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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见吴王馀昧剑铭考证

董  珊

内容提要  本文讨论了苏州博物馆新入藏的 74 字吴王剑铭文,认为器主为吴王馀昧,剑


铭所记事件都发生在吴王馀祭之世,同时也讨论了绍兴鲁迅路出土的吴王馀昧剑,指出
两柄剑铭所记五次战争并无重合之处。本文认为,《春秋》经传所记载的吴王馀祭在位
四年,吴王馀昧在位十七年,是正确的记载。同时,也根据过去学者的研究 , 再次反驳
了《史记·吴世家》对这两位吴王在位时间的误记。最后指出,在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
的对比研究工作中,应该注意裘锡圭先生的提醒,防止不恰当的趋同或立异。
关键词  吴王馀昧  铭文  《春秋左传》  典庸器

2014年底,苏州博物馆征集入藏一柄吴王剑,长57.5厘米,在一面剑脊的两侧铸有铭文两行
‹1›
74 字〔又重文 1 ,见图一、图二、图三〕。曹锦炎先生和程义先生已撰文加以介绍 。我认为,剑铭
可以释读如下:

攻 (吴)王姑雠焉(夷) 雖 (昧)曰:余 (寿)梦之子,余 之嬖(?)


弟。 此 命初伐 (麻),败 (麻),隻 (获)众多。命御 (荆,荆)奔,王围
‹2›
乾,既北既殃,不我敢 (当)。命御 (越),蜼 (雖 ) 弗克,未败 (吴)邦。
命弋(代)为王,择氒(厥)吉金,自乍(作)元用鐱。

铭文有韵:麻、多,歌部;殃、当、邦、王,阳部。
需要说明的是,吴王之名“馀昧”在传世文献中的写法多有讹误,大概仅有《公羊传》的“夷昧”与
《吴越春秋·吴王寿梦传》的 “ 馀昧 ” 是正确的,详见下文考证。本文提到这位吴王时,都统一写作
“馀昧”,但引用传世文献时,就各随原文,不再另作说明。

‹1› 曹锦炎:《新见攻 王姑发皮难剑铭文及其相关问题》,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编:《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


究》第六辑,页143-15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程义:《苏州博物馆新入藏工吴王余昧剑初探》,《文物》2015年第9期,页
74-81。

‹2› 此字见晋公 铭文(


《集成》10342),一般隶定为“ ”,李学勤先生隶定作“ ”,读为虚词“唯”。参看《晋公 的几个问题》,
《出土文献研究》页134-137,文物出版社,1985年。按:据李学勤先生对“雖”字的隶定,可隶定苏州博物馆藏馀昧剑铭中的“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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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苏州博物馆藏吴王馀昧剑照片
苏州博物馆提供
〔图二〕苏州博物馆藏吴王馀昧剑拓本
熊长云先生提供 一  铭文通读

1.攻 (吴)王姑雠焉(夷)雖(昧)曰:余
(寿)梦之子,余 之嬖(?)弟。
从该铭“焉”字写法可知,“焉”跟“於”字形、字音
皆近,都是“乌”的分化字,其像乌鸦口的右侧笔画
脱落,作“人”形者为“於”字,再改变笔势,重新组
合为从 “ 正 ” 的那种字形,就是常见的 “ 焉 ” 字(见中
山王大鼎、秦篆等)。小篆“焉”字从“下”,可视为从
“人”向“正”形体过渡的中间环节。
“焉”与“夷”相通假之例,见《周礼·秋官司寇》
“行夫”职:“居於其国,则掌行人之劳辱事,焉使则
介之”,郑玄注:“故书曰夷使。郑司农云:夷使,
使於四夷,则行夫主为之介。玄谓夷,发声。《经

典释文》:“焉,刘音夷。”
“ 雖 ” 字也见于 1997 年绍兴鲁迅路出土的吴王
馀昧剑铭(以下简称 “ 鲁迅路剑 ” )。 2007 年李家浩
先生考证鲁迅路剑铭时,根据鲁迅路剑铭此字左
上的“廿”形写法,释此字左侧偏旁为《说文· 部》
‹1›
“芇”,并且认为“芇”是声符 。今据苏博剑铭看,该
字的左上部分写作 “ 口 ” 形,但无论 “ 口 ” 还是 “ 廿 ” ,
都难以与“芇”字所从的“ ”旁构成字形演变关系,
因此释该字左旁为“芇”是不合适的。
我认为该字从 “ 隹 ” 声,此字或可能就是 “ 雖 ”
字。虽然 “ 虫 ” 旁与一般的写法有异,但 “ 雖 ” 不从
“虫”得声,所以这一点对有关的讨论影响不大。
雖,心母微部;未,明母物部。与“雖”字同谐
声的“婎”、“睢”、“倠”,是晓母微部字;与“昧”字同谐
“未”声的“沬”、“ ”,是明母物部字。明母字与晓母

‹1› 李家浩:《攻敔王姑义 剑铭文及其反映的历史》,陈昭


容主编:《古文字与古代史》第一辑页302,台北 “中央”研究院历史
语言研究所,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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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苏州博物馆藏吴王馀昧剑铭文摹本
字常常可以谐声或通假,微部与物部构成阴、 董珊摹

入对转,因此 “ 雖 ” 与 “ 昧 ” 音理可通。 “ 沬 ” 、“ ”
的异体字 “ 湏(
” 《说文》“ 沬 ” 之古文)、“ 靧(颒)” 是
晓母微部字,与 “ 婎 ”、“ 睢 ”、“ 倠 ” 同声同部,古音
接近。
由此可见, “ 焉雖 ” 可能就对应文献中的 “ 夷
昧 ” 。传世文献中 “ 夷昧 ” 之名的后一字,或写作
“ 末(
” 《左传》昭公十五年《经》),或从 “ 末 ” 作 “ 眜 ”
(《史记·吴世家》、
《刺客列传》)、“ 昩 (
” 《十二
诸侯年表》),或从 “ 未 ” 声作 “ 昧(
” 《公羊传》襄公
《说苑·至公》
二十五年、昭公十五年、 、《新序·节
‹1›
士》、
《吴越春秋·吴王寿梦传》) 。案:未、末古
音不同,难以构成通假关系,应是传抄造成的形
讹,二者必有一误。如果上述“焉雖”可通假为“夷
昧 ” 的释读不误,那么传世文献中馀昧的名字本
应做 “ 夷(馀)昧(未)” ,那些写作 “ 末 ” 字或从 “ 末 ”
‹2›
声的“昩”、“眜”字都是传抄误字 。
关于鲁迅路剑,我和李家浩先生都认为器主
是馀昧。鲁迅路剑铭器主名字写作“攻 (敔-吴)
王姑雠雖 ” ,读为 “ 吴 ” 之字,写法与苏博剑铭作
“ ” 不同。众所周知,吴国铭文中读为的 “ 吴 ” 字
有多种写法。此两剑器主相同,属於同一时期,
但铭文出现两种写法的“吴”字,因此,就目前来
看,这种用字习惯尚无断代方面的意义。
“姑雠焉雖”,鲁迅路剑铭作“姑雠雖”。简省“焉”字的情况,可以参看吴王馀祭之名在剑铭中写
作“ 此 ”,又简省作“ (以下若无特殊需要,
” “ ”简写为“虘句徐”);吴王诸樊之名在
在剑铭中写作“姑发者反”,又简省作“姑发反”。若“姑雠焉雖”的“焉雖”两字确实可以与传世文献的“夷
(馀)昧(未)”的语音对应,则相同的情况,可参看吴剑铭“姑发者反”的“者反”两字即对应传世文献

‹1› 前揭《攻敔王姑义 剑铭文及其反映的历史》,页300-301。

‹2› 前揭《攻敔王姑义 剑铭文及其反映的历史》,页283-308。李家浩先生的意见与本文相反,认为从 “未”的是误字,从


“末”的“昧”是正字。见李文页30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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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的“诸樊” 。
“余寿梦之子,余 之嬖(?)弟”,所谓“嬖”字,原从尸、从○、从皿、从女。我怀疑该字可释
读为“嬖”。《说文》:“嬖,便嬖,爱也。”传世文献无“嬖弟”一词,但“嬖”与“宠”词义相近,文献有“宠
弟”一词,《史记·楚世家》:“康王宠弟公子围、子比、子晰、弃疾。《左传》
” 隐公元年“蔓草犹不可除,
况君之宠弟乎?”此两处“宠弟”皆指同母弟。
在鲁迅路剑铭无“曰”字,无两“余”字。且鲁迅路剑铭之“□弟”两字情况不明,有待研究。
以上是器主自述父兄名号。
2. 此 命初伐 (麻),败 (麻),隻(穫)眾多。
“命初伐麻”,虘句徐命姑雠焉雖第一次征伐麻。“败麻”,吴打败麻。“获众多”,《左传》定公九
年:“凡获器曰得,得用焉曰获。《周礼·夏官司马》
” “司勋”职:“战功曰多。” “获众多”是说获得很多
俘虏和战利品。
3. 命御荆,荆奔,王围乾,既北既殃,不我敢 (当)。
“荆奔”,“奔”,《论语·雍也》:“奔而殿”,朱熹《集注》:“奔,军败走。”
“王围乾”,“王”应指当时的吴王馀祭(虘句徐),“围”下一字应为地名,程义先生释为“ ”,但该
字并不从“昜”。我认为该字从“倝”声,或可释为“乾”,可能与楚东境常作为吴楚战场的地点 “ 乾溪 ”
‹2›
有关 。
“既北既殃”,“北”可训为“军奔”,“北”、“奔”互训,且有异文。《谷梁传》隐公五年:“战不逐奔”,
在《谷梁传》隐公十年:“不正其乘败人而深为利”的范甯《注》,引作:“战不逐北。”此铭“既北”指荆军
‹3›
已败走,与前“荆奔”相照应。“殃”可训为“败”,亦可训为“咎”、“祸” ,“既殃”或指前述“王围乾”之事。
“不我敢 ”,“不”下之字因锈覆看不清,据X光照片,是“我”字。“ ”字似是衣裳之“裳”的异体
字,从“尚”声可读为“当”。“不我敢当”是“不敢当我”的宾语前置形式,指荆军不敢当吴军。“当”的意
‹4›
思是“敌”、“对”、“值”、“向”、“承”,均为常训 。“不我+情态动词+行为动词 ”是上古汉语比较固定的结
构,例如《易·鼎》九二爻辞:“我仇有疾,不我能即。《诗·召南·汝坟》
” :“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诗·小雅·黄鸟》:“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诗·邶风·谷风》
” :“不我能慉。”
此句谓虘句徐命姑雠焉雖抵御楚国的进攻,战果是荆人败北,吴王馀祭围乾,荆人因为败北和

‹1› 古人名、字连称时,都是先字后名,吴剑铭的“姑雠”、“姑发”或有可能都是“字”。

‹2› 关於古文字中的从 “ 倝 ” 声的字,我在《韩伯丰方鼎初论》


(东亚研究型大学协会: “ 源远流长——汉字国际学术研讨会暨
AEARU第三届汉字文化研讨会”,北京大学,2015年4月11-12日)中曾有讨论,后来刘洪涛先生来函告知,他的未刊稿《释古文字
中的几个从“倝”及相关之字》和谢明文的《释西周金文中的“垣”字》
(中国文字学会第七届学术年会论文,2013年9月21-22日,吉林大
学,正式发表於《中国文字学报》第6辑,商务印书馆,2015年)都讨论过相关之字。

‹3› 宗福邦等编:《故训汇篡》页1188,商务印书馆,2003年。

‹4› 前揭《故训汇纂》页1492。

034 故宮博物院院刊    2015年第5期・ 第18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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殃咎,不敢敌对吴人。
4. 命御 (越),蜼(雖)弗克,未败 (吴)邦。
句义是虘句徐命姑雠焉雖抵御越国,吴虽然没有克越,但越也没有打败吴邦。
5. 命弋(代)为王,择氒(厥)吉金自乍(作)元用鐱。
句义是吴王虘句徐命姑雠焉雖代自己为吴王,所以器主选择吉金制作了这柄剑。馀祭命馀昧代
为吴王事,见《左传》襄公三十一年狐庸对赵文子语:“是二王之命也,非启季子也。”“二王之命”即
是说诸樊命馀祭为王、馀祭命馀昧为王这两件事。

二  年代与事件

剑铭先自叙器主名和父、兄之名,又顺次记叙虘句徐四次颁命姑雠焉雖:先记命姑雠焉雖伐麻、
御楚、御越三件事,最后记虘句徐命姑雠焉雖代自己为吴王事,因此伐麻、御楚、御越三事都应发生
在虘句徐之世。
要正确理解剑铭,先要了解几个定点。
1. 寿梦四子中的诸樊(谒)、馀祭、馀昧(夷昧)三人兄终弟及。
《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曰:“谒也,馀祭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人。季子弱而才,兄弟
皆爱之,同欲以为君。……弟兄迭为君,而致国乎季子。……故谒也死,馀祭也立;馀祭也死,夷
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季子使而亡焉。”此事在传世文献中的记载都一致,无
异说。
2. 此剑铭文中所见“虘句徐”或“虘句此徐”即吴王馀祭。
“攻吴王虘句此徐”已见於三件吴国兵器铭文,学者已经指出“虘句此徐”对应《左传》襄公二十八
‹1› ‹2›
年所记的吴王馀祭的另一名“句馀” 。有关考证,可参看拙著《吴越题铭研究》 。
3. 苏博剑器主是吴王馀昧。
器主名“姑雠焉雖”与鲁迅路剑器主“姑雠雖”是同一人。如果我们相信传世文献所记寿梦之子诸
樊、馀祭、馀昧三人兄终弟及之事,则根据器主的自报家门,器主一定是馀昧,舍此则绝无他解。
这个定点依赖前述的 1、2 两点,但跟我们对 “ 姑雠焉雖 ” 的语言文字解释并无关系。以此为定
点,无论将剑主的名字释为什么,都改变不了剑主就是馀昧的事实。学者设法从语音和字形方面将
剑铭所见“姑雠焉雖”跟传世文献中吴王馀昧的名字相牵合,仅是一种解释而已。

‹1› 《左传》襄公二十八年:“齐庆封奔吴,句馀与之朱方。”杜预注:“句馀,吴子夷末也。”服虔以为是馀祭。案:杜预此注
误,服虔不误。可参杨伯峻:《春秋左传注》页1149,中华书局,1990年。又请参看本文下引《史记索隐》。

‹2› 董珊:《吴越题铭研究》页11-15,科学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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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吴王馀祭在位时间共计四年。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记屈狐庸对赵文子语:“巢陨诸樊,阍戕戴吴”,“巢陨诸樊”事在《春秋》襄
公二十五年:“十有二月,吴子遏伐楚,门於巢,卒”,此事亦见同年《左传》,吴子遏即诸樊。“阍戕
戴吴”事在《春秋》襄公二十九年:“阍弒吴子馀祭”,此事亦见同年《左传》:“吴人伐越,获俘焉,以
为阍,使守舟,吴子馀祭观舟,阍以刀弒之。”戴吴即吴王馀祭。据此,馀祭在位共计四年(公元前
547-前544年,相当於鲁襄公二十六年至二十九年)。《史记·十二诸侯年表》与此同。
但《史记·吴世家》:“十七年,王馀祭卒。”及《吴越春秋·吴王寿梦传》:“十七年,馀祭卒。馀
眜立四年卒。”与《春秋》相异。又《左传》襄二十八年:“齐庆封奔吴,句馀与之朱方。”杜预注:“句
馀,吴子夷末也。”案:杜预此注之误,早己。此事早已经《史记索隐》指出。《吴世家》:“寿梦有子
四人,长曰诸樊,次曰馀祭,次曰馀眜”之《索隐》:

《左传》曰“阍戕戴吴”,杜预曰“戴吴,馀祭也”。又襄二十八年《左传》,齐庆封奔
吴,句馀与之朱方,杜预曰“句馀,吴子夷末也”。计馀祭以襄二十九年卒,则二十八年赐
庆封邑,不得是夷末。且句馀、馀祭或谓是一人,夷末惟《史记》、《公羊》作“馀眜 ”,
《左氏》及《谷梁》并为“馀祭”。夷末、句馀音字各异,不得为一,或杜氏误耳。

又《吴世家》:(馀祭)
“ 七年,楚公子围弒其王夹敖而代立,是为灵王。《索隐》
” :

《春秋经》襄二十五年,吴子遏卒;二十九年,阍杀吴子馀祭;昭十五年,吴子夷未
卒。是馀祭在位四年,馀眛 在位十七年。《系(世)家》倒错二王之年,此七年正是馀
昧之三年。

清人梁玉绳《史记志疑》也说:“馀祭四年,夷末十七年,《史记》误倒。”日本学者中井积德《史
记考证》:“王观国曰:《春秋》襄二十九年,阍杀吴子馀祭,是馀祭嗣位四年被弑也,《左氏》、
《公

羊》《谷梁》
、《史记·十二诸侯年表》皆同。唯其《世家》称十七年馀祭卒。”之后也援引梁玉绳说指出
了《史记·吴世家》之误。《史记》中年代之误比比皆是,两说并存之事也不少见。《史记索隐》以及清
末学者、当代学者对传世文献中馀祭、馀昧年代和名字的订正,是正确无误的。
在馀祭在位的短短四年之内,见於传世文献记载的吴国战事仅有以下三次:

1 . 襄公二十五年《春 秋 》:“ 十有二月,吴子 遏伐楚,门於巢,卒。”《 左传》:“ 十二


月,吴子 诸樊伐楚,以报舟师之役 。门於巢,巢牛臣曰:吴王勇而轻,若启之,将亲门。
我获 射之,必殪 。是 君也 死, 其少安。从之 。吴子门焉,牛臣隐於 短 墙以射之,卒。”

036 故宮博物院院刊    2015年第5期・ 第18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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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襄公二十六年《左传》:“楚子、秦人侵吴,及 〔图四〕绍兴鲁迅路出土的吴王馀昧剑铭
选自《吴越题铭研究》图14(有修改)

雩娄,闻吴有备而还。遂侵郑。五月,至於城麇。郑皇
颉戍之,出,与楚师战,败。穿封戌囚皇颉,公子围与
之争之,正於伯州犁。 ” 之后就是所谓“上下其手”的著
名故事。
3. 襄公二十九年《春秋》 “ 阍 弒 吴子馀祭 ” 《左
传》:“吴人伐越,获俘焉,以为阍,使守舟。吴子馀
祭。观舟,阍以刀弒之。”

根据上述材料来看,苏博剑铭所记 “ 伐麻 ” 之事不见文献记
载。“御楚”之事,是否就是襄公二十六年“楚子、秦人侵吴,及雩
娄,闻吴有备而还 ” ,仍有待更多证据。 “ 御越 ” 一事,似可以与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 吴人伐越 ” 之事相对看,吴伐越事亦见马
‹1›
王堆帛书《春秋事语》“吴伐越”章 。但“伐越”与剑铭“御越”
的表述不同,也很难说是同一件事。

三  与鲁迅路剑铭的关系

1997 年在绍兴鲁迅路出土的另一柄馀昧剑,铭文如下〔图
‹2›
四〕 :

‹1› 裘锡圭主编:《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第三册,页193,中华书局,
2014年。

‹2› 曹锦炎:《吴王寿梦之子剑铭文考释》,《文物》2005年第2期,收入曹锦炎:
《吴越历史与考古论集》,页14-26,文物出版社,2007年。该文最初发表时有笔
误:“该剑器主为馀眛一经确认,铸器年代便大致可以确定。(页71)
” 收入文集时已改
正为:“器主为馀祭已经明确,铸器年代大致可以确定。(页22)
” 参看曹锦炎:《工吴
王 工吴剑铭文考释》,“凤鸣岐山——周文化国际研讨会(陕西岐山)”论文,2009年
4月8-11日,后正式发表於西泠印社编:《西泠印社“重振金石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
文集》页121-124,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年。曹锦炎:《从青铜兵器铭文再论吴王
名》,收入李宗焜主编:《古文字与古代史(第三辑)》,页237-250,台北 “中央”研究
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12年。至前引曹锦炎先生最新撰写的《新见攻 王姑发皮难剑
铭文及其相关问题》改变了观点,转而同意李家浩先生《攻敔王姑义剑铭文及其反映
的历史》认为器主是吴王馀眛的看法。

新见吴王馀昧剑铭考证 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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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 (敔 -吴)王姑雠雖 , (寿)梦之子, 之□弟。初命伐□,[又(有)]隻
(获)。 (荆)伐䣄(徐),余 (寴-亲)逆攻之,败三军,隻(获)□□,攴(缚)
七邦君。

鲁迅路剑铭记载了“伐□”与“攻楚”两件事,下面分别来说。
1. “初命伐□”之事。
“ □ ” 字形不清晰,与苏博剑铭读为 “ 麻 ” 的字在字形上有几分相似,但从鲁迅路剑铭照片看,
“□”字形无左竖笔,难以视为“麻”字。
“初命伐□”的表述方式,是说器主初次受命伐□,这如果与苏博剑铭“虘句徐命初伐麻”、“命御
楚”、“命御越”的表述方式相似,就都说明此时吴王馀昧尚未即位,所以才从当时的吴王那里受命去
征伐或御敌。“初命”,是首次命某人。苏博剑铭的“初伐”,是首次伐某地,二者意思不同。传世文
献记载吴伐麻之事,见於鲁昭公四年《左传》:“冬,吴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此年即
馀昧六年。因此,即便将鲁迅路剑铭该字释为“麻”,也不会是指鲁昭公四年(前538年,吴王馀昧六
年)的那一次吴楚战役。
李家浩先生曾释此“□”字从“ ”从“邑”,我曾将该字释为从“操”从“邑”,但李家浩先生和我都将
‹1›
该字读为“巢” 。现在看来,此字既然残泐难辨,不好与苏博剑之“麻”字牵合,猜测无益,不妨存疑。
2. 荆伐徐、吴攻楚之事。
铭文讲“余亲逆攻之”之“亲”字,意思是“亲自”,例如《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记载,吴王诸樊围巢
时,“将亲门”,即本可以命他人代为而亲力亲为的意思,西周金文中也有不少这种用法的“亲”字,
不烦举例。这种表述,说明器主这次逆攻楚是自主行动,并非受命出征,也表明吴王馀昧已即位。
这与前文“初命伐□”是不同的。而苏博藏馀昧剑所述事件都发生在吴王馀祭之世,所以也不能跟鲁
迅路剑铭记载战事混为一谈。
鲁迅路剑铭记载的荆伐徐、吴攻楚之事,李家浩先生认为即《春秋》鲁昭公四年(相当於吴王馀昧
六年末至七年初)“秋七月,楚子以诸侯伐吴”,此战役即同年《左传》所称的“朱方之役”,楚灵王“使
屈申围朱方,八月甲申克之,执齐庆封而尽灭其族”。我则认为事见《左传》昭公十二年至十三年(相
当於吴王馀昧十四年至十五年)
。李家浩先生与我的考证虽有不同,但都将该事置於吴王馀昧之世。
综合来看,苏博剑记载“命初伐麻”、“命御楚”、“命御越”、“命代为王”四事,其事件年代都在馀祭
在位时;鲁迅路剑记载“初命伐□”发生在馀祭之世,“亲逆攻楚”则在馀昧即位之后。所以这两柄馀
昧剑所记史事并无重合。

‹1› 董珊:《读吴王寿梦之子剑铭的补充意见和推测》,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2008年1月20日。又参看拙著
《吴越题铭研究》页20-22。

038 故宮博物院院刊    2015年第5期・ 第18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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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论

苏博藏剑与鲁迅路剑的器主都为吴王馀昧,但其名号 “ 姑雠 [ 焉 ] 雖 ” 不能与传世文献很好地对
应,尚待研究。两剑铭所记五次战事,四次在吴王馀祭时,一次在吴王馀昧时,其中 “命初伐麻”、
“初命伐□”两次皆不见於传世文献记载,其馀三次虽似有史影,亦多所不同,不能强行牵合。
裘锡圭先生提出,在中国古典学重建中,要注意文本复原过程中不恰当的“趋同”与“立异”两种
倾向,“前者主要指将简帛古书和传世古书中意义本不相同之处说成相同,后者主要指将简帛古书
‹1›
和传世古书中批次对应、意义相同或很相近的字说成意义不同” 。无论趋同或立异的倾向,都需要
我们有足够的警惕。我认为,苏博剑铭、鲁迅路剑铭与与传世古书三者的关系,是不应趋同的显著
例子。如果不能清楚地了解古代学者对于吴王馀祭、馀昧的名字和年代的考订,就有可能误解剑
铭,并且进而质疑或者篡改《春秋》与《左传》的记载。
《周礼·春官宗伯·序
吴王馀昧的两种剑铭,都是将战功铭载於剑上。这种称伐计功的器物,即
官》“典庸器”的“庸器”,郑玄注:“庸,功也。郑司农云:庸器,有功者铸器铭其功。《春秋传》曰:
以所得於齐之兵,作林钟而铭鲁功焉。”其引文见襄公十九年《左传》。又《左传》僖公二十五年:“二
礼从国子巡城,掖以赴外,杀之。……礼至为铭曰:余掖杀国子,莫余敢止。 ” 也是铭功於器。
吴越铭文常记录器主的战功。例如越王州句剑铭说:“唯余土委邗。”越奇字钟铭:“唯余尽 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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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吴冉钲铖铭:“余以伐 ,余以伐䣄(徐)。”越戎桓钟铭:“戎 (桓)搏武, 内(入)吴疆。”
不过像吴王馀昧这样自占功劳而铸为剑铭的情况,仍属罕见。当时也许是将剑当做一种礼器,将剑
铭当作一种特殊的功劳簿记,用战功昭示继承王位的合法性。馀昧在位十七年,战事频仍,或许今
后还会发现类似的器物。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

(责任编辑:项坤鹏)

‹1› 裘锡圭:《中国古典学重建中应该注意的问题》,《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集刊(二)》,收入《中国出土古文献十讲》
页8,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

‹2› 以上四例参看拙著《吴越题铭研究》,页57-59、87、81-82、84。

新见吴王馀昧剑铭考证 039

书籍5.indb 39 15-9-16 下午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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