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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Character writing of a Depressed age-discussion on Ouyangzi's Novels of


Growth Career

doi:10.6238/SIS.201003_(32-1).0008
中國學術年刊, (32_1), 2010
Studies in Sinology, (32_1), 2010
作者/Author: 石曉楓(Hsiao-Feng Shih)

頁數/Page: 257-286
出版日期/Publication Date:20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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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第三十二期(春季號)頁 257~286(民國九十九年三月),臺北: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
Studies in Sinology Vol.32 (Spring), pp.257–286 (2010)
Taipei: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NTNU
ISSN:1021-7851

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
——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石曉楓*
(收稿日期:98 年 9 月 10 日;接受刊登日期: 99 年 1 月 15 日)

提 要
本文意在藉由文本的重新理解,釐清歷來評論者對於歐陽子小說
所產生的誤解。歐陽子作品多書寫青少年成長歷程,本文依此將其主
題區分為「愛欲探索」
、「自我肯認」
、「文化衝突」三大面向;並借鑒
精神分析學、自我心理學等的運用與剖析,體現出歐陽子作品注重內
在刻畫的心理小說特色。經由對於文本的細微辨析,論證其成長歷程
書寫與個人學院生活經驗的關聯性,以及內在心理寫實之深刻,從而
駁斥論者對於歐陽子小說盲目學步西方、脫離台灣社會現實,以及悖
德亂倫的批判。
歸結言之,歐陽子以理性客觀之筆調創作小說,將內容聚焦於青
年男女的心理困惑,在寫實的學院場景裡構設情境、自我想像,從而
鋪衍、探測青年內在陰暗面,由此展示晦澀的青春歲月裡,一場場少
女自擬的、苦悶的生活實象,並成就一九六○年代成長歷程書寫的特

* 石曉楓,福建省金門縣人,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班畢業,現為該校
國文系專任副教授。著有《兩岸小說中的少年家變》(里仁書局)、
《白馬湖畔的輝
光──豐子愷散文研究》(秀威出版社)。單篇論文有〈一九九○年代台灣鄉土書
寫的轉向──以袁哲生、童偉格為例〉、〈少女成長紀事──當代台灣女性成長小
說書寫主題之研究〉、〈論王安憶《長恨歌》的海派傳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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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殊景觀。

關鍵詞: 歐陽子、現代小說、心理小說、一九六○年代、《秋葉》、
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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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一、前言:關於歐陽子小說所引發的爭議

在一九六○年代《現代文學》作家群中,歐陽子(1939-,原名洪
智惠)小說的創作題材及表達意念,曾引發頗大爭議。由於對作品抱持
著審慎態度,時加修改;加以眼疾纏身,歐陽子的創作其實為數不多。
自一九六七年出版《那長頭髮的女孩》後,一九七一年歐陽子將舊作大
幅改寫,更名為《秋葉》,交由晨鐘出版社發行。
《秋葉》出版後引發文壇一片討論之聲1,其中最嚴厲的撻伐,可
見於一九七二至七三年間,唐文標、何欣、尉天驄、王紘久(王拓)等
人所發表的評論2,諸家集中火力於小說主題、人物與道德問題的訾議,
陳芳明後來將此視為「鄉土文學論戰之前,第一波對現代主義進行的批
判。」3
至於歐陽子本人,則直到四年之後接受夏祖麗書面訪問時,方才對
文壇上的評論之聲做出回應。基本上,她認為道德判斷本就有其複雜
性,「國內批評家或從社會道德觀點或從社會功利觀點來估價文學作
品,是對文學本質的根本忽略與誤解。」4儘管如此,此後台灣評論界
對於歐陽子作品的爭議,依然時有由此二觀點出發者。5晚近學界則較
多從女性主義、現代主義意念及創作技巧等層面,重新評估歐陽子作品
之價值,有些則會將其作品置於較大的文學脈絡中,或與其他作家並置

1
相關論述可參見林培瑩《被誤解的本土現代主義者──歐陽子作品初探》 ,靜宜大
學中國文學系碩士論文,2000,頁 30-50。此不贅述。
2
1972 年 10 月,
《文季》舉辦了一次非正式的歐陽子作品座談會,其中唐文標等人
並將出席意見各自整理為論文發表,參見《文季》第一期,1973.8,頁 44-82。
3
見陳芳明〈台灣新文學史第十五章‧六○年代現代小說的藝術成就〉 ,
《聯合文學》
18:4(總 208 期),2002.2,頁 163。
4
見〈關於我自己──回答夏祖麗女士的訪問〉一文,收錄於《移植的櫻花》 (台北:
爾雅出版社,1978),頁 191。
5
如彭瑞金對歐陽子作品的評價,見《台灣新文學運動四十年》 (台北:自立晚報社,
1991),頁 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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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行比較與討論。6
大陸方面關於歐陽子作品的研究,則始自一九八○年代,論題大抵

đoạn này đối chiếu


聚焦於心理小說、女性意識、敘事方法、現代性等層面。7整體而言,
qua lịch sử nghiên
cứu đề tài của zyx
cho nó gọn hơn, và
台灣方面關於歐陽子作品的評述,過去長期籠罩於現代主義、鄉土寫實
nêu lên đặc điểm từ
góc độ của văn học
đồng tính nữ hoặc
兩種意識型態與文學信念的辯證之下,一九九○以降則迭有學者重新提
học giả đánh giá zyx
ra sao 出評價;大陸方面的評述,則或因所在環境不同,較少涉入「政治正確」
từ sai aidebujiushi
mới đánh giá quan
tâm nhiều, và lúc đó
的考量,但其所論仍不脫現代性及女性意識等範疇。
twnvtongzhi wx
đang quan tâm cái
gì?
除了作為女性主義書寫的體現及現代主義的實驗/實踐表徵外,歐
陽子的創作是否還可能找到其他切入角度,以成就不同的文學視景,兼
而解決其作品中「寫實成分」等問題?
觀察《秋葉》裡的所有作品,都寫於歐陽子二十歲至三十歲之間;
小說裡的主角,則皆為而立之前的年紀,正處於「自我」塑造、認同與
定位階段,本文乃企圖由「成長歷程小說」角度,重行檢視歐陽子的創
作動機、取材考量、主題意識等,藉以觀察小說與個人生活對應的緊密
度。
傳統關於成長小說的論述與討論甚多,陳長房曾經指出:「成長小
說或教育小說(Bildungsroman or Erziehungsroman),敘述的主題是

6
學者如邱貴芬、范銘如、梅家玲等,俱曾從女性主義視角進行探討。至於博碩士
論文部分,以較多篇幅討論歐陽子作品者,則有林培瑩《被誤解的本土現代主義
者──歐陽子作品初探》 (靜宜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2000)、董淑玲《白先勇、
歐陽子、王文興小說觀念之形成與實踐》 (高雄師範大學國文系博士論文,2003)、
紀姿菁《論現代主義旅美女性小說家──以歐陽子、叢甦、陳若曦、李渝為研究
對象》 (東華大學中語系碩士論文,2007) 、陳筱筠《戰後台灣女作家的異常書寫:
以歐陽子、施叔青、成英姝為例》 (清華大學台文所碩士論文,2008)等。
7
例如彭燕彬〈試析歐陽子作品的心理寫實〉 ,
《殷都學刊》 (中國)1996.3,頁 38-41;
樊洛平〈在人心的原始森林中探索──台灣女作家歐陽子小說解讀〉 ,《鄭州大學
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中國)36:6,2003.11,頁 24-27;馬志強、劉歆立〈人
性標尺──歐陽子小說中的女性書寫〉,《社會科學論壇》(中國),2006.10,頁
135-138;楊學民〈反諷和諷刺──臺灣作家歐陽子的小說敍述策略〉 ,《常熟高專
學報》 (中國) ,2003.9 第 5 期,頁 59-62;馬金起〈論臺灣作家歐陽子小說的現代
性〉, 《山東社會科學》(中國),2003.6,頁 118-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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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主人翁思想和性格的發展。……這類小說的情節鋪陳,自主人翁幼年開
始所經歷的各種遭遇困阨開始,其間,主人翁通常要經歷一場精神上的
危機,一場心靈掙扎的嚴格考驗,然後長大成人並認識到自己在人世間
的位置和功能。」8唯需提出說明者,成長小說後來出現幾股分化的支
流,其中一支是保留了成長過程中對舊有規約的反叛、不安,可是卻少
掉了正面「成長」的結論,提不出超越一切,「完成成長」的答案或結
論,只能展現少年的困惑、憤怒與迷惘。9此種側重於「歷程」體驗的
成長小說書寫模式,在台灣現代文學中尤為常見,歐陽子的作品亦多屬
之,因此本文以「成長歷程小說」指稱歐陽子此類作品。
歐陽子涉及成長歷程書寫的創作,計有收錄於《秋葉》10中的〈半
個微笑〉、〈牆〉、〈木美人〉、〈考驗〉、〈近黃昏時〉、〈美蓉〉、
〈魔女〉、〈素珍表姐〉、〈秋葉〉等九篇,以及原收錄於《那長頭髮
的女孩》裡的〈小南的日記〉一篇。本文論述範疇即以此十篇小說為主。

8
見〈西方成長/教育小說的模式與演變〉 ,
《幼獅文藝》80:6(總 492 期)
,1994.12,
頁 5。
9
參見楊照《夢與灰燼‧啟蒙的驚怵與傷痕——當代台灣成長小說中的悲劇傾向》
(台北:聯合文學,1998)文,頁 200-202。
10
關於歐陽子小說的版本演變略述如後: 《秋葉》原題《那長頭髮的女孩》 ,於 1967
年、1969 年先後由「文星」 、「大林」出版,共收短篇小說十三篇,包括〈小南的
日記〉、〈半個微笑〉、〈牆〉、〈網〉、〈花瓶〉、〈木美人〉、〈那長頭髮的女孩〉、〈貝
太太的早晨〉 、〈約會〉 、〈浪子〉 、〈近黃昏時〉、〈美蓉〉、〈最後一節課〉 。1971 年
改由「晨鐘」出版,不但大幅改寫舊作,且將書名易題為《秋葉》 ,其中〈小南的
日記〉 、
〈木美人〉 、〈貝太太的早晨〉等三篇不再收錄;新收入的三篇作品則為〈魔
女〉 、〈素珍表姐〉與〈秋葉〉 ;此外,〈那長頭髮的女孩〉改題為〈覺醒〉 ,〈約會〉
則改題為〈考驗〉 。至 1980 年,《秋葉》轉由「爾雅」出版,再次做文句的小幅
變更,並把〈木美人〉重新收入,全書共計十四篇,依寫作年月先後編排目錄。
以上關於版本演變的說明,可參見歐陽子《秋葉˙「爾雅版」後記》(台北:爾雅,
1980),頁 231-232;高全之〈由幾個形構學觀點論歐陽子〉,收錄於《歐陽子集》
(台北:前衛,1993),頁 275;以及歐宗智〈期待公正客觀的文學史〉,《全國
新書資訊月刊》,96.8,頁 4。由於本文所討論的十篇小說前後所做的改寫,於主
題影響並不大,因此以爾雅版《秋葉》為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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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二、成長迷惘與掙扎歷程的展示
trình bày ngắn gọn
đi cụ thể những
nghiên cứu về
khía cạnh nào,
論者對於歐陽子小說所表達的主題,曾做出各種不同歸納,例如何
trong khi phía trên
là nói chủ đề 欣認為「戀母情意結或母子亂倫之愛」、「畸戀」、「擺脫某種束縛,
追求自我解放」及「東西文化的衝突」,為歐陽子《秋葉》一書所涉及
主題;古繼堂則區分為「從別人的影子裡解放自己」、「從傳統的束縛
中掙脫自己」、「從沒有愛情的婚姻中向外衝擊」、「衝擊自我性格的
缺陷」等幾個側面;此外,陸士清認為歐陽子小說所涉及的泛心理問題,
歸納起來,有「人生角色定位的問題」、「征服與被征服的問題」、「占
有欲」、「文化心理衝突」、「戀母情結」、「情欲魔影」等;馬金起
則提出「存在主義小說」、「文化衝突小說」、「家庭婚姻小說」、「心
理小說」11幾種寫作模式。
以上分類方式雖涵蓋歐陽子所有小說,但所述或太過於瑣碎,或有
所混雜。本文擬區分其成長書寫的主題為以下三項,並逐一進行討論:

(一)愛欲探索

在此類成長歷程書寫作品中,歐陽子大抵集中於校園裡青春男女的
情愛迷惘,以及較為複雜的「戀母情結」、「亂倫想像」幾個層面進行
描繪。

暗潮洶湧的青春戀情

書寫校園戀情的作品,以〈半個微笑〉、〈木美人〉、〈美蓉〉、
〈素珍表姐〉四篇最具典型性。小說裡的女主角或次要角色通常具備內

11
以上分類分見何欣〈歐陽子說了些什麼〉 ,《文季》第 1 期,1973.8,頁 46-49;古
繼堂《台灣愛情文學論》
(福州:海峽文藝,1990) ,頁 150-155;陸士清《台灣文
學新論》
(上海:復旦大學,1993)
,頁 265-267;以及馬金起〈論臺灣作家歐陽子
小說的現代性〉,
《山東社會科學》 (中國) ,2003.6,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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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向性格,形諸於外則或顯得倨傲、或顯得內斂而缺乏自信。她們對於情
感不敢主動追求,通常只在內心默默揣測對方心意;當對方稍作善意表
示或偶有肢體接觸之際,便足以觸動少女內在澎湃的熱情,例如:

他們一同向前走。汪琪全身緊張,不自在;她幾乎寧願他不要跟
著她來。山路狹窄,他的短袖手臂,不時輕觸她臂膀;每觸一次,
她的心就猛縮一次。(〈半個微笑〉,頁 15-16)

這一類型的少女,普遍具有佛洛姆(Erich Fromm)所謂「接受型」12品
格定向,她們的性格表現多為溫柔而膽怯,以愛為消極的「被愛」、被
動的承受,於是輕微的肢體接觸,便足以引發浮想連翩的快感,這是歐
陽子對於一九六○年代普遍單純的少女情懷之刻畫。
此外,「幻想」則常是這些少女生活裡的重要內容,在「逃避現實」
的潛意識驅動下,種種充滿希望的情愛意念,很容易形成自我想像;而
因為太過於渴望愛情,她們又轉向崇拜起自己身外的施予者,視之為「救
世主」,以為將會為生活帶來轉變契機。因而最終,這些少女難免在重
重誤解裡,形成嚴重的愛情與自我挫傷。
除了〈半個微笑〉、〈木美人〉、〈素珍表姐〉三篇的主角外,〈美
蓉〉裡的次要角色汪麗,亦表現出「接受型」品格的另一種面向,她習
慣於順從,不敢主動承擔任何責任,因此在強勢者美蓉的設計、主導與

12
佛洛姆在《自為的人》一書裡,曾對人的品格實質內容做出分析,是為其「品格
類 型 學 理 論 圖 式 」, 此 圖 式 區 分 人 的 品 格 為 「 生 產 型 定 向 」( the productive
orientation)與「非生產型定向」 (the non-productive orientation)
,在兩大類型中又
細分為若干種品格類型,例如「非生產型定向」裡即區分為: 「接受型」 、「剝削型」 、
「儲藏型」 、「市場型」
。然而佛洛姆亦同時指出,任何一個人身上往往表現出多種
類型混合的情形,儘管如此,我們在某一個人身上,還是可以看出某種心理品格
佔據著主導地位。參見(美)埃里希‧弗羅姆(Erich Fromm)著、萬俊人譯《自
為的人》 (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8) ,頁 44-102;萬俊人著《佛洛姆》 (香
港:中華書局,2000),頁 5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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慫恿下,猶豫地接受了自己「愛上」雷平的事實,遂成為美蓉擺佈下的
一顆棋子。歐陽子在〈美蓉〉裡書寫別有居心下的三/四角戀情,除了
主角美蓉外,對於被擺佈的兩名角色:雷平及汪麗,也有適度的心理刻
畫。〈素珍表姐〉裡則除了理惠對於自我的心理剖析外,藉由呂士平一
角,歐陽子也提出求愛出發點的純粹性,與弄假成真的情感衝突間的微
妙互動。而在〈木美人〉一文裡,則除了對女主角丁洛的內在作自我展
演外,亦透過丁洛之眼看到夢中情人李魁定的行為,多少展現出在惡作
劇的打賭與傷害少女心靈的不忍心思裡,青年男子內在的矛盾。至於〈近
黃昏時〉中第三者余彬徘徊於同性戀、畸戀之間的罪惡感,以及意圖重
過新生活的努力;〈牆〉裡若蘭潛意識裡為報復姊姊,而與姊夫之間發
生曖昧情愫的心態,作者亦有或輕或重的刻畫,凡此俱可見歐陽子在其
小說裡,所展演出的青春期男女間複雜糾葛之內在思維。

母愛匱乏的掠奪心理

除了青春戀情以外,在歐陽子小說裡,愛欲追求尚表現於家庭血緣
間的情感拉扯上。〈牆〉裡的若蘭因父母困於淪陷區,長期與姊姊相依
為命,孤兒心態已造成其「長姐如母」的情感依賴;此種姊妹情誼在性
質上,幾乎等同於〈魔女〉裡倩如對「完美」母親所生發的強烈感情。
然而,若蘭與姊姊、倩如與母親的美好生活,卻同時因為男性的介
入而產生傾斜。心理學家曾分析敵意的來源乃是因挫折而造成,當人類
的慾望得不到滿足,便造成挫折;隨挫折而生者,便是對他人的敵意。
13
〈牆〉裡守寡多年的姊姊和〈魔女〉裡新寡的母親,一在未事先告知
妹妹、一在不接受女兒勸告的狀況下分別再婚,形成若蘭、倩如內在遭
受忽略、不被尊重的嚴重創傷,因而對家庭侵入者產生敵意。
於是「欲望──受挫──敵意──侵略」所形成的病態行為模式,

13
參見 A‧佛洛姆著,陳華夫譯《自我影像》
(台北:問學出版社,1984)
,頁 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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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表現在若蘭身上,便成為對姊姊善意關懷的抗拒,以及潛意識裡與姊夫
產生曖昧情愫的報復;表現於倩如身上,則是故意製造室友與繼父認
識、相戀的機會,再藉由繼父的移情別戀,懲罰母親對其勸告的置若罔
聞。然而,在佔有愛的過程裡,她們又會為自己並不高尚的動機、自私
妬嫉的罪惡深感不安:

若蘭開始感覺愧疚,並儘可能避免和姐姐面對面。然而姐妹兩人
顯得比以前更友善,更彼此體貼。她們的談話變得客氣起來,同
時兩人都嘗試隱藏彼此之間一種不自在的感覺。……(〈牆〉,
頁 32)
……她早料到趙剛是個沒有責任感的男人。但直到她看見他給美
玲那一摟,她才領悟到自己做得太過分了。她害怕承擔後果。但
我勸告過媽的!她想。……(〈魔女〉,頁 166)

少女成長過程裡的苦惱與掙扎、痛苦與徬徨,便在這些困境裡一一展示。
當然,〈牆〉裡對少女若蘭所構設的成長背景、試煉情境及由之而
起的行為反應裡,尚包含了依賴與獨立、安全感的匱乏、傷害的補償以
及罪惡感的自我譴責等命題;〈魔女〉中的倩如對母親由崇拜到厭惡、
作嘔乃至亟欲擺脫的心理轉折,也涉及了青少年「偶像崇拜」的迷思,
以及家庭認知崩壞等問題。凡此俱可見歐陽子對於成長困境的具體勾
勒。

戀母情結與亂倫想像

歐陽子的小說裡尚有一類題材最受衛道者批評,即母子亂倫式的想
像與畸戀,此類情感書寫在其較早的作品〈小南的日記〉裡微露端倪,
至赴美後所作的〈近黃昏時〉、〈秋葉〉諸文,內容之悖德則引發更大
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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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的日記〉藉由日記裡所記載的生活點滴,表達男孩小南因為
父母對子女的比較心態,在家庭裡時受誤解與責罵的弱勢處境;他力求
更完美的表現,以尋求母親的認可。日記裡描寫母親的形象:

傍晚,媽洗了澡出來,獨個兒坐在院子裡歇息。媽的皮膚紅紅潤
潤的,好像還冒著熱氣,手裡拿一把芭蕉扇,那模樣兒真是好看
極了。……媽的衣服鈕子沒有扣上。風輕輕一吹,領口隨著擺了
擺,於是我看到媽胸前的奶子。突然,我想哭了。我想起很久很
久以前,有一個晚上,媽把我摟在懷裡數天上的星星。14

作者以童稚筆調,藉由小南的自白道出其潛意識裡曖昧的戀母情結,頗
符合佛洛依德將力比多(libido)遠涉及嬰幼兒期的原欲理論。日記結
束於一場重大誤解後,小南獨自跑出家門、默默療傷,返家後看到貓咪
懶洋洋地走動著。文中以小貓時時跟隨著母貓,以及小南撫觸母貓身子
的場景,象徵母愛之溫煦,並暗示子女渴愛而未得的淡淡感傷,從而傳
達出父母的不公平對待,在小孩懵懂心靈裡所造成的童年創傷。
到了〈近黃昏時〉及〈秋葉〉二文,創作者對角色的年齡設定更大、
情境安排則更為複雜。〈近黃昏時〉以多重觀點照應情節的發展與人物
間的心理獨白,除了母親麗芬的畸形心態是描寫重點外,在家庭陰影下
成長的孩子吉威,也形成相對而言較為殘缺的人格。小說藉由王媽觀點
述說吉威與好友余彬常躲在房裡,雕刻「那些個沒頭沒手又像男人又像
女人的身體」
;又藉由吉威意識流式的獨白:
「我們天生如此乾脆認了」

暗示兩人之間的同性情愫。然而余彬復與吉威之母發生關係,吉威在暗
地裡觀察兩人對談的過程裡,則不斷出現「余彬是我我是余彬我們是一
體」的囈語式獨白。

14
見《歐陽子集‧小南的日記》(台北:前衛出版社,1993),頁 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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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由行文脈絡中不難發現,由於麗芬對大兒子早逝的傷痛,以及對小
兒子產生排斥的連帶心理,造成吉威從小生活於「原罪」陰影下,冀求
母愛而未得。麗芬與年輕人廝混,固然是失子之痛所造成的變態心理;
吉威藉由自身與好友的關係,以及好友與母親之間的畸戀,形成愛的微
妙轉換,以滿足母愛渴求與亂倫想像,則尤其是潛意識(unconscious)裡
的非理性及錯亂表現。
〈秋葉〉中的敏生雖然生在美國,卻被身為東方歷史學權威的教授
父親,訓練為知禮能讓的謙謙君子。父親五十歲再婚時娶的年輕母親宜
芬,與敏生僅相差九歲,繼母與繼子之間後來逐漸生發情愫,一方面或
由於宜芬將對於早逝前夫的想念,投射於年齡相仿的敏生身上;另一方
面,敏生在成長歷程裡長年壓抑的情感爆發,亦是兩人產生不倫之戀的
導火線。
歐陽子在本文裡大量運用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以「力比多」
作為兩人受到抑制與內在慾求的深層根源。在小說情節的進展中,敏生
對宜芬吐露母親離家與人私奔後,十歲以來他內心長久的寂寞。敏生對
母親深層的理解與本能的親情,在與宜芬的深談及兩人悲苦身世的共
感、共享之後,實已完成戀母情結的轉移。而他明知父親介意自己與外
國女子交往,卻又故意屢次在信中提及「戴安娜」名字,略帶惡意的作
弄手段,其實也表徵了對父親所持價值觀的內在反抗;這種戲謔式的反
抗,與敏生對繼母產生感情的行為,同樣構成了「弒父」的儀式性作用。
在長久的壓抑之後,敏生將其「伊底帕斯情結」
(Oedipus complex)

置換並投射(projection)到宜芬身上。及至性愛關係一觸即發的危險階
段,「本我」(id)、「自我」(ego)與「超我」(super-ego)15之間遂展開

15
本節關於佛洛依德學說的相關理論,可參見陸揚《精神分析文論》 (濟南:山東教
育出版社,1998) ,頁 10-87;徐進夫譯《文學欣賞與批評》
(台北:幼獅文化,1975)

頁 95-105;朱立元主編《當代西方文藝理論》 (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7)

頁 57-67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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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激烈的鬥爭,不受約制的狂熱慾望,幾乎擊潰理性與審慎的「自我」,
道德與良知的審視也被拋到一邊。然而在最後一刻,宜芬的「現實原則」
終於抬頭,從而對非理性的「本我」形成了控制與壓抑。
在「力比多」驅力下幾乎難以自制的敏生,最終體悟到「到底我是
媽媽──是她的種子──」(〈秋葉〉,頁 228),這裡面其實並不包
含對母親及原生血緣的仇恨心態,而係一種自我認同的完成。16宜芬的
出現,以及兩人獨處一夜的煎熬,逼使敏生面對自我情慾與內在心結的
成長試煉;當天方微白之際,車房引擎聲發動,敏生的提早離家,其實
正象徵了醒悟之後,所展開伊底帕斯式的自我放逐。
曾有論者由「變態心理學」17角度,剖析其在歐陽子創作中的具體
表現,便是男性的缺席、男性的陰性化、自戀、同性戀、子戀母、母戀
子情結等。也有論者以為,歐陽子深受西方理論影響,其小說幾乎可視
為形象化的佛洛依德學說。18然而從〈近黃昏時〉及〈秋葉〉二文看來,
在「力比多」及「伊底帕斯情結」的表現之外,歐陽子其實還為人物的
行為模式,暗藏了「自我拯救」的積極意圖,吉威、敏生對於自我拯救
所做的努力以及最終的失敗,正是變態行為模式下,另一項成長的艱難
考驗。

16
歐陽子在〈自己的一些文學觀念──致高全之書〉中,亦曾自言「……〈秋葉〉
中,敏生以極大代價,終於獲得了他多年來一直在追尋的答案──他辨識了自己,
確定了自己是母親,而非父親。換句話說,他終於在母親身上,尋得了『自我身
份印證』(self-identity)。然而他對母親,滿懷溫柔的情愛,並沒有過仇恨、報復
的心理。 (我們甚至可以假設,他後來愛上後母宜芬,原因之一,即她是他的『母
親替身』 。)……」收錄於高全之《從張愛玲到林懷民》 (台北:三民,1998)
,頁
83-84。
17
從社會標準觀之,凡是個人的思想行為不符合社會規範、道德標準與價值觀念,,
便容易被視為變態。如果立足人文學科,則所謂「變態心理」就是「作為自然人
的生命自由,與作為社會人的感知失衡,相互衝突所造成衝破心理承受極限的特
殊心理律動。」參見潘亞茹《對歐陽子作品的解讀》 ,福建師範大學教師在職班碩
士論文,2007.12。
18
參見王晉民《台灣當代文學史‧歐陽子的心理小說》(廣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1994),頁 270-272。

‧268‧
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二)自我肯認

此種「自我拯救」的意圖,還出現在歐陽子「尋求認同」主題的小
說中,以〈小南的日記〉、〈半個微笑〉、〈木美人〉、〈素珍表姐〉
等篇為代表。

「自卑情結」下的自我影像

在〈小南的日記〉裡,敘事者藉由小南所透露的自我感受及想法,
暗示他其實是名天性善良(對妹妹小娟的優異表現相當佩服,絲毫不帶
怨妒心理)、同情弱小(對王英受同學排擠欺負,表達關心與安慰),
且具有自我判斷力(對母親要他跟「上等人家」交往的訓誡暗自質疑)
的孩子,然而母親對兩名兒女的比較心態、求全責備,以及學校裡老師
對小南的誤解、同學對小南的奚落,導致他產生強烈的自卑感。
阿德勒(Alfred Adler)在論述自卑感的根源時,曾經提出如下看法:

在兒童器官的潛能當中,有一項是始終未解決的──被誇大、被
強化的自卑感。……成人要求孩子做超乎他所能做的事時,就等
於把他的無力感丟擲在他臉上;有的人甚至很刻意地去讓孩子感
知他的幼弱和無力……19

小南日記裡所陳述的成人「期待」與「對待」正是如此。而作為一名在
家庭、學校等體制中都不受認可的孩子,小南對於自卑的感知與詮釋逐
日鞏固,最終形成明確的「自我評估常數」20。為了超越「自卑情結」
(inferiority complex),小南不斷做各種努力,渴求被父母肯定、受同
學認同。小說裡並未安排任何小南努力終獲成功的範例,而只是藉由一

19
見 Alfred Adler 著、蔡美玲譯《了解人性》(台北:遠流,1994),頁 76-77。
20
同上,頁 80。

‧269‧
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次次失誤與誤解的展示,讓男孩終究處於童年的挫敗情境中,無法完成
自我肯認。
童年期「認同挫敗」的經驗,到了歐陽子其他青春題材小說裡,便
轉化為「愛情挫敗」的模式。〈半個微笑〉裡的汪琪活在好友張芳芝陰
影下、〈木美人〉裡的丁洛受困於冰霜美人的形象、〈素珍表姐〉裡的
理惠則自小被母親拿來與表姐素珍相比較,這些青春期女孩受性格及同
儕比較關係的影響,都處在程度不一的自卑感裡,而顯露出某種壓抑的
存在樣態。
當童年期自我觀念處於蒙昧不清階段時,汪琪、理惠對於個人所行
使的角色,尚只有「意識」而無「認定」;然而進入主觀化階段後,便
開始產生角色接納與否的問題。相當明顯地,小說裡的汪琪及理惠對於
外在的「影子」形象、丁洛對於他人評價的「木美人」形象,都產生「角
色衝突」(role-conflict)困境,衝突的原因即在於少女內在的自我期待,
與過往生活所形成的個人形象完全悖反。面對過去群體評價中所形成的
角色扮演,少女們因壓抑而產生焦慮,在自我肯定遭遇阻難的狀態下,
乃產生「受挫折驅策的行為」(frustration-instigated behavior),轉而希
望在愛情的接納與被接納裡重建信心,改變形象。
自我觀念與自我形象的期待,會決定角色的選擇、接受與踐行效
果;而角色的行使,又將轉而改變自我觀念,此一「反饋」過程本是積
極而正面的,然而由於其中隱含了焦慮意志下的無目的行為,導致角色
的改變意圖受挫。汪琪、丁洛以及理惠都在愛情的誤解裡產生「羞慚」
反應,顯示了社會控制力之強大,以及自我控制溢出之失敗。個人的角
色衝突既無法達到和解,自我肯認當然也無法完成。
青少年在成長階段所構建的自我影像,乃是經由過去所遭遇到的接
納和拒絕,整體塑造而成。在歐陽子小說裡,成長階段所成就的多半是

‧270‧
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壞」的自我影像21,〈小南的日記〉裡,手足間的比較、母親的差別
對待,損毀了小南的自我影像;〈木美人〉裡的丁洛,在愛情的誤解與
創傷裡,成為「自我拒絕」的人,用缺點界定自己,並依照此界定行事;
〈素珍表姐〉一篇的收尾則暗示了理惠將不斷增強自我誤解,難以解
脫;至於〈半個微笑〉裡的汪琪,更轉而以自暴自棄的姿態面對挫折人
生。
從「自我心理學」的觀點言,適當的自我陶醉和自我欣賞,應當是
種健康的自戀;個人的自戀心態得到足夠發展,也才能形成自尊、自愛
和自信22,一個欠缺「原始自戀」的人,終生將難以獲得人際安全感和
基本自信。歐陽子小說裡所刻畫的被動、退縮型少女,多半具有此類人
格缺陷。她們在愛情裡意圖獲得的其實並不是對方的愛,而是進一步希
望由對方的愛裡,感知、確認自我形象,並從而突破自我存在的樣態,
無奈最後終歸於失敗。

「社會期待」下的自我形塑

在群體的社會生活裡,「自我意識」與「他人意識」是分不開的,
當個人有所自覺時,必然也同時覺認到他人的存在。 美國心理學家詹
姆斯(William James)曾將自我區分為「客體我」(self-as-known,或
譯作「被認知的自我」)及「主體我」(self-as-knower,或譯作「認知
者的自我」)。23 在〈半個微笑〉和〈木美人〉中,汪琪和丁洛的乖乖
女、好學生形象,是外在「客體我」的綜合塑造,她們的內在雖有另一
「主體我」的追求,然而社會價值與規約突破的困難,最終仍讓少女對
自我形象的整合破碎或形成退返狀態。

21
有關「壞的自我影像」諸般表現,參見 A‧佛洛姆著,陳華夫譯《自我影像》
,頁
149-153。
22
同註 17,頁 14。
23
參見郭為藩《自我心理學》(臺北:師大書苑,1996),頁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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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至於〈美蓉〉裡所描繪的大學女生,表面觀之,則似乎是「客體我」
與「主體我」表現相當協調的健全個體:

人人都知美蓉是個十全十美的女孩子。人人都說,她自然,她大
方,她真誠,她乾淨俐落。……(〈美蓉〉,頁 137)

小說起始以「訴諸輿論」的方式,點明美蓉所呈顯的「客體我」,如何
符合社會價值規範;至於「主體我」部分,似乎也相當滿意於此種自我
形象之完整性,因而表現出自戀自信的心理狀態。
然而在此角色踐行的行使過程中,個人內在的陰影面其實完全被壓制
並且合理化了。榮格早曾提出「人格面具」
(persona)與「陰影」
(shadow)
的概念。24自我在它的陰影中具有極端自私、任性、無情的特性,此可
見於美蓉以「出國留學」的目的為中心,為完成私欲,而對友情、愛情
所施的種種設計與掌控。榮格並且指出,陰影的特性若有某種程度被意
識察覺和整合,則當事人會相當不同於常人,此在小說中,復表現於美
蓉將自我功利性的考量,解釋為超俗、與眾不同的扭曲心態。
至於所謂「人格面具」,則顯示了個人與社會之間的某種協議。在
小說裡,社會所期待於美蓉的,是高等院校裡潔身自愛、品行端莊的女
孩;至於美蓉個人的目標與抱負,則是希望畢業後能出國深造。個人與
社會期待所共同營造的時代青年理想形象,促使美蓉不斷以矇騙、犧牲
他人的方式,以求達成目標,甚至人格面具最後已經顯露出完全不受自
我控制的自主性。凡此都是角色在行為過程中,對於人格面具產生過度
認同,所造成的偏差思考與作為。
小說以嘲諷性筆觸,描寫美蓉表面高尚,實則虛偽、膚淺、自私、

24
以下有關「陰影」與「人格面具」的相關論述,詳參 Murray Stein 著、朱侃如譯
《榮格心靈地圖》(台北:立緒文化,1999),頁 136-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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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虛榮且機心重重的內在黑暗面,當一切詭計安排妥當,她不由自主地「哼
起快樂的小調」,然而以為擺佈了他人的美蓉,實則更為自我形象和群
眾對其評價所擺佈。為了追求「認同感」,美蓉選擇依賴「人格面具」
所提供的心理與社會認同。高全之便指出本文帶有社會批判,流露出作
者對於「社會順從」(Social comformity)的嘲諷。25
此種社會順從除了「認同感」的取得外,另會表現在「恥感」的趨
避上。〈半個微笑〉裡的汪琪、〈木美人〉裡的丁洛,即是受制於東方
文化裡深為重視的羞恥感,而懼於突破社會規定形象。若由此論婦女解
放問題,其實亦可略窺一九六○年代女性刻板印象之固著,以及時代的
保守氛圍。

關於「我是誰」的存在提問

以上所論,無論是成長環境所形成的自卑形象之映照,或是社會期
待下理想形象的順從及反抗,其實都展示了青少年對於「我是誰」的思
索、質疑與突破。白先勇曾經舉〈近黃昏時〉的吉威、〈秋葉〉的敏生、
〈半個微笑〉的汪琪等角色為例,說明歐陽子小說裡最常探索的人物心
理之一,便是「一個人自我身份(identity)的確定及印證」26。以〈半
個微笑〉及〈素珍表姐〉二文而言,汪琪要擺脫張芳芝的陰影、理惠欲
戰勝表姐,都展現了希望藉由破除舊形象以追尋理想自我的過程,也是
對於「我是誰」此一問題的具體回應。
歐陽子對於小說人物自我追尋與肯認過程的刻畫,其實亦與當時流
行的存在主義思潮息息相關。《現代文學》第一期介紹了卡夫卡,第九
期則有沙特專輯,這些理論及小說的引介,對於其時在《現代文學》發
表作品的年輕作家,都有程度不一的影響。存在主義的常見議題,如荒

25
見高全之〈由幾個形構學觀點論歐陽子〉
,收錄於《歐陽子集》,頁 264。
26
見白先勇〈評歐陽子的小說〉一文,原發表於《中國時報》,1970.9.26-27,後收
錄為序,見《秋葉》
(台北:爾雅出版社,1980),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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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謬、反抗、絕對自由的追求等等,在歐陽子作品裡,正是藉由青年男女
的愛情及人際困境曲折表現。
然而這批青年男女對於存在的提問、自我的追尋,卻總是錯誤地以
病態方式處理:自卑感與虛榮心的交互作用,形成汪琪、丁洛、理惠、
美蓉等人對於愛情的幻覺與誤判;而自尊的遭受打擊,則造成倩如與若
蘭潛意識裡對於母姊的報復行為。
可見在歐陽子小說裡的青年男女,對於自我性格上的優缺點,並未
能有清晰客觀的了解,當「理想我」影像與「現實我」影像差距過大時,
個體必然自暴自棄,產生強烈的自卑感與貶值感,小南、汪琪、丁洛、
理惠等均然;而當「現實我」影像過度認同於社會輿論下的「理想我」
影像,從而被人格面具重重包裹時,自我的認同與追尋其實也產生了偏
差,美蓉的性格塑造即屬此類。
換言之,少男少女希望藉由親情的肯定與愛情的獲得,達成自我肯
認;但凡此都屬外求,欲從他人身上印證自我,最後勢必歸於幻滅。此
即張新穎所言:

為什麼歐陽子的人物自我拯救的努力只能是虛妄,,只能導致一次
更嚴重的心理打擊?……那些人物一個個全都意欲憑藉他力、依
靠他人來完成個體的謀劃策略,表面上完全是個體性的策略,在
謀劃和實施過程中卻主要由非自我的成份支撐著。……通過一個
個實例,,歐陽子就這樣否定了依靠外力拯救自我的有效性。27

無論如何,歐陽子的小說讓我們看到青少年在成長過程中,如何由愛中
體察自我、反省自我;而種種體察、反省和矛盾,最終都涉及自我定位

27
見張新穎《文學的現代記憶‧從焦慮開始──歐陽子小說簡論》
(台北:三民書局,
2003),頁 81-82。

‧274‧
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的問題,此種自我肯認的重要性,有時甚至遠遠凌駕於愛情遊戲的勝負。

(三)文化衝突

自一九六二年赴美留學後,隨著生活環境的改變,歐陽子筆下亦開
始出現困處於中西相異文化情境下的青年男女。〈考驗〉
(原題〈約會〉)
發表於一九六五年,是此類型題材的代表作。小說裡所設定的女主人翁
美蓮,「去年秋天遠道從台灣來,以『交換學生』的身份,從事比較文
學的研究」(頁 90),人物背景與小說家生活經歷若合符節。在此基
礎下,歐陽子描寫美蓮出國後所面臨的文化差異與思索歷程。
首先,美蓮所遇到的中國留學生,是習慣「聚在一起,吃中國飯,
說中國話,固守一切中國習慣,堅持排拒美國思想、美國作風」的閉塞
團體,對於美蓮與外國學生的交往,他們流露出戒備、敵意甚至譴責的
態度。此一「中國集團」,無疑便是美蓮口中蒙蔽自欺、故步自封的保
守份子之縮影。
然而美蓮雖然批評中國文化,其思維本質卻仍是東方式的,譬如她
慎重穿著表徵中國文化的「旗袍」赴保羅之約、她羞於被讚美的含蓄態
度,以及傾向被動性暗示的行為模式。可見從東方情境進入美國社會的
美蓮,猶是一「感受與判別中的個體」。
也因此,美蓮對於保羅所做的種種情愛考驗,最終反而成為自我「文
化認同」的考驗與挫敗。由約會時餐館事件的衝擊,到冷飲店裡與保羅
同學偶遇的交談狀況,「環境」一次次對美蓮的信心施加測試,美蓮由
自信自然的態度,轉趨懷疑失望;由對內在自卑感與虛榮心的反省,到
對於文化溝通與聯姻希望的破滅,此一感受與判別中的個體,最終還是
意識到國籍、文化、種族所形成的鴻溝。
歐陽子小說裡涉及國族情感、文化衝突問題者,尚有〈美蓉〉及〈秋
葉〉兩篇。〈美蓉〉一文重在鋪陳女主角為自身前途計,捨「竟志在建
設台灣文化,從不曾有過留美念頭」的男友,而欲就準備出國留學的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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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一追求者之行徑。從文中的嘲諷性筆調,明顯可見作者對於一九六○年
代台灣青年學子間流行「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心態的批
判。至於〈秋葉〉一文,則將青少年面對文化衝突、自我認同的困惑,
置於「家變」結構下討論。異國婚姻下的父母,一具有濃厚的儒教思想,
一則身體力行追求自由的價值觀,敏生在單親家庭裡成長,父親的教導
以及「肖父期待」,讓他處於極度困惑中。
〈秋葉〉裡的敏生,集成長小說裡自我定位、文化衝突、愛欲掙扎
的苦痛於一身,而成為家變結構下的矛盾個體,其中異國婚姻影響下的
文化認同與混淆,是歐陽子對於混血兒成長處境的洞察。然而在表現這
些青年成長的迷惘與困惑時,作者或不免落入「二元化」的文化描述,
誠如何欣所曾指出:

(〈秋葉〉裡)……選擇了啟瑞做為東方文化的代表,他在美國
住了很多年,娶過美籍妻子,但他仍保持他的「東方文化」,那
文化是什麼呢?「去學校授課,他不得不從俗,穿上西裝;可是
他回家來,第一件事,就是脫下西裝,換上中國長袍。他不喝咖
啡,不吃三明治。喝的總是很濃的茶,早晨一定吃稀飯。……」
西方文化是什麼呢?自然就是恢復本性,放縱感情,表達思想。28

這種二分法在〈考驗〉裡同樣也表現為僵化的描述:中國學生多屬保守
閉塞,西方學生則多為開放隨便之輩,於是美蓮勢必要在兩種截然不同
的文化情境裡處處衝撞,不得調和。
歸結言之,無論是愛欲探索、存在提問或文化衝突,歐陽子多集中
於刻畫主角人際關係的調整以及內在心理的掙扎;而在小說的終局,作
者也並不安排一完滿的成長收束。〈牆〉裡曖昧特異的三角關係,令身

28
見何欣〈歐陽子的主題與人物〉,
《歐陽子集》,頁 287-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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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為妹妹的若蘭「對這一切感到厭惡無比。她決定停止思想──絕不再想」
(頁 38)。作者以「牆」一方面象徵若蘭與姊夫之間秘密的掩護,另
一方面象徵若蘭與姐姐之間溝通的斷絕,同時更意味著若蘭自我內在的
阻擋與陰影,這一障蔽使她對於愛欲的追求愈加迷惘,從而選擇逃避現
實。
同樣地,〈木美人〉裡的丁洛曾尋求改變契機,最終遭到捉弄的難
堪,令她決定回復舊貌,從此安分守己繼續當個木美人;〈素珍表姐〉
裡的理惠,在知悉與呂士平之間的戀愛既無法報復表姐,也無能證明自
我之際,對於未來採取的則是「隨你便」的應對模式。〈考驗〉裡美蓮
對於弭平文化差異的努力,最終也淪為「一點都沒用」的無奈呼告。僵
局的復返與無能打破,令這批少女在面對現實時,對於生命真相愈感憊
賴徬徨。
至於〈半個微笑〉裡的汪琪,對於自我假面的改變則由恐懼到期待;
由期待到落空;由落空回復恐懼;更由恐懼至於自毀自棄。作者對於汪
琪跌落山谷的安排,一方面象徵著自我的毀滅,另一方面則象徵著身份
更改的可能契機29,然而這一切在好友張芳芝來訪的刺激下,竟轉化為
身份定位的迷惘與自我厭棄,亦使其生命陷入另一困境與僵局。
從小說終局的安排觀察,歐陽子並未明確指出「成長」的意義與契
機。論者曾經指出:

成長小說,是為旅程而寫,並非為終點的快樂結局而寫。故通常
成長小說有著開放式結尾,而不對主角的未來作預先安排:它只
為主角的成熟和未來生活做準備,但不會繼續描寫生活本身;換
句話說,主角要準備好去「面對命運」而不是去經歷命運。30

29
此處說法可參見白先勇《秋葉‧序》 ,頁 4,及張新穎《文學的現代記憶‧從焦慮
開始──歐陽子小說簡論》,頁 78。
30
以上關於成長小說的特色,是陳怡秀綜合各家說法所指出,詳參〈論「成長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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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歐陽子小說裡的青少年,便是在迷惘與困頓裡,經歷其無望、無依的成
長旅程之跋涉,並準備繼續往前去「面對命運」。

三、成長歷程小說與現實生活的關聯性

經由以上析論,我們略可窺知歐陽子小說裡所關懷的成長歷程書寫
主題何在。以下所要進一步探討者為:歐陽子作品裡所呈顯的內容,是
否真如部分批評者所言,全屬盲目學步於西方、脫離現實且悖德的空洞
書寫?
歐陽子在自述成長背景時,曾經提到自己是「沒有童年」的作家31,
而作為法學教授之女,家庭生活備受保護,求學歷程又一路平順,生活
場域與人生歷練難免相對狹隘。因此進入台大外文系後,她選擇場景較
小、往內心深掘的題材進行創作,其實可視為對其寫作限制的解套。歐
陽子同時自剖:

多數人寫小說,常是先想出一個人物,然後圍繞著這一人物,構
造出情節故事。我卻有點不同,我總是首先想到一種處境,或困
境,繼而推想,一個具有某種性格的人,在陷入這樣的困境時,
會起怎樣的心理反應?會採怎樣的實際行動?32……

此種「處境」或「困境」的設置,決定了歐陽子小說書寫的基本模式。
再就其創作手法觀察,歐陽子早期對於小說創作,嚴守「三一律」33信

的興起並略敘其流變〉 ,
《博學》
(台中:中興大學通識教育委員會)卷六,2007.7,
頁 27。
31
同註 4,頁 155-156。
32
同註 4,頁 176。
33
所謂「三一律」 ,係指除了回憶部分及背景描述外,故事都發生在一日之內(Unity
,發生在同一地點(Unity of Place)
of Time) ,而且情節是單一的(Unity of 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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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條,她習慣將小說設置於單一場景下,而於其中構設主角的回憶。雖然
歐陽子後來憬悟「三一律」並不適合運用在小說創作上34,然而對此律
則的嚴格遵守,其實恰能適切表現出歐陽子寫作當時所秉持的原則與心
靈狀態。
除此之外,歐陽子在小說裡亦常使用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
的「單一觀點」寫作手法,此種觀點運用除了使角色塑造更具有親切感、
真實感之外,更由於事件全透過主角觀點敘述,因而形成自我推測、傾
吐或告解的言說效應。它一方面成為少女內在獨白的心理展演,另一方
面也暗示同儕商議之匱乏,導致內向少女心靈世界孤立無援的狀態。尤
有甚者,此種言說尚會造成論者所謂「謬誤推論」的效果,高全之便曾
經指出,歐陽子小說裡某些「插話」,與其當作「說明」,不如說是意
識流動的偽裝;有些語意判斷的句子竟是煙霧,它意不在「告知」讀者
故事是怎樣怎樣,而在導引讀者形成錯誤判讀。35可見歐陽子運用單一
觀點做敘述、推測與告解,正為表達出主觀認知的侷限性。
目前所見歐陽子的作品,皆為其早期寫作,因此題材、主題皆有專
向的關注,若再由題材方面進行考察,便不難發現在歐陽子的成長書寫
裡,主角多以女性為主36,這些女性的受教背景大致雷同:〈半個微笑〉
裡的汪琪、〈牆〉裡的若蘭、〈素珍表姐〉裡的理惠,多屬台大外文系
高材生,她們手裡捧著英美詩選,日常出入場所則或為外文系圖書館,
或為「青龍咖啡廳」(此一場景在〈美蓉〉、〈素珍表姐〉中俱曾出現)。

參見亞里斯多德著,姚一葦譯《詩學‧論情節》(台北:國立編譯館,1966),頁
79。
34
歐陽子於致高全之信中言: 「我在〈那長頭髮的女孩〉中寫的「自序」
,今日讀之,
我十分不喜歡,覺得不對勁。像亞里斯多得的『三一律』等等,實在扯不上,也
不適合運用在小說創作上。」同註 16,頁 85。
35
同註 25,頁 256-258。
36
本文所取材的十篇作品裡,述及男性成長徬徨者僅得三篇;此三篇除了〈小南的
日記〉以小男孩為主角外,〈近黃昏時〉裡的吉威、余彬、〈秋葉〉裡的敏生,且
都僅為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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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至於主角汪琪、丁洛、理惠等人的性格特質,則多屬內向羞澀、孤芳自
賞之輩;即連配角汪麗之輩,亦顯得缺乏自信,不確定自我情感。再論
及時空場景稍微相異的〈考驗〉,文中美蓮的留學背景,亦與創作者其
時的生活狀態十分類似。作家的成長書寫,每喜借用個人經驗,在歐陽
子小說裡,顯然亦可見其現實生活之痕跡。
佛洛依德在〈創作家與白日夢〉一文裡,曾經提到:

心理小說的特殊性質無疑由現代作家的一種傾向所造成:作家用
自我觀察的方法將他的「自我」分裂成許多「部分的自我」,結
果就使他自己精神生活中衝突的思想在幾個主角身上得到體
現。37

依照佛洛依德「潛意識」心理動機的主張,「再現型」作者於創作中所
表現的衝突,往往正是作家內心某個類似衝突的回聲。我們當然不能斷
言小說裡這群內向少女的矛盾與求愛渴望,即作家個人許多「部分自我」
的投影,然而,歐陽子以其生活環境及個性傾向,做為小說主角的基礎
背景,經由以上的比對亦可以發現,確實是有跡可尋。
除了〈近黃昏時〉受到福克納〈當我垂死時〉的啟發,以及〈魔女〉
一文的靈感來自美國肥皂劇38,而顯得較與現實生活悖離之外,歐陽子
於台大外文系時期所寫的小說,及其赴美後以留學生活為題材的作品,
其實都展示了一九六○年代閉塞氛圍下,學院少女生活的苦悶與晦澀,
以致於歐陽子本人在多年後回顧前作時,亦不免提出〈半個微笑〉的主
題,莫非是自我心態之反射的質疑。39這批知識份子或許生活於尊貴的

37
見伍蠡甫、胡經之主編《西方文藝理論名著選編‧下卷》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1987),頁 8。
38
同註 4,頁 187-188、194。
39
參見歐陽子〈《現代文學》與我〉一文,收錄於白先勇等著《現文因緣》(臺北:

‧280‧
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學術殿堂裡,然而內在的掙扎卻未嘗一日稍歇。由此觀之,歐陽子以現
實背景為基礎,藉由特定的創作手法,反映象牙塔裡青年男女心理,由
此進行人性的展演或自我投射,難道不是某種生活實況的表達?
尤當一九六○年代,整個社會普遍處於沈悶氛圍中,這批青年男女
偶然打開了另一扇文學視野的窗口,由此窺探人性荒野的廣袤與未知。
歐陽子受佛洛依德、D.H.勞倫斯等人的啟發,開始探討愛欲、自我、文
化衝突,以及嫉妒、佔有、虛榮、自卑等病態心理,雖然描繪略顯誇大,
然而汪琪、吉威所表達的焦慮恐懼;若蘭、倩如、理惠所展現的敵意;
丁洛、美蓮的失常與失敗;余彬、倩如內在的罪惡感;乃至丁洛對愛的
退縮,無不反映出在苦悶的青春歲月裡,個人因為思考、情感及行為誤
解與障礙,所產生程度不一的精神官能症。歐陽子只不過將其發掘並加
以放大,由此透視人性底層的脆弱與病態。
呂正惠評估現代主義於台灣的表現時,曾經提出一個值得思考的角
度,亦即創作者「直覺的敏感性是否超越過他對西方現代文學的題材與
技巧的模仿性」40?經由以上對於小說文本的分析,可以明確看出西方
的文藝思潮,在歐陽子以青春學子為背景的成長書寫裡,確實投射出現
實生活的軌跡,這些小說裡所表現的並非全然「橫的移植」,而係有其
外在與內在真實性。

四、結 語

由於成長及受教環境的狹隘與侷限性,歐陽子的作品常被質疑脫離
現實。然而經由以上討論,在在可以印證小說與作家生活及青年成長歷
程的關聯性。歐陽子且曾經自言,大學以後的創作之所以強調人心的缺

現文出版社,1991),頁 71。
40
見呂正惠〈現代主義在台灣──從文藝社會學的角度來考察〉
,《戰後台灣文學經
驗》(臺北:新地文學出版社,1992),頁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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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陷,乃是對於少女時期過分追求人性完美的反抗與報復。此外,客觀和
理性的筆調,則是對於「早年的唯情主義與感性文字的一種反動及扯
離。也是我硬要向自己和別人證明我已『成熟』、『懂事』的一種頑固
企圖。」41從這些夫子自道裡,不難看出無論就創作動機、背景、取材、
主題或創作時間點來看,俱可微妙體現作者本身及其小說人物在青春時
期的迷惘、反叛以及成長之掙扎痕跡。
歐陽子筆下的人物,或許多為知識份子,然而知識份子亦有其教育
問題及道德困境。詹姆斯筆下便有頗多具有思考能力的知識份子角色,
由於某種缺陷,他們亦無法理解困擾自身的問題和人物。42歐陽子小說
致力於這些善惡傾向的描繪,其中所透顯的心理寫實,並不亞於社會寫
實;而其所刻畫者,也重在「道德」命題的弔詭性,而非論者所批評的
「悖德書寫」。
歸結言之,歐陽子在進入台大外文系後,突破個人過往書寫慣性,
以理性客觀之筆調書寫青少年成長歷程,並將內容聚焦於主角的心理困
惑,在寫實的學院場景裡構設情境、自我想像,由此鋪衍、探測青年內
在陰暗面。這種文學的實驗與學步,乃以現實條件為基礎,展示閉塞的
青春歲月裡,一場場少女自擬的、苦悶的生活實象,從而成就一九六○
年代成長歷程書寫的特殊景觀。

徵引文獻(依作者姓氏筆畫排序)

(一)專書
王晉民 1994 《台灣當代文學史》,廣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白先勇 1995 《第六隻手指》,臺北:爾雅出版社。

41
同註 4,頁 156- 158、170。
42
參見王明雄〈談「黛西米勒」中的人物刻劃〉 ,
《現代文學》第 29 期(台北:現代
文學雜誌社,1966),頁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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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悶年代下的性格書寫──歐陽子成長歷程小說析論

古繼堂 1990 《台灣愛情文學論》,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


朱立元主編 1997 《當代西方文藝理論》,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伍蠡甫、胡經之主編 1987 《西方文藝理論名著選編‧下卷》,北京:北京
大學出版社。
姚一葦譯 1966 《詩學》,台北:國立編譯館。
高全之 1998 《從張愛玲到林懷民》,台北:三民書局。
徐進夫譯 1975 《文學欣賞與批評》,台北:幼獅文化出版事業公司。
陸士清 1993 《台灣文學新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
陸揚 1998 《精神分析文論》,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
郭為藩 1996 《自我心理學》,台北:師大書苑。
陳仲庚、張雨新編著 1989 《人格心理學》,台北:五南圖書出版公司。
彭瑞金 1991 《台灣新文學運動四十年》,台北:自立晚報社文化出版部。
張新穎 2003 《文學的現代記憶‧從焦慮開始──歐陽子小說簡論》,台北:
三民書局。
萬俊人著 2000 《佛洛姆》,香港:中華書局。
潘亞茹 2007.12 《對歐陽子作品的解讀》,福建師範大學教師在職班碩士
論文。
歐陽子 1978 《移植的櫻花》,台北:爾雅出版社。
歐陽子 1980 《秋葉》,台北:爾雅出版社。
歐陽子著,林瑞明、陳萬益主編 1993 《歐陽子集》,台北:前衛出版社。
A‧佛洛姆著,陳華夫譯 1984 《自我影像》,台北:問學出版社。
Alfred Adler 著、蔡美玲譯 1994 《了解人性》,台北:遠流圖書出版公司。
(美)埃里希‧弗羅姆(Erich Fromm)著、萬俊人譯 1988 《自為的人》
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
Murray Stein 著、朱侃如譯 1999 《榮格心靈地圖》,台北:立緒文化事業
有限公司。

(二)期刊論文
王紘久:〈一些憂慮──談歐陽子的「秋葉」〉,《文季》第 1 期,1973.8,
頁 76-82。
王明雄:〈談「黛西米勒」中的人物刻劃〉,《現代文學》第 29 期(台北:
現代文學雜誌社,1966),頁 37。
白先勇:〈評歐陽子的小說〉,《秋葉》(台北:爾雅出版社,1980),頁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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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呂正惠:〈現代主義在台灣──從文藝社會學的角度來考察〉,《戰後台灣文
學經驗》(臺北:新地文學出版社,1992),頁 3-42。
何欣:〈歐陽子的主題與人物〉,《歐陽子集》(臺北:前衛出版社,1993),
頁 279-302。
高全之:〈由幾個形構學觀點論歐陽子〉,《歐陽子集》(臺北:前衛出版社,
1993),頁 251-278。
唐文標:〈歐陽子的創作背景〉,《文季》第 1 期,1973.8,頁 44-45。
馬志強、劉歆立:〈人性標尺──歐陽子小說中的女性書寫〉,《社會科學論
壇》(中國),2006.10,頁 135-138。
馬金起:〈論臺灣作家歐陽子小說的現代性〉,《山東社會科學》(中國),
2003.6,頁 118-121。
陳芳明:〈台灣新文學史第十五章‧六○年代現代小說的藝術成就〉,《聯合
文學》18:4(總 208 期),2002.2,頁 151-163。
陳長房:〈西方成長/教育小說的模式與演變〉,《幼獅文藝》80:6(總 492
期)),1994.12,頁 5-16。
陳怡秀:〈論「成長小說」的興起並略敘其流變〉,《博學》(台中:中興大
學通識教育委員會)卷六,2007.7,頁 13-36。
尉天驄:〈幔幕掩飾不了污垢──對現代主義的考察兼評歐陽子的「秋葉」〉,
《文季》第 1 期,1973.8,頁 61-75。
陸士清:〈談歐陽子的「情結小說」〉,《台灣文學新論》(上海:復旦大學
出版社,1993.6),頁 260-271。
彭燕彬:〈試析歐陽子作品的心理寫實〉,《殷都學刊》(中國)1996.3,頁
38-41。
楊照:〈啟蒙的驚怵與傷痕——當代台灣成長小說中的悲劇傾向〉,《夢與灰
燼》(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1998),頁 198-211。
楊學民:〈反諷和諷刺──臺灣作家歐陽子的小說敍述策略〉,《常熟高專學
報》(中國),2003.9 第 5 期,頁 59-62。
樊洛平:〈在人心的原始森林中探索──台灣女作家歐陽子小說解讀〉,《鄭
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中國)36:6,2003.11,頁 24-27。
歐宗智〈期待公正客觀的文學史〉,《全國新書資訊月刊》,2007.8,頁 4-7。

‧284‧
中國學術年刊第三十二期(春季號)頁 257~286(民國九十九年三月),臺北: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
Studies in Sinology Vol.32 (Spring), pp.257–286 (2010)
Taipei: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NTNU
ISSN:1021-7851

Character writing of a depressed age


-- discussion on Ouyangzi’s novels of growth career

Shih, Hsiao-feng
( Received September 10,2009 ; Accepted January 15,2010 )

Abstract
The article aims to clarify some misunderstanding commentators used to
have toward Ouyangzi’s novels. Most of Ouyangzi’s works are concerned
with the growth career of the young. In the article, we will discuss from three
aspects – desire exploration, self-identification and culture conflict. By way
of psychoanalysis and ego psychology, we argue that Ouyangzi’s emphasis
on internal description is just the characteristic of psychological novels. Our
analysis also shows that her writing of the growth career has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academy life and the deep of her realistically internal
writing. The finding refutes the criticisms that Ouyangzi imitates the skills of
the western literature blindly, departs from Taiwan society and goes against
morality.
To sum up, Ouyangzi’s writing, being reasonable and objective, focuses
on the mental confusion of the young. In a realistic setting, she creates
contexts, imagines and tries to explore the dark side of the young’s mind. She
therefore displays the self-drafted and depressed sides of real life one by one
in the young ages, and exemplifies a special way of 1960’s writing of the
growth care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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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年刊 第三十二期(春季號) 民國九十九年三月

Keywords
Ouyangzi, Modern novel, psychological novel, 1960’s, Autumn Leaf, grow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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