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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7v《曹氏归义军时期甘州使人书状》考释

吴丽娱 杨宝玉

作者提供(原刊《敦煌学辑刊》2005 年第 4 期)

摘要:本文校录了 P.3197v《曹氏归义军时期甘州使人书状》,认为书状中的陈愿成都督入

奏即应是传世史书中记载的清泰二年(935)回鹘都督陈福海受命朝贡后唐一事,从而推断书状

作者文端等系为处理清泰元年底归义军入贡使梁幸德被害事件而于清泰二年正月出使甘州,至

一年多后作本状时才获得回鹘可汗不再残害沙州使者,并允许使者西回的承诺,文端等本欲西

返,但十天后又因于阗使者事再度陷入困境,只得派同来的氾某携带本书状先回去向时称“司

空”的曹氏归义军第二任节度使曹元德汇报情况。

关键词:曹元德 梁幸德 文端 甘州回鹘 竹卢温末 于阗 朝贡 河西通道

张氏和曹氏归义军统治敦煌时期曾多次派遣使团朝贡入觐,但他们与中原的通使却受到和

周边少数族(特别是甘州回鹘)关系的影响。藏经洞中保存有不少相关文书,学者们已多有论

证。前不久查阅法藏敦煌文献,我们注意到 P.3197v 保存有一件曹氏归义军时期奉命出使甘州的

使人撰写的书状,内容涉及通使及归义军与回鹘、于阗关系的具体情状。此件书状虽曾被论者提

及i[1],但未作详细校录和介绍,现试作整理并略加讨论,或可补证河西史事及学者论述之阙。

一、P.3197v 书状校录

P.3197 正面所抄为《捉季布传文》,背面抄存内容较多,除此件书状外,又有零乱抄写的几

首僧人书疏、“天福伍年(940)庚子岁十二月廿日麦粟等物帐”、五言诗、七言诗(三首,其中

前二首倒书于卷背前半部,第三首书于卷背后部), 和“新撰时务纂集珠玉要略抄一卷,圣教

伎术院学士敦煌礼生翟奉达”、“丙寅年六月十七日大王夫人巡边”、“维大宋乾〔德〕四年

(966)岁次丙寅六月十七日大王夫人出南门巡边”等杂写。题记中出现的年代不一,前后相差

竟达二十六年,但都不出曹氏归义军时期。本文重点讨论的书状共抄为 22 行,字迹熟练潦草而

兼杂行书,辨识困难。从卷子的抄写情况推测,理应是先抄书状,后有上述杂写,即书状的抄

写不应晚于 940 年年底。


下面依原卷行款校录:

1 文端等启:仲春渐暄,伏惟

2       司空尊体起居万福。即日厶厶(乙)等蒙恩,不审近

3       日ii[2]。伏惟俯赐 社稷生灵,下情欢竦。文端、慧(?)员(?)等伏限边使,不获随使

拜贺

4 台庭,伏增攀恋之至。谨奉启起居不宣。谨启。

5 都次(头?)值(?)厶乙 状上

6 司空衙

7 右厶乙等奉使甘州,已作留滞。去正月

8 八日押衙氾幸(?)弘等三人至。伏蒙

9 司空远赐委曲,存曲(恤?)文端、弘、□□等,九

10      族生灵无任□恩,感恩荷戴。况两

11 地两界事宜,已前□有iii[3],并先都覆远达,去(?)□

12     谘闻,伏计 上达。自后其他世界

13     准旧平宁。去十二月廿日陈愿成都督般次

14     宋□入奏回iv[4],得父(?)□云(?)消息,亦无异能(?)。后至

15     正月十五日,回鹘宰相都督领大兵攻击

16     竹卢温末去来,至廿九日却回,军兵盈胜。

17     二月一日文端等面奉

18     可汗处分,许后不残沙州人使,并许西回,

19     通和两地途路。其月十一日于阗有一伴使人到(道?)v[5]
20     经(?)沙州,扬于阗兵马向甘州作贼。因此

21     文端等不得回归□□世界。微细事理,

22     並來人氾幸(?)弘等口申后定。端(?)、员(?)謹拜启

二、相关问题的讨论

本书状的内容具体真实,显然是当时实用过的,因而史料价值极高。

先看书状的结构。其第 1 至 4 行以“文端等启:仲春渐暄,伏惟司空尊体起居万福”开头,

“谨奉启起居不宣。谨启”结束,皆为向司空的寒暄问候语;第 5 行以下重新开头,有“状上司

空衙”字样,内容是具体的奏事。看似两状,但奏事状的作者仍是文端,报告的对象也仍是司

空——居处沙州的归义军节度使,可以判定,作者实际上是采取了一书两纸的修状方式 。

P.3906 书仪记:“凡修书,先修寒温,后便问体气,别纸最后”,即书信的前面一纸应该是寒

暄天气、问候身体起居,后面的“别纸”才用来叙事,这也是晚唐五代以降属吏向长官问安及

奏事的通行规则vi[6]。所以本状第 5 行以下的奏事部分才是书状的主体。

书状中的奏事部分以“右厶乙等奉使甘州,已作留滞”开头,报告了“去正月八日押衙氾

幸(?)弘等三人至”后文端等了解到的甘州地区的某些情况,包括回鹘派遣的入奏使者已回到
甘州、回鹘宰相都督曾领兵攻击温末、文端等沙州使人已获可汗亲允通和、于阗使人途经沙州并

领兵马“向甘州作贼”等,最后还说明了于阗兵马一事导致作者等人暂时不能返归沙州,只得

派遣氾幸(?)弘先回去汇报商议。行文中并没有直接点明写作此状的时间,那么,书状所述事件

的发生年代究在何时,对于它所反映的史事,究竟应当怎样理解呢?以下分别阐述我们的几点

看法。

1.本状的受状者“司空”,指的是曹氏归义军时期的第二任节度使曹元德。

根据荣新江先生的研究,归义军节度使称司空的有张议潮、张承奉、曹议金、曹元德、曹元深、

曹元忠六人,时间分别为 861-867 年、904-910 年、924-925 年、935-939 年、940-941 年、949 年vii

[7]。
我们知道,甘州回鹘政权建立于九世纪八、九十年代,故文中“司空”指张议潮的可能性

可以排除;张承奉时期敦煌与甘州回鹘关系紧张,与书状中情形不符,故“司空”指张承奉的

可能性亦可排除。

曹氏归义军时期的四位节度使中,曹议金称司空的同光二年至三年(924—925)正当回鹘

内乱,曹议金即在此际亲征甘州viii[8],这与书状正文所述回鹘宰相出征温末并允诺与沙州通

和道路的形势不合,因而书状中的“司空”不可能是指曹议金。根据我们前面对文书抄写顺序

的分析,书状理应抄写于 940 年年底之前,则“司空”指曹元忠的可能性同样可以排除,况且

曹元忠在其称司空的 949 年五月曾经遣使入贡,说明当时河西道路是通畅的ix[9],这与书状中

所述当时甘州一带的实际状况不符。至于称司空仅一两年的曹元深,下面我们对书状中“陈愿

成都督般次宋□入奏回”史实的分析可以反证他也并非是本状中的“司空”。

i[1] 郑炳林、梁志胜《〈梁幸德邈真赞〉与梁愿清〈莫高窟功德记〉》(载《敦煌研究》1992 年第 2 期,第 69-

70 页)、陆庆夫《甘州回鹘可汗世次辨析》(载《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兰州大学出版社 1997 年 9 月,

第 477 页)。郑先生过录了全状,陆先生过录了第 17-21 行,与我们的录文均多有不同。至于二文对书状内

容的解读分析,下文将随文介绍。

ii[2] “日”字后当有脱文。又,此后的“伏惟俯赐 社稷生灵,下情战悚”原夹写于第二、三行之间。

iii[3] “已前□有”四字补写于“事宜”二字右侧。

iv[4] “宋□”二字为小字,补写于“入奏”一行右上方。

v[5] 本行与下一行之间夹写约十余字,字迹漫漶,仅可依稀辨出“天福□□己亥正月十”等字。

vi[6] 关于别纸,请参陈静《“别纸”考释》(载《敦煌学辑刊》1999 年第 1 期,第 105—114 页),及吴

丽娱《再论复书与别纸》(载《燕京学报》2002 年新 13 期,第 107—123 页)。

vii[7] 荣新江《归义军史研究》第二章《归义军历任节度使的卒立世系与称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6 年

11 月。

viii[8] S.5139v《乙酉年(925)六月凉州节院使押衙刘少晏上归义军节度使状》,参见前引荣新江书第

324-325 页。

ix[9] S.4398《天福十四年五月曹元忠牒》,该文书是曹元忠向中原进贡时给朝廷重臣的正式公文,为献

给“台严”“硇砂壹拾斤”的礼物状,署衔“新授归义军节度观察留后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

并钤“归义军节度使之印”。参见前引荣新江书第 116 页。
这样,受状者就只可能是曹元德了x[10]。曹元德早在长兴四年(933)就以节度副使检校司

空,自清泰二年(935)接替曹议金任节度使直到去世(939)前都自称司空,死后才被中原朝

廷追赠太保xi[11]。书状的内容也将证明,撰写本状时在任的归义军节度使的确为曹元德。

2.书状中的陈愿成都督入奏很可能是指清泰二年(935)回鹘都督陈福海受命朝贡后唐一

事。

状文中有“去十二月廿日陈愿成都督般次宋□入奏回”一句,入奏应是指入奏京师,陈愿

成应为回鹘军将,而非归义军属吏,因为虽然归义军统治敦煌初期曾沿用吐蕃时期的都督官职,

但到中后期便像中原一样废弃不用,而此时周边的甘州回鹘、西州回鹘与于阗政权均设置此职xii

[12],且甘州派向中原王朝的使团一般都是由都督率领。通检传世文献中记载的后唐至后晋期

间(923-946 年)回鹘入贡中原的都督和使团情况xiii[13],可知只有清泰二年那一次的都督姓

陈。宋本《册府元龟》卷九七二《外臣部·朝贡五》记曰:

〔清泰二年(935)〕七月,回鹘可汗仁美遣都督陈福海而下七十八人献马三百六十疋、

玉二十团、白氎、斜褐、牦牛尾、禄(绿)野马皮、野驼峰;沙州刺史曹义金、凉州留后李文

谦各献马三十疋;瓜州刺史慕容归盈献马五十疋。xiv[14]

同书卷九七六《外臣部·褒异三》则记:

废帝清泰二年八月乙亥,回鹘朝贡使密录都督陈禄海为怀化郎将,副使达奚相温为

怀化司阶,监使屈蜜录阿拨为归德司戈,判官安均为怀化司戈。xv[15]

x[10] 前揭郑炳林与梁志胜先生文也得出了司空是指曹元德的结论,其论据有二,一是曹氏归义军几位

节度使称司空的不同时间,二是认为本状与 P.3016v 保存的一件文书及 P.3718《梁幸德邈真赞》是同一个

时期的文书。对其第二点论据我们存有不同看法,认为 P.3016v《厶乙致令公状》的撰写时间早于本状数年。

xi[11] P.2704《长兴四年(933)十月九日曹议金回向疏》、P.3556(11)《清泰三年(936)正月二十一

日曹元德回向疏》、P.3347《天福三年(938)十一月五日敕归义军节度使牒》等,并参前引荣新江书第 107-

110 页。

xii[12] 参见冯培红《晚唐五代宋初归义军武职军将研究》,载《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兰州大学出版

社 1997 年 9 月,第 130-134 页。

xiii[13] 参见《旧五代史》卷一三八《外国列传第二·回鹘》、
《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录第三·回鹘》,

分见中华书局标点本,第 1841-43、916 页;《册府元龟》卷九七二《外臣部·朝贡五》、


《外臣部·褒异三》,

中华书局影印明本,第 11420—24、11467-70 页。

xiv[14] 明本《册府元龟》除记沙州、凉州各献马数为三匹外,其余文字全同。
上引《册府元龟》文中的陈福海、陈禄海无疑应是同一人,本文暂从陈福海之说。陈福海与

P.3197v 书状中提到的陈愿成都督同姓,我们推测二者很有可能是同一人,“福海”为其名,

“愿成”或为其别字。书状中“宋□”为小字,单独补写于“入奏回”一句之上,疑宋□就是

与回鹘般次一同到京并已回至甘州的沙州使臣。这些使者既于清泰二年八月获得封授,自应迅

速西返,本书状记陈愿成等回到甘州的时间是十二月廿日,正与此相合。所以,我们认为书状

中的陈愿成都督入奏即是指回鹘都督陈福海受命朝贡后唐一事,他们到京和回到甘州的年份均

为清泰二年(935)。以下本文将证明,此推论不但与 P.3197v 书状的其它内容不矛盾,也符合

当时河西敦煌地区的实际状况。

应该说明的是,《册府元龟》记使者们到京的日期是清泰二年七月,沙州使者是受曹义

(议)金派遣入贡,而实际上曹议金已于当年二月去世,合理的解释是,使团出发于曹议金去

世之前,所以仍用他的名义。此时沙州使者尚能与甘州和凉州的使者一起进贡,说明当时三地

的关系至少还可以维持,但或许在这批使者出发后不久,归义军与回鹘之间的矛盾就表面化了。

3.书状中的“〔可汗〕许后不残沙州人使”应与梁幸德事件及 P.4638《丙申年(936)正月

归义军马军武达儿状》所记的破散使者等有关。

本书状第 17-19 行称“二月一日文端等面奉可汗处分,许后不残沙州人使,并许西回”,

我们认为这些文句是针对清泰元年至三年(934-936)左右甘沙两地围绕沙州使人的安全与去留

问题所发生的一系列矛盾冲突而言的。

在传世文献和敦煌文书有关甘州回鹘对中原王朝的历次朝贡记录中,应顺元年(934)春

正月到朝的那一次很值得重视。

《册府元龟》卷九七六《外臣部·褒异三》记:

闵帝应顺元年(934)正月赐回鹘入朝摩尼八人物有差。闰正月瓜州入贡牙将唐进、沙

州入贡梁行通、回鹘朝贡安摩诃等辞,各赐锦袍银带物有差。

同书卷九六五《外臣部·封册三》则曰:

末帝清泰元年(934)七月癸丑,检校刑部尚书瓜州刺史慕容归盈转检校尚书左仆射。

时瓜、沙附回鹘来朝贡,今使归,故有斯命。

此次入贡适值闵帝、末帝相争,使者逗留京师半年多,至末帝即位有所封授后,才于七月

辞归。朝廷诏邠州节度使康福遣将军牛知柔率禁兵援送至灵武。他们于八月末九月初到达灵州,

xv[15] “怀化司阶”,明本《册府元龟》作“怀光司阶”,宋本是。
待行至甘州时,沙州朝贡使团中的重要成员梁幸德(一般认为即史籍中所记的梁行通)却遇害

身亡。P.3718《梁幸德邈真赞并序》在记述此事时称“路隘张掖,猃狁侵缠”,文中的“猃狁”

为回鹘别称。P.3564《释门僧政愿清修窟功德记》中愿清也提到了其父梁幸德被害事:“父入秦

凉,却值回时,路逢国难,破财物于逆旅,害自己于他方,不达本乡,中途殒殁。”梁幸德事

件是今日可见的赴中原朝贡的沙州使人被甘州回鹘残害的最早的明确记录,且是记下了被害使

者姓名的唯一一条记录,此事正与 P.3197v 书状作者文端等肩负的要求甘州回鹘可汗“许后不

残沙州人使”的使命相应。

关于梁幸德遇难的具体时间,以往学界主要据两件敦煌文书进行推算:P.2638《清泰三年

六月沙州儭司教授福集等状》记“乙未年……梁马步临圹衣物,唱得布伍百壹拾尺”,文中的

梁马步即梁幸德,说明他在敦煌下葬的时间是乙未年;P.3718《梁幸德邈真赞》的落款时间是

“于时清泰二年乙未岁四月九日题记”,故学者们多推断梁幸德卒于清泰二年四月九日之前。

今 P.3197v 书状记“去正月八日押衙氾幸(?)弘等三人至”,可使推算更加准确有据,它表明

梁幸德应是遇害于清泰二年正月八日之前。再进一步分析,中国人一向十分重视元日,按常理,

梁幸德等使者会力争在元日前赶回沙州与家人团聚,故他们行至甘州,即梁幸德遇难的时间应

在清泰元年年底之前。

梁幸德事件表明甘沙关系已出现了很大的裂痕。根据以往学者的研究,曹议金同光三年的

东征甘州回鹘取得了很大胜利,此后甘沙关系有所改善。P.2992(3)《曹议金致顺化可汗状》就

显示长兴元年(930)曹议金曾亲往甘州,商议“所有社稷久远之事”。 长兴二年前后的数年

间,曹议金与甘州回鹘顺化可汗以兄弟相称,沙州使团也顺利到达京城,两地似乎达到了前所

未有的友好程度。但我们以为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两个政权之间的关系不可能那么单纯。从

敦煌文书揭示的情况看,甘沙之间的矛盾冲突接二连三。P.3016v《厶乙致令公状》xvi[16]和本文

重点讨论的 P.3197v 均是战后双方仍存在猜疑嫌隙的明证。不过,曹议金在大方向上并没有太受

这些事件的影响。在梁幸德被害后,归义军竟然又一次派出使团(即前揭《册府元龟》等史料记

载的与陈福海同行的那批使者),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也许曹议金是为了表明通使的

决心,也许是意欲极力维持与回鹘的关系,当然还有可能是与梁幸德同行的瓜州入贡使唐进带

回了后唐为慕容归盈封官的消息,慕容氏及其所属的归义军政权理应赴后唐致谢,而瓜沙二州

也早已为此作好了准备,故在追查梁幸德事件的同时,下一批使者也出发了。但不知他们的回

归是否顺利。

一再发生的这些重大事件可能与甘州回鹘可汗和归义军节度使的先后易人有很大关系。史

载顺化可汗仁裕卒于长兴四年(933)xvii[17],仁美继任,曹议金卒于清泰二年(935)二月十

日xviii[18],曹元德继任。新任可汗对待归义军的态度似乎更加强硬,已有的猜疑、嫌衅在此期

xvi[16] 关于此状,我们已另撰有专文《P.3016v〈厶乙致令公状〉考释》进行探讨,此不赘。
间更生滋长,以致发展到了劫杀朝贡使者的激烈程度,与中原的交往显见难于进行,曹议金诸

子一时陷入困境。

这些事件的发生可能与回鹘人贪图沙州使者从中原带回的财物也有直接关系。据敦煌文书

记载,甘州回鹘总是在沙州入贡使归途中对他们进行留难甚或劫掠,本状作者文端等交涉的内

容即是要可汗“许西回”,P.3718《梁幸德邈真赞》记梁幸德遇难时沙州使团的情况是“兼使臣

七十余人,意着珠珍,不可筹度”,P.3564《释门僧政愿清修窟功德记》中愿清在提到其父梁幸

德被害事时特意点明:“破财物于逆旅”,也表明梁幸德等携归的大量财宝应是令使团遭遇不

测的重要原因之一。因而,甘州回鹘阻隔归义军与中原王朝往来这一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沙州

使团能否到达京师,而是在于能否顺利返还。从文献记载可知,归义军的使团每次去京城都会

带去一大批礼物,敦煌文书中即保留有多份这样的礼单xix[19]。这些礼物既有给朝廷的,也有给

京城官员和途中的节镇如灵武节度使的,接受者一般都会有所回馈,有时回赠品的质量和数量

还会远远超出赠送品。另外与使团一起出发的,可能还有商人的团队,他们也要与中原进行贸

易,并带回货物。问题在于,归义军的使团商队带去的财物并非是同处西北边陲的甘州回鹘所

看重或特别需要的,而他们带回的财物却很令回鹘人觉得稀罕而觊觎,也许在回鹘统治者看来,

归义军使团商队的往返就等于为回鹘进行了无偿贸易,因此回鹘屡向返还的归义军使团下手,

其不许使者西回的真正目的应在于财物本身。

另外,荣新江先生曾据 P.4638(13)《丙申年(936)正月归义军马军武达儿状》有“去岁

甘州为使破散”语,指出清泰二年(935)归义军遣使甘州,使团破散而归的情况xx[20],说明

遭甘州回鹘残害的沙州使人已不限于自中原返回的使者,往来于甘沙两地之间的使团也会因回

鹘劫夺而破散。我们知道,这类使团多以经济交往为目的,故这也可证明甘州回鹘的真正目的

是劫财掠货。

4.文端等为处理梁幸德事件而出使,但因困难重重而在甘州滞留多时,遂连带处理后续发

生的类似事件,并修复与甘州回鹘的关系,打通河西通道。

xvii[17] 前引明本《册府元龟》第 11423 页。

xviii[18] P.2638《清泰三年六月沙州儭司教授福集等状》。

xix[19] 如 P.4638《权知归义军兵马留后使沙州归义军长史曹仁贵状》、P.4398《天福十四年(949)五月新

授归义军观察留后曹元忠献硇沙状》等即是。

xx[20] 前引荣新江书第 332 页。


从 P.3197v 书状的内容,尤其是第 7-8、17-22 行文字看,此次“奉使甘州”的即应是文端、

慧(?)员(?),和氾幸(?)弘等人,书状之所以主要用前两人的口气写,是因为氾幸(?)弘将回

沙州,可以向司空当面陈述。

至于他们出使的时间,书状中的“去正月八日押衙氾幸(?)弘等三人至”中的“去”与

“去十二月廿日陈愿成都督般次宋□入奏回”中的“去”应指同一年,也就是说,三人到甘州

应是在清泰二年(935)正月八日。此时正值元日前后,而他们却得离家出使,说明事发突然而

重大,归义军首领对此极其重视,据此更可以确定他们最初是为处理前一年年底梁幸德遇害这

一突发事件而来。

但是,文端等人肩负的使命异常艰巨,至修本状时已在甘州奋争了一年多xxi[21],其间类

似的使者受困事件续有发生,自然也应属于他们的交涉范围,故书状中请可汗处分“并许西

回”的沙州使人,既可能是清泰元年年底破散于甘州的梁幸德使团中的成员,也可能是和陈愿

成(福海)一同入贡并于清泰二年年底返回甘州的沙州入贡使者,或者还包括其他仅仅是出使

甘州的沙州使人。

清泰三年(936)二月,文端等乘回鹘击败温末之机再次交涉,终于得到了可汗承诺,文

端等本可以西返了。但恰在此时,突然发生了于阗兵马向甘州作贼事件,形势又复杂化了,这

表明当时河西地区各政权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政治形势空前紧张。文端等既然不得回归,便

只能派氾幸(?)弘携带本状先回沙州汇报商议。

关于本状的撰写时间,第 1 行的“仲春渐暄”已说明是农历二月,第 19 行又提到了“其

(二)月十一日”的最后日期,比照陈愿成(福海)入奏事发生于清泰二年,可知本状的写作

应在清泰三年(936)二月中下旬某日。

5.“扬于阗兵马向甘州作贼”有可能是指于阗使者借助军事力量强行通过甘州前往中原朝

贡。

书状第 19-20 行还提到“其月十一日于阗有一伴使人到(道?)经(?)沙州,扬于阗兵马向

甘州作贼”,此事未见其它史料反映。“作贼”一词固非褒义,在敦煌文书中常常被用来指敌

方偷袭或动兵,例如,P.2058v《儿郎伟》“况缘敦煌胜境,四邻戎丑纵横。三五年间作贼,令公

亲自权兵”,是将周边少数族的侵扰称为“作贼”;P.4011《儿郎伟》“甘州数年作贼,直拟欺

负侵凌”,则称甘州回鹘对归义军的侵犯为“作贼”。本状中的“作贼”应也是指于阗兵马对

甘州的进犯。

xxi[21] 前揭郑炳林与梁志胜先生文认为文端等人“正月出使,二月八日被允西回。”我们以为此说与书

状内容,特别是第 7-8 行的“去正月八日押衙氾幸(?)弘等三人至”的说法不合。


曹议金去世后,归义军与甘州回鹘关系紧张,因甘州路阻,敦煌方面无法再派贡使到中原,

清泰二年以后直至天福七年(942)即未见有沙州使人经河西大道前往中原的记录。但此间于阗

与中原的联系却有发展。
《册府元龟》卷九七二《外臣部·朝贡五》即记天福三年(938)九月于阗

使者已到后晋。这是李圣天历经艰难第一次遣使入贡,于是中原朝廷也给以回报。同上书卷九六

五《外臣部·封册三》载曰:

晋高祖天福三年十月制曰:“于阗国王李圣天境控西陲,心驰北阙,顷属前朝多事,

久阻来庭,今当宝历开基,乃勤述职,请备属籍。宜降为大宝于阗国王,仍令所司择日备

礼册命,以供奉官张光(匡)邺充使。”

《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录第三·于阗》也道:

晋天福三年,于阗国王李圣天遣使者马继荣来贡红盐、欎金、牦牛尾、玉氎等,晋遣供

奉官张匡邺假鸿胪卿,彰武军节度判官高居诲为判官,册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是岁冬十

二月,匡邺等自灵州行二岁至于阗,至七年冬乃还。

与此有关,便发生了研究者早已尽知的,使者张匡邺、高居诲天福四年冬路经敦煌,受到“刺

史曹元深等郊迎”一事xxii[22],当于阗答谢使臣刘再昇与已完成册封使命的后晋使臣张匡邺等

人一起入朝时,曹元深又乘机遣使随之进贡后晋xxiii[23]。曹元深对此次入贡十分重视,既有祝

愿,又给甘州回鹘众宰相写信送礼,希望通过他们说动可汗,放沙州使人顺利归还,P.2992v

即保存有一封《归义军节度使司徒致甘州回鹘宰相书》,内称:

众宰相念以雨(两)地社稷无二,途路一家,人使到日,允许西回,即是恩幸。伏且

朝庭(廷)〔天使〕,路次甘州,雨(两)地岂不是此件行使,久后亦要往来?其天使般次,

希垂放过西来。xxiv[24]

说明此时梁幸德事件等的阴影仍未彻底散去。好在此行最终获得成功,天福七年十二月,在隔

绝数年之后,沙州使者重新到达中原王朝。八年春正月,后晋加曹元深为检校太傅,正式任命

他为沙州归义军使 xxv[25]。这是曹议金逝后归义军首次得到朝廷的圣旨,与借于阗之力大有关系。

xxii[22] 《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录第三·于阗》,中华书局,1974 年 12 月,第 917-918 页。

xxiii[23] 《新五代史》卷九《晋出帝纪》天福七年十二月丙子条,第 91 页。参见钱伯泉:《于阗国使刘再


升的国籍及出使过程探微》,《敦煌研究》1998 年第 1 期,第 96-97 页。

xxiv[24] 据荣新江先生考证,此书状为曹元深天福八年所作,状中所说天使是为其送旌节的。参见前引

荣新江书第 334-335 页。
这一阶段于阗与回鹘关系如何还不太清楚,但于阗使者一路东行前往中原,一般都要经过

沙州和甘州。归义军与于阗一向友善,按照本卷书状的说法,清泰三年二月于阗使者先是造访

沙州,但在过甘州时却得仰仗兵马“作贼”,以武力相胁。此时的于阗正处于李圣天治下,比

较强大,被后晋朝廷说成是“境控西陲,心驰北阙”,这也是后晋之所以跨越沙州而遣使远赴

于阗的原因,故“其月十一日于阗有一伴使人到(道?)经(?)沙州,扬于阗兵马向甘州作贼”,

有可能是指于阗入贡使者带同兵马前往中原。

值得注意的是 P.3197v 书状恰在这句话旁边夹抄有十余字,字迹漫漶不清,极难辨认,仅

依稀可见“天福□□己亥正月十”等字。如果我们的识读不错,因 P.3197v 为抄件,我们推测这

半行字有可能是抄写者添注的,是根据后来由此引发的实际情况对状文所作的注记。“己亥”

应为天福四年(939),“己亥正月”与前揭史料记载的天福三年(938)九月到达后晋,并引

后晋册封使西往的于阗使者回到河西地区的时间接近。也许他们与本书状中的于阗使人有某种

关系,甚或就是同一批使人,即那批使者正是于 936 年二月借助武力攻伐取道甘州东行的。事实

是否果真如此,惜目前尚不足以作出完全判断。

比较奇异的是,书状中敦煌的使者使用了“作贼”之类的贬语,颇疑他们的消息来源于甘

州回鹘方面,状中的措辞与语气也难免受回鹘影响。无论怎样,曾途经沙州的于阗使人“扬于

阗兵马向甘州作贼”的后果,对文端等人来说是不利的,他们被迫继续滞留甘州。

6.“回鹘宰相都督领大兵攻击竹卢温末”应与肃清河西通道有关。

P.3197v 书状的第 14-16 行记“后至正月十五日,回鹘宰相都督领大兵攻击竹卢温末去来,

至廿九日却回,军兵盈胜。”温末,在敦煌文书和其它传世史籍中也常写作嗢末、浑末。竹卢者

不见记载,有可能是温末的一支。

温末是唐末五代活跃在甘、凉一带的部落群体,是在吐蕃衰败以后发展和兴盛起来的,原

由蕃汉各族百姓混合而成。《新唐书》卷二一六《吐蕃传下》末曰:

浑末,亦曰嗢末,吐蕃奴部也。虏法,出师必发豪室,皆以奴从,平居散处耕牧。及恐

热乱,无所归,共相啸合数千人,以嗢末自号,居甘、肃、瓜、沙、河、渭、岷、廓、叠、宕间,

其近蕃牙者最勇,而马尤良也。

S.6342《张议潮咸通二年(861)收复凉州奏表》又称:

近传嗢末隔勒往来,累询北人,皆云不谬。伏以凉州是国家边界,嗢末百姓,本是河

西陇右陷没子将(孙)。国家弃置不收,变成部落。

xxv[25] 前揭荣新江书第 334-335 页。


可见,盘踞甘凉一带的温末既从吐蕃独立出来,遂形成了一支与蕃、浑、羌、龙等“狡杂”而

“极难调伏”的政治势力xxvi[26],复与周边回鹘、党项等少数族政权相互攻战,并不断劫掠行

进在河西大道上的商人与使者,“隔勒往来”。

对此,我们还可以结合 P.2945 所存《凉州书》进行分析,该文书称:

今者使臣回辙,当军兼差使人,路次经过大蕃,岂敢辄无状达。前载得可汗旨教,始

差朝贡专人,不蒙仆射恩隆,中路被温末剽劫。今乃共使臣同往,望仆射以作周旋,得达

前程,往回平善。此之恩得(德),何敢忘焉。

这是归义军节度使写给凉州仆射的信件,说明此前虽然朝贡得到甘州回鹘可汗的准许却因

遭到温末劫杀而未能成功,这次派遣朝贡专人与中原使臣一同前往,希望凉州仆射能够给予帮

助,保证道路的平安。可见能否制服温末对归义军与中原的往来也很关键。P.3197v 书状所记甘

州回鹘出征竹卢温末虽然只有半个月,同样有助于河西道路的畅通。xxvii[27]

P.2945《凉州书》的内容似乎与本件书状也有一些联系。根据吴丽娱的研究,除了《凉州书》

之外,P.2945 保存的其余致灵武节度使的七件书状实际上是由一书多纸的“重叠别纸”所组成,

内容均与通使有关,应写成于曹元深执政时期而非一些学者所认为的曹议金或曹元德时期xxviii

[28]。那么,P.2945 书状可能稍晚于 P.3197v,作于天福七年前后,与前揭张匡邺等返京和沙州

同时遣使有关,是后者发展的一个结果。所说“前载得可汗旨教”也即允许归义军通过,与

P.3197v 中可汗允诺者相应,可见前后不无连带关系。

总的看来,P.3197v 书状虽然还有一些具体问题不能完全解决,但是其修状年代介于

P.3016v《厶乙致令公状》和 P.2945 书状及《凉州书》之间,其内容正可以串联曹氏归义军时期围

绕通使问题形成的一组文书,有助于了解曹议金死后河西政局及民族交往的史事。反映在本状

撰写的 936 年前后,虽然沙州使人仍被滞留甘州,回鹘可汗的态度却已有所松动,使归义军与

xxvi[26] 见 S.5697《申报河西政情状》。关于温末的研究,并参见王忠《新唐书吐蕃传笺证》(科学出版

社 1958 年,第 165-166 页)、周伟洲《温末考》(《西北历史资料》1980 年第 2 期,第 1-8 页)、陆庆夫《唐

末之际的凉州嗢末》(郑炳林主编《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续编》,兰州大学出版社 2003 年 7 月,第 505-

515 页)。

xxvii[27] 周伟州先生在其前揭论文中指出自后梁乾化二年(912)后,温末之名再不见于汉文史籍,

P.3197v 书状中的这段文字正可补史料之阙。

xxviii[28] 参见吴丽娱《重析 P.2945 书仪的年代与曹氏归义军通使中原》,载《敦煌研究》2002 年第 3

期,第 74-80 页。
甘州回鹘政权的关系透出了一线曙光,河西的道路在各方的努力之下已有望再次打通,归义军

能够再至中原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2005 年 8 月 2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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