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 :

10．
133
99／j．cnki．zgwxyj．
200
2．0
4．0
07
2
002年第4期 中国文学研究 No‚4‚200
2
（总第67期） Research of Chinese Literature General‚
No．6
7

［古代文学研究］

论乐府诗对楚声楚辞的接受
郭建勋
（湖南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
100
82）

　　关键词　乐府诗　楚声楚辞　派生　接受
摘　要　原初楚声、楚辞的音乐特性使之具备了派生乐府诗的条件‚刘邦等汉初统治者对故楚文艺的热爱是汉
大风歌》、《
乐府诗由楚声萌生的契机‚并产生了《 郊祀歌》等一大批楚歌体乐府诗。楚声、楚辞作为一种重要的资源‚被
各时期的乐府诗广泛汲取和利用。楚声的悲怨特征造成了汉魏乐府“以悲为美”的音乐特色‚而乐府诗的句式、篇章结
构等方面‚也深受楚辞的影响。
［ 中图分类号 ］I2
06∙
2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1
003－7
535（2
002）0
3－3
0－0
5

The Acceptance of Chu and Elegies of Chu to Yuefu Song

GUO Jian-xun
4
（ Dept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Hunan University‚10
082‚China）
Key words：Yuefu Song　Sound of Chu and Elegies of Chu　derive　acceptance
Abstract：Both music feature in original Sound of Chu and Elegies of Chu and Liu-bang and other early Han dynasty rulers′hob-
by to literature and art in former Chu state have provided conditions for Sound of Chu and Elegies of Chu to derive Yuefu Song‚
there-
fore‚
a large batch of Yuefu Song as Dafeng Song and Jiaosi Song were produced．As a kind of important resources‚
Sound of Chu and
Elegies of Chu have been extensively absorbed and utilized by Yuefu songs in different periods．
Grief and indignation in Sound of Chu
caused music feature of taking sorrow as perception in Yuefu songs in Han dynasty and Wei state‚
moreover‚syntax and structure of
Yuefu Song have also been influnced deeply by Elegies of Chu．

一 描绘‚便生动地记载了宫廷中楚歌演唱的壮观情
众所周知‚乐府诗与音乐的关系非常密切‚它 景‚
而屈原的《
九歌》则是在民间祭歌的基础上润
最初产生于汉代。而战国、楚汉时期流行的楚声、 色而成的‚可见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当时的楚国
楚辞‚正是汉代乐府“ 歌诗” 的直接源头。一般认 都堪称乐舞之邦。强秦的灭亡可以说是楚人的胜
为‚ 越人歌》、《沧浪歌》和屈原的《九
先秦楚歌如《 利‚汉高祖最初建立的西汉政权‚实际上是一个楚
歌》等‚都是可以合乐歌唱的；而屈原的其他辞作 人控制的政权‚其领导者大都保持着楚人的生活
离骚》、《
如《 九章》、《天问》等‚则是在楚地民歌基 方式‚具有楚人深恋故土乡音的典型气质。而楚
础上的发展和扩衍‚从其中一些篇目所保留的 声、
楚辞乃借助于这种楚人的故国情结和他们在
“乱”、
“倡”、
“少歌” 之类的音乐用语来分析‚它们 政治上的强势地位‚很快进入宫廷文艺‚并逐渐风
同样是可以歌唱的‚即使可能不再配以管弦‚至少 靡全国。所以谢无量说：“夫汉之灭秦‚凭故楚之
也是讲究抑扬节奏的徒歌韵语。也就是说‚楚辞 大风》之歌‚《
壮气；文学所肇‚则亦楚音始先。《 安
” ［1］ 而“楚
与音乐存在着一种天然的联系‚而正是这一特点‚ 世》之乐‚不可谓非汉代文学之根本也。
使它具备了孕育、派生汉代乐府诗的重要条件。 音”能大盛于汉初并催生出汉代乐府‚汉高祖刘邦
巫风的盛行‚导致了先秦时期楚国祭神歌舞 实乃关键人物。
的发达‚《 激楚》些”、《
招魂》中“宫廷震惊‚发《 九歌 刘邦起于原属故楚地区的丰、沛之间‚对家乡
·东皇太一》中“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 等 风俗和音乐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热爱。《
汉书·礼

［收稿日期］　2
002－0
5－2
7
［作者简介］　郭建勋（1
954－）‚男‚湖南涟源市人‚湖南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30
 “凡乐乐其所生‚礼不忘本‚高祖乐楚声‚ 人郝敬《
乐志》云： “汉《
艺圃伧谈》曰： 郊祀》等歌‚大抵仿《
楚
故《 ”《
房中乐》楚声也。 高祖本纪》也记载了他还乡 ” 清人叶矫然《龙性堂诗话初
辞·九歌》而变其体。
大风歌》、慷慨起舞的情景。《汉书·礼
沛中时作《 “汉《
集》亦云： 郊祀词》幽音峻旨‚典奥绝伦‚体裁
乐志》曰： 实本‘离骚’。
”《郊祀歌》与“ 楚骚” 的血缘关系‚已
　　初‚高祖既定天下‚过沛‚与故人父老相 得到古今学者的一致认定。而《郊祀歌》和《安世
乐‚
醉酒欢哀‚作“风起” 之诗‚令沛中童儿百 房中歌》对后世宫廷乐府诗歌的影响极为深远。
二十人习而歌之。至孝惠时‚以沛宫为原庙‚ 二
皆令歌儿习吹以相和‚常以百二十人为员。 楚声是乐府形成的基础‚楚声的 《郊祀歌》、
根据上面的材料‚再结合《史记·乐书》“ 孝惠 《
房中歌》及大量的楚骚体歌辞构成了早期汉乐府
……于乐府习常肄旧而已”、《
汉书·礼乐志》“孝惠 诗歌的主体。尽管随着时代的演进和乐府范围的
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 的记载来分析‚ 扩大‚从东汉开始‚楚声在乐府中的统治地位有所
惠帝时已有“乐府” 和“ 乐府令” 的设置‚并在沛地 削弱‚但无论是在东汉‚还是在魏晋南北朝隋唐‚
2
常设10人为定员‚担任刘邦“ 原庙” 祭祀时歌唱 它仍然是历朝乐府的重要资源。《旧唐书·音乐
和演奏《
大风歌》的任务‚因而至少此时已有了“乐 志》言唐代“弹琴家犹传楚汉旧声”‚这里传达给我
府”这一机构的雏形。显然‚汉代“ 乐府” 的成立‚ 们两个信息：其一是“楚汉”连称‚唐人是将楚声与
2
与祭祀汉高祖的需要大有关联‚那10位“ 歌儿” 汉乐府视为一体的；其二则说明楚声至唐代还在
是“乐府”的早期固定乐员‚而《大风歌》则是名副 为弹琴家所采用。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楚辞中
其实的早期汉代乐府作品。所以明人许学夷说： 的一些篇目和早期楚声乐府古题‚又成为后世乐
“高帝《
大风歌》‚……乐府楚声也。
” （《诗源辨体》 府新题派生的母体‚研究乐府诗对楚声、楚辞的接
卷三）此外‚刘邦所用的《房中乐》‚为唐山夫人所 受‚对此是不能忽略的。
安世乐》‚共1
作‚惠帝时更名《 7章‚音乐纯用楚声 在《
乐府诗集》的十二类乐府诗歌中‚除“郊庙
乐曲‚歌辞也在相当程度上沿袭了先秦楚歌的句 歌辞”以外‚以相和歌辞、琴曲歌辞、清商曲辞和杂
式。故徐祯卿《谈艺录》赞曰：“ 《安世》楚声‚温纯 歌谣辞吸收、保留楚声、楚辞的成分最多。为了清
”而刘邦对戚夫人所唱
厚雅；孝武乐府‚壮丽奇宏。 楚地说明这个问题‚我们不妨逐类加以考辨。
鸿鹄》）‚也是早期汉乐府的重要
的“楚歌”（又作《 先看“相和歌辞”。《
乐府诗集》分宋以前历代
作品之一。胡应麟《诗薮·内篇》卷一云：“ 四言盛 “相和歌辞”为九类‚即相和六引、相和曲、吟叹曲、
‘离骚’盛于楚‚汉一变而
于周‚汉一变而为五言； 四弦曲、平调曲、清调曲、瑟调曲、楚调曲和大曲。
” 汉乐府就是在上述浓厚的楚文化背景
为乐府。 下面对其中与楚声有关的部分稍作分析：
下‚
经由刘邦等原籍故楚重要政治人物的提倡与 （一）相和六引中的“ 箜篌引”。据 《宋书·乐
张扬‚在楚声、楚辞这片沃土上滋生的。 志》‚
“箜篌”这一乐器产生于汉武时期‚
“古施郊庙
《
汉书·地理志》云：“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 雅乐‚近世来专用于楚声”。《
乐府诗集》卷二十六
”作为开国君主‚汉高祖的
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 古今乐录》：
引《 “《 ”可见“箜篌”先
箜篌引》歌瑟调。
爱好和习惯必然得到继任者的尊重‚得到世俗社 用于朝廷雅乐‚到晋宋之际则专用于楚声的演奏；
会的推崇与附和‚从而也就规定了汉代乐府的发 又瑟调本生于楚调‚而“ 《箜篌引》歌瑟调”。故此
展方向‚使之在相当长的时期里继续受到楚声、楚 曲必为楚声。
辞的笼罩。汉武帝尤好艺文‚他扩大了乐府的规 （二）相和曲中的 《陌上桑》‚又称 《艳歌罗敷
模‚确定了乐府制歌、采诗的制度。尽管那时大一 行》。左思《
吴都赋》：“ 荆艳楚舞‚吴愉越吟。
” 《文
统的文化观念已经形成‚故他采集民间歌谣的范 “艳‚楚歌也。
选》李善注曰： ”“艳歌”即“楚歌”的别
围‚包括了“赵、代、秦、楚” 等全国各地‚但“ 楚声” 称‚
显然汉魏时《陌上桑》的乐曲依然使用艳歌楚
仍然在其中占有首要地位。从宫廷郊庙之歌来 宋书·乐志》与 《乐府诗集》卷2
声。考《 8皆录有
看‚司马相如等人奉诏制作的《
郊祀歌》十九章‚基 《
楚辞钞》“今有人” 一篇‚并都将其归入“ 陌上桑”
本保留着楚骚的形式和风格。刘勰《
文心雕龙·乐 曲‚且此篇完全是对《
楚辞·九歌·山鬼》的改写‚当
“暨武帝崇礼‚始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
府》曰： 是汉魏人采楚歌古辞配乐而成。由此可证《陌上
”明
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 桑》曲与楚声的渊源。
31
 （三）《
乐府诗集》卷二十九引《古今乐录》‚言 荀子·劝学》：“ 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鱼出
地区。《
“吟叹曲” 古有八曲：《大雅吟》、《王明君》、《楚妃 ”《
听。 列子·汤问》：
“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
”作为
叹》、《王子乔》、《小雅曲》、《蜀吟头》、《楚王吟》、 楚人的瓠巴‚琴瑟双绝‚是我国最早的著名琴师之
《
东武吟》。其中 《楚妃叹》与 《楚王吟》自然是楚 一。当时的楚国能产生这样杰出的琴师‚琴瑟的
声。此外‚《
乐府诗集》中另有晚起的 《楚妃吟》、 普遍流行是必要的前提和基础。
《
楚妃曲》、《
楚妃怨》等题。 琴曲包括畅、操、引、弄等名目‚而操、引为其
（四）《 唐书·乐志》云： 主要成分。古琴曲九引中《楚引》、《箜篌引》属楚
乐府诗集》卷二十六引《
“平调、清调、瑟调‚皆周房中曲之遗声‚汉世谓之 声系统‚《
琴引》亦为《楚引》的别支。《史记·宋微
三调。又有楚调、侧调。楚调者‚汉房中乐也。高 子世家》裴 《 风俗通义》：“ 其道闭塞忧
集解》引《
帝乐楚声‚故房中乐皆楚声也。侧调者‚生于楚 ” 清人许印芳《诗谱详说》
愁而作者‚命其曲曰操。
”今人王运熙认为“周
调‚与前三调总谓之相和调。 亦云：“琴操之作‚韵语而兼散文‚古诗而兼骚体‚
［2］
房中乐即是周召二南”。 《
诗经》中的“二南”均采 ”“操”是表达处境困窘之忧愁的曲
亦乐府之类也。
自长江、汉水流域‚音乐上属南方土乐即楚声系 子‚
与骚体“兮” 字句一唱三叹的抒情特点正相适
统‚使用的乐器以丝竹为主体‚歌辞也多用楚骚体 应‚
故《琴操》所载多为骚体。尽管《乐府诗集》中
的形式。既然“周房中曲”就是《
诗经》中的南方歌 所录《
拘幽操》之类采自《琴操》的作品‚均是后人
周南》、《
曲《 召南》‚而平、清、瑟三调为“ 周房中曲 的伪作‚但南朝的这些托古之作、乃至后来的“操”
之遗声”‚那么也就是楚风之遗声了。 之所以多用骚体的形式‚与楚声哀怨的传统大有
（五）楚调曲有《白头吟行》、《泰山吟行》、《梁 关系‚因为只有选用了这种形式‚才能淋漓尽致地
甫吟行》、《
东武吟行》、《
怨诗行》（《
班婕妤》、《
长门 抒发那种身处困境的忧愁。故朱熹《
楚辞后语》卷
怨》、《 怨诗行》 四引晁氏曰：“操‚亦弦歌之辞也‚其取兴幽渺‚怨
玉阶怨》亦属“怨诗”）等曲‚而尤以《
影响最大。《
怨诗行》一曲的本事‚有“卞和刖足怨 而不言‚最近‘离骚’。
”并录韩愈《
琴操》等作四篇‚
而作歌”与“班婕妤失宠怨而作歌” 两种。所谓卞 “十操取其四‚以近楚辞。
曰： ”《乐府诗集》“琴曲歌
和作“怨歌”只是传说而已‚实则是汉人据楚人卞 辞”中与楚声、楚辞关系密切的曲子有《白雪歌》、
和的悲剧而创“楚调怨诗”‚因其哀怨特色‚魏晋间 《
龙丘引》、《
力拔山操》、《
大风起》、《八公操》、《胡
又将班婕妤失宠之事引入此题‚渐次成为主要抒 笳十八拍》、《
宛转歌》等。
发女性幽怨（包括“宫怨”）的一个题类。 再其次看“清商曲辞”。郭茂倩在《
乐府诗集》
（六）《
乐府诗集》卷二十六云：“ 又诸调曲有 中将其分为六个大类：吴声歌曲、神弦歌、西曲歌、
辞、有声‚而大曲又有艳、有趋、有乱。……又大曲 江南弄、上云乐、雅歌。清商曲辞虽然是晚起的曲
”大曲中多艳歌‚体制上
十五曲‚沈约并列于瑟调。 调‚但同样也受到了楚声的沾溉。从所用乐器看‚
前有“艳”‚后有“乱” 或“ 趋”‚这正是战国楚声、楚 清商乐与楚声一样‚以琴、瑟、箫、笛、箜篌等丝竹
辞的体式特征。同时‚沈约既然将大曲与瑟调并 器乐为主‚其风格亦同样具有哀怨的特色。从渊
列‚显然两者的音调是相同或相近的‚而瑟调也是 源上看‚清商乐由旧相和曲演变而来‚而汉代相和
生于楚调的侧调。因而“大曲”也应该是楚声的脉 歌以楚声为主体‚故楚声实为其远源。从地域上
流。 看‚吴歌产生的主要地区建业固然是广义的楚地‚
由上可知‚相和歌辞的九个门类中‚除“ 四弦 而西曲更是产于“ 荆楚” 中心地区江陵一带‚其中
曲”纯为蜀调外‚其它八类都与楚声楚调存在着或 有些曲子便直接以楚地名之‚如《石城乐》、《襄阳
密或疏的联系。也就是说‚楚声作为一种先在的 乐》、《
雍州曲》、《
江陵乐》、《
那呵滩》、《
常林欢》等。
音乐资源‚为相和歌所充分地吸收和利用了。所 刘师培说：“ 江汉之间‚古称荆楚‚故南音谓之楚
以王运熙说“楚声在相和歌中的地位重要‚作用特 ” ［4］ 基于上述原因‚清商曲辞尤其是产生于江
声。
别大” ［3］ ‚这个说法是相当准确的。 陵的西曲系统‚作为故楚地区的民歌‚自然会有意
其次看“ 琴曲歌辞”。琴曲之乐以琴声为主‚ 无意地继承吸取一些传统楚声的因子。如《朝云
故称“琴曲”。《
宋书·乐志》云： 高唐赋》‚《
“八音五曰丝。丝‚ 曲》出于《 阳春曲》、《采菱歌》本来就是
” 可见琴与瑟
琴、瑟也‚筑也‚筝也‚琵琶、空侯也。 古代的楚歌名‚而《游女曲》则出于先秦南方民歌
为同类乐器‚而先秦时期楚国正是琴、瑟最流行的 《
诗经·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的诗句。
32
 最后看“杂歌谣辞”。此类中所收楚歌体作品 非常疏远‚失去了倚声歌唱的功能‚实际上只是一
颇多‚上文已述及的汉代君主和皇室成员的楚歌 种书面化的诗歌‚ 远游篇》、
如曹植《 秋兰篇》、
傅玄《
别歌》、 江淹《
多入其中‚汉代的其它楚骚体作品如李陵《 古别离》、王融《
思公子》等；其五是唐代诗人
五噫歌》、民谣《皇甫嵩歌》也收在此类。另
梁鸿《 据楚地传说或汉魏以来的乐府楚声改造而成的新
鸡鸣歌》、《
外还有《 吴楚歌》等。 乐府辞‚
它们属原初楚声的远嗣‚是间接地利用古
除上述四类‚楚声、楚辞作为一种重要的资 代楚声的资源‚ 竞渡曲》、《
如刘禹锡《 堤上行》等。
源‚
也为《
乐府诗集》其它门类所吸收或凭借。例 三
远游篇》、王褒《
如“杂曲歌辞”中‚曹植《 轻举篇》出 楚声、楚辞既然是乐府的渊源和重要资源‚那
自《楚辞·远游》“ 悲时俗之迫厄兮‚愿轻举而远 么乐府的音乐特性、形式体制和艺术手法受其浸
游”‚曹植《 离骚》“为余驾飞龙兮‚杂
飞龙篇》出自《 淫也就是不可避免的。近人陈思苓认为‚屈宋时
秋兰篇》出自《离骚》“ 秋兰兮
瑶象以为车”‚傅玄《 期的楚声用丝竹之器、清声之律‚其音高而激‚其
蘼芜‚罗生兮堂下”‚李贺《浩歌》出自《九歌·少司 韵清而秀‚其调哀而伤‚音乐上的基本风格是悲怨
命》“望美人兮不来‚临风悦兮浩歌”‚江淹 《古别 凄美‚哀惋动人。［5］ 所谓“丝声哀‚竹声滥”（《
礼记·
生别离》、《
离》及后世《 长别离》、《远别离》等题也 乐记》）、“ 丝 竹 之 凄 唳” （《吴 越 春 秋·吴 王 寿 梦
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别离”‚沈君攸《
出自《 羽觞飞 传》）‚即指此特点。又《九歌》系屈原在楚民歌的
楚辞·招魂》“瑶浆蜜勺‚实羽觞些”‚王
上苑》出自《 基础上润色而成‚其中亦多思慕不得的悲伤、命运
融《 九歌·山鬼》“ 风飒飒兮木萧萧‚ 乖忤的悲怨和战败身亡的悲愤；而屈原、宋玉的其
思公子》出自《
思公子兮徒离忧”‚谢 《
王孙游》出自《
楚辞·招隐 它辞作‚也无不弥漫着浓重的悲剧气氛和怨愤不
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又如“ 近代 平的情绪。所以朱熹说屈辞“尤愤懑而极悲哀‚读
竹枝》‚本出于巴渝‚“ 刘禹锡在沅湘‚ 之使 人 太 息 流 涕 而 不 能 已” （《楚 辞 集 解·九 章
辞曲”中的《
以俚歌鄙陋‚乃依骚人《 竹枝》新辞九章‚ 序》）。由歌辞的情感内容便可推知‚其乐曲风格
九歌》作《
教里中儿歌之”（《
乐府诗集》卷八十一）。再如“新 或吟读声调必定也是悲怨激愤的。楚声、楚辞这
湘中弦》、孟郊的《湘弦怨》、庄
乐府辞”中崔涂的《 种悲怨特征‚对后代尤其是汉代乐府的影响是巨
湘弦曲》‚皆承古题《
南杰的《 湘妃怨》而来‚诗中多 大的‚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
写楚地之风物、怀楚地之传奇；刘禹锡的《
堤上行》 其一是汉代早期由皇室成员所创作的楚歌体
襄阳乐》‚而《
出于清商西曲《 襄阳乐》为六朝楚曲‚ 乐府诗‚几乎无一例外地承袭了楚声哀怨的传统‚
乃古楚歌之遗声；刘禹锡的《竞渡曲》出于古楚地 抒发的全都是悲伤愤激的情绪：汉高祖刘邦的《
大
伤招屈原的旧俗。 风歌》是衣锦还乡时忧虑天下的悲歌‚其“ 慷慨伤
从上面的分析可知‚除郊庙歌辞之外‚乐府中 史记·高祖本纪》）‚有一种四顾茫然的孤独
怀”（《
保留楚声最多的是相和歌辞等四类。就整个乐府 感和天意难测的忧惧感；刘邦之子赵王刘友因遭
诗对传统楚声、楚辞资源的吸收利用而言‚大略有 吕后迫害‚被幽饿死‚死前作《幽歌》一首‚情感愤
以下几种情况：其一是产生于汉代的早期乐府歌 激而悲痛；汉武帝的《
秋风辞》由秋天草木黄落、大
诗‚它们直接承继战国楚声的余绪‚在歌咏、吟诵 雁南飞的自然景象‚联想到季节的更迭与时光的
的声音形式和歌辞的语言体式上‚都没有很大的 流逝‚于是悲从中来‚发出“欢乐极兮哀情多”的迁
郊祀歌》、《安世房中歌》、汉皇室成员
改变‚如汉《 逝之叹；武帝之子燕王刘旦的《
歌》和广陵王的《
瑟
的楚歌等；其二是东汉魏晋时期故楚地区的土乐‚ 歌》‚均为谋夺帝位失败后‚“ 以绶自绞而死” （《汉
它们的乐曲声调大体上还保留着古代楚声的风 书》本传）之前的绝命辞‚自然悲恸欲绝；江都王建
格‚但歌辞已不再是纯粹的骚体了‚如相和歌辞中 之女刘细君‚以公主的身份远嫁异国乌孙‚心中悲
的楚调曲、瑟调曲等相当多的作品；其三是六朝时 悲愁歌》‚在简单的歌辞中寄寓着她青春
伤‚乃作《
期以江汉西曲为核心的南方新乐‚它们是新时代 被毁的不幸和思乡难归的沉痛心情‚朱熹读后评
的楚声‚其乐曲在对原初楚声继承的基础上有所 曰“词极悲哀” （《
楚辞后语》卷二）；东汉少帝刘辩
襄阳乐》、《
变化‚如清商曲辞中的《 江陵乐》、《
石城 被董卓逼饮毒酒‚临死前与其妃唐姬各为“ 楚歌”
乐》等；其四是魏晋以来由“楚辞”某个篇目或诗句 “因泣下呜咽‚坐者皆
一首‚ 欷” （《后汉书·皇后
派生出来的文人乐府诗‚它们与音乐的关系已经 传》）‚国亡身死‚哀伤绝伦‚故胡应麟言此二歌“意
33
极凄惨”（《
诗薮·外篇》卷一）。汉皇室成员皆非文 通过使用极为灵活的语气词“ 兮” 字的调节‚形成
人‚这些作品更不是有意为之‚而大多是在一种特 抑扬缓急的各种变化‚以适应乐曲和演唱的需要‚
定情境中自然生发的产物‚清人费锡璜 《汉诗总 这也就是汉代乐府大量采用楚歌句式的重要原
说》认为它们“皆到发愤处为诗‚所以成绝调‚亦不 因。另一方面‚由于楚歌中的“ 兮” 字只是一个声
论其词之工拙‚而自足感人”。之所以“ 感人”‚是 音符号‚并无实在的意义‚因而在长期配乐的过程
“楚歌”的嫡传‚在血缘上
因为它们属战国“楚声”、 中‚很容易朝逆向的两极演化：或者被省略‚由一
继承了原初楚声那种率真自然、慷慨愁绝的抒情 个短暂的停顿所代替；或者被实化‚由一个实词所
风格。 代替。其结果便是由“○○○兮○○○‚○○○兮
其二是造成了汉魏乐府“以悲为美”的音乐特 ○○○” 演 变 成 两 种 句 式‚即 第 一 式 “ ○○○‚
色。战国楚声因汉高祖等人的喜爱提倡‚于汉初 ○○○；○○○‚○○○ ”、第 二 式 “ ○○○‚
引入宫廷‚成为汉代庙堂乐歌的主要形式‚并迅速 ○○○‚○○○○○○○”。例如《史记·乐书》中
辐射扩展到全国的大部分地区‚从而使其悲怨风 天马歌》“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
的《
格笼罩了整个汉魏乐坛。马融《
长笛赋序》说他闻 在《
汉书·礼乐志》中变成了“太一况‚天马下；沾赤
“甚悲而乐之”；阮籍《
笛声‚ 乐论》载“桓帝闻楚琴‚ 汗‚沫流赭”。又如 《楚辞·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
凄怆伤心‚倚房而悲”。直到正始时代‚嵇康在《琴 阿‚被薜荔兮带女萝”‚在《宋书·乐志》所录《今有
“称其材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 人》中变为“ 今有人‚山之阿‚被服薜荔带女萝”。
赋》中犹云：
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显然魏 变化了的两种句式与原来楚歌的“ 兮” 字句‚意义
“悲哀”的风格。
晋时的音乐‚依然尊崇“危苦”、 完全一样‚配乐或朗读时的节拍和语音长度也相
“一方面楚声－楚歌从
日本学者青木正儿说： 同‚但更便于多人的合唱‚也易于与音乐、鼓点相
汉初到武帝时甚流行‚这为着给予影响于前汉乐 配合。同时‚第一式由两个三字顿相连接‚整齐有
府的诗形上‚故当时的乐府不少 《楚辞》的诗形 序‚风格典雅‚适用于铺排与歌颂‚故从汉至唐代
的。” ［6］ 他说的“前汉乐府”‚主要是指汉《
郊祀歌》、 的“郊庙歌辞” 有相当多的篇目采用此式‚如南朝
《
安世房中歌》和《大风歌》等楚歌体作品。其实‚ 齐代的《 黑帝歌》歌辞：“岁既暮‚日方驰。灵乘坎‚
以楚骚“诗形” 作乐府诗‚不仅在西汉是一种流行 ” 第二式由三字顿与七
德司规。玄云合‚晦鸟归。
的风气‚而且在两晋、南朝和唐代也并非少见。据 言句相配‚构成一种节奏鲜明、跌宕起伏的音响效
笔者的粗略统计‚晋有傅玄 《吴楚歌》、《西长安 果‚能更好地表现那种慷慨激昂的情绪‚或深忧绵
行》、《
车遥遥篇》、《
昔思君》、《历九秋篇》等五篇‚ 邈的情思‚故汉以来民歌多用之。如汉乐府《 战城
实际上‚他的《惊雷歌》、《拟四愁诗》‚还有夏侯湛 南》“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平陵东》
的《长夜谣》、《
山路吟》、《
离亲咏》‚以及石崇的《
思 “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又由此衍生
归叹》‚也可视为楚骚体的乐府诗‚只不过未录入 出各种各样三、七言配合的形式‚如梁武帝《江南
《
乐府诗集》而已。南朝有谢灵运《鞠歌行》、柳恽 弄》中的一首：“ 游戏五湖采莲归‚发花田叶芳袭
《
芳林篇》‚隋有王通《东征歌》等。唐代楚骚形式 衣。为君侬歌世所希。世所希‚有如玉。江南弄‚
豫和》、卢照
的乐府诗更多‚如唐“郊庙歌辞”中的《 ” 可以说‚三言和七言是历代乐府诗两种
采莲曲。
明月引》、王
邻《 《
公无渡河》、王维《祠渔山神女 十分重要的句式‚而这两种句式便是从楚歌演变
歌》二首、僧贯休《杞梁妻》、元结《补乐歌》十章等‚ 过来的。
又宋之问《 高山引》、《
下山歌》、《
冬宵引》、《
嵩山天
门歌》、卢照邻《怀仙引》等‚也是骚体乐府诗。当 ［参考文献］
然‚这远不是唐代此类诗歌的全部。大量楚骚体
［1］ 谢无量．中国大文学史卷一 ［M］ ．商务印书馆‚
192
4．
乐府诗的存在‚足可说明楚辞在句式上对乐府诗 ［2］ 王运熙．
乐府诗述论［M］． 1
上海古籍出版社‚99
6．1
94．
的深刻影响。 ［3］ 王运熙．
乐府诗述论［M］． 1
上海古籍出版社‚99
6．1
91．
如前所述‚早期乐府诗与音乐的关系极为密 ［4］ 刘申叔先生遗书卷十五 ［M］ ．宁武南氏‚
193
6．
切‚
乐府歌辞必须有鲜明的节奏感和音节的缓促 ［5］ 陈思苓．楚声考 ［J ］∙文学杂志第3卷‚
194
8‚（2）．
变化‚而战国楚歌的“ 兮” 字句如“ 表独立兮山之 ［6］ 青木正儿．中国文学发凡 ［M］ ．上海商务印书馆‚
193
6．
山鬼》）‚既整齐有序‚又能
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4
3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