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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DE RUNNER

“我记忆中的未来科幻,就是阴暗、潮湿、水雾、闪烁着的彩色霓虹、高耸逼仄的机械建筑
和夹缝中紧裹衣物的行人”

2019 年,洛杉矶,遮蔽着天际线的是从财阀巨厦中喷涌出来的熊熊火焰,挤满地上集
市的人在霓虹灯氤氲与机械蒸汽之间勉强蠕动,短促冰冷的通行灯提示音不断复响。六个
最新型号的复制人在太空旅行中叛变,杀人后逃回地球。原已洗手不干的「银翼杀
手」Deckard 被紧急召回,猎杀这些比人类更快更强的“完美人型”,然而随着处决的进
行,Deckard 对人与复制人的思考更加深入,他陷入了新的迷阵,自此转变为对生死与回
忆,身份,存在的终极思考。

声音上,范吉利斯融合爵士,新古典主义,中东风格的前卫电子乐,以合成器为导向、
犹如史诗般恢弘神秘的管弦乐基调,呼应着电影之中暗淡、废弃、孤寂的未来世界。这个
世界充满着忧郁,被死亡笼罩,被鬼魂缠绕。在视觉和声音上,充满着幽灵一般的低语,
仿佛来自低语的低吟。
视觉上,影片中的建筑同时汲取了《Metropolis》(中译“大都会” )和意大利未来主
义建筑师 Antonio Sant'Elia 的作品形式:

(Air and train station with funicular cableways on three road levels from La Città Nuova, 1914
图片来源:Wikimedia Commons)

机械的上层建筑和阶梯式的摩天大楼,悬空的人行轨道和高速公路立交桥。作为未来
主义者的建筑家,他认为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传统的艺术建筑形式扼杀了人类的进步。这些
建筑以高度的集中化,并行化,高效化而屹立,犹如一整台巨大的沉默而又忙碌的机器。
这些高层建筑中,纵横交错的内部走廊与桥梁、立交桥相互错杂,这些建筑物充当山脉,
而他们之间的空间则暗示山谷。在这里,自然主义变为了都市主义,而个人被则被机器替
代。这些在今天看来是缺乏人性设计的,从未被实现的城市幻想,却通过未来电影的乌托
邦设计而延续了下来。
(泰勒大楼)

(Pyramid Of The Moon,Teotihuacan,Mexico)

金字塔被一些文明称为天堂之山或者众神之山,而在这部影片中的居住在这座建筑中
的泰瑞,无疑便是复制人之神,这是对古埃及、阿兹特克和中美洲文明金字塔的回溯。高
耸的三角形结构一直是稳固、权利的象征,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在如此迷幻、模糊
阴暗的建筑丛林之中,我们无从得知居民的生活结构和细节,却能从中看到一个乌托邦城
市的黑暗面,生活在金字塔阴影下的人,应从何处摸索自己的位置?

起源
Philip K.Dick 的小说《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中译“仿生人会梦到
电子羊吗?”)写于 1868 年的越战期间,是对大规模暴行时代人类意味着什么的哲学反思 。
这部电影的情节结构基本忠实于原著,但其他的差异也揭示了 Scott 所想要探讨主题的不同。
在 Deckard 猎杀这些复制人的工作中,他变得越来越没有人性。而与此同时,复制人变得
越来越像人类。随着影片不断进行,Deckard 必须面临他在做什么的自我质疑,他与复制
人的本质区别到底是什么?更进一步,如果没有这些区别,他是什么?Dick 写下这部小说
的时候说道:“机器人是生理上是人类但行为方式非人类的人的隐喻”,“我使用这些机
器人或是仿生人,但我真正想指的是心理上有缺陷或故障或病态的人。”

Scott 认为 Dick 的小说过于“神学化”,于是将故事引向另一个方向。而这一结果,


也让 Dick 看到影片开头的实验版本非常满意“我真的是在震惊的状态下出来的。当我闭上
眼睛时,我仍然可以看到开场的场景……就像被传送到未来的终极城市,所有的好的坏的
东西都在我的眼前”对于仿生人是否真正存在人性这一命题,导演和作者各执一词,而这
也是留给观影者的题目。

复制人之眼,人性之镜面
(图片来源:影片截图拼接)

影片之中,测试复制人的机器对准的就是人的眼睛,而影片之中也多次出现出现眼睛
这一主体,仿生猫头鹰的眼球监视器,制作眼睛的香港基因设计师,被刺瞎的 Tyrell。它
是人与复制人感情和人性的交互之处,在黑暗之中,反射着它独特的光。

(图片来源:影片截图)
影片相比小说来说,更同情这些复制人。它讲 Roy 描述成了一个从失乐园之中出来的
堕天使路西法,高贵并且纯粹,引用 William Blake 的诗句“Fiery the angels fell / deep
thunder rolled around their shores…”来描述他的出场,而他对制造他的“父亲”Tyrell 的报复
——挖掉他的双眼并杀死他也是一种俄狄浦斯的隐喻。
当他的同伴,同为复制人的 Pris 被杀时,他展现出了如同人类般的温柔和同情。在与
Deckard 的最后一场屋顶大战中,他最终还是救下了银翼杀手的生命。他用一颗钉子钉住了自
己的手,为了让快要失控的生命系统继续运行。此时,他从象征性的堕落天使变成了基督般的
人物,为人类的罪孽牺牲了自己。在大雨之中,他读出了著名的雨中独白:
I'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
I watched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 near the Tanhauser Gate.
All those...moments will be lost...in time.
Like...tears...in rain.
Time to die.
随后他在雨中低下了自己的头,一如十字架上垂着头的耶稣。

“Quite an experience to live in fear, isn't it? That's what it is to be a slave.”

现在看来,影片中除了少数边缘角色以外,所有女性都是男性幻想角色的复制人:性工作者
Pris,衣着暴露的异国蛇舞女 Zhora 和冰冷的美人 Rachael。Dickard 如同欺凌般的强吻和迫使
Rachael 说调情的话,更是体现这一体裁背景中男性主导世界的“他者”或者“圈外人”。女
人在其中无法诉说自己的故事,因为影像是被如同 Deckard 一般强大的男性控制,在其中惟其
美貌和性吸引力才有价值,以此来衬托男性的情感。

(Pris)
(Rachael)
与此同时,影片讲这个街头城市想象成一个受亚洲和中东影像的多元文化集市,反映了当
时美国对东方日益增长的经济竞争对手的焦虑,而这一焦虑如今无疑成为了事实。在隐喻层面
上,叛逃的复制人自称为奴隶,“生活在恐惧之中真是一种体验,不是吗?”,也是一种在反
乌托邦世界逃亡奴隶的“象征性黑人”,引用美国种族剥削的过去,想象受压制者的回归。主
人还是奴隶,都是建立在暴力体系下的话语。
自《银翼杀手》以来,关于人类男性爱上复制女性的爱情故事也变得司空见惯,例如
Spike Jonze 的 《 Her 》 ( 中 译 《 她 》 ) 和 Alex Garland 的 《 Ex Machina 》 ( 中 译 《 机 械
姬》),这一想象中的未来命题无疑有着先验性的吸引力,这一非现实的,无接触的赛博爱情
的真实性是这些影片主要讨论的话题,其中的男主人公无不是不被他人理解的,满年阴郁的相
貌 。而 本片 中这 一忧 郁的 男性 , Deckard 也是 暴力 与懦 弱 , 残忍 与善 良 的 结合 体, 他与
Rachael 之间的爱情是禁忌的。这一禁忌让他的内心出现了恐惧和怀疑。他的同情和共情在强
权之下被挤压,却在 Rachael 这被延展。在他不断地追杀之旅之中,人与复制人主从关系的体
系也被他的所见所闻慢慢破碎,记忆和情感都可以移植,这样就能控制他们,然而他又从何得
知自己是否是复制人呢?一旦产生这样的怀疑,真相似乎就隐藏在更深的深处。
Deckard 梦中的独角兽以及影片最后同事留在他门口的独角兽,暗示了 Deckard 同是复制人。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一种未来的黑暗愿景。本作之中,死亡是重要议题之一,叛逃的复
制人们知晓了自己复制人的身份和有期限的寿命,试图寻找他们的“造物主”寻求生命的
延续,Rachael 得知自己的记忆是被移植的,产生的迷茫和怀疑让她逃避现实,Deckard 则
如同刀锋上的行者,所求的则是复制人的死亡。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在它到来之前,
同情、信任和爱是可能的,是真实的,即使在人类和机器人之间也是如此的。在这一连串
的杀戮结束以后,Deckard 不再对复制人抱有敌意。因为,在内心深处,也许他也是机器。

赛博朋克,仅是亚文化的延续抑或是可能实现的未来?

从 新 浪 潮 科 幻 到 William Gibson 的 《 Neuromancer 》 ( 中 译 《 神 经 漫 游 者 》 ) ,


cyberpunk 这一“high tech and low life”的概念进入到了现代人的眼中已过半个世纪。

这一将赛博朋克作为科幻概念提出的作品讲述的是一位网络牛仔 case 与女雇佣兵


Molly 以及一位前军人 Armitage 与某公司的两个人工智能 Wintermute 和 Neuromancer 之间
的故事,故事本身很简单,但小说带有意识流风格的描述语言和俚语使得一个无序肮脏、
处处都是犯罪的未来城市景象与想象之中的蓝白色背景,数码线条交错的神经意识空间变
得毫无违和地交错在一起,虚幻与现实的事件视界变得模糊,现存的道德体系开始崩塌…

赛博朋克这一“工业帝国主义”是由公司经营者掌控的反乌托邦世界。这一世界中人
失去了个性,而被赋予了工业性和商业性,即使是可有可无的工人,复制人不是产品的制
造者,他们本身即为产品。在未来城市方面,融合了过去和想象未来的原色,构想了解构
的时间扭曲风格,这种风格结合建筑后现代主义,形成了熙熙攘攘的街头市场、巨大的摩
天大楼、霓虹闪烁的巨型广告牌和暗藏的杀器,诸如以此。新的名词也在被不断地创造,
神经上行、意识深潜、义体、改造火力、网络化慢慢丰富着这一庞杂的世界观。优秀的相
关作品,如《攻壳机动队》、《阿基拉》、《黑客帝国》、《十二猴子》,本作的续集
《赛博朋克 2049》以及电子游戏《赛博朋克 2077》等,都在慢慢模糊着赛博朋克世界之中
主观与现实的界限。因为其宽泛的文化范畴和包容性,使得人们描述这一世界能够天马行
空而不显得突兀和别扭,因为这一切都是可植入的。在这存在高度“二元对立”的体系文
化中,文明的动荡,科技的无序发展,以及融合了侦探小说的神秘色彩,将人异化,剥离
从人的生命,死亡,记忆,情感,运动,每一个人的解构体都能成为赛博朋克世界里的新
形式,而这一切,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悲观主义色彩。这种反英雄的隐喻,更像是对未来社
会的惊醒寓言,它们诉说着未来城市形式下的人之苦痛,呢喃着,呻吟着。

1982 年 3 月,Philip K. Dick 死于中风,享年 53 岁。他从未看过完成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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