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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教育 2021.

02 名篇探赏

论张爱玲《金锁记》的色彩运用
韦士心

内容摘要:张爱玲对色彩的运用是其作品中的一大特色。《金锁记》作为张爱玲最优秀的小说作品之一,在
人物塑造、环境描写和意象隐喻中都融入了色彩的渲染,挖掘了人性的深度,构建了缤纷的的苍凉世界,表现了
强烈的悲剧之感。
关键词:张爱玲 金锁记 色彩
DOI:10.16692/j.cnki.wxjys.2021.02.014

色彩是能引起人类共同的审 红色,代表着人物的生命力 金钱嫁入姜家,但是在嫁入姜家


美愉悦的、最为敏感同时也最具 和爱情欲望。作为曹七巧爱情希 后,她开始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
表现力的形式要素之一,它的性 望的寄托,季泽出场时是“鲜红的 情感,对金钱产生了处心积虑的
质直接影响人们的感情。张爱玲 腮 颊 …… 穿 一 件 竹 根 青 窄 袖 长 控制欲,并且带着这种控制欲,压
的《金锁记》被誉为“中 国从古以 袍,酱紫芝麻地一字襟珠扣小坎 抑并折磨自己的下半生。
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1],作家以 肩。”[2]205季泽旺盛的生命力和曹七 其次,色彩作为时间的载体,
其独特的视角,极其敏锐地观察 巧的丈夫、姜 家二爷 的“死人 相 ” 洞察了人物的人性脉动。七巧“十
和捕捉不同的色彩元素,将其融 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形成了对曹 八九岁做姑娘的时候,高高挽起
入人与人各种情感和社会生活背 七巧的致命诱惑,也正是因了这 了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
景的书写之中,塑造了曹七巧这 性欲、爱欲与金钱欲的交织,展开 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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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经典的文学形象。在人物形象 了曹七巧痛苦与毁灭的一生。 从作者给人物设计的“大镶大
塑造、环境氛围的渲染和语言艺 绿色、粉色等颜色代表着人 滚的蓝夏布衫袖”可以看出,此时
术表达上,张爱玲都将色彩的完 物的新喜和希望。如芝寿成婚时, 的七巧衣着色调简洁、衣料质朴,
美呈现突出到了极致。 “戴着蓝眼镜 ,粉红喜 纱 ,穿着 粉 “ 露出一双
却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一.《金锁记》中的色彩与人物 红彩绣裙袄……低着头坐在湖色 雪白的手腕”,也透露着一种少女
人物是小说的中心。张爱玲 帐幔里。”[2]226蓝色,是纯净的代名; 的性感。此时的七巧,渴望获得他
笔下的人物,和其特定的生活方 粉红,是少女 梦的别 称;湖色 ,色 人尤 其是男 性对其 丰 韵 的 认 同,
式相连接,构造了一幅幅动人的 泽干净清澈如夏日的湖泊——
—色 是青春和健康的。
生活场景画。《金锁记》中曹七巧、 彩的搭配柔和明亮,让人感受到 “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
长安等众多形象的塑造,历来为 新嫁娘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期待。 青洋绉手帕,身上穿着银红衫子,
读者所称道。而色彩,将人物的传 金色,代表着人物对金钱的 葱白线香滚,雪青闪蓝如意小脚
奇气质和人性变异展现得淋漓尽 欲望。七巧怨恨哥嫂贪图富贵将 裤子。”[2]202这是七巧出嫁三年,在
致。 她嫁入姜家,哥嫂每每前来,往往 文章中最初亮相时的色彩。雪青,
首先,色彩作为人物的代言, 将他们絮叨得“站不住脚”。但是 即为浅紫色;银红,是银朱和粉红
诠释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作为作 “ 她 也 没 有 少 给 他 们 东 西 ”—
—— 配成的颜色,泛指有光泽的粉红
家的张爱玲,使用繁复的语言体 “金镯子”
“ 金挖耳”
“ 金锞子”,
“珐 色;葱白,取如同葱的近根处色白
现难以言说的色彩,并调和自己 琅金蝉打簧表 ”等等 ,金 ,不仅 仅 质嫩之意;闪蓝,有蓝色的闪烁光
的感受,体现了人物形象真实的 代表质地和材质,也是用强烈而 泽。种种的颜色搭配,有鲜明的
内心世界,让读者产生了无限的 刺眼的色彩强化着金钱对人的异 “参差对照”之美。此时的七巧,对
思索空间。 化——
—对七巧而言,她并非为了 金钱的占有欲、对夫妻生活的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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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篇探赏 2021.02 学教育

望仍可划定在正常人的心态范 饰、家具摆设等描写填补环境,细 安呜咽的口琴声,少女的悲伤静


畴,但是她在兰仙刚刚新婚众目 心的读者会在张爱玲工笔细描的 静地流淌。
睽 睽之下聊 些恬不知 耻的废话, 环境中嗅到时代的腐朽,感受到 其次,色彩作为场景的渲染,
也让读者从色彩之美与人性之丑 时代对人和人性的戕害。 暗示了环境的氛围特征。张爱玲
的对照中对人物心理的变化有了 首先,色彩作为对比的工具, 以其极敏锐的观察力,洞察到色
苦涩的咀嚼与回味。 传递了强烈的美学冲击。色彩本 彩在小说中渲染气氛、暗示故事
“七巧穿着白香云纱衫,黑裙 无生命可言,但经过作家的审美 情节的作用。在《金锁记》中,作者
子,然而她脸上像抹了胭脂似的, 观照后,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学 笔下的环境描写惯用黑色、青色、
从那揉红了的眼圈儿到烧热的颧 气质。正如阿恩海姆在《艺术与视 绿色等冷色调。例如在写天空时,
[2]213
骨。” “她家常穿着佛青实地纱 知觉》 中提到,
“ 色彩更胜过表情 “蟹壳青”、
“ 墨灰”、
“ 无底洞的深
袄子,特地系上一条玄色铁线纱 一筹,那落日的余晖以及地中海 青色”、
“ 漆黑”这些词语构造出了
[2]216
裙,走下楼来。” 这是七巧在丈 的碧蓝色彩所传达的表情,恐怕 一个寒冷、压抑、阴森的氛围世
夫去世后分家和自立门户后季泽 是任何确定的形状也望尘莫及 界,使作品始终被这种悲凉冷寂
拜访时分别穿着的服饰。在色彩 的。”[4]《金锁记》在环境的描写上, 的气氛所笼罩,推动着故事情节
上,白、黑、佛青均为冷色调色彩, 用缤纷的色彩描写,或形成今昔 的发展。而这种冷色调,也与曹七
七巧生命的热情已经被无爱无性 对比,或映衬其他感觉、向读者传 巧守寡后的衣着颜色“佛青”、
“玄
的 婚姻和泥 潭般的命运 耗尽,让 递了强烈的美学冲击。 色”、
“ 青灰”相 一致,暗示了人 物
人感受不到生命的温度。 “紫榆百龄小圆桌上铺着红 在社会大背景浸染之下,逐渐变
当七巧用“一个疯子的审慎 毡条”
“ 堆花红砖大柱支着巍峨的 异的人性。
与机智”破坏了女儿的婚姻、葬送 拱门”
“ 一进门便有一堆金漆箱笼 一般而言,人们总将色彩赋
了女儿的幸福时,张爱玲用一个 迎面拦住”等家庭环境的描写,作 予特定的含义,甚至将色彩与文
极其恐怖的镜头叙述着:
“ 只见门 者用金、紫、红等中国传统富丽堂 化相联系。例如提起绿色,人们往
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 皇的色彩进行堆叠,颇有些夸张 往想到“生命”,以 现代 女作家 冰
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 和重复的意味,表面上繁华气派 心为例,她的诗作往往钟情叶儿、
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 的色彩掩盖不了实质的穷途末 芽儿破土而出时的新绿。张爱玲
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 路,历史的沧桑之感在对比之下 对色彩有着属于自己的阐释——

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 瞬间形成。 她在绿色之中调和进了可怖氛围
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 “墨灰的天,几 点 疏星 ,模 糊 中 余留 的“黑”,仿 佛 植物溃 烂 时
入没有光的所在。”[2]241青灰、昏黄、 的缺月,像石印的图画,下面白云 呈现的色彩。对绿色之所以没有
湖绿,都是人性冰冷的所在,而在 蒸腾,树顶上透出街灯淡淡的圆 好感,大约是作者童年时期母亲
一 片冰冷之 中突兀出现的大红 , 光。”[2]225这是长白十四岁时,在经 出国离开前痛哭时的“绿衣绿裙”
断然成为了七巧疯魔和病态的象 历了半年 快乐 的 学生 生活后,因 的心理创伤作祟。于是乎,张爱玲
征。 了母亲七巧的逼迫决定“牺牲”的 用“阴暗的绿粉墙”
“ 湖绿花格子
《金锁记》人物形象中呈现的 那个夜晚。求学,原本是长安作为 漆布地衣”
“ 缀有小绒球的墨绿洋
色彩,是人物心理意识和命运轨 女性走出母亲悲剧阴影的唯一出 式窗帘”构建了一个阴森怪异的
迹的体悟,是人物最直接也最有 路,但是母亲给予长安的,只有尴 世界,这样的世界使得芝寿在月
力的代言,成为了“有生命 的 、多 尬和绝望,让长安渐渐“强化了她 光下没有血色的脚中也有“绿”这
义的、具有隐喻性、象征性的审美 先前从母 亲那 儿 接 受过来 的、对 种仿佛死尸一般的颜色,推动着
符号”。[3]色彩与人物的自然融合, 女性被动的弱者的身份地位的认 故事情节的向前发展,预示着人
也构成了《金锁记》的独特艺术魅 同”[5]终于,长安“渐渐放弃了一切 物的悲惨命运。
力。 上进的思想”,越来越像自己的母 总之,张爱玲不是画家,但她
二.《金锁记》中的色彩与环境 亲。这个夜晚的天是“墨灰”的,星 将手中的笔升级为画笔,将油彩
小说中的环境是为人物活动 星和月亮都不清晰,连街灯都只 泼墨于人物活动的世界,用色彩
提供了场景,反映社会生活。《金 是“淡淡 的”,让 人 看不到 未来长 挤压着人物生存的空间,起到了
锁记》中通过对自然光影、人物服 路的希望。绝望的色彩配合着长 渲染气氛,暗示情节发展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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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教育 2021.02 名篇探赏

于此同时,通过与“丑”的反差 对 妇儿”熬成了“婆”,从被戕害的对 白色的月亮反而像太阳,就是隐


比,也向传递了时代的沧桑之美。 象变异成了用“沉重的枷角劈杀 喻着在如同疯人院的家里,婆婆
三.《金锁记》中的色彩与隐喻 了几个人”的施暴者。于此同时, 不再是和蔼的长辈,而成了具有
小说是虚构文学,是对现实 当季泽走后,七巧回忆曾经“为了 太阳权威和暴戾的白色月亮 (白
生活的一种隐喻。张爱玲用色彩 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 太阳);丈夫不再是温情的丈夫,
隐喻了故事和人性的真相,拨开 骨与牙根都酸楚了”,
“ 杏黄”中的 长白名字中的“白”恰恰 与“白太
色彩的迷雾,读者可以看到一个 “杏”让人从视觉联想到味觉,竟 阳”之白相同,隐喻着长白作为男
更真实可怖的虚构世界。 也是如同杏子般酸涩的味道。 性的阴性特征。
首先,团扇之白与穗子之黄 其次,太阳之灰与月亮之白 张爱 玲 的笔 下 没 有 光 明,但
的隐喻。中国古典诗歌中,擅长以 的隐喻。同团扇一样,日月意象同 是她却将丑恶和卑劣陡然呈现在
物喻人,托物言志或抒情,诗人在 样受到中国古典诗人的偏爱。
“太 读者的面前,使得读者带着严肃
平凡的物象上注入主观感情使之 阳意象能使古代诗歌的景物描写 和审慎,体味悲剧的崇高和苍凉。
成为典型的文学 意象,
“ 团扇 ”就 更艳丽夺目、生意盎然,反映了古 对于 不 同时 代 的“张 迷 ”来
是其中之一。从班婕妤《团扇诗》 人的时间意识和生命意识;古代 说,张爱玲文集中的方块汉字已
中的“秋扇见捐”到李商 隐的“却 有以日喻君的传统。”[6]而月亮是 然浸染着各种冷暖明暗的缤纷色
扇 诗”,再到 宋词中的“轻罗 团扇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着团圆美 彩,魅惑地传达出作者关于时代
掩 微羞”,中 国女性的风韵,在团 满,
“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 与人生的体验感悟。无论是复杂
扇的似掩非掩、似露非露之间得 诗句使得“月亮”俨然成了“家”代 多变的人心、还是差异变幻的环
到了最大的展现。
《金锁记》中,姜 名词。然而日月的积极含义在张 境,抑或是打动人心的隐喻,作者
家分家后,季泽来找七巧,团扇就 爱玲的笔下被成功消解,太阳不 都用色彩游刃有余地进行着独特
是七巧的道具——
—七巧将面对季 再光明,月亮不再温情,而造就这 的表达。作家用色彩准确描绘了
泽的不露声色藏在了一把团扇 一切的,就是色彩的画笔。 时代的图画,塑造了曹七巧等不
里。此时这把团扇是白色的,白色 年轻时的七巧在姜家的生活 朽的艺术形象,完成了审美主客
代表的明亮干净、朴素单纯和曹 是从“敝旧的太阳 ”开始 的 ,让人 体间的共同创造。而当小说读罢,
七 巧灰暗的人生形成了反讽 ,这 没有“每一天都是 新 的”的 期 待, 读者眼前的缤纷色彩如戏法般轰
也是曹七巧一生命运的悖论——
— 反而是周而复始重复的厌倦。太 然幻灭,余留的只有彻骨的苍凉。
曹七巧真的爱季泽吗?季泽只是 阳毛茸茸的金色光线在七巧看来 那 是红 尘 繁华过后的生 命 本质 ,
填补了病态丈夫给七巧造成的情 也是“呛人的金灰”,在七巧看来, 触目惊心却又真实动人。
感空白,他来找七巧,或许只是带 此时的太阳色彩极为反常,已然
着对七巧金钱的觊觎而非真正的 不是太阳了,而是一种灰色的压 注 释
[1] 夏 志 清 . 中 国 现 代 小 说 史 [M]. 上
爱 意 , 又 或 者 “ 说 也 是 白 说 ”。 制力量,让人“昏昏的”。
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261.
“白”,在此时除了色彩的意义,更 曾经的被害 者“七巧 ”死 了 ,
[2]张爱玲.张爱玲小说集[M].合肥:安
有了枉此一生的意味。至此,团扇 取 而 代 之 的 新 的 “ 七 巧 ”—芝
—— 徽文艺出版社,1995:261. .
意象和白色的色彩赋予共同构成 寿。当她在七巧和长白的折磨下, [3]梅雪瑞,朱明.浅析张爱玲独特的色
了七巧茫然的人生隐喻。 感受到的是“丈夫不像个丈夫,婆 彩意识 [J]. 中共贵州省委党校学报,2006
而七巧白色团扇上坠着的是 婆也不像个婆婆”的疯狂恶意。芝 (04):58.
[4]郭廉夫,张继华.色彩 美 学 [M]. 西
“杏黄”的穗子。如果说白色隐喻 寿在一个个丈夫给婆婆烧烟的夜
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2:21.
着七巧空白的情感,那么黄色,这 里,看到了反常的月亮——
—“今天
[5]陈婵娟.悲情的长安——
—《金锁记》
个在西方文化里带有情色意味的 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
人物形象剖析 [J]. 读与写 (教育教学刊),
词语,恰到好处地隐喻着七巧的 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像是漆黑 2013,10(07):22.
情欲。而黄色作为中国传统的帝 的天上一个白太阳。”[2]230
“窗外还 [6] 梁 德 林 . 古 代 诗 歌 中 的 太 阳 意 象
王之色,也有着权威和暴戾的意 是那使人汗毛凛凛的反常的明 [J].广西师院学报,1993(03):37.

味,与后来七巧毁灭长安时穿的 月——
—漆黑的天上一个灼灼的小
(作者单位:平顶山学院)
那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中的龙 而白的太阳。”[2]230 在芝寿的意识
纹图案相呼应,预示着七巧从“媳 中,俨然已经把太阳和月亮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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