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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与文化研究 第二十三辑 语言研究

古文字中“聖”“聽”字际关系论析1

聂洁娜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湘潭,411201)

【摘要】裘锡圭先生认为古文字“聖”“聽”二字应是一字的异体。李孝定先生认为“聖”“聽”“聲”
三字同源,其始本当一字。今就“聖”“聽”的字际关系,从异体字和同源字本质区别出发,对“聖”“聽”
的甲骨字形进行分析,并结合文献材料,对二字字义的相互关系及其分化孳乳进行研究,认为“聖”“聽”为
同源字。
【关键词】聖;聽;字际关系
DOI:10.19954/j.cnki.lcr.2022.02.059

一、引言

对于“聖”“聽”二字的字际关系①,学者们有不同的认识。李孝定②《甲骨文字集释》中
认为:“‘聽,聲,聖’三字同源,其始本当一字。”(李孝定,1982:3519)裘锡圭《文字
学概要》认为:“‘聖’和‘聽’是由一字分化的。二字古音相近,古书中有通用之例。上引
甲骨文其实也可以释作“聽”。甲骨文“聽”字一般作“ ”(三体石经古文同),表示以耳听
人口之聲,跟上引甲骨文“聖”字第二形的不同只在人形的有无,二者本应是一字的异体”(裘
锡圭,2013:131-132)。
他们观点的不同之处在于:李孝定认为“聖”“聽”“聲”三字为同源字, 是“聖”
“聽”“聲”三字的源发字( 亦作 ,从二口与一口同,古文有繁省)。裘锡圭认为古“聖
( )”“聽( )”二字古音相近,在古书中有通用的例子,古“聖”“聽”应为异体字,二
字只是甲骨字形人形有无的不同。
异体字、同源字之间本质上存在差别。对于异体字和同源字之定义,本文采用王力的界说。
所谓异体字,王力《古代汉语》:“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字的意义完全相同,在任何情况下
都可以互相代替”(王力,1999:173)。即异体字音义相同而形体不同。王力《同源字典》:
“凡音义皆近,音近义同,或义近音同的字,叫做同源字。这些字都有同一来源。”“同源字,
常常是以某一概念为中心,而以语音的细微差别(或同音),表示相近或相关的几个概念”(王
力,1982:7)。即同源字之间音义相同或相近,字义以某个概念为中心,而分化孳乳。
异体字和同源字之间存在明显的差别。异体字反映的是“同字”而非同源,多个字形写一
个字,音、义完全相同,相互之间可以互相替代。同源字反映的是一组字的“同源”,一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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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秦汉篆文整理与综合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8CYY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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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字由一个字分化出来,有相同或相近的某一概念,在表达这一概念时可以相互替代,在同源
字被完全习用的过程中,便孳乳出其他的字义。同源字以义为联系,而不是以形为联系。
对于“聖”“聽”二字字际关系的论说,散见于相关字形的说解中,并未有详尽的论述。
现就“聖”“聽”二字的字形、字义进行论析,由于甲骨字形最能体现造字之初的本义,因此
用甲骨字形验证古“聖”“聽”二字是否为异体字,而同源字以某一概念为中心分化孳乳,因
此用字义系联验证同源字,力求厘清“聖”“聽”之间的字际关系。

二、从甲骨字形看“异体说”

《甲骨文编》(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1965)和《甲骨文字集释》(李孝定,1982)
中“聖”的字形为 (商.乙 5161),“聽”的字形为 (商.甲 3536)、 (商.乙 3396)。
在季旭昇(2014)《说文新证》第二版中,“聽”的甲骨字形新增 (商.乙 5161),与“聖”
的甲骨字形同形。在汤可敬(1997)《说文解字今释》和裘锡圭(2013)《文字学概要》中“聖”
的甲骨字形新增了 (商.存 1376)。
(商.乙 5161)从字形看从口,从 (“人”上注一大耳形)。口发出声音,人耳接受声音,
强调人耳的作用。通过释形,可以看出“聖”的本义和“聽”义有关。李孝定认为:“聖之初谊为聽
觉官能之敏锐”(李孝定,1982:3519)。裘锡圭认为:“[圣]的本义可能近于[聪]”(裘锡圭,2013:
132)。《说文新证》(季旭昇,2014)中提到裘锡圭认为“聪”表示耳朵通顺,听得清楚。可见,
两位学者对“聖”的本义都有相同认识。
(商.甲 3536)、 (商.乙 3396),从口、从耳,口发出声音,耳朵接受声音。裘锡圭
认为甲骨文“聽”字表示以耳听人口之声, (商.乙 5161)和 (商.甲 3536)的不同在于人
形的有无,二者本应是一字的异体。笔者认为裘先生所释 (商.甲 3536)“以耳听人口之声”
实际上是“以人耳听人口”之意,但耳和目的本义有所区别,
《说文·目部》:
“目,人眼,象形。”
《说文·耳部》
:“耳,主听也,象形。”自然界中除人有口、耳外,动物也有口、耳,也能发声、
受声,而古代用字讲究人物之辨:人曰肌,鸟兽曰肉;膏谓人脂,脂专谓物;人及鸟生曰乳,
兽曰产等,因此甲骨文“聖”和“聽”字义上有不同之处。同样,基于这一点,笔者认为古“聖”
字使用的范围要小于古“聽”字,“聖”甲骨文从人耳,而“聽”字的甲骨文从耳,因此甲骨
文“聖”从字形上看,其仅能用在人耳受声的使用情境中,而甲骨文“聽”字则可以用在表人
耳受声、动物耳朵受声的情境中。因此,对于《说文新证》
“聽”的字形表中新增 (商.乙 5161),
表人耳受声这一字形是可以接受的,甲骨文“聽”从形体上分析包含甲骨文“聖”的字义。此
外,甲骨文“聖”“聽”都表示耳朵接受声音,但甲骨文“聖”意义更强调耳朵敏锐的程度。
对于 (商.存 1376)形所属,多作为字书中的甲骨形例或是释甲骨“聖”形时一笔带过,
并未见到对 (商.存 1376)专门的释形。在《甲骨文编》中,将 (商.存 1376)用楷化字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467)表示。汤可敬(1997)《说文解字今释》和裘锡圭(2013)《文
字学概要》中将 (商.存 1376)作为“聖”的甲骨形例。董莲池《说文解字考正》中:“聖,
从口,从 ( 乃‘人’上注一大耳形),‘口’表声所出,大耳表聽觉器官之敏锐,口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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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即得之,以此会无所不通之意”(董莲池,2005:471)。将“ ”释为甲骨文“聖”表人上
大耳的部分,而非“聖”字本身。刘钊(2009)《新甲骨文编》和季旭昇(2014)《说文新证》
中,将 (商.存 1376)作为“闻”的甲骨字形。对于 (商.存 1376)形所属,本文有两个观
点:其一, (商.存 1376)特指人耳。《说文新证》中“耳”释义:“耳朵,主聽的器官。”
释形:“ (商.后 2.15.1),像耳形”(季旭昇,2014:838-839)。也就是说 (商.后 2.15.1)
可以指人耳,也可以指动物的耳朵。因此, 这个字形可以是特指人耳。其二, (商.存 1376)
为“闻”的甲骨字形。刘钊(2009)《新甲骨文编》和季旭昇(2014)《说文新证》中将 (商.
存 1376)作为“闻”的甲骨字形。而“闻”的甲骨文 (商.乙 6273)从人从耳,“人”为跪坐
的人形,而 为站立的人形,虽有所不同,但相差不大。
因此,从甲骨字形看“聖”“聽”二字字义有所区别,“聖”“聽”都有口发声、耳受声
的意思,但“聖”字更为强调耳朵的作用,即“听觉官能之敏锐”,所以从甲骨字形看,“聖”
“聽”二字并非异体字。

三、从字义系联看“同源说”

李孝定认为 为“聖”“聽”的源发字,甲骨文 字作 、 、 或 、 、 等形,


其释“庭”篇: 古“聽”字,甲骨文以 为聽闻或聽治之聽。甲骨文 用法叙述如下。
甲骨文称:「方亡 。」(后下 30.18)言方国无所聽闻,谓某方已逃窜,故云无聽。「归
其 ,有 。」(藏 2.3)亡聽与有聽语有反正耳。「王 不隹与唐 」(柏 19)言王之聽治,
唐不 王也。「王 不隹 」(戩 45.9)契文言 与易言咎。言王聽不隹咎也。「王 隹 。」
(戩 45.10)有 则不利于聽治也(李孝定,1982:2947)。
同时在《甲骨文字集释》一书中以形证“聽”“聖”“聲”本作“ ”“ ”:
魏三体石经书无逸「此缺不聽」,古文聽作 。古文四聲韵下平十八青引义,云章聽作 ,
是以 为聽也。又去聲四十七劲引古老子聖作 ,是以 为聖也。又下平十七清引华狱碑聲
作 ,是以 为声也。金文聖字早期作 ,晚期加 为声符作聖,此以形证之,知古聽聖聲
之本作 也(李孝定,1982:2946)。
李孝定论证“聽”本作“ ”。从字形上看, 与甲骨“聽”字形完全相同,从耳从
口。笔者认为“ ”“ ”或为今人所创用以专表“聽”的甲骨字形 、 、 或 、 、
等形,专表听闻或听治之“聽”义。李先生以形证古“聽”“聖”本作“ ”“ ”,其实
质是“聽”古字就是“ ”。金文“聖”字早期作“ ”,当是“聖”字表听闻义,与“聽”
字义相通,因而“聖”字作“ ”,其本质是字义的联系。董莲池(2005)《说文解字考正》
释“聽”时提到:“聖”与“聽”古音极近,字形亦近,义有相通处,故“ ”字或常可写
作“ ”,即“ ”写作“ ”,二字可相互通用。
古书中“聖”“聽”有通用现象:“《礼记》、《乐记》「小人以聽过」释文「以聽本或
作以聖」。秦泰山刻石「皇帝躬聽」史记秦本纪「聽」作「聖」”(李孝定,1982:2946)。
出土文献中,“聖”“聽”有通用现象,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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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诸楚荆不聖(聽)令于王所,子范及晋公率西之六师博(搏)伐楚荆(《故宫文物月
刊》2000(6))。
(2)女(汝)敬聖(聽)吉梦(清华简一 《程寤》)。
(3)弗畏不恙(祥),不肎(肯)惠聖(聽)亡(无)辠(罪)之□(辞),乃隹(惟)
不训(顺)是□(治)(清华简一 《皇门》)。
(4)□(吾)□(中)心念诖(絓),莫我或聖(聽),□(吾) (恐)辠(罪)之
(清华简三 《芮良夫毖》)。
(5)□(吾)甬(用)□(作)䚹(毖)再夂(终),㠯(以)寓命达聖(聽)(清华简
三 《芮良夫毖》)。
但同为《芮良夫毖》中的“聖”字,除表听闻义外,还有其他义,如:
(6)由(迪)求聖人,㠯(以)□(申)尔(尔) (谋)猷,母(毋)䐓(羞)□(问)
䌛(由)厇(度)(清华简三 《芮良夫毖》)。
(7)恂求又(有)□(才),聖智恿(勇)力(清华简三 《芮良夫毖》)。
第一句中“聖人”为聖智之人,此句意为:当索求进用聖智之人,申明他的道谋 (王坤
鹏,2017(:44-54)。这句是对统治者的要求。“聖智之人”即聪明睿智之人,与第二句同,“聖”
即引申出聪明义。我们可以看到,随着“聖”“聽”二字逐渐为人们完全习用,它们除表“口
发声、耳受声”的本义外,分别朝不同方向的孳乳出其他字义,两字的意义逐渐分化。例如:
(8)《周礼·地官司徒·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智、仁、
聖、义、忠、和。”注云:“聖,通耳先识。”
(9)《尚书·洪范》:“睿作聖。”
(10)《诗经·邶风》:“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无令人。”传云:“聖,
睿也。”
(11)《段注》:“凡一事精通亦得谓之聖。”
(12)《荀子·臣道》:“是聖臣也。”注云:“聖者,无所不通也。”
睿的本义为深明、通达。由于“聖”更为强调耳朵敏锐的程度,经习用,引申出:聪明;
深明、通达;精通一事者;无所不通等。
(13)《战国策·秦策》:“则王勿聽其事。”注:“聽,从也,受也。”
(14)《吕览·知士》:“非贤主,其孰能聽之。”注:“聽,受也。”
(15)《吕览·知士》:“三日而聽。”注:“聽,许。”
(16)《荀子·议兵》:“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聽。”注:“聽,犹耳目也,或曰谓
间谍者。”
(17)《礼记·杂记下》:“不聽事焉。”注“聽,犹待也。”
“聽”经习用,其义由“口发声、耳受声”,引申出:听从;答应;耳目;听候等义。

四、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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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聖”“聽”二字甲骨字形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聖”“聽”二字并非异体字,虽古
音相近,古书中有通用之例,都可以表示口发声,耳受声,但它们的字义有所区别,甲骨文“聖”
更加强调耳朵敏锐的意思。从字义系联中,我们可以得出“聖”“聽”二字为同源字的结论。
“ ”为“聖”“聽”二字的源发字,在表听闻、听治之义时“聖”“聽”可以相互通用,
因“聖”的甲骨字形从口、从 ,更为强调耳朵的作用,“聖”“聽”二字遂朝不同方向引申,
“聖”引申出:聪明、深明、通达、精通一事者;无所不通等义,“聽”引申出:听从、答应、
耳目、听候等义。

注释

①在论证过程中,兼顾到易于理解字形,故“聖,聽,聲”三字用繁体,其余用简体。下同。
②为求行文方便,本文对于学界各位专家、学者,均直书其名、直引其论,无任何不敬之意。

参考文献

[1] 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1982.


[2] 裘锡圭.文字学概要(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3.
[3] 王力.古代汉语[M].北京:中华书局,1999.
[4] 王力.同源字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 1982.
[5] 季旭昇.说文新证[Z].台北:艺文印书馆, 2014.
[6]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甲骨文编[Z].北京:中华书局, 1965.
[7] 董莲池.说文解字考正[Z].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5.
[8] 王坤鹏.清华简《芮良夫毖》学术价值新论[J].孔子研究, 2017(4).
[9] 刘钊,洪飏,张新俊.新甲骨文编[Z].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2009.
[10] 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Z].长沙:岳麓书社, 1997.

作者简介
聂洁娜(1999—),女,湖南科技大学在读硕士,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E-mail:
2907551904@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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