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 12 月 湘南学院学报 Dec．，

2019
第 40 卷第 6 期 Journal of Xiangnan University Vol．40 No．6

海德格尔的“栖居 ”之思
牟方磊
（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摘 要： “栖居”指的是“人的存在方式”。海德格尔是在“栖居与物”“栖居与筑造”这两重关系框架中来言说“栖
居”。前者意在揭示栖居、物与世界的本质关联： 栖居乃是逗留于物，物物化世界，终有一死的人逗留于物而栖居于世
界。后者意在破除目的—手段模式之迷障，以“揭示”栖居与筑造的“本质性关联”： 栖居与筑造共属一体，密不可分，
栖居即筑造，筑造即栖居。“筑造”本质上是一种“有所带出的生产”，而“作诗”则是一种突出的生产类型： 让“天地神
人四重整体”显现于“物”（ “形象”） ，栖居始终是终有一死者在“物”那里的“逗留”，栖居本质上便是诗意的。
关键词： 栖居； 物； 筑造； 作诗
中图分类号： I01 文献标识码： A DOI： 10．3969 / j．issn．1672－8173．2019．06．010

“栖居 ”是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主题之一，其论 间》角度来看此命题，会更易理解： 此在的本质在于生

述“栖居”的文章包括《筑·居·思》《物 》《“…… 人诗意
地栖居……”》《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 》等。 这一“诗
化哲学”俘获了大量无处皈依的现代心灵，海德格尔
自身的诗化生存实践也助推了这一思想的广泛传播
与接受。首失需明确的是，海德格尔的“栖居 ”不同
于通常意义上的“居住 ”，后者指人类“占有居所 ”的
行为，而前者则指“人的存在方式”： “栖居乃是终有
［1］156
一死的人在大地上存在的方式。” 虽然“栖居 ”不
同于“居住 ”，但并不意味着二者在内涵上没有任何
相关之处，在下述两点上二者是相同的： 一是都离不
开“物”，不管“栖居 ”还是“居住 ”都需要“居所 ”； 二
是“居所”都需要被“筑造 ”。 海德格尔正是在“栖居
与物”、“栖居与筑造 ”这两重关系框架中来言说“栖
居”的。
一、栖居与物
海德格尔之所以在“栖居与物 ”这一关系框架中
思索 栖居”，意在揭示栖居、物与世界三者的本质关
“ 终处于自由（ das Frye） 之中，这种自由把一切都保护
联。其具体思路如下：
首先，海德格 尔 断 言“栖 居 ”乃 是“逗 留 于 物 ”：
［1］159
“栖居始终已经是一种在物那里的逗留 。”
提到，海德格尔所言之“栖居 ”乃“终有一死者在大地
上的存在方式 ”，由此可以明确： “终有一死者 ”之存
在始终已经是一种在物那里的逗留。 从《存在与时
存； 生存的本质是操心； 操心由被抛、寓世、先行三环
节构成； 寓世包括操劳 （ 逗留于物 ） 和操持 （ 逗留于
人） 两类； 可见，逗留于物是人之存在的基本构成环节
之一。海德格尔后期的“栖居 ”之思实与前期《存在
与时间》中的“此在分析 ”具有承继关系，换句话说，
“栖居”之思源于“此在分析”。
其次，运用词源分析法，发掘出“逗留 ”的深层意
涵乃是“保护 ”（ Schonen） ： “栖居的基本特征乃是保
［1］156
护” 。海德格尔通过倾听“语言的呼声 ”，领会出
“逗留”之为“保护”具有两个方面的意涵，一是“防止
……受损”，二是“使 …… 自由”： “保护 （ Schonen） 本
身不仅在于，我们没有损害所保护的东西。 真正的保
护是某种积极的事情，它发生在我们事先保留某物的
本质的时候，在我们特别地把某物隐回到它的本质之
中的时候，按照字面来讲，也就是在我们使某物自由
［1］156
（ 即 einfrieden） 的时候。” 所谓“逗留于物”首先是
“保护物的本质”： “栖居，即被带向和平，意味着： 始
［1］156
在其本质之中。” 进而则是“保护天地神人四重整
体的本质”： “在拯救大地、接受天空、期待诸神和护
上文已 送终有一死者的过程中，栖居发生为对四重整体的四
［1］159
重保护。保护意味着： 守护四重整体的本质。”
再次，阐明之所以说保护物就是保护四重整体，
是因为物“聚集”四重整体。 海德格尔对物之本质作

收稿日期： 2019－05－16
基金项目： 湖南省社科青年项目（ 15YBA290）
作者简介： 牟方磊（ 1984—） ，男，辽宁喀左人，讲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 文艺学、艺术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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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全新思考，在《艺术作品的本源 》中，他讨论了西方
历史上流行的三种关于物性的规定 ： 物是特征的载
体、物 是 感 觉 多 样 性 的 统 一、物 是 具 有 形 式 的 质
［2］7－17
料 ，他认为这三种流行的关于物的规定都无助
于人们去发现物之本质，它们的共同问题在于仅从
“静态的孤立的存在者 ”角度“究 ”物之本质，而未能
从“动态的关联的存在（ 真理） 与存在者的区分 ”角度
“思”物之本质。 在《筑·居·思》《物 》等文章中，海德
格尔一反常理、语出惊人，直接将“物 ”称为“聚集 ”
（ Versammelung） ，物物化聚集四重整体： “按照我们德
语中的一个古老 词 语，聚 集 （ Versammelung） 被 叫 作
“物”（ thing） 。桥是一物———而且是作为前面所述的 “物如何成其本质 ”，海德格尔刻意将本质、物等名词
［1］161
对四重整体的聚集。” “物如何成其本质呢？ 物物
化。物化聚集。在居有着四重整体之际，物化聚集着
四重整体的逗留 （ Weile） ，使之入于一个当下栖留的
东西 （ ein je Weiliges ） ，即： 入 于 此 一 物，入 于 彼 一 角度思考物的本质。
［1］181
物。”
那么，是否所有的“物”都能够“聚集”四重整体？
在《物》一文的结尾，海德格尔说： “柔和的是这样的
物： 壶和凳、桥和犁。但树木和池塘、小溪和山丘也是
物， 也以各自的方式是物。苍鹰和狍子、马和牛，也是
物， 每每以自己的方式物化着。每每以自己的方式物
化之 际，镜 子 和 别 针、书 和 画、王 冠 和 十 字 架 也 是
［1］191
物。” 这里的“物 ”包罗广泛，类型齐全，既有“器
具”，也有 “自然物”和“艺术品 ”，这说明海德格尔认
为所有的“物”都能够聚集“四重整体 ”。但纵观其整
个思想历程，却发现，海德格尔所列举的“物 ”例都不
是与人无关的“自然物”，而是“人造物 ”（ 器具和艺术
品） ： 在《存在与时间 》时期，此在“寓于物 ”之“物 ”是
处于“上 手 状 态 ”（ Zuhandenheit ） 的“用 具 ”（ das
Zeug） ，如锤子、钳子、刨子、鞋、针、汽车转向灯等，到
了中后期，海德格尔所言之“物 ”则是“艺术品 ”（ des
Kunstwerkes） ，如《艺术作品的本源 》中梵高的油画， 由位置所设置的诸空间中，总是有作为间隔的空间，
迈耶尔的诗，希腊神庙，《筑·居·思》《物 》《“…… 人诗
意地栖居 ……”》中的桥、壶、农家院落，以及荷尔德
林的诗等。这很容易给读者造成错觉，好像在海德格
尔那里能够聚集四重整体的“物 ”是“人造物 ”而非
“自然物 ”，如 何 来 解 释 这 一 现 象？ 联 系 上 文，可 以
说， 海德格尔此举意在引导人们不要从静态的孤立的
“存在者”角度“究 ”物之本质，而应从动态的关联的
“存在与存在者之区分 ”角度“思”物之本质。遵从传
统形而上学思维 （ 遗忘存在专注存在者 ） ，人们很容
易将一个“无用”的“自然物”抽离关系，使其静态化、 Ding dingt Welt） 。每一个物都居留四重整体，使之入
孤立化，从而就物自身究物之本质，如认为“物是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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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载体”等，相反，人们却 必 须 从 关 系 的 角 度 思“有
用”的“人造物”之本质，如果撇开其“何所来”“何所
用”“承用者”“利用者 ”，那么一件“用具 ”也就不成
其为“用具 ”了，也就是说动态性和关系性正是“用
具”的存在本性，这种动态性和关系性在一般的“用
具”这里体现为“指引”（ 《存在与时间 》） ，在更高级
的用具如“艺术品”这里则体现为“固定”（ 《艺术作品
的本源》） 、“聚集”（ 《物》） 。
海德格尔以“聚集 ”命名“物 ”，从两方面颠覆了
传统的关于物之本质的规定： 其一，以动态本质观颠
覆了静态本质观，不应说“物的本质是什么 ”，而应说
动词化为“成其本质”“物化 ”，其用意亦在此； 其二，
以关系本质观颠覆了实体本质观，不应从单个物本
身，而应从物与四重整体的关系 （ 物聚集四重整体 ）
第四，阐 明“物 通 过 设 置 空 间 聚 集 四 重 整 体 ”。
海德格尔认为，物是“以那种为四重整体提供一个场
所（ Sttte） 的方式聚集着四重整体。但只有那种本身
是一个 位 置 （ Ort） 的 东 西 才 能 为 一 个 场 所 设 置 空
［1］162
间。” 也就是说，成为位置的物以设置空间的方式
聚集四重整体。 当然，这里的“空间 ”是海德格尔意
义上的： “‘空间’一词所命名的东西由此词的古老意
义道出。空间（ Raum） ，即 Rum，意味着为定居和宿营
［1］162
而空出的场 地。” “诸 空 间 ”是 被 成 为“位 置 ”的
“物”所设置的“本源性空间 ”，通常所说的在数学上
被设置、纯 粹 延 展 的“这 个 空 间 ”就 奠 基 于“诸 空
间”①： “我们可把这种在数学上被设置的空间称为
‘这个’空间。但在此意义上的‘这个’空间并不包含
诸空间和场地 （ die Rume und Pltze） 。 我们在其中
找不到位置，也即找不到桥这种物。 恰好相反地，在
［1］164
而且在这种间隔中，又有作为纯粹延展的空间。”
成为位置的物以设置空间的方式聚集“天地神人
四重整体”，这样“世界”便“发生”了。 后期海德格尔
的“世界”已不是《存在与时间》中指归于“此在”的一
元的“因缘整体性 ”，也不是《艺术作品的本源 》中二
元的“世界与大地的原始争执 ”，而是“天地神人的四
方映射游戏 ”②： “天、地、神、人之纯一性的居有着的
映射游戏，我们称之为世界。世界通过世界化而成其
［1］188
本质。” “物 居 留 四 重 整 体。 物 物 化 世 界 （ Das
于世界之纯一性的某个向来逗留之物 （ ein je Weilig-
 牟方磊： 海德格尔的“栖居”之思
［1］189－190
es） 中。”
海德格尔认为，“物 ”为“四重整体 ”设置“空间 ”
的方式是双重的： “位置在双重意义上为四重整体设
置空间。位置允纳四重整体，位置安置四重整体。 这
两者，即作为允纳的设置空间和作为安置的设置空
［1］167
间，乃是共属一体的。” “位置允纳四重整体 ”意
为位置让四重整体到来，防止其受损，“位置安置四重
整体”意为位置使四重整体自由，让其保留自身之本
质，二者共属一体，与前文所言的“逗留”之为“保护 ”
的双重意涵（ “防止 …… 受损”“使 …… 自由 ”） 相对
应。
最后，明确栖居 （ 人之存在 ） 与空间的本质关联。
海德格尔认为，人与空间的关系绝不是两个现成存在
者之间的关系： “说到人与空间，这听起来就好像人站
在一边，而空间站在另一边似的。 但实际上，空间决
不是人的对立面。空间既不是一个外在的对象，也不
是一 种 内 在 的 体 验。 并 不 是 有 人，此 外 还 有 空
［1］165
间。” “终有一死者存在，这就是说： 终有一死者在
栖居之际根据他们在物和位置那里的逗留而经受着
［1］165－166
诸空间。” 从《存在与时间 》角度看，可 以 说，
“终有一死者”与“诸空间”的关系不是“在……之中 ”
（ Sein in…） ，而是“在之中 ”（ In － Sein） ［3］63 ，空间既不
外在于人也不内在于人，而 是 只 要 人 栖 居 （ 存 在 ） ，
“诸空间”就在，借用《存在与时间 》中的术语，“诸空
间”绝非“范畴”，而是此在的“生存论性质 ”。 在海德
格尔看来，人与空间的关系实际上就是“从根本上得
到思考的栖居”： “人与位置的关联，以及通过位置而
达到的人与诸空间的关联，乃基于栖居之中。 人与空
间的关系无非就是从根本上得到思考的栖居 。”
将这里的“人与空间的关系无非就是从根本上得
到思考的栖居”与“栖居乃是终有一死的人在大地上
存在的方式 ”放在一起看，可以推出“人与空间的关
系就是终有一死的人在大地上存在的方式 ”，这句话
可看做是对《存在与时间 》中的此在基本建构“在世
［3］61
界之中的存在 ”（ In － der － Welt － Sein）
述。后期海德格尔所思考的“人与空间的关系 ”实是
他前期“此在与世界关系 ”的延续与深化： 就延续而
言，二者都强调人之存在的“境域性 ”； 就深化而言，
前者比后者的“境域”扩大了，气象恢弘的“天地人神
四重整体”取代了略显局狭的“世界现象”③ 。
正像《存 在 与 时 间 》中 的“世 界”（ “因 缘 整 体
）
性 形成于“此在 ”与“上手事物 ”的“指引 ”勾连一
” 联”，他用三个命题来概括： “一、筑造乃是真正的栖
样，后期海德格尔思想中的“诸空间 ”（ 作为“四重整
体相互映射游戏 ”的“世界 ”） 之发生也离不开人“逗
留”于“物”，人与“诸空间 ”的贯通亦需要“物 ”，即人
→物←空间： “在这些作为位置的物的本质中，包含着
位置与空间的关联，但也包含着位置与在位置那里逗
［1］163
留的人的联系。” 正因此，“物 ”便成为人之栖居
的“居 所”： “作 为 这 种 双 重 的 设 置 空 间 （ Einr ä
umen） ，位置乃是四重整体的一个庇护之所 （ Hut） ，或
者如同一 个 词 所 说 的 那 样，是 一 个 Huis，一 座 住 房
（ Haus） 。此类位置上的这样一种物为人的逗留提供
住所。这种物乃是住所，但未必是狭义上的居家住
［1］167
房。”
至此，我们可以很明确地说，海德格尔在“栖居与
物”这一关系框架中思索“栖居 ”，根本目的在于揭示
栖居（ 人之存在） 、物与世界三者的本质关联： 栖居乃
是逗留于物，物物化世界，终有一死的人逗留于物而
栖居于世界。
那么，“作为位置的物 ”这一“空间居所 ”又是如
何被“筑造”的？ 以何种方式被“筑造”？ 这便涉及到
上文提及的“栖居与筑造”之关系。
二、栖居与筑造
栖居需要居所，居所需要筑造，因此栖居与筑造
本质相关。人们通常会认为，“只有通过筑造才能获
［1］152
得栖居。筑造以栖居为目标。” “栖居与筑造相互
［1］153
并存，处于目的与手段的关系中。” 但海德格尔并
不认同这种看法，他说： “只要我们仅仅持这种看法，
我们就把栖居和筑造看作两种分离的活动 ，从中表象
出某种正确的东西。但同时，我们通过目的—手段的
［1］153
模式把本质性的关联伪装起来了 。”
［1］166
可见，海 德 格 尔 重 思 栖 居 与 筑 造，意 在 破 除 目
的—手段模式之迷障，以“揭示 ”栖居与筑造的“本质
性的关联”，他认为“筑造不只是获得栖居的手段和
［1］152
途径，筑造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栖居。” 海德格尔运
用他一贯擅长的词源学分析来揭示这种“本质性的关
联”： “古高地德语中表示筑造的词语，即‘buan’，意
的另一种表 味着栖居。…… 筑造原始地意味着栖居。 在筑造一
词还源始地言说之处，它同时也道出了栖居的本质所
及的范围。……我是和你是的方式，即我们人据以在
大地上存在 （ sind） 的方式，乃是 buan，即居住。 所谓
人存在，也就是作为终有一死者在大地上存在，意思
［1］154
就是： 居住。” 通过这样一番词源学讨论，海德格
尔揭示出筑造、栖居和存在三者之间的“本质性的关
居。二、栖居乃是终有一死的人在大地上存在的方
式。三、作为栖居的筑造展开为那种保养生长的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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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6
与建立建筑物的筑造。”
这里要再次注意这样的区分： 通常意义上的和海
德格尔意义上的。在通常意义上，栖居就是“占用居
所”，筑造就是“建造居所 ”，所以人们普遍认为通过
筑造才能获得栖居，筑造以栖居为目标。 但是在海德
格尔意义上，栖居不是居住，筑造不是建造，栖居是
“逗留于物 ”，居 所 是“物 ”，筑 造 则 是“物 的 生 产 ”：
“此类位置上的这样一种物为人的逗留提供住所 。这
种物乃是住所，但未必是狭义上的居家住房。 这种物
的生产就是筑造 筑造的本质在于 它应合于这种物
。 ：
［1］167
的特性。”
这种“应合于物之特性 ”的“生产”不同于通常意
义上的“生产活动”，本质上它是一种“有所带出的生
产”： “通常我们把生产看作一种活动，其成就导致一
个结果，即完成了的建筑。我们可以如此这般来表象
生产： 我们把捉到某种正确的东西，但决没有触及其
［1］168
本质———其本质乃是一种有所带出的生产。”
种“有所带出的生产 ”是希腊意义上的： “生产 （ Her- 生存 ”
vorbringen） 在 希 腊 语 中 被 叫 做 τικτω。 希 腊 语 的
τεχυη，即技术，也带有前面这个动词的词根 tec。 对
希腊人来说，τεχυη 的意思既不是艺术，也不是手工
艺，而是： 这样或那样地让某物作为此物或彼物进入
在场者之中而显现出来。 希腊人是从让显现的角度
［1］168
来思考性 τεχυη 即生产的。” 通常意义上的“生产
活动”是一种生产者为了实现自身的主观目的、运用
适当的生产工具改变生产对象、从而制造出某个新产
品的活动，从生产者 （ 人 ） 与生产对象 （ 物 ） 的关系角
，
度看 这是典型的 以物就己 而这种希腊意义上的
“ ” ；
“有所带出的生产 ”则是“以己就物 ”，不是人改变物 “成其本质”，只要人在，“贯通”就在： “人并非偶尔进
以制造新东西，而是人“顺适 ”于物、让物作为物显现
出来。“筑造是物的生产 ”实为“筑造让物显现 ”，而
栖居 以 物 为 “居 所 ”，故 曰“筑 造 的 本 质 是 让 栖
［1］169
居” 。 属的那个维度来测度他的本质。 这种测度把栖居带
在海德格尔这里，不管是逻辑上还是时间上，栖
居与筑造皆共属一体，密不可分，不能强分先后主次， 保证要素。测度是栖居之诗意因素。 作诗即是度量
二者绝非目的与手段的关系。栖居着，同时就在筑造
； ，
着 筑造着 同时就在栖居着 若从 存在与时间 角。 《 》
度看，可以说，生存的开展 （ 栖居 ） 与空间的展开 （ 筑
造） 永远同时，因为此在本质上就是“展开 ”的，而此
在展开即具有“空间性 ”。 海德格尔之所以采用一种
貌似“循环定义”的方式来言说二者，可做如下解读：
以栖居界定筑造 筑造乃是真正的栖居 （ “ ”） ，意在凸
显筑造的生存性、本源性，作为栖居的筑造是人的“生
存论性质”，它具有本源性，其他筑造方式 （ 保养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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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筑造与建立建筑物的筑造 ） 皆奠基于此； 以筑造界
定栖居（ “栖居本身即是一种筑造 ”） ，意在强调栖居
的寓物性、生产性，栖居逗留于物，栖居将物生产出来
（ 让物显现） 。
有“生 产 ”（ 筑 造 ） ，必 有“生 产 类 型 ”（ 筑 造 类
） ，
型 这涉及到“栖居”与“诗意”的关系。 这里仍需明
此区分： 通常意义上的和海德格尔意义上的 。 在通常
意义上，栖居指居住，诗意指诗化，“诗意只不过是栖
［1］198
居的装饰品和附加物” ，诗意栖居即诗化生活，但
人类的生存实况表明，栖居与诗意往往格格不入，诗
化生活常常可望而不可即。在海德格尔意义上，诗意
与栖居绝非格格不入，而是相互包含，他甚至断言“栖
［1］198
居是以诗意为根基的 ” 。 概而言之，通常意义上
的“诗意栖居”，“诗意 ”是“栖居 ”的外在“点缀 ”； 海
德格尔意义上的“诗意栖居”，“诗意 ”是“栖居 ”的内
在“根基”。 海德格尔毅然抛却通常之见，从本质上
这 去思栖居与作诗，认为栖居指“人们一般所谓的人的
［1］198
，而“作 诗 是 本 真 的 让 栖 居 （ Wohnenlas-
［1］198
sen） ”，“作诗，作为让栖居，乃是一种筑造” 。
那么，作诗作为“让栖居 ”，作为一种“突出的筑
造”，具有何种特点？ 是如何进行的？
栖居需要居所，在 《“…… 人诗意地栖居 ……”》
一文中，海德格尔认为天与地的“之间 ”（ das Zwisch-
en） 构成人的居所，他将这一“之间”称为“维度”： “这
一‘之间’（ das Zwischen） 被分配给人，构成人的栖居
之所。我们现在把这种被分配的、也即被端呈的贯
通———天空与大地的“之间 ”由此贯通而敞开———称
［1］204
为维度 （ die Dimension） 。” 在此“贯 通 ”中，人 才
行这种贯通，而是在这样一种贯通中人才根本上成为
［1］205
人。” 这 种“贯 通”（ “维 度 ”） 需 要 人 之“测 度 ”
（ Vermessung） ，而“作诗 ”即是“度量”： “人就他所归
入其轮廓中。对维度的测度是人的栖居赖以持续的
［1］205
（ Messen） 。” “度 量 ”需 要“尺 度”，“作 诗 ”便 是
“ 采取 尺 度 ”： “ 在 作 诗 中 发 生 着 尺 度 之 采 取 （ Neh-
men） 。作诗乃是‘采取尺度 ’（ ma ß － Nahme） ———从
这个词的严格意义上来加以理解； 通过‘采取尺度 ’，
［1］206
人才为他的本质之幅度接受尺度 。
“作诗”乃是“采取尺度 ”，那采取什么尺度？ 如
何采取尺度？
就前者而言，海德格尔认为“作诗 ”所采取的“尺
度”乃是“神性”： “神性乃是人借以度量他在大地之

［1］205
上、 天空之下的栖居的‘尺度 ’。” “此尺度乃是人
［1］206
借以度量自身的这种神性。”
的，不可知的神必须“显现”出来，神之“显现”方能成
为“尺度”： “不可知的神作为不可知的东西通过天空
之显明而显现出来。 这种显现 （ Erscheimen） 乃是人
［1］207
借以 度 量 自 身 的 尺 度。” 这 种“显 现 ”（ Erschei- 性的筑造。 作诗首先让人之栖居进入其本质之中 。
men） 即是“形象”（ Bild） ： “‘形象 ’的本质乃是： 让人
看某物。相反，映象和模象已然是真正的形象的变
种。真正的形象作为景象让人看不可见者 ，并因而使
不可见 者 进 入 某 个 它 所 疏 异 的 东 西 之 中 而 构 形
……诗意的形象乃是一种别具一格的想象 ，不是单纯
的幻想和幻觉，而是构成形象，即在熟悉者的面貌中 “天地神人四重整体 ”（ 或曰“不可见的神 ”） 显现于
［1］211
的疏异之物的可见内涵。”
“本质上保 持 不 可 知 的 神 ”必 须“显 现 ”为“形
象”，才能成为人借以度量他在大地之上 、天空之下的
栖居的“尺度”。这里有几点值得注意： 其一，“形象 ”
与“映像”“模象 ”之间有本体和变体之分，这与柏拉
图对理念、现实、艺术三者关系的论述有可比性
也可回溯 存在与时间 体 会 其 对 现 象 现 相
《 》 ，
［3］33－37
“假象”的区分 ，关于“形象 ”甚至可以与《艺术
作品的本源 》中的“形态 ”（ Gestalt） 一词相参照
另外，“不可见的神之显现 ”与黑格尔的“理念的感性
［5］135
显现”似有承继关系 。 其二，“诗意的形象 ”作为
“别具一格的想象”与“幻想”“幻觉 ”有别，不应将三
者等量齐观。其三，“神性通过天空之显明而显现出
来”，“真正的形象作为景象让人看不可见者”，“在熟
悉者的 面 貌 中 的 疏 异 之 物 的 可 见 内 涵 ”，这 些 都 是
“存在学差异”（ 存在与存在者之区分） 的体现。
就后者而言，与“被采取的尺度 ”（ 神性之显现即
形象） 相契合，“采取”绝不是用双手去“抓握 ”一把现
成在手的“尺子 ”，而是“让 …… 到来”： “这种采取决
不是夺取自在的尺度，而是在保持倾听的专心觉知
［1］208
（ Vernehmen） 中取得尺度。” “这种采取并不依赖
某种抓取，根本就不在于某种把捉，而在于让那种已
被分配的东西（ das Zu －Gemessene） 到来。”
“采取”不是主体对对象的肆意“摆置 ”，而是终
有一死者在保持倾听的专心觉知中让神性到来 构成
形象）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 前者是“技术 ”态
度（ 逼其显现） ，后者是“艺术”态度（ 让其显现） ，前者
是“主体性哲学 ”的态度，后者是“现象学哲学 ”的态
度 。就此而言，作诗乃是以形象说话，是一种“形象
④
的诗意道说”： “形象的诗意道说把天空现象的光辉
和声响与疏异者的幽暗和沉默聚集于一体 。 通过这
样一种景象，神令人惊异。 在此惊异中，神昭示其不
牟方磊： 海德格尔的“栖居”之思
［1］211
断的邻近。”
但神本身是不可知 作诗让神性显现，神性测度维度，维度为人提供
栖居之所，如此说来，作诗就是筑造———一种“原初性
的筑造”： “作诗因此也不是建筑物的建立意义上的
筑造。作为对栖居之维度的本真测定，作诗倒是原初
［1］212
作诗乃 是 原 始 的 让 栖 居。” 作 为“原 初 性 的 筑
［1］212
造”，“作诗建造着栖居之本质。” 就此而言，“作
诗与栖居非但并不相互排斥，毋宁说，作诗与栖居相
［1］212
。 互要求，共属一体。” 联系上文，可以说，“作诗 ”
实际上就是 一 种“生 产 ”（ Hervorbringen） ，是 一 种 让
“物”（ “形象”） 的突出的“筑造 ”，而栖居始终是终有
一死者在“物”那里的“逗留”，所以“栖居本质上是诗
［1］213
意的” 。
可见，海德格尔在“栖居与物”、“栖居与筑造 ”这
两重关系框架中来言说“栖居 ”，其用意甚明： 前者意
［4］66
， 在揭示栖居、物与世界的本质关联，栖居乃是逗留于
“ ” “ ” 物，物物化世界，终有一死的人逗留于物而栖居于世
界； 后者意在破除目的—手段模式之迷障，以“揭示 ”
［2］51
。 栖居与筑造的“本质性关联 ”，栖居与筑造共属一体，
密不可分，栖居即筑造，筑造即栖居。 在海德格尔看
来，“筑造”本质上是一种“有所带出的生产 ”，而“作
诗”则是一种突出的生产类型： 让“天地神人四重整
体”（ 或曰“不可见的神 ”） 显现于“物”（ “形象 ”） ，而
栖居始终是终有一死者在“物 ”那里的“逗留 ”，所以
栖居本质上便是诗意的。
海德格尔的“栖居 ”之思是一种典型的“诗化哲
学”，其诗化面目吸引了无数漂泊无根的现代人的眼
球，人们将其看做是解决现实生存困境的良方，纷纷
援引谈论，张口闭口“诗意栖居 ”，各陈己见，“胜意纷
呈”，至于海德格尔所言的“栖居 ”到底何意，有何理
路，实则 不 甚 了 然。 接 受 的 过 程 伴 随 着 大 量 的“会
解”（ significance） 。接受不可能避免“会解 ”，这是现
［1］209
代阐释学、接受美学和读者反应批评的观点，但另一
方面，任何“会解 ”都需奠基于“意义 ”（ meaning） ，离
（ 开“意义”，“会解”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⑤ 。 本文
的写作 目 的 便 是 厘 清 海 德 格 尔“栖 居 ”之 思 的“意
义”，笔者深信对于任何思想的接受都需以理清“是
什么”（ 意义 ） 为前提，在未理清“是什么 ”的情况下，
便贸然“会解”或者大肆批判，都难逃“强制阐释 ”之
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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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南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版） 2019 年 12 月（ 第 40 卷） 第 6 期

注释： ④现代技术的统治是海德格尔栖居之思提出的背景。在《技
①“诸空间”与“‘这个’空间”具有奠基与被奠基的关系，这种 术的追问》中，海德格尔认为技术是一种解蔽方式，他将“现
观点和《存在与时间》中的“此在空间性”与“几何空间”的 代技术的解蔽方式”名为“集置”（ das Ge－stell） ，它是一种
奠基与被奠基关系是一脉相承的。详见《存在与时间》中译 “促逼着的解蔽”，与之相对的是“产出着的解蔽”，这是“艺
本第 130 页。 术的解蔽方式”，“促逼着的解蔽在产出着的解蔽中有其命
②海德格尔对“世界”的看法在不同时期是有变化的，在《存 运性渊源”（ Das herausfordernde Entbergen hat im hervorbrin-
在与时间》中，他把“世界”理解为一个指归于此在的因缘 genden seine geschickliche Herkunft．） 。详见海德格尔《演讲
整体； 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里，他认为“世界乃是存在 与论文集》中译文第 3－37 页。
之澄明”； 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认为艺术作品的真理体 ⑤美国诠释学家赫希（ E． D． Hirsch Jr．） 在《解释中的有效性》
现在世界与大地的争执中； 在《世界图像的时代》，认为现代 （ Validity in Interpretation，
1967） 中区分了“意义”（ meaning）
的本质是“世界图像”； 在《诗人何为》里，他说技术使世界 和“会解”（ significance） ，“意 义”相 当 于“作 者 之 意”，“会
成为“世界黑夜”； 在《物》《语言》《筑·居·思》《泰然任之》 解”相当于“读者之意”。见特里·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
《语言的本质》等文章中，他认为世界乃是天地人神的四重 文学理论》（ 伍晓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7 年） 第 65 页。
整体。概言之，可以说他对世界的看法有前后期之别，前期
认为此在在才有世界，世界归属于此在，世界是此在在世的 参考文献：
一个环节； 后期则认为人归属于世界，人从世界的唯一组建 ［1］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孙周兴，译．北京： 生活·读书
者下降为世界四元中的一元。关于海德格尔“世界”概念的 ·新知三联书店，
2005．
详细讨论，可参看俞吾金《海德格尔的‘世界’概念》，《复旦 ［2］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学报》（ 社会科学版） ，
2001 年第 1 期，第 39－45 页。 1997．
③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如此界定“世界现象”： 作为 ［3］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M］． 陈嘉映，等，译． 北京： 生活·读
让存在者以因缘存在方式来照面的“何所向”，自我指引着 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6．
的领会的“何所在”，就是世界现象（ Das Worin des sichver- ［4］柏拉图．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 朱光潜，译． 北京： 人民文
weisenden Verstehens als Woraufhin des Begegnenlassens von 学出版社，
1963．
Seiendem in der Seinsart der Bewandtnis ist das Ph ä nomen ［5］黑格尔．美学（ 第一卷） ［M］．朱光潜，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
der Welt） 。见《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 101 页。 1979．

Heidegger＇s Thought of "Dwelling"

Mou Fanglei
（ College of Literature，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1，China）

Abstract： " Dwelling" refers to " the way of human existence" ．Heidegger talks about " dwelling" in the
framework of " dwelling and object" and " dwelling and construction" ．The former aims to reveal the essential
relation between dwelling，objects and the world： dwelling is to stay in things，to materialize the world，and
the mortal stays in things and lives in the world．The latter aims to break the mystery of the purpose － means
mode and " reveal" the " essential relation" between dwelling and construction： dwelling and construction are
integrated and inseparable．In essence，" building" is a kind of " production with something taken out" ，while
" composing poetry" is a prominent production type： " the four aspects of heaven and earth and God and
man" are shown in " object" （ " image " ） ，and the dwelling is always the " stay" of a dead person in " ob-
ject" ，and the dwelling is poetic in nature．
Key words： dwelling； object； building； poetry
（ 责任编辑： 肖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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