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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人性論說闡述

荀子倡言「性惡」,欲明其理,得先就荀卿論
「性」諸說深入剖析,今試論之如下:

一.「性」、「情」之義界:
荀卿議論,最重邏輯;因而在推衍論說之先,多
就所論概念訂立界說。《荀子.正名》云:

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
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性之好、惡、喜、怒、哀、
樂謂之情。情然而心為之擇謂之慮。心慮而能為
之動謂之偽。
顯然易見,就「性」而言,荀卿之定義有二:其
一為「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其二為「性之和
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究竟兩
義是否相同?可有抵觸?今先就首義論之:

1 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
荀卿謂「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所謂「生之所
以然者」,各家意見不盡相同。唐朝楊倞注云:

人生善惡,故有必然之理,是所受於天之性也。
楊倞以「性」為「天之性」,意指上天所賦人之
本質,乃從廣義立說。梁啟雄《荀子簡釋》則以
為專指「生理」:
此性字指天賦的本質,生理學上的性。 [1]

梁啟雄將「性」視為「生理」,猶言身體,以為
此皆天賦。北京大學《荀子》注釋小組嘗試將焦
點再集中於耳目鼻口等感官之上,注釋小組云:
生來就是這樣的叫做「性」。這裡的「性」
大致指人的耳、目等感官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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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見《荀子簡釋.正名》頁 309 。
按注釋小組將「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之「性」
解釋為耳目鼻口等感官,乃從狹義立說。綜合以
上三家論說,可見荀卿所謂「生之所以然者謂之
性」,「性」義有三:一).從廣義言:乃指天
性,意謂上天所賦予萬物之本質;二).從狹義
言:乃指生理;三).再從狹義推論:專指感官。

三者當以楊說為是,「性」指上天所賦予之本質,
此「性」之本義;至於梁啟雄、注釋小組所論者,
乃從此「本質」考量,以為專指生理或感官。細
意考之,其實三者並無明顯矛盾;荀卿謂「生之
所以然者謂之性」,乃指上天所賦人類之共同本
質,而此等本質之具體內容即為耳目鼻口等感官。
因之,《荀子.正名》云:
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

「就」指「成就」,「質」指「本質」。徐復觀
《中國人性論史.荀子的經驗主義的人性論》云:
「情者,性之質也」,這才是他的人性論的本
色。性以情為其本質,即是情之外無性;於是情
與性,不僅是同質的,並且也是同位的。 [1]
徐觀復以「情」為「性之本質」,旨在強調
「性」「情」同質同位,此從「性」、「情」兩
者相同之處立論,固然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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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見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頁 234 ,台灣:商務印書
館, 1999 年。
考楊倞注云:
性者成於天之自然,情者性之質體。 [1]
依據楊倞注,「性」當指上天所成就之自然之性;
而「情」者,乃「性」之實質內容。此荀卿從細微
處標舉「性」「情」之別,足見其議論慎微。又陳
大齊《荀子學說》 :
故性與情,若必欲爲之分別,則可說性是能作好惡
喜怒哀樂等反應的狀態,情是好惡喜怒哀樂等的現
實活動。不過這些分別,不是荀子所重視的。故荀
子雖爲性情分作定義,却常將性情合說,或稱情性,
或稱性情,其例甚多。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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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見王先謙《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新編諸子
集成》本,頁 428 。
[2]見陳大齊《荀子學說》,頁 40 。
2. 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
然則「情」作為「性」之實質內容,其具體含義
為何?《荀子.正名》云:
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

準此可知,「性」之實質內容即為好惡、喜怒、
哀樂。然而,人之好惡、喜怒、哀樂緣何而生?
《荀子.正名》:
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欲者、情
之應也。以所欲以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
也。
可見「情」之所以生者,乃因人之有「欲」。荀卿
以為「欲望」乃應「情」而生,為求滿足一己「欲
念」,好惡、喜怒、哀樂之「情」乃不可免。今進
而討論荀卿之所謂「欲」。《荀子.榮辱》云:

目辨白黑美惡,而耳辨音聲清濁,口辨酸鹹甘
苦,鼻辨芬芳腥臊,骨體膚理辨寒暑疾養,是又人
之所 [1]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
所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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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所下原有「常」字,王先謙云:以文義求之不當有。上下文
「所生而有」句並無「常」字,此「常」字緣上下文而衍。
荀子以為「耳」、「目」、「鼻」、「口」、
「身體」皆能辨別不同之感覺,此人天生自然而
得之感官能力,亦即「生之所以然」之天性。既
然天生人而使其感官可以辨別美惡,則人自當好
利而疾惡。〈性惡〉云: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
讓亡焉;生而有疾 [1]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
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 [2]好聲色焉,順是,
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
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文〕 [3]亂理
而歸於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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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楊倞云:疾與嫉同。
[2] 王先謙云:下「有」字疑衍。
[3] 俞樾云:「犯分」,當作「犯文」。此本以「文」「理」相對。上文曰:
「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下文曰:「合於文理,而歸於治」,
其證也。
荀卿謂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疾惡」,此
猶言「好惡」也,即所謂「情」。「情」緣於
「欲」,荀卿謂人生而有「耳目之欲」,乃好聲
色;可見人於聲色好惡之「情」,乃緣於耳目等
感官之欲。再考《荀子.性惡》:

若夫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
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於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
然、不待事而後生之者也。

荀卿所舉「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
「骨體膚理好愉佚」,並皆感官之欲,而為人性
天生自然而得好惡之情。〈正名〉又云:
今人之性,飢而欲飽,寒而欲煖,勞而欲休,
此人之情性也。

荀卿以為「欲飽」、「欲煖」、「欲休」,並皆
人之情,可見荀卿所謂「欲望」者,亦感官之欲。
總括而言,荀子謂「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乃
指人之天性,此天性之實質內容乃為「情」,而
「情」指人之「好惡、喜怒、哀樂」;「情」之
所以生,乃因感官之「欲念」而起。荀卿以為
「性」「情」「欲」三者皆天生使然。上文提及
楊倞、梁啟雄、北京大學《荀子》注釋小組三家
有關「性」義論說,從細微處觀之雖有分歧,就
廣義而言則並無牴牾。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
從心善向心知──荀子的經驗主義的人性論》謂:
荀子雖然在概念上把性、情、欲三者加以
界定;但在事實上,性、情、欲,是一個東西
的三個名稱。 [1]

徐復觀所論恰當,足為荀子「生之所以然者謂
之性」一語義訓各家歧見之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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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見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頁 234 。
3. 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
之性:
《荀子.正名》謂「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
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上文
已論「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乃指人天生自然
之 「 性 」 ,而「性」之實質為「好惡」、「喜
怒」之「情」,而「情」之所以生,乃因人有感
官之「欲」。感官之「欲」眾多,耳、目、鼻、
口各與外物相接,而生不同之欲念。荀子以為耳、
目、鼻、口之欲皆天生而有者,即荀子所謂「生
之所以然者謂之性」之「性」之廣義。荀子承上
而 發 , 乃 謂「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 所謂
「性之和所生」之「性」,乃指耳、目、鼻、口
各種感官而言,此等感官相互和合,構成人性之
基礎。廖名春《荀子新探》:
荀子認識到人性並不是人身某一器官的產物,
而是人身生理組織的綜合作用所生…… . 「性之
和」即指人的身體組織的和合作用。荀子認為「不
事而自然」的人性,是人的身體組織的和合作用所
產生的。 [1]
荀子意謂人之身體器官各有其作用,由目而得視覺,
由耳而得聽覺,由口而得味覺,由鼻而得嗅覺,由
身體四肢而得觸覺。此等感覺與外物相接,即有
「和合作用」而生好惡之情。至於「精合感應」者,
「感應」一詞,乃指人之感官本能與外界事物相接
而產生之反應,即所謂「欲」。此等感官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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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見廖名春《荀子新探》,頁 103 。
通過「心」表現為人之好惡、喜怒、哀樂之
「情」,即為人性之實質內容。《荀子.性惡》
云:
若夫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
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於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
然、不待事而後生之者也。

荀子謂「不事而自然謂之性」者,意指人性不經
後天人為努力,乃天生自然具有之本能。〈正
名〉謂:「性者,天之就也。」「就」指「成
就」,意謂人性乃上天所成就者。又〈性惡〉謂:

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
又謂:
不可學、不可事(而)〔之〕 [1]在人者謂之性,
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是性、偽之
分也。

荀子所謂「不事而自然」者,即謂性乃「天之就」;
所謂「不事」者,即指「不可學、不可事」,表明
人性乃人之自然屬性。至於「可學」、「可事」者,
即屬後天人為,即所謂「偽」。荀子強調「性」之
與「偽」,不可混為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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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顧千里云:「而在人者」,「而」,疑當作「之」。
一. 情然而心為之擇謂之慮。心慮而能為
之動謂之偽 :
荀子言「欲」,乃專指感官之欲。然而感官之
「欲」眾多,耳、目、鼻、口各與外物相接,而
生不同之欲念。然而耳、目、鼻、口之欲彼此不
能相互協調,《荀子.天論》云:

形具而神生,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
之謂天情。耳、目、鼻、口形能 [1],各有接而不
相能也,夫是之謂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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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念孫云:「形能」當連讀,「能」,讀為「態」。《楚辭‧招魂
注》曰:「態,姿也。」形態,即形也。言耳目、鼻口、形態各與物接而
不能互相為用也。
荀子以為耳、目、鼻、口之欲皆天生而有者,
即荀子所謂「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之「性」
之廣義。然而依據〈天論〉所言,耳、目、鼻、
口四種「天官」,「各有接而不相能」,意謂
「天官」之間無法相互協調,則此等「好惡」
之情當如何取捨?荀子深思熟慮,提出「心」
作為「天君」加以統攝調和,〈天論〉云:

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
謂天官。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
荀子提出「心」作為「天君」,以統攝耳目鼻
口等「天官」之欲,使之相互協調。考荀卿以
「心」為「天君」以制其餘感官之欲,實遠承
孟子學說而來。《孟子.告子上》云:

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
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
得也。此 [1]天之所與我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孟子》一本「此」作「比」。王引之《經傳釋詞》(頁 217 )訓
「比」為「皆」。楊伯峻《孟子譯註》(頁 271 )以為王說不可信。
孟子以為「心之官」既能思考,所以能制耳目,
荀子稱之為「天君」,以示其地位超然於一眾
「天官」之上。《荀子.正名》:
形體、色理 [1] 以目異,聲音、清濁、調竽奇聲以
耳異,甘苦、鹹淡、辛酸、奇味以口異,香臭、
芬鬱、腥臊、(洒)〔漏〕 [2] (酸)〔庮〕 [3]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王引之云:「色理」,膚理也。《榮辱》、《性惡》二篇云:「骨體
膚理。」彼言「骨體膚理」,此言「形體色理」。「形體」,猶「骨體」
也。「色理」,猶「膚理」也。
[2] 楊倞云:或曰:「洒」當為「漏」。王念孫云:楊以「洒」為「漏」之
誤,是也。
[3] 王念孫云:「酸」乃「庮」字之誤……《周官‧內饔》及《內則》云:
「牛夜鳴則庮。」先鄭司農云:「庮,朽木臭也。」《內則注》曰:「庮,
惡臭也。」
奇臭以鼻異,疾養、滄熱、滑鈹 ( 皸 ) 、輕重以形
體異,說、故、喜、(怨)〔怒〕、哀、樂、愛、
惡、欲以心異。心有徵知。徵知,則緣耳而知聲
可也,緣目而知形可也,然而徵知必將待天官之
當簿其類然後可也;五官簿 [1] 之而不知,心徵之
而無說,則人莫不然謂之不知,此所緣而以同異
也。
好惡之情眾多,就無從協調。荀子以為人生而有
心,心「待天官之當簿其類」,即能「徵知」,
從而達致「和所生」,達致「精合」,成為
「性」之另一義界。荀子從「天君」「天官」相
互配合,說明人性之本質,亦成就其獨特之人性
論。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郭嵩燾曰:「簿」,猶記錄也。心徵於耳目而後有知,所聞所見,心
徵而知之,由耳目之記籍其名也。
補充 : 《荀子》中「心」的意

 陳大齊《荀子學說》 :
 荀子又常用到心字,這心字究是一切心理作用的總
稱,還是專用以稱呼某一部分的心理作用?有人以
爲荀子所說的心專指情欲以外的心理作用,且引「
情然而心爲之擇,謂之慮」爲證,以見心與情欲是
對立的。此外尙有其他的例,亦足爲證。
 故欲過之而動不及,心止之也。 ( 正名篇 )
 此中的心字,亦指知慮而言,且與情欲對立。其他
把心字用作知字意義的例,尙所在多有。
 但荀子所用心字,亦有與此大異其義者。
 天子者,埶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無所詘。 ( 正
論篇 )
 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心好利,而穀
祿莫厚焉。 ( 王霸篇 )
 「心至愉」的心字,依其文義,應作情字解。至如「
故人之情…心好利」,好屬於情,已足徵此一心字應
作情字解,「心好利」列爲情的一目,則心字之指情
性而言,更屬顯然。所以合而觀之,荀子所說的心,
應當是一切心理作用的總稱。唯其爲總稱,故知可以
稱爲心,情亦可以稱爲心。若因見其常用以稱呼知慮
,遂謂其專攝知而不兼攝情,則未免有失荀子用語的
原義。 [1]

 [1] 陳大齊 : 《荀子學說》,頁 44-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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