼牙修国使(图五)[27] 深色皮肤,短而
黑的大螺旋状发,脸略宽,眼凹鼻短,下缠敢曼、身绕红
巾,佩耳环、璎珞、手环与脚环,跣足。
娄睿墓(武平元年,570 年)墓室西壁的壁画,由于
漫漶不清,发掘报告仅提供了摹本。发掘报告称 :
“(牛
车)车辕两侧各有一扶辕的非洲黑奴(昆仑奴)
。昆仑奴
浓眉瞪眼,高鼻,蓄胡须,卷发邃目,身穿窄袖长袍,脚
踏黑色靴”[28]。体质人类学的研究成果告诉我们,尼格罗
人种(俗称非洲黑人)的胡须较少,也不可能是高鼻。所
以,如果发掘报告撰写者观察无误,这两名御车者表现
的就不应是非洲黑人。但是,摹本描绘的两名车夫,与
文字描述存在出入。画中的两车夫均深色皮肤,短发蓬
松 ;其中一人眼眶微陷、细眼、突颌、阔嘴,似佩有耳
总第

环,可能表现的是南海昆仑。娄睿墓壁画中的出行图出现
一七年第四期

“黑人”形象的牛车御者,当为北朝隋唐墓葬中“黑人”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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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图像的滥觞。
此外,武汉市东湖岳家嘴隋墓出土一件高 31.3 厘米 图五 梁元帝《职贡图》(局部)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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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 武汉市东湖岳家嘴隋墓出土陶俑

的陶俑(图六)[29],圆脸、圆睛、大耳、脸部线条柔和,上身赤裸斜披长巾、下缠敢曼,赤
足。此俑的着装类似于《职贡图》中的狼牙修国国使,较唐代 B 型“黑人”俑更加精细,B
型俑的敢曼在一定程度上已被简化和改造。
据前文,墓葬中的“黑人”图像主要出现于北朝至唐玄宗时期。估计这与北朝隋唐的丧
葬文化有关,人们在墓葬里选用非汉人充当驭者或侍仆,
“黑人”是众多非汉人中的一员。
“黑
人”或为舞者,或为驭夫,在墓室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继续发挥特长,为墓主人的地下“生
活”提供服务。

三 “黑人”图像的表现程式与演变

通过比对“黑人”俑,可以发现很多俑如出一辙。各类型俑除了五官有非常轻微的差别
以及尺寸不一以外,仿佛是一模所制。由于这些俑的出土地域不一,所以推测不是在同一地
区制造。一种新的俑被创造出来以后,也就成为一个“粉本”和表现程式。 “粉本”在传播
的过程中,除了被完全复制以外,还有的被部分复制,其含义也可能发生改变。
洛阳关林 1305 号唐墓出土了两件胡人俑,头戴尖顶帽者高 29.5 厘米(图七 :2)
,波发
者高 27.5 厘米(图七 :1)[30]。据观察,这两件俑的头部以下部分似乎完全一致,估计它们
的俑身是同模制成的可能性很大。而波发胡人俑的脸部特征、发形与 A 型“黑人”俑几乎一
致,也就是说其俑头可能是以 A 型俑的俑头为“粉本”
。A 型俑刻划精细,其体态曼妙、表
情生动,富有韵律感,相信是创作者以舞蹈中的南海昆仑为原型塑造出来的。以 A 型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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俑头为“粉本”制作出来的俑头,表现的却不再是黑发的南海昆仑。工匠在制作波发胡人俑
时,当是将以 A 型俑俑头为粉本制作出来的俑头视为胡人俑俑头的一种,所以他们为波发俑
的头发上了蓝彩,而不是 A 型俑原本的黑彩。当然也不排除 A 型俑的俑头是以波发胡人俑
或其它蕃人俑的俑头为“粉本”的可能性,但这样也恰好说明了表现程式的含义会发生改变,
因为 A 型俑的俑身表明其表现的是南海昆仑。 107

阿斯塔那 336 号唐墓与裴氏小娘子墓出土的 C 型“黑人”俑被认为表现的是非洲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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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缘由,是因为其有着与 A、B 型俑的大螺旋状发不一样的细螺旋状发。但是,山西黎城


唐墓出土的 Cd 型俑也是细螺旋状发,因其上身斜披巾,身穿印度式服装,表现的应不是东
非黑人。大英博物馆藏一件胡人驾牛车俑(图八)[31],深褐色釉,高 42、长 54.5 厘米,出
土地点标注为北中国。牛车西侧的胡人 [32] 深目大鼻,络腮胡,其发形与 C 型“黑人”俑如
出一辙,呈细螺旋状。西安寄宝斋亦藏有一件胡人驾牛车三彩俑 [33],深目高鼻的胡人的发
形亦是如此。由于三彩俑基本止于开元末
期,且牛车出行图(俑)多流行于北朝至高
宗时期,所以此两件牛车俑的年代不晚于裴
氏小娘子墓的“黑人”俑。也就是说,与裴
氏小娘子墓“黑人”俑的发形类似者,包括
深目高鼻的胡人(欧罗巴人种,即俗称的白
人)与身穿印度式服装者。类似的细螺旋状
发还可见于独狐思敬与元氏合葬墓(709 年)
出土的驭夫俑 [34]。
体质人类学将头发分为卷发、波发与
直发三类 [35]。波发呈波状弯曲,卷发带有
明显的卷曲。黑人的发形多为卷发,白人的
发形以波发居多。由于唐代图像中蓄有细螺
旋状发者包括西胡,说明细螺旋状发可能只
是描绘波发的一种表现程式。C 型陶俑的
细螺旋状发表现的可能只是体质人类学所指
的波发,如胡人的波发,而不是非洲黑人
1 2
的卷发。当然,还存在一种很小的可能性,
图七 洛阳关林1305号唐墓陶俑
C 型俑的创作者清楚掌握并着意刻划非洲黑 1.波发胡人俑 2.尖顶帽胡人俑

人的体质特征,其了解波发与卷发的区别,
选择了细螺旋状发这一已有的表现程式来描
绘非洲黑人的卷发。
因此,可以认为唐代工匠在设计和制作
俑时,会沿用已有的“粉本”和表现程式。
俑的制作过程可能就是组装已有的各种“粉
本”
,尽可能沿用原有表现程式的过程。组
装的过程中,
“粉本”和表现程式原本代表
的含义可能已被工匠们混淆或遗忘,工匠也
总第

可能会给它们添加新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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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中“黑人”缠绕的敢曼的表现程式
也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有着一定的异化与演
变过程。武汉市东湖岳家嘴隋墓“黑人”俑
图八 胡人驾牛车俑
108 的敢曼呈缠绕状 ;唐代 B 型“黑人”俑的敢曼看起来已颇类似于今天的短裤,不过敢曼在裆
部缠绕时形成的 V 型褶皱与在腿部形成的竖状褶皱仍被刻划得非常清晰,年代较早的 BⅠ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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俑的敢曼在大腿处呈灯笼状鼓起,较晚的 B Ⅱ式则演变为直筒状。至于 Ca 与 Cc 型俑,孙
机等学者多认为其下装为短裤,笔者则认为这“短裤”也是敢曼的异化。我们首先来看 Cc
型俑,其下装与 Cd 型俑近乎一致,但 Cd 型上身斜披巾,说明其穿着的是印度式服装,也
就意味着其下装更可能为敢曼。可以发现,Cc 型与 Cd 型俑的敢曼类似于 B Ⅱ式俑在大腿
处亦呈直筒状,且形成竖状皱褶 ;但是裆部则被简化至不做描述。因为 Ca 型俑的下装与 Cc
与 Cd 型俑一样,在大腿处也呈直筒状,但未见竖纹,而且可见裆部 ;所以不排除 Ca 型俑
在裆部与腿部的褶皱纹饰被岁月侵蚀的可能性,如长安县大兆工地唐墓出土的 B Ⅱ式俑就是
如此,意即 Ca 型俑的下装亦为敢曼,而不是短裤。

四  阿斯塔那366号唐墓“黑人”俑的原型 

很多学者认为,阿斯塔那 366 号唐墓与裴氏小娘子墓出土的“黑人”俑恰好体现了尼格


罗人种的体质特征 :卷发、黑肤与大眼睛。笔者认为诸位学者的看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正如
前文所引葛承雍所言,首先,不应忽略居住于南海诸岛的美拉尼西亚人种与尼格利陀人种也
具有上述体质特征。当然,此三人种在容貌上也存在一定的区别 [36],比如尼格罗人种的身形
一般较为高大,而美拉尼西亚人身材中等,尼格利陀人身材矮小,三者只有部分尼格利陀人
毛发浓密。此外,分布于印度、斯里兰卡和南海诸岛等地的维达人种的体质特征与尼格利陀
人种亦有颇多类似之处,但维达人发形为波发,长而粗硬。
《新唐书·南蛮传》载婆利人“俗黑身,朱发而拳,鹰爪兽牙……其东即罗刹也,与婆利
同俗”[37]。此处所说的兽牙估计指的就是体质人类学的突颌特征。富平县唐墓壁画牵牛图中
的驭牛者就具有突颌特征。画匠敏锐地观测着驭牛者的体质特征,并将它们以高超的技艺描
绘。驭牛者身材矮壮,卷发浓密,皮肤呈深棕色,上下颌明显突起,眼睛微陷。此驭牛者的
综合体质特征与尼格利陀人种相似,有着不同于尼格罗与美拉尼西亚人种的浓密卷发,所以
此“黑人”的原型很可能是尼格利陀人种。如果笔者的推论属实,则可辅证南海昆仑指涉的
对象涵盖尼格利陀人种。但是,还存在一种可能性。如果画匠也是以细螺旋状发这一表现
程式描绘波发人种,驭牛者的原型还可能是维达人种,如斯里兰卡人。阿旃陀第 17 窟僧伽
罗事迹壁画(5 世纪)[38] 中的僧伽罗(今斯里兰卡)人的头发浓密、宽脸宽额、眼眶微陷、宽
鼻、突颌,与驭牛者形象也有一定相似之处。
其次,前文已提出 C 型“黑人”俑的细螺旋状发表现的也许并不是非洲黑人的卷发。另
一方面,孙机与陈伟雄等认为裴氏小娘子墓与阿斯塔那366 墓所出C 型“黑人”俑的“突睛”

“大眼”与非洲黑人眼裂很大的体质特征吻合,通过比对其他胡人俑 [39],也许可以认为此类
“大眼”

、突睛”也只是描绘“黑人”与胡人的体质特征的一种表现程式。相形于汉人,
“黑人”
与胡人的眼裂都较大,工匠们刻划时均有所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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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裴氏小娘子墓出土的 2 件“黑人”俑表现的个体可能身形矮小。裴氏小娘子墓的
陪葬物虽然可能出土于多个墓葬,但在出土的 28 件人物俑中,26 件的高度介于 29.5—32 厘
米之间,
“黑人”俑的高度分别只是 15 厘米与 14.7 厘米。虽然以俑的高度比例推测其表现的
个体的身高比例是危险的,但也不能排除存在着这样的一种可能,2 件“黑人”俑表现的就
是体型较为矮小的尼格利陀人种(阿斯塔那 336 墓陪葬俑既因为没有发掘报告,无法进行比 109

较 ;也因为其非呈站立状的俑)而非体形高大的非洲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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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图像中的细螺旋状发表现的可能是波发而非卷发,
“突睛”与“大眼”只是描绘胡
人与“黑人”的体质特征的一种表现程式,裴氏小娘子墓出土的“黑人”俑可能身形矮小,
所以笔者认为 C 型“黑人”俑表现的原型很可能来自东南亚或南亚次大陆地区,但也不能绝
对排除是东非黑人的可能性。
笔者发现唐代艺术家们在塑造“黑人”图像时,关注并且描绘了一些个体的体质特征,
如肤色、发形(细螺旋状与大螺旋状)
、脸形(宽与狭,如 A 型与 B 型俑)
、眼裂(宽与窄,
如 Cc 型俑与 B 型俑)
、突颌(富平县壁画)等等。但是,这些图像描绘的体质特征并不能
直接等同于体质人类学的体质特征。图像中的黑肤者表现的并不是黑色人种,细螺旋状发很
可能表现的只是体质人类学所指的波发。因此,如果我们希望依据图像区分其可能表现的人
种时,应将图像纳入其所属的图像体系后再进行推断。
综上所述,唐代“黑人”图像是唐代艺术家以写实风格刻划的东南亚与南亚的深肤者形
象。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代南海及南海周边地区居民的体质特征、服饰特点与技能,反
映了画师与工匠心目中典型的昆仑形象。画师与工匠关注并且出色地描绘了具有较深肤色的
不同人种的部分体质特征,使依据一些“黑人”图像推测其可能表现的人种成为可能。裴氏
小娘子墓与阿斯塔那 336 唐墓出土的“黑人”俑、富平县唐墓壁画中的“黑人”的原型来自
东南亚或南亚次大陆地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注释 :
[1] 吴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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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安唐墓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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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出土的唐代黑人俑》

[4] 崔大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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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博物馆馆刊》
,载其《汉唐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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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大学出版社,2009 年,第 350-
文论》 212—216 页 ;g. 徐涛 :
《唐墓所见〈昆仑奴青
363 页。原发表于香港《中国文物世界》第 8 牛图〉考释》
《 2008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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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陈信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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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缪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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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历史博物馆编辑委员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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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经音义》卷八一“敢曼”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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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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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图二 :3 采自朝阳市文化局编《朝阳馆藏文 ,考古》1983 年第 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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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图二 :4 采自 [7]a,pl. XXIV。 [30] 洛阳市文物工作队 :
《河南洛阳市关林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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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a. 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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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 年,第 118 页。 [34]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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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霍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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