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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言的局限性 187

论语言的局限性
——以《老子》与《逻辑哲学论》为中心

吕韬频 *①

内容提要:语言的局限性意思是指语言无法对某些对象进行描述。《老子》通过
对“道”进行论述,认为道是无形无象的,只能以直觉体悟的方式来把握它,“道”
是无法被语言言说的存在,因此语言的局限性在这里显现出来。在《逻辑哲学论》
中,维特根斯坦则直接以语言为对象进行论述,先用概念设定和逻辑推理的方式来
说明哪些对象是可以被言说的,然后指出“上帝”“艺术”等形而上的概念不在这些
对象的范围内,以此来说明语言无法描述部分对象,进而指出语言的局限性。两者
通过不同的方式来表达语言的局限性,对此进行比较分析既有利于认识语言的性质
与作用,也有利于把握这两部经典著作的思想。
关键词:语言的局限性《老子》《逻辑哲学论》

《老子》是道家思想的代表性著作,《逻辑哲学论》是西方哲学的经典著作,在
这两本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著作中,能够发现惊人的相似之处——都认为语言具有局
限性,换而言之,就是二者都发现了语言把握本体时存在的缺陷。《老子》中关于语
言局限性的讨论相对较少,但从其提出的“希言”“贵言”等概念来看,其对语言的
局限性是有一定的认识的。《逻辑哲学论》作为西方语言哲学的经典著作,其对语言
的论述极其丰富。 对这两本不同文化和时代背景下产生的哲学经典进行对比分析,
既有利于认识语言的性质与作用,也有利于把握这两部经典著作的思想。

* 吕韬频(1998—),宁夏银川人,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哲学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
国哲学。
188 中华老学(第五辑)

一、《老子》文本体现的语言局限性
《老子》在用语言描述道的时候显现出了语言的局限性,但语言局限性的显现有
一个过程。语言的局限性在《老子》中的显现,是通过《老子》对道进行分析的过
程中实现的。
《老子》用语言描述的对象是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
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① 道是浑然一
体的,它在天地之前就已经存在,没有形体却独立长存永不停息,可以作为天下万
物的根源。不知道这个物的名字是什么,只能称呼它为“道”,勉强给它命名为“大”。
“无形体也。”②“天地”是有形的,道是无形的,人们可以通
“寂寥”一词,王弼注曰:
过形体去认识天地,但却不可以通过形体去认识道。对于这样一个没有形体的特殊
存在,无论是用“道”还是用“大”去称呼它,都只是人们在人的认知体系中去尝
试规定它,并不能讲出这个特殊存在到底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确实有一个特殊
的对象存在,它被称为“道”或“大”。道的存在属性被确立,道的具体的其他属性
还是未知,要想对道进行深入认识,还需要对“道”进行进一步分析。
可以通过对道的形象进行分析,以此来实现对道的认知。但是《老子》认为道
是没有具体形象的。“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
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③ 把道当
作物来看,就可以使用对物进行分析的方法来分析道。物具有一定的形象,如果把
道当作物来看,那么道也应该具有独特的象,但是《老子》对道的象进行描述时使
用的是“恍惚”这个词。“恍惚”是不确定、似有似无的意思,用恍惚来形容道的象,
只能说明道好像有一个象,但这个象具体是什么形状却无法得知。人们可以通过对
物的象进行分析从而实现对物进行认识,但是对于道的恍惚的象,人们无法界定出
这到底是什么象,所以不能通过这种方法来认识道。
《老子》认为人也无法通过感官来认识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④ 人的眼睛看不见道的样貌,人的
耳朵听不见道的声音,人的手也触摸不到道的形体,人的视觉、听觉、触觉都不能
确切地感知到道的存在,只知道道在似有似无之间,是个混沌一体的存在。
通过对道的形象进行分析不能实现对道的认识,人的感官也难以把握道,然后
《 老子 》 认识到人的语言也难以对道进行确切的描述。“ 道可道, 非常道; 名可名,

① 《老子道德经注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8 年,第 62—63 页。


楼宇烈:
② 《老子道德经注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8 年,第 63 页。
楼宇烈:
③ 《老子道德经注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8 年,第 52 页。
楼宇烈:
④ 《老子道德经注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8 年,第 31 页。
楼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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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① 第一个道字是指具体的一个对象,第
二个道字是言说的意思,因此“道可道”的意思是这个对象可以被言说,即可以被
概念定义;第一个名也是指具体的一个对象,第二个名是命名的意思,因此“名可
名”的意思是这个对象可以被命名。确切的事物可以被言说和命名,《老子》中的那
个“先天地生”的道则是不可被言说与命名的。《老子》讲的道是“常道”“恒道”,
即永恒的道,这个道是永恒不变的。普通的事物可以被言说与命名,常道与常名指
向的那个永恒的存在则是无法言说与命名的,对这个道的言说与命名都是人的“强”
为,是暂时的预设性描述。人的语言无法限定道,因此道对于人来说就具有“不可
言说”的性质,或者说道是不可言说的。语言的局限性在此处显现出来。
《老子》虽然认为语言无法界定道,但它强调的不是语言的有限性,而是强调道
自身的特性。“ 通过经典诠释指向地对圣人之道的理解和实际, 不过是指向并融入
‘超越语言’的天地之道的持续尝试”②,语言从来都不是《老子》关注的重点。《老
子》又称为《道德经》,分为上下两篇,上篇三十七章,下篇四十四章,其上篇被称
为《道经》,主要是对道进行论述。在这三十七章中,以语言为中心对道进行论述的
只有第一章。《老子》下篇四十四章被称为《德经》,在这四十四章中,没有一篇是
以语言为中心对德进行论述。《老子》认为人们无法通过语言来认识道,就像人们无
法通过形象与感官来认识道一样,《老子》只是通过对语言的运用来表达道的不可知
性,没有强调语言的局限性。
语言的局限性在《老子》中是被间接地表现出来的。《老子》通过对语言的使用
来表达出道的不可知性, 在这一过程中间接地暴露出了语言的局限性。 在《 老子 》
中,语言首先是被用来表示普通的事物,即普通的事物可以被语言言说。在讲到特
殊的道时,语言不能把常道表达出来,此时语言暴露出了自己的局限性。通过对普
通事物和特殊的道的论述,显现出语言的能与不能。并且,《老子》是政治哲学著作
而不是语言哲学著作,它的论述重点在于通过对道进行论述来表达出自己的政治思
想,《老子》既没有用大幅篇章对语言进行论证,也没有直接讲出语言能做什么和不
能做什么,语言的局限性也只是在它无法界定道的时候才表现出来。

二、《逻辑哲学论》之“不可言说”
维特根斯坦在认识到“本体”这种哲学范畴不可言说后,依然遵循着西方哲学
语言论证的传统——在逻辑上用语言言说世界上一切可以言说之物,当语言把可以
言说的对象规定后,那么剩下的部分就是不可言说的。在这里不可言说的部分指的

① 《老子道德经注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8 年,第 1 页。
楼宇烈:
② 程乐松:
《“子不语”与“道可道”》,《哲学动态》2019 年第 9 期。
190 中华老学(第五辑)

是“形而上学”“本体”“艺术”“伦理”等内容,是在世界之外的无法被人把握的,
“不可言说”之物是只能通过生活体悟所得。可以言说的则指的是人的整个思想:从
“水杯”“桌子”这样的简单词语到讲故事、复述以前发生的事情再到科学语言等等
实际存在的事物。
首先,《逻辑哲学论》提出“语言是世界的图式”,以此解释哪些内容是可以言
说的。《逻辑哲学论》认为语言和世界具有同构关系,不仅在是“名称”和“实物”
之间的一一对应,更具有一种逻辑上的同构,一个命题就对应着一个事实图像,从
而人能通过语言再现过去发生的事件, 这种语言与世界的同构逻辑就是逻辑形式。
语言在言说世界时,就需要这种同构的逻辑形式作为支撑。其实语言与世界具有同
构逻辑的思想由来已久,维特根斯坦引用了奥古斯汀的话来表达这个观点:
“当成年
人称谓某个对象,同时转向这个对象的时候,我会对此有所察觉,并明了当他们要
指向这个对象的时候,他们就发出声音,通过这些声音来指称它。”① 这段话中从一
个简单情景中指出了语言的作用——就是为了言说世界。《逻辑哲学论》在语言之间
建立了一个秩序的王国,规定清楚每个词语的含义和运用法则。使语言的基本命题
与世界的基本事态一一对应,词语是对象的名称,句子是名称的排列,语言解说着、
叙述着世界上的一切。世界的一切都有与之相对应的语言的内容,语言可以对世界
上的所有事情进行言说。
其次,《逻辑哲学论》为“可说”和“不可说”划界。语言能以句子的方式反映
可说世界之内存在物的关系,语言是世界的摹本,而有意义的语言是世界或真或假
的摹本。 当提出一个命题及其函项, 如 A、B、C 三个命题, 当所有函项都为“ 真 ”
时,这个命题才能成立。但同时此命题的所有结果都已经包含其中,如 A、B 为真,
C 为假; 或如 A、C 为真,B 为假等, 在这个命题中一共有七种可能, 就如同我们
思想的空间就只在这个命题及其逻辑之内,超越其外的东西是我们无法想象的。龚
兵在比较维特根斯坦和禅宗哲学时说:
“维特根斯坦的‘不可说’主要洞悉逻辑、科
学语言的界限。”② 语言是思想的全部,包括逻辑和科学。数学演算、几何推理,就
像是逻辑推理一样,都是重言式推理,解出几何题的成就感来自独立找出推理过程
和步骤,并不是来自发现了新的东西,推理的结果一开始就包含在前提当中,这些
都是可说的内容。同时语言为思想划界(逻辑空间),为想象划界,“形而上学”“伦
理”“本体”“艺术”等内容都是处于逻辑之外、世界之外无法被言说的。维特根斯
坦用这种方式为“可说”和“不可说”划清界限,直接指出了语言的局限性,在语

① 《哲学研究》,陈嘉映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 3 页。
维特根斯坦:
② 《维特根斯坦哲学与禅宗哲学比较》,《宜春学院学报》2017 年第 5 期。
龚兵:
论语言的局限性 191

言可以作用的范围内,语言无所不能说,一旦言说的对象超越了语言,它就失去了
言说的功能。
用语言说出一切“可说”之后,“不可言说”之物就自然显现了,这是《逻辑哲
学论 》 表达的核心内容。 维特根斯坦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说:
“ 我的书有两部分组成,
这里描述的部分加上所有我还没有写的东西,确切地说这没有写的部分,就是第二
部分,相当重要。”① 这一部分维特根斯坦没有写,但已经自然地显现出来了。不可言
说的这个思想,和中国禅宗主张的“教外别传 , 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非
常像,都主张凡是文字或语言等能表述出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都会在削弱或歪
曲内心的本意。而当你把所知道的信息排列在一起时,意义就会自己显现出它的本
来面貌。那些“不可言说之物”,统统只能被显现,我们只需要在表达一个命题时,
同时对这个命题中不可言说之物保持“沉默”,不可言说之物就会通过“显示”的途
径和我们接触,而语言在这里已经失去了作用。
《 逻辑哲学论 》 是以语言为中心展开论述的。“ 他认为 , 我们大量的哲学上的问
题 , 其症结关键其实都在于思想的传播媒介上——语言。与其讨论语言背后不可捉摸
的内容 , 还不如实际的讨论和肃清哲学语言上的问题。”② 大量的哲学内容因为语言的
误用或者在语言使用范围外的强行言说,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哲学问题的产生。《逻辑
哲学论》认为超越了语言使用范围的讨论毫无意义,如果能厘清语言的意义和逻辑,
就已经能解决大部分哲学问题了。所以,《逻辑哲学论》全篇对于“不可说”时描述
屈指可数,更多围绕厘清语言的逻辑进行论述。“在这里我们误会了维特根斯坦给思
想划界,更确切地说是给思想的一个表达式划定一个界限。”③《逻辑哲学论》不是给
思想划界,而是给思想的表达方式——语言划界。语言能够作用的范围就是思想可
以表达的范围,语言不能作用的范围只能保持沉默,让意义通过“显现”的方式被
接收。书中用大量篇幅先后探讨了语言与世界具有同构性,语言可以言说思想和世
界的一切,最后语言为“可说”与“不可说”划界,这一系列对于语言的讨论都是
为了证明语言的局限性。
《逻辑哲学论》直接指出语言的局限性。《逻辑哲学论》最后说:
“一个人对于不
能谈的事情就应当沉默”,直接了当地说“不能谈”,强行表达的句子都是没有意义
的。语言只是一种作为交流和陈述的工具,当言说的内容不是现实的存在,而是难
以把握的“感觉”,语言的功能就无法作用。《逻辑哲学论》清晰地认识到了语言使
用的边界,并直接地表达出来,在语言中寻求意义是徒劳的。

① 巴利特:《维特根斯坦传》,杜丽燕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 年,第 86 页。
② 王建清:《试论维特根斯坦的语言观》,《汉字文化》2019 年第 19 期。
③ 《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基本思想的探究》,《大众文艺》2019 年第 12 期。
苏鑫:
192 中华老学(第五辑)

《逻辑哲学论》用逻辑推定的方式证明了语言的局限性。《逻辑哲学论》认为语
言是“ 重言式” 的, 就像“1+1=2”,“1+1” 是逻辑推理的命题,“2”则是推理的结
果。逻辑推理所要证明的结果早就包含在命题之中,语言不过是把它说出,但实际
上没有任何新的东西产生。语言只是用来表达已经存在的东西,对于不实存于世界
的“意义”“伦理”“本体”等内容,语言就失去了原本的效用。《逻辑哲学论》的最
“一个人对于不谈的事情就应当沉默”①,其实也是一个重言式表达,这个句子
后一句:
本身并没有任何新的内容,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陈述事实的句子只是世界的表达
和反映,语言自身就是作为一个具有局限性的工具在使用,语言的句子都是没有意
义的陈述。语言的局限性决定了它既无法对真正有意义的“形而上学”做出陈述说
明,也无法在陈述事实的时候产出新的内容。
《逻辑哲学论》直接指出了语言的局限性,除了能让人们对语言的运用更加重视
和谨慎以外,还对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讨论进行了否定和颠覆。形而上学在《逻辑
哲学论》是处于语言作用范围外的“不可说”部分,既然不可说,那西方哲学近千
年的形而上学哲学历史都变成了无意义的强行言说, 这个结论无疑是差强人意的,
所以维特根斯坦在后期哲学中也对《逻辑哲学论》进行了批判反思。但无疑对语言
的滥用会造成很多生活和学术研究上的不便,语言的规范运用是需要被重视的。

总结
《老子》在使用语言对道进行论述的时候显现出了语言的局限性,《逻辑哲学论》
在指出语言能做什么之后表达出语言不能做什么,以此显现语言的局限性。这两部
经典著作成书于不同的思维模式与不同的时空,但都显现出了语言的局限性,这对
语言哲学的研究和“接着讲”的哲学诠释都具有启示意义。

① 《逻辑哲学论》,郭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年,第 96 页。
维特根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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