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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代码 10246

学 号 000071

博 士 学 位 论 文

海 德 格 尔 与 美 学

院 系 中 文 系
专 业 文 艺 学
姓 名 刘 旭 光
指 导 教 师 朱立元 教授
完 成 日 期 2003 年 4 月 18 日

1
论文指导小组成员

王振复 教授

郑元者 教授

张德兴 教授

2
目 录
绪 论 1
第一编 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 此在与大道 5

第一章 此在与存在 7
第一节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7
第二节 生存论 9
第三节 在之中 11
第四节 世界概念 14
第五节 真理问题 20
第六节 时间 作为解释存在意义的视野 25

第二章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之美学意义 32
第一节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对美学的可能影响 32
第二节 生存论所引发的新的思考美学问题的识度 35
第三节 审美作为 在之中 37
第四节 世界概念与艺术作品的存在 39
第五节 真理与艺术 44
第六节 时间性引入艺术研究的意义 49

第三章 存在的历史 海德格尔艺术观的解释学处境 54


第一节 古希腊的存在之思 57
第二节 存在之转渡而去 60
第三节 转渡之彼岸 形而上学与人类命运 66
第四节 思 转渡之渡轮 70
第五节 Ereignis 与通达 Ereignis 之途 73

第二编 海德格尔的美与艺术之思 86

第四章 海德格尔的艺术论 86
第一节 物性论 艺术问题的阿基米德点 87
第二节 艺术本质论 真理与真理的发生 95
第三节 艺术创造论 真理如何走入作品 106
第四节 艺术接受论 自立与保存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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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结论 艺术的本质 117

第五章 海德格尔的美学观与美论 126


第一节 什么是美学 126
第二节 什么是 美 131
第三节 美与存在 134
第四节 伟大风格之艺术 138

第六章 海德格尔的美学史观 145


第一节 早晨之国的美 前柏拉图的古希腊时期 145
第二节 西方美学的孕育期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时期 150
第三节 美学的诞生 欧洲形而上学的确立 153
第四节 美学的巅峰 黑格尔与艺术的终结 156
第五节 西方美学的余辉 瓦格纳的整体艺术 164
第六节 西方美学的终结 尼采的美学生理学 170
第七节 对海德格尔美学史观的评与批 180

第七章 海德格尔的诗论 184


第一节 诗人 存在 187
第二节 诗 存在 190
第三节 诗之为诗 195
第四节 结论 诗 还是思 200

第八章 海德格尔的艺术之思在其思想整体中的地位 205

第九章 海德格尔的思想对中国美学之意义 215

附录 一个以海德格尔的思想方法为指导的对中国美学进行研究的一案例 孔子
之思的美学意义 228
余 论 237
参考文献 238
后 记 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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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摘要

本文在 海德格尔与美学 这个题目下进行了一场逼问式的研究 这个研究围绕着这样一个中心展开

存在之思 中的艺术与美 这个研究试图弄明白 海德格尔关于美 艺术 诗 美学史等问题的看法对于西

方美学产生了何种样的影响 解决了什么样的问题 他的新的思想方法为美学的发展提供了什么样的启示 反

过来 美学又帮助海德格尔完成了什么的任务 对艺术与美学的问题的思考在海德格尔的全部思想中起到了什

么的作用 同时 海德格尔作为一位深受中国思想影响的西方思想家 他的思想对于中国美学又有什么样的意

这样一种研究要求我们对海德格尔的总体思想和他对艺术与美的思考做细致

地分析和严谨地推论 分析意味着 我们要把他的美与艺术之思以及这样一种思

考的结论还原到他的思想整体中去 从而为他的结论 特别是关于美 艺术以及诗

的一些结论式的论述找到根据 然后以这些根据为出发点反观这些结论的实质和意

义 推论意味着 我们要把这些论述和新的思考还原到美学史去 还原到美学的问

题史中去 在一些具体的美学问题上 通过和一些美学史上的重要命题作比较 通

过相互印证 从而推导出海德格尔的这些论述对美学史的意义和对于美学自身发展

的意义

研究的真正困难不在于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而在于得出结论的过程 我们

的目的 是把我们所理解的海德格尔摆出来 让他现身在场 迫使他与美学进行一

场对话 同时 我们也对海德格尔进行了一场逼索 对一些海德格尔有所涉及却又

不甚明晰的看法做出一个更加深入的阐发 说出他可能会说但却没有说的话来 这

就要求我们一方面必须对海德格尔的思想有一个总体上的把握 一方面也要进行创

造性的阐释 我们的题目不允许我们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海德格尔关于艺术 美

诗等的言论中 不允许我们满足于对其艺术之思的梳理 也不允许我们完全把海德

格尔纳入西方美学史中 因此我们不得不以多条线 以复调的形式展开我们的研究

一方面 我们需要阐释和分析海德格尔关于艺术 美学 诗等的思想 把这些思想

与他的整体思想结合与来 去关注他思考这些问题的基本出发点 而不是停留在表

面意义上 另一方面我们必须不断地把这些思想与欧洲的美学传统结合起来看 我

们必须弄清这些思想究竟解决了或者提出了哪些美学问题 对于美学的发展具有什

么样的意义 因此 我们的研究就是沿着概述 分析 质疑 还原 比较 申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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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一条道路对海德格尔的每一个有关于美和艺术的命题做出积极的理解 并以一种

积极的态度将其最富创造性的思想方法引入美学中来

由于海德格尔思想的宽广与深邃 我们的研究被相应拓展开了 结合海德格尔

的具体论述 我们研究涉及到了美学的性质 美学的思想方法 研究了关于美 美

学 美学史 艺术 诗等等基本的美学问题 另外我们还研究了艺术之思在海德格

尔总体思想中的地位与意义 研究了海德格尔思想对中国美学的意义 这是一个在

更加深入和更加宏大的视野中对海德格尔思想对于美学的意义所做的开放式的研

关键词 海德格尔 艺术 美 美学

6
Abstract
Under the name of Heidegger and Aesthetics, we pressed for the answers of such
questions: we want to know that, Heidegger' thought about Beauty, Artwork, Poetry can
give what meaning and effect to the developing of western Aesthetics; what aesthetic
problems he has given answers to; his new way of thought can afford what enlightenment
to answer the difficult question of aesthetics. Otherwise, we want to know, the study of art
has what meaning for his thought, that is to say, why he study the question of art? In his
system of thought, the study of art takes what role? At the same time, affected by Chinese
traditional thought, Hedger’s thought has what meaning for Chinese aesthetics?
This kind of study require us to analyze it tightly and deduct it logically: analysis
meanings that, in order to find out the base of this thought, we must put Heidegger’s
thought of beauty and art back to the whole of his thought, then, on this base, we can
understand the meaning and essence of his thought of art; deduction meanings that: we
will put back his conclusion of art and beauty into the history of aesthetics, and we will
compare its with other aesthetics’ thought for finding out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Heidegger and other aesthetic. From these differences, we will deduct the meaning of
Heidegger’s thought of art to the development of aesthetics.
The true difficult of study is not the conclusion, but the progress of getting out
conclusion. In our study, we try to make a dialog between Heidegger and aesthetics, we
want Heidegger to speak out what he have not speak in the filed of aesthetics. That
meanings, we will put his new thought and new way of thought into the aesthetics, and
study this new and new way can give what help to deal with some important aesthetics
problems. So, our study is not the simply dredging and summarizing, but the analysis,
deducing, restoring, suspecting, comparing, and judging.
Following the thought of Heidegger, we will study the character of aesthetics, the
thought way of aesthetics, the history of aesthetics, the essence of art and beauty, the
essence of poem. But all of our study will be around with the center of “being”, just as
Heidegger has done. We want to know, with the end of philosophy, we how to think the
question of art and beauty.
We think that Heidegger’thought of art and poem is the highest and deepest in the
history of western thought, he want to tell us that, from the level of ontology, art is the

7
happening of truth, art and poem are the part of truth, and they can bring forth the truth.
We think this is not the conclusion, but the call for more study.

Keyword: Heidegger aesthetics art poem

8
海德格尔与美学

绪论

为什么说 与 在什么意义上我们把海德格尔和美学联系到了一起 题目是


不是有可能改为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研究或者海德格尔思想的美学研究
研究一开始就陷入了命名的困难之中 因为无论这两个题目的中那一个 我们
都要面对这样的诘问 在海德格尔那里有美学吗 他的思想能够从美学方面进
行研究吗 研究还没有开始就不得不为自己辩护 但这种辩护是有必要的 借此我
们可以一开始就把研究的基本思路 研究的可能意义与基本目的摆出来 给即将要
展开的研究划定范围并且确定一个大致的方向 这是一切研究的开端 或者 也是
一个终点
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是 海德格尔有美学吗 如果回答说 有 那以一开始
我们就掉入了一个两难境地 海德格尔的思想是超越形而上学的 他要以纯思来化
解形而上学的僵化与现成性 而美学恰恰是以形而上学为基础生发出来的一门学
科 当 思 超越并征服了形而上学以后 哪里又是美学安身立命之所在呢 覆
巢之下 安有完卵 在海德格尔看来 哪里有所谓 学 称他为美学家他可能会
认为这样的称呼是对他的亵渎 这就使得我们不敢说海德格尔有美学
另一个困难是 如果我们把一位思想家称为美学家 那么他就应该对美学范围
内的若干问题有集中论述 有独到见解 海德格尔有吗 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
题 海德格尔确实论到了艺术 诗 美 甚至美学 但这一论述早已超出了传统美
学所探讨的范围 在他的纯思之中 在他那 大道 开显的运化之中 一切都以 法
非法 非非法 的方式化入思的终极境域 所以尽管他论到了那些貌似美学的问题
但却不敢称之为美学 这样一来 我们只好说没有
在这样一种无可奈何中如果我们不甘心承认海德格尔与美学没有关系 那么有
没有可能我们进行一种这样的研究 也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第二个题目 海德格
尔思想的美学研究 但这个题目一下子就把研究推向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既然在海
德格尔那里没有美学 却又要对他强行进行美学研究 这不是削足适履吗 这正是
海德格尔所批判的 以一个现成的框架去套或者宰置一个对象 这就是理论上的暴

真可谓 日暮千峰里 不知何处归 造成这种困惑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难道
说海德格尔对于美学真的没有影响吗 这显然是不正确的 作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
思想家之一 海德格尔在各人文学科中的广泛影响是无法怀疑的 那么他对美学究
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 造成我们的研究的困惑的原因并不是海德格尔对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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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或者没有影响 而是我们一开始就把自己推进了一个陷阱之中 当我们试图进行
海德格尔美学思想研究”的时候,我们已经先入为主的把海德格尔的一部分思想
视为美学思想 这就引起了海德格尔整个思想对我们的反对 如果强行进行这样一
种研究 我们就会像男巫欧吕克利亚一样 嘴上说着一套 肚子里却发出了反对的
声音
问题被尖锐地摆到面前 究竟在何种意义上 我们能把海德格尔和美学联系到
一起 我们把研究的题目定为海德格尔 与 美学 那么我们试图通过一个 与
字表达什么样的意思呢 与 在最普通的意义上是指一种联系的关系 在古代汉
语中 与 的源始意义是指 共举而与之 其象形文字为 意指四只手共同
举起 引申为赐予 给予 当我们从最普通的意义上以一个 与 字将海德格尔
和美学放到一起时 就把海德格尔与美学对峙了起来 因为一切联系的前提是差异
而差异是对立的本源 问题是真有这样一种对峙吗 对峙就意味着双方存在一种否
定关系 是海德格尔否定美学吗 如果是 那么他在何种意义上否定着美学 美学
又在何种意义上拒斥这种否定 否定并不是取消 而是对美学的总体性认识与评判
以及建立在这一认识与评判基础上的对美学之前途与命运的否定性判定 但这种否
定是绝对的吗 美学的传统在何种意义上认可着这种否定 在什么程度上反对这种
否定 这一对峙要求我们把海德格尔对美学的评判以及这种评判的来龙去脉解释
清楚 而且要求我们在整体美学史的大背景中看待这种评判 也就是把这一评判纳
入美学史中 这种要求本质上就是一种反抗
那么当我们从源初的意义上使用 与 时 我们希望海德格尔与美学共同举起
什么呢 问题就意味着海德格尔与美学之间有一种协作关系 那么他们在那里有协
作 海德格尔如何帮助了美学 他关于美 艺术 诗 美学史等问题的看法对于到
他为下限的全部美学产生了何种样的意义 解决了什么样的问题 反过来 美学又
帮助海德格尔完成了什么的任务 对艺术与美学的问题的思考在海德格尔的全部
思想中起到了什么的作用
当我们从引申意义上 也就是从给予的意义上使用 与 一词时 我们又需解
决什么样的问题呢 也就是说海德格尔给予了美学什么新东西 这包括方法 视野
观点甚至是方向 这些东西对于美学的发展具有什么的意义 同时 海德格尔作为
一位深受中国思想影响的西方思想家 他的思想反过来对于中国美学又有什么 样
的意义
研究的真正困难不在于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而在于正确的提出问题 所谓
问题 只有当它具备了被回答的条件时才成其为问题 如何保证我们刚才的所有提

详见阿里斯托芬的喜剧 马蜂
详见 说文解字 段玉裁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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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都是正确的提问 也就是说所有的问题都有被回答的可能 而不是被看成胡搅蛮
缠或者过度诠释 本着 能必附所 的原则 我们必须对海德格尔的思想做出一个
勉为其难的概述 这概述就意味着必须把我们所理解的海德格尔摆出来 让他现身
在场 迫使他与美学进行一场对话 这就意味着 我们的所有结论都应当是立足于
海德格尔之思想所能允许的范围 所谓能必附所 我们可以理解为我们所期望得到
的和我们能够得到的 必须是我们的对象能够给我们的 是它的范围所允许的 当
我们把海德格尔与美学并置研究时 作为这一研究的大地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我
们所理解的海德格尔带上前来
如果以上的提问与思考是一种允诺的话 我们的全部研究就是兑现这一允诺
那么第一步如何迈出哪?我们的题目不允许我们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海德格尔关于
艺术 美 诗等的言论中 也不允许我们完全把海德格尔纳入西方美学史中 因此
我们不得不以多条线 以复调的形式展开我们的研究 一方面 我们需要阐释和分
析海德格尔关于艺术 美学 诗等的思想 把这些思想与他的整体思想结合与来
去关注他思考这些问题的基本出发点 而不是停留在表面意义上 另一方面我们必
须不断地把这些思想与欧洲的美学传统结合起来看 我们必须弄清这些思想究竟解
决了或者提出了哪些美学问题 对于美学的发展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另外 我们还
需要说出海德格尔没有说出却可能说出的话 也就是去思考沿着他所开辟的 思
之路径 可能生发出什么样的美学新观点 如何避免由于研究的 复调 而引起的
叙述之混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必须把它们结合起来 让研究以一种明晰的方式展
开 这就需要事先把研究的路线勾勒出来 我们将以这样的线索展开研究
首先 我们需要对海德格尔的总体思想作一个概括与评述 这种概括与评述当
然是片面的和肤浅的 因为对海德格尔这样的思想大师 任何概述都是一管之见
都难免盲人摸象之讥 但是解释不应以 客观 与 全面 为标的 海德格尔告诉
我们 我们能够把握的不是事物的本来面目 只能是事物展现给我们的意义 因此
我们将要对海德格尔所作的概括与评述 也只是对其意义的评述 而且这种对意义
的阐释也是以一个既定的方向 其思想的美学意义为引导的 但这种概述对我们
的研究是必不可少的 这是我们的问题所从之而出的大地 是我们所能得出的结论
的最终根据
第二 我们将沿着第一步所做出的概评引导出海德格尔思想对于美学的意义 这
就意味着我们将要迫使海德格尔在美学领域中发言 迫使 在此处意味着让他说
出他能够说出但没有说的话 把他的思想对于美学的影响与启示带上前来 这一 带
上前来 体现为找出他的思想体系从方法 视野 观点甚至是方向上对于美学研究
对于一些美学的基本问题的回答提供了什么样的启示
第三 以他的总体思想为根据 研究他关于美 美学 美学史 艺术 诗这些
问题的基本观点 研究将完成以一上几个任务 首先是介绍 把他的基本观点罗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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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 其次是分析与阐释这些观点 弄清楚他为什么这样说 他的理论根据是什么?
他想要解决的理论问题是什么 最后我们还要结合这些观点的历史回响评述这一
观点 结合美学史 或者说从美学史的角度解释这些观点的意义 这项任务将从美
学论 美学史论 艺术论 诗论四个方向展开 尽管这四个方面本身并不是能截然
分开的 但为了叙述的方便 不得不为之
第四 必须理清他对于美学 艺术 诗等问题的思考在他的思想中的地位与意
义 这或者是探究海德格尔这些思考的价值的法门所在 正如我们总是从康德的总
体思想看待其第三批判的意义与价值一样
第五 海德格尔对中国美学的意义 我们把这个问题单独提出来 是想从中西
方文化对话与互动的角度思考海德格尔对与中国美学的启示 毫无疑问 海德格尔
现在是中国学术界的一门显学 在美学研究中更是影响极大的思想家 为什么 他
给中国美学的研究提供了什么 他为中国古典美学的研究提供了什么
所有在绪论中的问题都是明知故问 正如我们前面所说 所谓问题只有在可以
回答以后才成为问题 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答案或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们如
何得出了答案 从这个意义上讲 研究就是开辟一条道路 现在 让我们走上这条

12
第一编 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 此在与大道
这是海德格尔思想的标志性概念 但如果只能有一个标志性范畴 那就只能是
——存在
如果说海德格尔思想的重心和基本任务就在于重新阐释存在的意义 这一判断
是不为过的 这是一项伟大的任务 这倒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本身是难的 但困难
是无可否认的 存在 一词甚至在汉语中连一个统一的译名都没有 这并不是因
为汉语缺乏对这个问题的表达能力 事实上在西方 存在 问题从一开始就陷入了
一团乱麻中 以至于人们戏称之为 柏拉图的胡子 而在于这个问题意义之重大
在这个问题上迈出的一小步都会让整个哲学震动甚至颠覆 因为它是西方哲学体系
的根基 是一个最基础的范畴
为什么说 存在 范畴是一个最基础的范畴 这个问题要求我们对 存在 范
畴在整个哲学的范畴体系中的地位作一个初步的勾勒 十八世纪的德国哲学家沃尔
夫对哲学作了一次分类 他的哲学分类如下
一 理论哲学 1 逻辑学
2 形而上学 甲 存在论 乙 宇宙论 丙 理性灵魂学 丁 自然
神学
二 实践哲学 1 自然法
2 道德学
3 国际法或政治学
4 经济学

黑格尔高度赞扬了这种分法 认为沃尔夫 给哲学作了有系统的 适当的分门


别类 这种分类直到现代还被大家认为是一种权威 对哲学的这种分类从现代的
眼光看当然是不适宜的 因为这个分类中的大部分都已随实证科学的发展而弃哲学
而去 但这个表的层次结构却为我们指出了 存在 范畴在整个哲学中的地位 沃
尔夫认为理论哲学高于实践哲学 就理论哲学内部来看 逻辑是被作为方法的 那
么理论哲学的真正内容就是形而上学 而在形而上学中处于最高位置的是存在论
存在论的核心问题 是 存在 范畴 如果说整个哲学是一整金字塔 那么 存在
范畴则是金字塔顶的明珠
从另一个角度讲 就哲学的范畴而言 最高的也就是最基础的 一个范畴之所
以高是因为其它范畴都建基于其上 都从它派生出来 存在 范畴就是这样一个
本源性范畴 这一点在黑格尔哲学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黑格尔赞扬了沃尔夫的分类
继承了这一分类的基本精神 同时也进行改进 这种改进体现在 黑格尔并不认为

黑格尔 哲学史讲演录 第四卷 18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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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与内容是可以分离的 逻辑即是方法 也是事物存在的本然状况 因此他的 逻
辑学 既是方法 又是存在论 而 逻辑学 的起点 是 存在 范畴
作为最高的和最初的范畴 存在 范畴之内含的每一个变化 都会引起整个
哲学在形态上的变化 从这个意义上讲 哲学就是 存在 范畴的发展史 存在
范畴之内含的每一次变化 都会引起哲学基本问题的变化 因而当海德格尔以重新
阐释存在范畴的意义为己任时 他肩负起一个伟大的任务
研究是以一种怀疑与颠覆的态度开始的 他在 存在与时间 书的扉叶中写道
当你们用到 是 或 存在 这样的词 显然你们早就很熟悉这些词的意思 不过 虽
然我们也曾以为自己是懂得的 现在却感到困惑不安 我们用 是 或者 存在着 意指什
么 我们今天对这个问题有了答案了吗 没有 所以现在要重新提出存在的意义问题 然而我

们今天竟还因为不懂得 存在 这个词就困惑不安吗 不 所以现在道德要唤醒对这个问题的


意义的重新领悟 具体而微地把 存在 问题梳理清楚 这就是本书的意图

这其实不仅仅是 存在与时间 一书的任务 而是他毕生所从事的研究 因此


把握海氏的思想以及思想的意义 只能以存在问题为主线展开 展开并不意味着划
一条射线 从来都没有一帆风顺的研究 研究意味着摸索 困惑 彷徨 试探 停
顿 推翻 转向 然后将这一切转化为向前迈出的一小步 而且研究往往是一项拔
出萝卜带出泥的工作 拔出萝卜的过程就是斩断须根的过程 但我们无暇将每一条
根绺都理清断明 也无暇去体味海氏所走过的历程与艰辛 只能以强力攫取其大要
因此我们粗糙地把海德格尔的探索历程划分为两个阶段 也就是我们这一章的标
题 此在与大道

这里的着重号是海德格尔所加 对 意义 的强调很值得玩味

14
第一章 此在与存在

第一节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就其意义而言 海德格尔思想中的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可谓最有价值也是最有影
响的部分 是他的精华所在 什么是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这个问题并不是要以一
个别样的 什么 来取代我们所问的对象 而是对象的意义问题 只有在其意义的
显现中 对象才能被我们所把握 海德格尔为什么要提出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这一全新的提法是因何而发的 他要解决什么样的问题 此在是谁 为什么是 基
础 存在论
要回答这些问题还得从存在问题着手 发问一开始就指向存在之 意义 任
何发问都是一种寻求 任何寻求都有从它所寻求的东西方面而来的事先引导 那
么是什么来引导我们提出存在的意义问题 海德格尔认为我们总已活动中对存在
的某种领会之中了 明确提问存在的意义 意求获得存在的概念 这些都是从对
存在的某种领会中生发出来的 这样一种对存在的领会在海德格尔看来是一个

事实 是研究存在问题的不可怀疑的前提
研究存在问题的第二个不可怀疑的前提是 存在总是某个存在者的存在 这也
就是说我们只能从存在者身上逼问出它的存在来 决没有超越于存在者之上的彼岸
的 存在 存在 就是包括此在在内的所有世界内有存在者的 存在
将这两个不可怀疑的事实结合起来 我们就会问 是那一个存在者在先地领会
着 存在 并向 存在 发问 正确的找到这样一个存在者是研究存在之意义问题
的起点 因为 彻底解答存在问题就等于说 就某种存在者 即发问的存在者
的存在 使这种存在者透彻可见 而这种发问的存在者 只能是我们自己
海德格尔用 此在 这一术语来标识这种发问的存在者
此在领会着存在 它总以某种方式 某种明确性对自身有所领会 此在自身的
存在 也就是 此在无论如何都要以某种方式与之发生交涉的那个存在 海德
格尔称之为 生存 这也就是说 此在总是从它的生存领会自己本身 总是从
它本身的可能性 是它自身或不是它自身 来领会自己本身 问题被引向

或许在中国海德格尔的后期思想更有影响 但从整个世界范围来看 人们更关注他的 存在与时间 相反


对他的后期思想则显得有一些将信将疑 过多得东方味使他的后期思想对于西方而言显得玄怪神秘 关于其东
方味 我们将在海德格尔思想对中国美学的影响一章中作专门介绍
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 6页
同上 7 页
同上 9 页
同上 15 页
同上

15
了生存活动 因为生存问题只有通过生存活动本身才能弄清楚 生存规定着此在
因而对此在的分析就转变为对此在的生存论上的分析 转变为对生存活动本身的领
会 也就是追问生存的存在论结构 解析是什么东西组建着此在的生存
既然此在的存在总是从它的生存中体现出来的 那么此在的所有存在方式都可
以归入此在的生存论结构 这就暗含着这样一种观点 即一切非此在式的存在者的
存在都只能在此在的生存论分析中寻找 这是因为 各种科学都是此在的存在方式
在这些存在方式中此在也对那些本身无须乎是此在的存在者有所交涉 此在本质上
就包括 存在在世界中 因而这种属于此在的对存在的领会就同样源始地关涉到对
诸如 世界 这样的东西的领会以及对在世界之内可通达的存在者的存在的领会

这样一来 同其它一切存在者相比 此在就有了几层优先地位 第一层是存
在者层次上的优先地位 这种存在者在它的存在中是通过生存得到规定的 第二层
是存在论上的优先地位 此在由于以生存为其规定性 故它本身而言就是 存在论
的 而作为生存之领会的受托者 此在却又同样源始地包含有对一切非此在式的
存在者的存在领会 因而此在的第三层优先地位就在于 它是使一切存在论在存在
者层次上及存在论上都得以可能的条件 由于这三个层次上的优先地位 就有
了海德格尔的所谓 基础存在论 因为这三个优先地位无非是说 第一 此在
必须在存在论上先于其它存在者而首先被问到 其次 其它存在者的存在只有通过
对此在之存在的揭示才能被领会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 此在的存在论是 基础
存在论
此在之生存的这种基础性地位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研究的方向和研究的范围 既
然一切存在者的存在只能在此在的生存中被揭示出来 那么回到此在的生存中来就
成了研究一切问题的基本识度 也就是说 必须把存在者都置入此在的生存世界中
必须把所思考的问题 无论是世界还是真理 都作为此在生存的环节来思考 这在
本质上是一种 还原 把抽象的 超越于生存世界之上的所有问题还原到生活
之流中来 看一看它在此在的生存中是如何发生的 这就是海德格尔的基本方法
现象学还原 现象学 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追问 存在 的学问 而 还原
就是把一切要研究的现象 就此在的生存而言 一切都可以被理解为 现象 置
入此在的生存之中 从而在非现成性的识度中理解这些现象的本源 本质之源
这是一种全新的方法 它决定着此在之基础存在论的意义 现在我们按照这种
新方法的指引来逐一分析其在基础存在论中所带来的新观念 只有当这种新意被揭
示出来的时候 我们才有可能讨论此在之基础存在论的意义 这种新意义体现在以

存在与时间 16 页
同上

16
下几个环节中 生存论 在之中的方法论 世界概念 真理现象 时间作为思考存
在之视域
前面我们曾经说过我们对海德格尔思想之意义的解说是具有方向性的 我们的
目的是为解析与阐发海德格尔思想与美学的关系奠定一个理论基础 这就是说以下
我们要进行的对海德格尔之基础存在论的研究 是以其对美学的意义为指向的 但
我们还不急于把它们和美学结合在一起 还不急于分析它们在何种意义上对美学产
生影响 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这是下一步的任务 当下的任务是将它们
的意义 带上前来
我们前面对海德格尔的基础存在论所作的解说仅只是一个框架 但是对一种哲
学来说 框架毫无意义 因为我们指出的仅仅是表面上的结论 而哲学真正的精髓
是 过程 是它为什么要这样说 它又是通过什么环节说出来的 我们现在要作
的对此在的基础存在论之意义的解说 就是要研究它的几个环节 第一个环节是
生存论
第二节 生存论
此在从自身的生存领会自身的方式 我们称之为 生存论 我们前面已经
提到过 此在总是从它的生存来领会自己本身 这样一种从生存来领会自身 是
什么意思 这样一种思想方法究竟有何新意 它的理论贡献是什么
有一点必须先行指出 那就是对生存论的误解问题 这其实也是对海德格尔的
最大的误解 这种误解最集中的体现在 把海德格尔与存在主义哲学混为一谈 把
海德格尔的生存论理解为存在主义式的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否定性评判 从最粗糙的
意义上讲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的生存论是一种前认识论 是以存在者之存在为最
终指归的人的存在结构之分析 而不是对人的存在的价值评判 正因为这种出发点
上的根本不同 我们认为把海德格尔归入存在主义连误读都算不上 完全是望文生
义式的误解 那么生存论究竟具有一种什么样的意义呢
海德格尔认为此在的本质在于 它所包含的存在向来就是它有待去是的那个
存在 这里有趣的是这个 有待去是 我们知道此在具有各式各样的存在方式
而这些存在方式 比如 哲学 心理学 人类学 伦理学 政治学 诗歌 传记

这种意义可能仅仅是我们想要的 而不是它本身的 但我们并不因此而感到不安 因为我们无需担心有人指


责我们是误读 因为误读正是海德格尔的思想所能容忍的 因此即便是他本人也无权阻止我们作这样一种 误

需要指出的是 德语中没有这样一个词 在德语中海德格尔用 Existenz 来表述我们所说的 生存 并没
有一个单独的词来表达我们在汉语中所说的 生存论 汉语用这样一种表述方式 是想表明 凡是从生存的
角度来思考存在问题 并且从生存的角度把握事物的方法 我们称之为生存论或者生存论的
用认识论这词是出于一种不得以 我们需要一个叙述的出发点 认识论是形而上学的产物 而生存论是超越
形而上学的 因此即便说海德格尔的生存论是前认识论都是不恰当的 但是在我们将生存论的意义带出来以前
权以这种并不恰当的表述来区分或标识它的特异之处
误读和误解的区别在于 误读是对文本的合法利用 是以对文本的深入理解为前提的 而误解是把文本抛在
一边 误读体现着理论的强力 而误解是粗疏与浅陋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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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记述一直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和等等不同的规模研究着此在的行止 才能 力量
可能性与盛衰 一句话 研究着此在的生存 这就产生了这样一种需要 如
果哲学认识的可能性 必然性确实得到了理解 生存上 的解释就会要求进行生存
论分析 就是说必须去分析此处所说的 生存
海德格尔说此在的本质在于它的 生存 这个术语想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深
意 为什么要把此在的存在规定为 生存 这是一个需要从此在的特征去回答的
问题 他认为此在 这种存在者的 本质 在于它去存在[Zu-sien] 如果竟谈得上
这种存在者是什么 那么它 是什么 [essentia]也必须从它怎样去是 从它的存在
[existentia]来理解 而存在论的任务恰恰是要指出 如果我们挑选生存[Existenz] 这
个用语来称呼这种存在者的存在 那么这个名称却没有而且不能有流传下来的
existentia 这个词的存在论含义 因为 按照流传下来的含义 existenia 在存在论上
差不多等于说现成存在 而现成存在这种存在方式本质上和具有此在性质的存在者
的存在方式了不相干 为避免混乱起见 我们将始终用现成状态这个具有解释作用
的表达式来代替 existentia 这个名称 而把生存专用于此在 用来规定此在的存在
这段话向我们道出了 生存 一词的秘密 此在作为一种去存在 它不是一种现
成存在 这就是说 此在 这个存在者身上所能清理出来的各种性质都不是 看上
去 如此这般的现成存在者的现成 属性 而是对它说来总是去存在的种种可能
方式 并且仅此而已
这样一来把此在在本质上规定为生存实质上就是要表明 用 此在 这个名
称来指这个存在者 并不是表达它是什么 如桌子 椅子 树 而是 表达它怎
样去是 表达其存在 对于此在的这一性质 我们称其为 非现成性 现
成 在这里专指 一成不变的 非现成性是生存的实质 也是此在的本质
此在的本质是生存同时还表明了此在的向来我属性 也就是说 其它现成存在
者的存在对于此在来说没有意义 此在在其存在中有所关联的存在 也就是生存
总是它自身的存在 此在作为一种非现成性的存在 总是作为一种可能性来存
在 因此此在本质上就是它的可能性 在这里 可能性与非现成性是同一的 它们
共同表达了这样一种状况 此在总对自己有所确定 但无论它确定为什么 作为确
定者的此在总已经超出了其被确定为的东西 这就是海德格尔的名言 去存在

存在与时间 第 19 页
同上
关于这个词的译名问题海德格尔本人的阐释已经有所指引 把它译为生存而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存在比较附合
海德格尔本人的思想 关于这个问题陈嘉映先生在 存在与时间 中文第二版第 501 页有一个深入的解释 但
陈先生所说的 一个译名原则上应该能够在翻译所有哲学著作乃至翻译所有原文的场合都通行 这个原则是
过度要求 因为翻译总是一种解释 而解释都是有立场的 所以不能强求这样一种无差异的 通行
存在与时间 49 页
同上 49-50
同上 5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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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itentia 去是 去存在 先于实存 essentia 是什么 所是 也就是海
德格尔反复强调的 可能性大于现实性
生存论是海德格尔之基础存在论的基点 所谓的基点在这里既是方法意义上
的 也是对象意义上的 在方法意义上 生存论要求我们总是从事物的非现成性
从可能性大于现实性的角度一来思考事物的存在问题 这其中已经暗含了 生成
概念 研究此在现象的基本视域 从对象意义上来说 此在的生存及其结构分析成
了基础存在论的主要内容 此在之生存的诸环节成为研究存在问题的具体内容
第三节 在之中
在世界之中存在 这是此在的基本建构 通过生存论 此在的基本性质
崭露了出来 但此在并不由于其生存的非现成性而陷入是虚无 对可能性与非现成
性的强调不能以牺牲此在的存在为代价 相反 此在的这些性质总是从它的具体结
构上体现出来的 这种此在之生存的具体结构海德格尔称之为 在世界之中存在
它是此在之分析工作的正确的入手方式 而且只有依据它 此在的性质才能被领会
海德格尔甚至说它是 先天 依据
在世界之中存在 意指这样一个统一现象 它是三个部分的统一 一 世
界之中 这个环节要求我们阐明 世界 概念 二 向来在世界之中存在着的存
在者 也就是 谁 存在的问题 三 在之中 本身 也就是什么是 在之中
在这些建构环节中摆出任务一项都意味着摆出其它各项 但首先需要说明的是 在
之中 问题 因为它是此在这一先天建构的先天性所在
在之中 并不是指某一现成东西在另一个现成存在者之中 如水在杯之中
或者 在某个现成东西之中现成存在 在某种确定的处所关系的意义上同某种具有
相同存在方式的东西共同现成存在 我们把这些存在论性质称为范畴性质 它们属
于不具有此在式的存在方式的存在者 这些都不是 在之中 的根本意义 在
之中 意指此在的一种存在建构 它是一种生存论性质 非现成性意义上的 它
不是指一种空间关系 而是指 居住 逗留 熟悉 照料 意义上的
我居住于世界 我把世界作为如此这般熟悉之所而依寓之 逗留之 依寓于
世界而存在 这本身是一个生存论环节 它意味着一种非现成性 意味着消散于世
界中 因此它绝不是指把一些现成事物摆到一起 只有当一个存在者本来就具有
在之中 这种存在方式 也就是说 只有世界这样的东西由于这个存在者的 在
此 已经对它揭示开来了 这个存在者才可能接触现成存在于世界之内的东西 因
为存在者只能从世界方面才可能以接触方式公开出来 进而在它的现成存在中成为
可通达的 如果两个存在者在世界之内现成存在 而且就它本身来说是无世界的

这一名言曾被理解和翻译为 存在先于本质 这有意义的偏差


存在与时间 63 页
存在与时间 63-6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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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它们永不可能接触 它们没有一个能 依 另一个而 存 用一句我们
更易于理解的话来说 没有关联的就是没有意义的
对在之中的这种理解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某个 在世界之内 的存在者在
世界之中 或说这个存在者在世 就是说 它能够领会到自己在它的 天命 中已
经同那些在它自己的世界之内向它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缚在一起了 正是这种
缚在一起 决定了此在的实际状态 此在的在世向来已经分散在乃至解体在 在
之中 的某些确定方式中 这些方式包括 和某种东西打交道 制作某种东西
照顾 利用 放弃或浪费某种东西 以及从事 探查 询问 考察 谈论 规定等
等诸如此类的活动 海德格尔将其统称为 操劳 此在的存在本质上就是操劳
操劳既是 在之中 的基本内含 也是此在之生存的本质 一个其它存在者之所以
能与此在聚会 就是因为在此在的操劳中它能够在一个世界之内从它本身方面显现
出来 因此 在之中 不仅仅是此在的存在方式 也是其它存在者的存在方式 而
这种存在方式决定了这样一种状态 此在 也可以说一切存在者 首先从那种它所
不是的但却在它自己的世界之内来照面的存在者方面及其存在方面来领会它自己
本身 也就是说 领会它的在世
在世界中存在 这一存在建构把认识活动突出了出来 以往对我们总是把认
识活动理解为存在者 世界 对存在者 灵魂 之间的关系 而且把这种关系理解
为现成存在 而不是从生存论 从 在之中 在世 的角度来理解这种关系
于是乎 这种不恰当的理解 就变成了认识论问题与 知识形而上学 问题的 明
白确凿 的出发点 因为 一个 主体 同一个 客体 发生关系或者反过来 还
有什么比这更不言而喻呢 必得把这个 主客体关系 设为前提 虽说这个前提的
实际性是无可指摘的 但它仍旧是而且恰恰因此是一个不祥的前提 因为人们一任
这个前提的存在论必然性尤其是它的存在论意义滞留在晦暗之中 这里所说的
晦暗 是指对 在世 这一 此在的基本 建构的不明了 也就是对主体究竟如何
与客体 发生关系 这个问题还不明了 在世 在此和 认识世界 问题结合在
了一起 这就给了我们一种超越主客二分的认识世界之方式的路径
按照常识 只要一提到对世界的认识 我们总是习以为常地把认识当作主体与
客体之间的一种关系 并且把我们的真理观奠定于这种关系之中 但是海德格尔向
我们指出 主体与客体和此在与世界不是一而二 二而一的 建立在主客二分基础
上的认识论总是把认识的主体当作一个自明的现象而漏过了 认识论的全部问题在
于 这个进行认识的主体怎么从他的内在 范围 出来并进入 一个不同的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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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上 66 页
同上
同上 6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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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范围 认识究竟怎么能有一个对象 必须怎样来设想这个对象才能使主体最终
认识这个对象而且不必冒跃入另一个范围之险 海德格尔认为通过这一系列问
题人们认识到了 认识 本身是一个问题 但是人们并没有问或者澄清作为问题的
认识 究竟是什么以及它究竟如何存在 或者说 并没有把认识当作是发问者
此在的存在方式 而认识本质上是此在在世的一种样式 是在世界之中的存在和
向世界存在
按照这样一种对认识的追问 海德格尔认为认识现象是如下的在此在之生存中
被带上来的 首先 认识本身先行地奠基于 已经寓于世界的存在 中 而这
一存在方式就在本质上组建着此在的存在 这种 已经依寓 首先不仅仅是对一个
纯粹现成的东西的瞠目凝视 在世作为操劳活动乃沉迷于它所操劳的世界 这
种对纯粹现成东西的瞠目凝视就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以玄默静观为其本质的西方
认识论的基本出发点 而在这里 认识被作为寓于世界中的操劳 这既是对玄默静
观式的认识论的质疑 也是对它的一种更为源始的奠基 认识在根基处是此在的存
在方式 这是一切认识活动的源泉
其次 对现成事物的认识或者说对现成事物观察式的规定性认识之所以可能
它的发生条件是 操劳着同世界打交道 活动发生残断 也就是要让操劳停留在某
一现成事物处 让操劳置身于非现成性的世界之外 从 沉迷于 世界转换 向着
世界 当我们把此在理解为生存 把生存理解为非现成性 把非现成性作为在世界
之中存在的此在的特质 那么一切所谓 确定性 认识都只能发生在某个残断处
第三 在这个残断处 在世界内照面的存在者只还在其纯粹外观中来照面 而
且只有基于向着世界的存在方式 并且作为这种存在方式的一种样式 才可能以明
确的形式 观察 如此这般照面的存在者 这种 观察 既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认识
及其所有方式
第四 这种观察总已选定某种特定的方向去观望某种东西 总已瞄准了某种
现成的东西 它先就从照面的存在者那里取得了一种 着眼点 这种观望自行进
入一种样式 独立持留于世界内的存在者 有一个着眼点 并且持留于世界内
的某个存在者 对这个观点的更为明确的表述应当是伽达默尔对于 前理解 的论
述 或者说 在现代解释学中形成的关于认识的前理解问题 误读的合法性问题
都是以海德格尔在此处所说的先行取得的着眼点为生存论依据的
第五 在如此这般的滞留中 这种滞留乃是对所有操作和利用的放弃
发生对现成东西的某种知觉 知觉的完成方式是把某某东西看作某种东西 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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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时间 72 页
同上
这种放弃就是静观的内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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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作为某种东西来谈论 在解释的这种最广泛意义的基础上 知觉就变为规定
由静观产生知觉 把知觉完成为以某种东西对另一东西的解释 并把这种解释转
化为规定 这就是以往之认识论的全过程 也是认识论的全部内容 只有在这种环
节中 我们在通常意义上所理解的认识才出现
第六 被知觉的东西和被规定的东西可以在语句中被说出 于是就作为这样
被道出的东西保持和保存下来 从而成为关于某某东西的命题 这就是一个完成
了的认识
通过对以上环节的揭示 海德格尔把认识标识为此在在世的 一种 方式
而不是把它们作为主体获取表象的过程 因为在之中没有现成的表象 以往的认识
论建基于主体的 在内 的东西和客体的在外的东西之间的相符合 但按照以上诸
环节 在指向某某东西之际 在把捉之际 此在并非要从它早先被囚闭于其中的
内在范围出去 相反倒是 按照它本来的存在方式 此在一向已经 在外 一向
滞留于属于已被揭示的世界的 前来照面的存在者 既然此在一向已经在外了
那么 对被认识的东西的知觉不是先有出征把捉 然后会带着赢获得的猎物转回意
识的 密室 而是 即使在知觉的收藏和保存中 进行认识的此在依然是作为
此在而在外 这也就是说 此在本身就是作为认识着的此在而 在世界之中
正是在这一点上 海德格尔完成了对主客二分的认识论的超越 也化解了形而上学
认识论的诸多难题 因为按按此在 在世界中 的思想 除了生存着的此在 既没
有客体 也没有主体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 我们曾把生存论理解为一种源认识论
但是 把认识先行解说为此在在世的一种样式 其意义还是不明确的 当世界概念
没有被理清的时候 说认识是此在在世界中存在的一种样式 这种说法仍然是空洞

第四节 世界概念
在 存在与时间 一书中 世界 是一个大量使用而且有多种歧义的概念 在
存在者层次上 它是指能够现成存在于世界中的存在者总体 从存在论的角度讲它
是指存在者的存在 它也可以被理解为一个实际上的此在作为此在生活在其中的东
西 最后 它指世界之为世界的存在论生存论上的概念 按照海德格尔的思路 一
切现象学上的描述必定指向存在者的存在 而存在者的存在只有在此在的生存中才
会显现出来 按照这种思路 世界只能是最后一种意义上的世界 即它 是指此在

这种觉知是如何发生的 这正是康德所开辟并且耕耘的领域
存在与时间 72 页
对 一种 的强调在此标识出认识不是此在把捉存在者的唯一方式 也不是最源始的方式 比如在操劳中的
上手也是方式 却比认识更源始
同上 73 页
关于保存 我们在 艺术作品的本源 一文中还会见到 这是一个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
存在与时间 7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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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种存在方式而绝对不是指世界之内的现成存在者的存在方式 是指非现成
性意义上的世界性 也就是说 既不是指共同的世界 也不是指主观的世界 而
是指一般世界之为世界
必须回到生存论 从此在的非现成性的生存来理解世界的世界性 也就是说不
能满足于把世界作为一个集合概念 而是要问 世界是 如何 存在的 因此 世
界是一个生存论概念 指的是 在世界之中 的一个组建环节的结构 而我们把在
世认作此在的生存论规定性 由此看来 世界之为世界是一个生存论环节 如果我
们对 世界 作存在论追问 那么我们决没有离开此在分析的专题园地 这样
一种把世界作为在世之存在建构的追问方式 把我们从对世界的贯常理解中拽了出
来 以往从 自然 的角度 也就是在世界内照面的存在者之总和的角度来理解世
界之为世界是不可能的 连自然本身都成了需要在生存论中重新思考的问题
追问世界为什么是世界似乎是在和常识较劲 问题变得异常艰涩 从而也就有
了现象学式的繁琐 追问世界之为世界是现象学式的追问 而现象学最终要问的是
在 此在的操劳 中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 在对存在的展开和解说中 存在者总
是先于课题并随同课题出现的 真正的课题则是存在 那么 应当以那种存在
者作为解说世界之为世界的先于课题的对象 海德格尔说 是 用具 而不是 物
那么物和用具有什么不同吗 物 是当下给定的 它指向存在者的实在性 物
质性 广延性等等存在性质 但作为操劳活动中照面的存在者 侧重于这些性质就
意味着存在论上的遗忘 因为物首先是人们在操劳之际打交道之际对之有所作为的
那种东西 而这种东西正是 用具 事情转变成为用具的存在方式问题 也就是
用具的用具性问题
严格说来 从没有一件 用具这样的东西 存在 属于用具之存在的一向

总是一个用具整体 只有在这个用具整体中那件用具才能够是它所是的东西 用具
本质上是一种 为了作 的东西 有用 有益 合用 方便等等都是 为了作
什么之用 的方式 这各种各样的方式就组成了用具的整体性 而这种整体性
是先于个别用具就被揭示了的 而且这种整体性 也就是 为了作 本身包含着
从某种东西向某种东西的指引 在这种指引的引导下 在使用着操作着和用具打交
道之际 用具的用具性 用具的存在被揭示了出来 海德格尔称之为用具的 上

同上 77 页
同上 75 页 在此 海德格尔用 weltlichkeit 一词 所意义指的不是世界 而是指这一世界成为世界 使这一
世界成为可能的东西 所以译成 世界之为世界 或 世界性 中译本中译者 74 页注
存在与时间 76 页
存在与时间 79 页
需要指出的是 海德格尔对艺术作品的追问也是从物开始的 并且坚持了在此处获得的对物的研究 但不同
是 此处对物的追问指向了世界 而对艺术作品的之物性的追问则指向了大地 此中的差异 值得我们玩味和
深入研究
海德格尔在 一件 下面加了重点 强调用具的整体性
存在与时间 8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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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状态 比如说 用锤子来锤 这个例子 我们并不把锤子这个存在者 当成摆
在那里的物进行专题把握 这种使用也根本不晓得用具的结构本身 锤 动词 不
仅有着对锤子的用具的知 而且它还以最恰当的方式占有着这一用具 在这种合用
着打交道之中 操劳使自己从属于那个对当下的用具起组建作用的 为了作 也
就是用具整体性的指引 对锤子这物越少瞠目凝视 用它用得越起劲 对它的关
系也就变得越源始 它也就越发昭然若揭地作为它所是的东西来照面 作为用具来
照面 锤本身揭示了锤子特有的 称手 我们称用具的这种存在方式为上手状态
这个例子揭示了一个很切近却又很奇妙的现象 这种现象我们在生活中时常能
感受到 却从又没有把它作为现象进行思考 在这一现象中包含了一种新的对事物
的把握方式 我们从中可以发现 仅仅对物的具有这种那种属性的 外观 作一番
观察 无论这种观察多么敏锐 都不能揭示上手的东西 只对物做 理论上的
观察的那种眼光缺乏对上手状态的领会 这样一种批评海德格尔显然是对以现
成性为基础的静观为出发点的形而上学认识论而发的 对上手状态的领会是其它一
切认识方式的本源 只有在这种上手状态中存在者才如其所是 甚至整个自然都是
在这种上手状态中被揭示出来的 在被使用的用具中 自然 通过使用被共同
揭示着 这是处在自然产品的光照中的 自然 这里却不可把自然了解为
只还现成在手的东西 也不可了解为自然威力 森林是一片林场 山是采石厂 河
流是水力 风是 扬帆 之风 随着被揭示的周围世界来照面的乃是这样被揭示的
自然 人们尽可以无视自然作为上手事物所具有的那种存在方式 而仅仅就它
纯粹的现成状态来揭示它 规定它 然而在这种自然揭示面前 那个 澎湃争涌
的自然 那个向我们袭来 又作为景像摄获我们的自然 却始终深藏不露
但这个自然却又在公众世界中总处在一种上手状态中 周围世界的自然随着
这个公众世界被揭示出来 成为所有人都可能达的 在小路 大街 桥梁 房舍中
自然都在一定的方向上为操劳活动所揭示 带顶篷的月台考虑到了风雨 公共照明
设备考虑到了黑暗 也就是说 考虑到了日光间有间无的这种特殊变化 考虑到了
太阳 的位置 在钟表中则考虑到了宇宙系统中的一定的星辰位置 一
句话 工件世界本身包含着并且指引着自然的上手状态 而上手状态是一切现成在
手之物的根基 从而就有了这样一个结论 当下上手状态是存在者的如其 自在

同上 82 页
此处所揭示出的 自然 我们将在分析艺术作品 特别是 大地 概念时再次提到 我们认为它和大地概念
之间有着某种必然联系 在此我们提前引起读者的注意这个问题
存在与时间 83 页
同上 84 页 对于这一段关于自然的上手状态问题之所以烦琐地引出来 一来是因为它将有助于我们说明世
界之世界 另一层深意是 这可能会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后期海德格尔思想中关于大地和自然 存在意义上的
的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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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存在论上的范畴规定 这种如其自在是在指引中显现出来的 那么 这个结
论对我们增加世界现象的存在论领会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自然的上手状态直接理解为世界之为世界 问题是自然的
上手状态总已是在 此在在世界中 领会到的 这里已经提前设定了世界 存在者
总是世界内的存在者 因此世界不是一种世内存在者 但世界却对世内存在起着决
定性的规范作用 唯当 有 世界 世内存在者才能来照面 对能显现为就它的
存在得到揭示的存在者 问题是 怎么才能 有 世界
但这个问题本身并不是问题 因为在海德格尔看来随着存在者 在世界之内
这一基本性质 世界这样的东西已经显现出来了 它无需乎存在论的专题阐释就已
经先于存在论 就已经处于先于现象学的眼界之中了 因此就需要一个调整 不是
再问怎么 有 世界 而是 寻问它的就其自身显现出来的结构
这就是说 世界已经是处于展开状态中的 是可通达的 凡在通达之际 世
界总已经先行开展了 所以 世界就是此在作为存在者向来已曾在其中的 何所在
是此在无论怎样转身而去 但纵到天涯海角也还不过是向之归来的 何所向
这个何所在与何所向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指引的整体性 那么 怎么来领会指引
的整体性
指引和指引的整体性对某种意义上对世界之为世界能具有组建作用 因
此现在必须研究指引现象本身 极端地从形式上来看 指引是一种关系 指引就是
我们能常意义上所理解的标志 象征 表达 含义等等 这里已暗含着 显示 的
意味 指引 就是使 显示出来 虽然并非一切指引都是显示 但是一切显示
都是指引 因此海德格尔选择 标志 这一用具作为揭示指引现象的入手点 因为
标志 作为用具它的用具性在于显示 而指引作为显示 奠基于标志这种用具的
存在结构 奠基于 对某某东西有效 中
标志是如何有所作为的呢 它是如何显示的呢 标志有赖于操劳交往的寻
视 就是说 在这样与标志同行之际 寻视追随着标志的显示 把当下围绕着周围
世界的东西带进了明确的 概观 寻视概观并不把捉上手的东西 毋宁说它获得
了周围世界之内的一种定向 结果是 标志让上手事物来照面 更确切地说
它让上手事物的某种联络成为可通达的 其方式是 操劳交往取得了并确保了一种
方向 标志为此在的寻视指示方向 在指示方向的时候 标志自身也本真地来
照面了 标志不是一种同另一物具有显示关系的物 它是一种用具 这种用具把
某种用具整体明确地收入寻视 从而上手事物的合世界性便随之呈报出来了 这

同上 8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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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时间 90 页
存在与时间 9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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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呈报出来的意思是说 在症候与预警中 正在到来的东西 显现出来
但这个显现的意义并非某种将要现成的东西添加到已经现成的东西之上 正在到
来的东西 是那样一种东西 我们使自己对它有所准备 或者 我们原来在从事着
别的事情而对它 不曾有所准备 借助遗迹 寻视便可通达已曾发生过的事情
提示则显示出人们当时 何所在
标志这一用具在用具的整体性中把上手事物的合世界性揭示出来 它 总是显
示着人们生活的 何所在 操劳持留的 何所寓 以及这些东西都又有何种因缘
标志先行地指示着周围世界的因缘关系 对标志的研究让我们得出了这样一个结
论 标志是上手事物的一种用具特性 从而其显示属于用具整体 属于指引联
络 标志不仅同其它用具一道上到手头 而且在它的上手状态中 周围世界明
确地对寻视成为可通达的 标志是一种存在者层次上的上手事物 它既是这样一种
确定的用具 同时又具有指点出上手状态 指引整体性与世界之为世界的存在论结
构的功能 一句话 标志揭示出因缘整体
标志无处不在 一切上手事物都已作为标志而指引着用具整体 在这种指引中
世界总已经 在 正是世界使上手的东西上到手头 而上到手头的东西 作为
标志 的存在性质就是因缘 因缘暗含着 一事因其本性而缘某事了结 对
这句话的正确理解应当是 某事总是处在一定的事态中 而事态就是何所缘 何所
用之总体 是因 缘 的关联整体
因缘乃是世内存在者的存在 世内存在者向来已首先向之开放 存在者之为
存在者向来就有因缘 有因缘 这是这种存在者的存在之存在论规定 而不是关于
存在者的某种存在者层次上的规定 因缘的何所缘 就是效用与合用的何所用
而何所用乃是一种为何之故 因缘作为世内存在者的存在 就是世内存在者的 为
何之故 而从生存论的角度来说 为何之故 总是同此在的存在相关 此在本
质上就是为存在本身之故而存在 以此 因缘结构导向了此在的存在本身 在因缘
结构中 一切上手事物之为上手事物被开放了出来 存在者之为存在者 也就是存
在者的存在显现了出来 存在者借消融于其所处的因缘整体中而成其自身 海德格
尔称这一现象为 了却因缘
了却因缘在存在者层次上意味着 在某种实际操劳中让一个上到手头的东西
像它所是的那个样子存在 让它因此能像那个样子存在 这其实就是上手事物

存在与时间 93 页 在此 我们已经看到了时间的三维到时 不同之处在于 此处的三维到时不是经此


在为中心发生的 而是以标示这一存在者 或者说 物 在这一物中 世界被呈报出来了 这对于我们理解
后期思想中的物论 理解艺术作品之中真理之发生都具有启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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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时间 96 页
存在与时间 98 页
存在与时间 9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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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照面方式 是其上手状态 存在者的上手状态总是就生存论 也就是此在的存在
而言的 所以 了却因缘 本质上描述着此在本身的存在方式 因而 从存在论上
加以领会的了却因缘就是 先行把存在者向其周围世界之内的上手状态开放
这正是上手事物的存在 因缘整体性就是上手事物的合世界性 因缘整体作为世内
存在者的何所在 何所向 就是世界现象 而此在向之指引自身的 何所向 结
构 也就是世界之为世界的东西
以此作为世界之为世界的结论 还不甚明了 因缘整体本质上是指引之关联
因而 我们把这些指引关联的关联性质把握为赋予含义 在熟悉这些关系之际
此在作为它自己赋予含义 它使自己源始地就其在世来领会自己的存在与能存在
为何之故 赋予某种 为了作 以含义 为了作 赋予某种 所用 以含义
所用 赋予了却因缘的 何所缘 以含义 而 何所缘 则赋予因缘的 何所因
以含义 那些关联在自身中勾缠联络而形成源始的整体 此在就在这种赋予含义中
使自己先行对自己的在世有所领会 它们作为这种赋予含义恰是如其所是的存在
我们把这种含义的关联整体称为 意蕴 它就是构成了世界的结构的东西 是构
成了此在之为此在向来已在其中的所在的结构的东西 处于对意蕴的熟悉状态中的
此在乃是存在者之所以能得到揭示的存在者层次上的条件 这种存在者以因缘
上手状态 的存在方式在一个世界中来照面 并从而能以其自在宣布出来 这
一段话就是我们探讨世界问题的结论 世界即是作为指引联络与含义的关联整体的
意蕴

那么意义何在呢 以往我们总是把世界视为 外部世界 视为外部现成的实


在事物的总体 但当我们把世界定义为意蕴时 我们是不是把存在者的实体存在消
解在了关系系统中 关系总是 想出来 的 是不是我们用纯思取代了现实存在
这是一个哲学的大问题 海德格尔是这样回答的 作为世界之为世界的组建因素
这种 关系系统 也根本不曾把世内上手事物的存在发挥掉 而且恰恰是由于世界
之为世界 这种存在者才能就其 实体的 自在 得到揭示 唯当世内存在者能
够来照面 才有可能在这种存在者的园地里通达只是现成在手的东西 也才能
以更加具体化 概念化 形式化的方式方法来表述事物的实体存在 更明确地说
实在的事物只有在已经展开的世界中才能被揭示

存在与时间 100 页
存在与时间 102 页
原本我们可以直接说世界就是意蕴 之所以劳神费力地把这一结论从此在的生存一步步推演出来 基于这样
一种考虑 世界概念在海德格尔关于艺术作品 关于诗 语言等问题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如果我们不满足于
概念的表面 不愿意把全部关于艺术的反思停留在或者满足于这个概念上 这恰恰是研究海德格尔艺术思想的
主流倾向 那么我们就必须深入到这个概念的背后去 探明它的来龙去脉 它的意义与内含 从而能够从一
个更深的层面研究他关于艺术的思想
存在与时间 10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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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种世界观给了我们对外部世界的实在性的另一种看法 到底有没有一个
世界 这个世界的存在能不能被证明 这是哲学的最基本的问题 康德把始终还没
有人为我们之外的物的存在提出一种令人信服的彻底的证明这件事称为 哲学和一
般人类理智的耻辱 而海德格尔认为 哲学的耻辱 不在于至今尚未完成这个
证明 而在于人们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期待着 尝试着这样的证明 按海德格尔
的世界观 世界本质上是随着此在的存在而展开的 像 到底有没有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能不能被证明 这些问题都是只有此在才能提出的 此在之生存才是世
界现象的根基 所谓 外部的实在世界 只是建立在真正的主观主义之上的一种信
仰 之所以说 真正的主观主义 是因为 信仰 外部世界 的实在性 无论
对不对 证明 外部世界 的实在性 无论充分还是不充分 把这种实在性设为前
提 无论明确还是不明确 诸如此类的尝试都不曾充分透视自己的根基 都把一个
最初没有世界的或对自己是否有一个世界没有把握的主体设为前提 而这个主体到
头来还必须担保自己有一个世界 于是 在一个世界中 从一开始就被归于看法
臆测 确信 和信仰 也就是说 归于某种其本身已经是在世的一种衍生样式的行
为举止 这就是说 外部的实在世界 这个观念实际上是建立在一个抽象的主
体之上的信仰 这是一种可怕的思想 从此在之生存论的角度连外部客观世界的实
在性都被消解了 这从他的思想体系来说是一个合理的结论 但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世界的意义只能在此在的生存中显现出来 这我们同意 但即便它不显现 我们难
道说它就不存在吗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在被推演到极端后问题就出现了 那不
显现的是不是也存在呢
第五节 真理问题
真理问题也是一个海德格尔毕生追问的大问题 因为自古以来 哲学总是把存
在与真理相提并论 当存在观发生变化以后 真理观也必将发生相应的变化 在海
德格尔这里 追问存在问题的出发点是 此在在世界中生存 这个短语中的各个
部分 如此在 世界 生存 在之中 都具有全新的含义 以此为基础 海德格尔
提出了相应的真理观
那么 真理 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 哲学通常被认为是对真理的研究或者
真理之科学 这里所谓 关于真理的研究 或 真理 的科学意味着什么 在这
种研究中 真理 是在认识理论或判断理论上的意义上成为课题的吗 显然不是
因为 真理 所意味的和 事情 自己显示着的东西 是一样的 如果真理这

存在与时间 236 页
存在与时间 237 页
这个问题构成了海德格尔艺术论的基本出发点 也将成为我们理解海德格尔艺术论的出发点 在这个问题上
海德格尔自己的观念也在发展中 如在此后不久的 形而上学导论 一书中 为什么存在在而无却不在 这
个问题的提出与回答 关于非存在也 在 的思想 关于遮蔽与澄明的运作 真正把我们带入了形而上学之后
的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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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词是用来指 存在者 和 存在 的术语 那么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 提
问一开始就背离了认识与判断这个我们通常讨论真理问题的领域 和 存在 联系
到了一起
如果真理的确源始地同存在联系着 那么 真理现象就进入了基础存在论的
问题范围之内 这样的话 真理现象岂不是一定已经在准备性的基础分析即此在的
分析中露面了吗 真理 同此在 同此在的存在者层次上的规定性 我们称为存
在之领会 有何种存在者层次上的及存在论上的联系 能够从存在之领会中指出为
什么存在者必然同真理为伍 而真理又必然同存在为伍的根据吗 这些明知故
问的问题实际上把追问真理现象的结论摆了出来 明确地告诉我们追问真理现象的
出发点是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并且真理总已在此在的生存之中露面了 现在要作的
是 把这此结论推演出来 海德格尔选择了传统的真理概念为推演的出发点
海德格尔把传统的关于真理本质的看法归结为三个命题 1 真理的 处所
是命题 判断 2 真理的本质在于判断同它的对象相 符合 3 亚里士多德
这位逻辑之父既把认作真理的源始处所 又率先把真理定义为 符合 这样
一种关于真理之本质的认识一直贯穿着西方哲学史 但海德格尔认为把真理标画为
符合 是十分普遍而又空洞的 因为 符合 总是指知与物之间的肖似关系 所
以他觉得在知与物这一关系整体中暗中一定设定了什么东西 而这个被暗中设定的
东西的本身的存在论性质并没有被揭示出来
那么 知与物究竟在哪些方面相符合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 还必须先回答
究竟什么是 符合 它又怎样成为知与物之间的关系 这种关系能够以什么方
式成为知与物之间的关系 这种问题摆明了 为了把真理结构弄清楚 仅仅把这个
关系设为前提是不够的 我们必须回过头来追问这个关系整体 直问到着这一整体
本身的存在联系 这样一来就在认识论范围内展开了主客关系问题 按我们贯
常的理解 符合总是观念上的判断内容和判断所及的东西即实在之物之间的关系
那么 应该怎样从存在论上把握观念上的存在者和实在的现成存在者之间的关系
海德格尔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 我们设想一个人背对墙说出一个
真命题 墙上的 画像 挂歪了 这个命题之所以真是因为这个人转身知觉到斜
挂在墙上的像了 这个例子说明了什么呢 海德格尔认为它说出了 所认识的东西
是什么 这个问题 这个例子表明 道出命题的人同墙上的实在的像发生了关系
这张像不是与作为观念性的表象 而是与实实在在的像这个存在者发生了关系 此
二者的区别在于 作为实在的存在者 它总是从此在的生存中 在与此在的共同在

存在与时间 246 页
同上 246 页
在在与时间 247 页
存在与时间 248-24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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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中被揭示出来 而表象总是在此在对面的 并不与此在发生存在上手或非上手的
关系 海德格尔就此简洁地说 道出命题就是向着存在着的物本身的一种存在
而什么东西由知觉得到证明 那就是 命题中曾指的东西 即存在者本身
按照海德格尔的看法 道出命题者对命题的证实 涉及的不是认识和对象的符
合 更不是心理的东西同物理的东西的符合 然而也不是 意识内容 相互之间的
符合 证明涉及的只是存在者本身的被揭示的存在 只是那个 如何 被揭示的存
在者 被揭示状态的证实在于 命题之所云 即存在者本身 作为同一个东西显示
出来 证实意味着 存在者在自我同一性中显示 证实是依据存在者的显示活动进
行的 而这种存在者在自我同一性中显示之所以可能 是因为 道出命题并自我
证实着的认识活动就其存在论意义而言乃是有所揭示地向着实在的存在者本身的
存在
在这里出现了一个转向 以往我们说某命题是真的总是指观念上的判断内容和
判断所及的客观实在之间的符合关系 在此却转变为对存在者之存在的揭示 这是
一个从 符合 到 揭示 的转变 在 符合 中 主体与客体都是现成性的存在
二者处于对立中 而 揭示 则意味着 判断所及的实在是在此在的生存中被揭示
出来的 它总是处在被揭示的过程中 而不是处身于此在之生存之外的现成的存在
所以他得出结论 一命题是真的 这意味着 它就存在者本身揭示存在者 它在
存在者的被揭示状态中说出存在者 展示存在者 让人看见 存在者 命题的 真
的 真理 必须被理解为揭示着的存在 也就是说真理是揭示着的存在 这
样一来就把真理所从之出的源初现象 其后将称之为源始现象 归之为在世现象
因为从存在论上讲 作为 揭示着的 那个真 只有在在世现象中才有可能 因为
所有的揭示活动都是从 此在在世界中 这一现象而发生的
为了给 真理是揭示着的存在 这个命题找根据 海德格尔把这个命题的内含
溯源到了古希腊 认为古代哲学的最老传统源始地感到了某种东西 且先行于现象
学就有所领会 他的这个命题只不过是对之进行必要的阐释而已 而为证明这个 最
老传统源始感到 他玩了一套颇有争议的字源学把戏 他把古希腊文中的 logos

存在与时间 250 页 海德格尔在此想要说明的问题强烈的体现出胡塞尔关于 事情本身 思想


存在与时间 251 页 这一段关于存在者在自我同一性中显示的观点显然受到了胡塞尔的强烈影响 详见
胡塞尔 逻辑研究 第六研究与第三十六节至三十九节关于 明白确凿真理 部分
存在与时间 251 页
如果说海德格尔在这里所表述的真理观念不太容易被理解的话 那么伽达默尔对这种真理观的表述方式或许能
给我们提供有益的启迪 他说 立在我对面的东西提出了它自身的权力并要求绝对地承认这种权利 并且
正是因此而被 理解 但是我相信我已经正确证明了 这种理解根本不是理解这个 你 而是理解这个 你
向我们所说的真理 我所指的真理是这样一种真理 这种真理只有通过这个 你 才对我成为可见的 对历史
的流传物也是同样如此 如果历史流传物不能告诉我们一些我们靠自己不能认识的东西 历史流传物就根本不
能享有我们对它的那种兴趣 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语言 这一命题必须在这一意义上去领会 它不是指理解
者对存在的绝对把握 而是相反 它是指 凡是在某种东西能被我们所产生并因而被我们所把握的地方 存在
就没有被经验到 而只有在产生的东西仅仅能够被理解的地方 存在才被经验到 伽达默尔 真理与方
法 中译本第二版序言 1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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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词释为 把存在者从晦蔽状态中取出来而让人在其无蔽 揭示状态 中来看
把古希腊的真理一词释为事情本身 释为 意味着显现的东西 意味着这样那样得
到了揭示的存在者 他认为这样作一方面把传统据为己有 另一方面 这种阐
释也不是独断的 而是有现象上的证明 比如前面那个例子 而且 我们本来就
习惯于把此在的某些行为举止称为 真实的 上述定义就出自此在的这些 真实
的行为举止 的分析 把真理的定义归之为对此在之举止的分析 这样一来真
理就成了此在的一种存在方式 既进行揭示的存在 海德格尔称之为真在 也就
是说揭示活动的生存论存在论根基就是真理的源始现象 那么揭示活动又具有什么
样的生存论性质呢
揭示活动是在世的一种方式 寻视着的操劳或甚至逗留着观望的操劳都揭示
着世内存在者 世内存在者成为被揭示的东西 只在第二位意义上它才是 真的
原本就 真的 亦即进行揭示的 乃是此在 这就是说揭示活动在生存论上就
是此在 是此在的展开状态 这也同时意味着只有通过此在的展开状态才能达到最
源始的真理现象 而 只在此在作为展开的此在开展着 揭示着 那么 它本质上
就是 真的 此在 在真理中 还有必要把 在真理中 生存论意义简述
一下 此在的生存论结构本质上包括一般展开状态 被抛境况 筹划 沉沦等环节
这些环节意味着此在并非总是在真理中 揭示总是对晦蔽的揭示 任何新的揭示总
是对一定的现存有晦蔽的揭示 所以此在既处在真理中 也处在晦蔽中
将以上论述结合起来 我们就得到了对真理现象的生存论存在论阐释的结论
1 在最源始意义上 真理乃是此在的展开状态 而此在的展开状态中包含有世
内存在者的揭示状态 2 此在同样源始地在真理和不真 中
那么在这个结论上 惯常的真理观 也就是符合的真理观和它是什么关系呢
海德格尔指出 被理解为符合的真理观通过某种特定变异来自于展开状态 展开状
态的存在方式本身指导着对真理结构的理论解释 在此我们不想就展开状态来研究

存在与时间 252 页 关于 逻各斯 和 真理 两词字源学上的考证 详见 存在与时间 原页码 32


页和 219 页 这样一种字源学阐释几乎成了海德格尔成式化的论证方法 成了他后期思想的支撑点 这种方法
反复出现于以下论文中 形而上学导论 1935 柏拉图的真理学说 1940 阿那克西曼德之箴
言 1946 等等 在解析海德格尔的存在的历史观中我们还将论述这种阐释 虽然这种作法显得有些文字玄
谈的味道 但海德格尔作了如下的辩解 保护此在借以道出自身的那些最基本词汇的力量 免受平庸的理解
之害 这归根到底就是哲学的事业 因为平庸的理解把这些词汇敉平为不可理解的东西 而这种不可理解的状
态复又作为伪问题源泉发生作用 见 存在与时间 中译 253 页 一句话 他的文字阐释工作是正本清源
存在与时间 253 页
存在与时间 254 页
这就是巴门尼德在其序诗的所说的真理女神所引导的真理 揭示 之路和谬误 晦蔽 之路问题 此在总已
处在这两条道路共同组成的境域之中 详见巴门尼德残篇之序诗 此在的生存论结构问题非常重要 但这并不
是我们研究的重点 我们只是想尽可能简洁明晰地导出其真理观及其根源 对这个问题的详细的论述见于 存
在与时间 256 257 页 对第一个环节的深入展开则见于该书 38-41 节
这就是后来所说的 真理的本质是非真理
存在与时间 256 页 我认为这两个结论是海德格尔真理学说的真正密秘所在 尽管后来在 真理的本质
艺术作品的起源 形而上学导论 同一律 柏拉图的真理学说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尼
采 等著作中真理学说更多的是和存在而不是此在联系在一起 但其基本内含就在这两条结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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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合之真理观的谱系 这种谱系式的研究详见 存在与时间 原页码 223-224 页
但是我们必须明白它的发生原理 命题一旦道出 存在者的被揭示状态就进入在
世内存在者的存在方式 而只要在这一被揭示状态 作为某某东西的揭示状态 中
贯彻着一种同现成东西的联系 那么 揭示状态 真理 本身也就成为现成东西之
间的一种现成状态 因此展开状态和对被揭示的存在者有所揭示的存在这一意义
上的真理变成了世内存在者之间的符合这一意义上的真理 从这一发生过程我们可
以看到 判断是真理的本来处所 亚里士多德语 这一论题误解了真理的结构
并非命题是真理的本来处所 相反 命题作为占有揭示状态的方式 作为在世有
方式 倒基于此在的揭示活动或其展开状态 最源始的 真理 是命题的处所 命
题可能是真的或假的 揭示着的或蒙蔽着的 最源始的 真理 即是这种可能性
的存在论条件 一句话 真理先于判断
那么这种在先的真理它的存在方式又是什么呢 这实际上是问 真理作为此在
的展开状态 而展开状态又是此在的一种本质的存在方式 此在和真理是什么关
系 海德格尔认为 唯当此在存在 才 有 真理 唯当此在存在 存在者才是
被揭示被展开的 唯当此在存在 牛顿定律 矛盾律才存在 无论什么真理才在
此在根本不在之前 任何真理都不曾在 此在根本不在之后 任何真理都将不在
因为那时真理就不能作为展开状态和揭示活动或被揭示状态来在 这就是说在
牛顿之前 牛顿定律既不真也不假 它的 在 还没有被揭示出来 但并不是 不
在 这个定律在被揭示出来后和没有被揭示出前 是同一个自在存在 当它被揭
示出来以后 这种自在存在对于此在成为可通达的 而它一旦被揭示 它又显现为
从前已曾是在自在存在者 这样一种隐与显机制 就是真理的存在方式
从这种存在方式我们可以看出 真理之 在 以此在之 在 为根基 真理的
存在就像一个此在之存在一样总处在一种在场与不在场的 澄明与遮蔽的运作
之中 这就使得 永恒真理 这一主张成为了空幻的主张 因为我们不能证明有永
恒的此在 所以也不可能有永恒的真理 但是把一切真理都与此在的存在相关联是
不是把真理主观化了 海德格尔认为真理当然不是主观的 因为就揭示活动的最
本己的意义而言 它是把道出命题这回事从 主观 的任意那里取走 而把进行揭
示的此在带到存在者本身前面来 只因为 真理 作为揭示乃是此在的一种存在方
式 才可能把真理从此在的任意那里取走 真理的 普遍有效性 也仅仅植根于此
在能够揭示和开放自在的存在者 只有这样 这个自在的存在者才能把它的一切可

存在与时间 260 页
存在与时间 260 页
这种真理的存在方式后来海德格尔在 真理的本质 一文中有更为明晰的表达 对真理的这样一处存在方式
的揭示从某种意义上说真正体现为对形而上学的超越 因为海德格尔显然是从隐与显的运作来思考真理问题的
而形而上学只从真理之显的角度出来研究真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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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命题亦即关于它的一切可能展示系于一处 真理在这里决不是指一种现成存
在 在本质上它就是此在的揭示活动 而此在也正是由于这种揭示活动才成其为此
在 因此 此在与真理处在一种互为前提的循环 中 当我们由于 真理以此在为
前提 而指责海德格尔把真理主观化的同时 我们没有注意到真理也是此在的前提
而且 由于此在总已处在被抛状态中 因而真理通常被设为此在的前提 因而也就
没有什么 主观化 的问题
海德格尔真理观之奇妙处在于 真理在此处被阐释为一个动词 揭示
以及这个动词所带来的状态 无蔽状态 这超越了形而上学的符合真理观 也
化解了基督教神学的永恒真理观 他把我们习以为常到漠视程度的 真理 还原到
了此在的生存之中 把真理视为此在的一种生存方式和生存环节 把我们对真理的
认识引向深入 从而为现代文明视为根基的真理观引向一个新的视野 也创造了一
种可能 对建立在符合的真理观基础上的现代文明进行反思的可能 只有超越了
这一真理观后 才有可能反思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全部建筑

第六节 时间 作为解释存在意义的视野

海德格尔最主要的哲学著作叫做 存在与时间 但从实际的影响看来 研究


者更多关注的是他关于存在的思想 而遗忘了时间 时间部分之被遗忘并不是因为
它不重要 恰恰相反 它是海德格尔思想中最艰涩而又最灵妙的部分 这或者才是
它被遗忘的原因所在 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 存在与时间 一书本身是一篇急就
章 这在该书的后部分 也就是对时间性的讨论部分尤其明显 所以这一部分中基
本概念的关系混乱 结构模糊 但瑕不掩瑜 时间之被引入存在问题 从时间的
角度研究存在 这开辟了一个新领域 对存在问题的研究被带入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在生存论中形成的非现成性识度由于被置入时间之流而显现出空前的灵妙与深邃
对形而上学的超越只有当时间识度被引入对存在之意义的阐释时才真正实现了 而
且 当时间成为思考存在问题的基本视野时 真理问题 存在问题 艺术问题 语
言问题都被带入全新的境域
在西方哲学中 时间总是和流变联系在一起 与永恒相对立 无论是流变还是
永恒都是从时间状态的角度对存在的描述 时间基本上是区分存在样态的标尺 它

存在与时间 261 页
存在与时间 一书中处处充斥着这样一种 循环论证 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 循环 是由存在意义这问
题的结构决定的 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 循环论证 因为 关键不在于用推导方式进行论证 而在于用展示
方式显露根据 这是一个方法上的重要问题 详见于 存在与时间 原页码 7-8 页
这主要是指世内事物的时间性和本真非本真的时间性的区别 海氏从本真的烦也就是决断为起点提出本真的
时间性 但不久却又从此在的日常状态重新起论 并将两者纠缠在一起 造成了表述上的理解上的极大的困难
深为专家所诟病 甚至有人认为 存在与时间 关于时间的部分是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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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任着一处存在论标准或毋宁说一种存在者层次上的标准 借以素朴地区分存在
者的种种不同领域 比如人们总是把事物区分为时间性的存在者 如自然进程
历史事件等 和非时间性的存在者 如数学原理 空间关系 物理定律等一切永恒
之物 这就正如海德格尔所说 时间是一切存在之领会的地平线 一切存在都是 在
时间中的存在 那么 究竟什么是时间 在时间中存在这种意义上 时间充当
着区分存在领域的标准 时间如何会具有这种与众不同的存在论功能 根据什么道
理时间这样的东西竟可以充任这种标准 再则 在这样素朴地从存在论上运用时间
的时候 是否表达出了一种可能与这种运用相关的本真的存在论上的东西 这
些问题既构成了海德格尔追问时间问题的起点也是追问的终点
由于存在总是时间性的存在 而此在的存在方式就是领会存在者的存在 因而
此在就必须把时间摆明为对存在的一切领会及解释的视野 时间问题上升到了这样
一个高度 一切存在论问题的中心提法都植根于正确看出了的和正确解说了的时
间现象以及它们如何植根于时间现象 作为此在之基础存在论的一个部分
解说时间现象的起点仍然是此在的生存 也就是从此在生存的时间性 切入时间的
本质
海德格尔关于时间的讨论基本上是按照以下步骤进行的 以此在为入手点 其
次把此在分析中所包含的先行领会作为时间性专题来讨论 从时间性过渡到时间
在时间的地平线上 存在得到最源始的解释 也就是从时间的角度理解存在 存
在与时间 一书本身是一个残篇 后两部分海德格尔在此书中没有展开
以此在入手是指这样一个追问过程 首先 存在论阐释的解释学处境 需要作
为整体的此在 但此在的非现成性 此在的在世却决定只要此在存在 在此在中就
有某种它所能是 所将是的东西的亏欠 只有当此在的在世终结以后 此在才能够
成为一个整体 但这里所说的终结并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 在这种死亡中此在
消失了 因而并没有所谓完整性 而是生存论上的死亡 即此在的向死存在 在
向死存在中 整体的生存着的此在被带入生存论的先行具有 此在获得了本真的整
体生存 而这种整体性在海德格尔看来是 此在本身在它的存在中把它们提供出来
的 这样一种提供之所以能 是因为良知 此在的本真能在就在 愿有良知 中

存在与时间 21 页
存在与时间 21 页
存在与时间 22 页
在此我们并没有像海德格尔那样直接说此在存在的意义就是时间性 这太突兀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论探索是解释的一种可能方式 而一切解释都有其先行具有 先行视见和先行掌握 他把
这些前提的整体称为 诠释学处境 而这种诠释学处境要求入于其中的存在者在结构环节上的统一 即要求
存在者是一个完整的整体

34
这样一来我们就获得了或者揭示出了此在的一种本真的能整体存在 而这种本真的
能整体存在就是先行的决心 关于时间性的讨论就是随着先行的决心展开的
在先行的决心中此在朝向最本己的能在存在并从它能本己的可能性来到自身
海德格尔称这一点为 将来 的源始现象 向死存在只有作为将来的存在才是可
能的 将来 在这里不是指一种尚未变成 现实 的 而到某时才将是 现实
的现在 而是指此在借以在最本己的能在中来到自身的那个 来 先行使此在本

真地是将来的 其情况是 只有当此在作为存在者层次上的此在根本总已向着自身


到来 亦即在其存在中根本是将来的 先行本身才成为可能 此在先行到死
然后作为一个整体向自身来临这一现象海德格尔称之为将来 这是先行之决心的意

义 这构成了海德格尔时间观的一个维度
另一方面 此在在其本质性的罪责存在中领会先行的决心 这一领会就意味着
此在把罪责存在作为被抛的根据承担起来 在这个地方海德格尔提出了 曾在
承担被抛意味着 如其一向已曾是的那样本真地是此在 承担被抛状态却只有
这样才是可能的 将来的此在能够是它最本己的 如其一向曾是 亦即是它的
曾是 [或在其所曾在] 只有当此在如我所曾是的那样存在 此在才能以回来
的方式从将来来到自身 此在本真地从将来而是曾在 先行达乎最极端的最本己的
可能性就是有所领会地回到最本己的曾在来 只有当此在是将来的 它才本真地是
曾在 曾在以某种方式源自将来 这段论述很拗口 但道理却不复杂 此在总
是在当下生存着 这也就意味着它被不断地抛入曾在 而此在的某一状态之所以被
称为 曾 在 是因为这一状态总已被完成 此在总已处在将来之中 或者说此
在必须是能在 这就是海德格尔的得出的结论 曾在源自将来
与此同时 先行的决心这样开展着此在的当下处境 生存有所行动地对实
际周围世界上手的东西寻视操劳 下决心寓于处境中的上手事物的存在 亦即有所
行动地让周围世界在场的东西来照面 这只有在这种存在者的某种当前才是可能
的 决心把世内存在者唤上前来 决心在这种唤上前来的意义上使自身当前化
从将来回到自身 决心就有所当前化地把自身带入处境 曾在源自将来 其情况
是 曾在的将来从自身放出当前 这就揭示了这样一个现象 曾在 当前 将来

这里用短短百十来字所概括的是海德格尔用近百页来阐释的内容 汉译 271-368 页 这些内容的每一部分


都是深刻且极具启发性的 但这并不我们所要研究的重点 只好从略 但这样作的代价是时间性问题的基础没
有被揭示出来 好在我们的研究只是注重海德格尔时间思想的意义 而不是把它推导出来 所以从略反倒能让
我们更集中一些
德文中表示将来的词是 Zukunft 直译为 向 来临
存在与时间 371 页
存在与时间 371 页
德文词曾在 gewesen 是存在 sein 的现在完成时 曾在与存在是实质上同一的 连续存在
这一观点我们可以领会 但它并不那么令人信服 我们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说将来源自曾在 从某一维度
上我们可以说一切都互为条件 但我们也不应以此来批评海德格尔 我们必须从他所说的 解释学境域 来看
这个问题
存在与时间 371 页

35
来身是一个统一体 海德格尔将 如此这般作为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
起来的现象称作时间性
如此简要地把海德格尔的时间观端出来 一定会使读者陷入迷惑 但即便是海
德格尔本人也没有把这个问题梳理清楚 好在我们主要关注的是这一时间观的意义
问题 或许只有摆出其意义的时候 我们才能够理清他的这种时间观 这种时间观
首先引起我们兴趣的是 到时 问题
将来 曾在 当前三维的统一既是此在之生存的时间性 也是世界时间性 就
这种统一而言 时间三维中任何一个都是 绽出 都是时间性的出离自身 海德
格尔解释说 时间性是源始的 自在自为的 出离自身 本身 因而我们把上面
描述的将来 曾在 当前等现象称作时间性的绽出 时间性并先是一种存在者 而
后才从自身中走出来 而是时间性的本质即是在诸种绽出的统一中到时 流俗领会
所通达的 时间 的种种特性之一恰恰就在于 时间被当作一种纯粹的 无始无终
的现在序列 而在这种现在序列的时间中 源始时间性的绽出性质被敉平了 而敉
平绽出性质这件事本身 按其生存论意义来看 却又奠基在某一种确定的可能的到
时之中 时间性依照这种到时而作为非本真的时间性使上面提到的 时间 到时

这一说明极具启发性 此在和世界的存在都体现为时间性的存在 在某一时刻


中的到时使之显现为时间三维中的某一维 而这一维度又是和其它二者统一的 在
生存论中海德格尔所提出的非现成性识度在此获得了内含 这也向我们指明 存在
都是时间性的存在 不能脱离时间性单纯地静态地把握事物的存在 以往的哲学总
是希望从时间的洪流中捞出永恒的存在 比如理念 实体 主体 绝对精神等
而海德格尔在此表明 事物的存在就是其在时间性中绽出样态 而无超时间性的永
恒 因而 必须也只能从时间性绽出的角度理解事物的存在 时间性 时间的三
维统一开辟了一个思考存在的新视域或者说地平线 同时 这种时间观也传达出这
样一种思想 时间性本身不是存在者 时间性不存在 而是 到时 这样一种
时间不是通过任何 直观 康德 或者 概念 牛顿 所能达到的 而是此在
之生存在某一机缘中 绽出 时 间 在此成为了时 几 它摆脱了牛顿物理

存在与时间 372 页 需要说明的是 时隔三十五年之后 海德格尔才作了 时间与存在 一文 其中的


观点与我们现在所看到略有不同 这种不同更多的是出发点上的不同 我们将在之后的 存在之历史 一章再
作说明
存在与时间 375 页 坦率地说海德格尔在此的表述并不明晰 后来的 形而上学导论 一书中海氏说得
更清楚一些 为了便于理解 现将这一段话引出 我们存在 这回事固然不是绝对必然的 根本就有这种可
能性 人根本不存在 确实有过一个时期 在此时期中人未曾在 但严格讲来 我们不能说 有过一个时期
在此时期中人不曾在 在任何时间人都曾在而且现在而且将来 因为时间只有在人在的情况下才成其为时间
没有一种时间是人不曾在其中的 所以如此 不是因为人是从永恒而来又在入一切永恒中去 而是因为时间不
是永恒而且时间兴有作为人的历史的此在才成其为一个时间 形而上学导论 原页码 90 页 中译本 84-85

详见 存在与时间 37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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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对时间的现成化 成为了绝对的非现成性 另一方面也是绝对的构成性 这就为
我们展现了一个以 生成 为本源的世界 存在者在时间性中到时 存在者在因
时而异的因缘条件中在某一时刻显现自身 时间性在存在中绽出 在对存在的领
会中 在此在处身于作为世界的意蕴中 此在领会到时间的三维到时 领会到时间
性即是自身的存在
时间性使世界成其为世界 就如海德格尔的断言 世界之所以可能的生存论
条件在于时间性作为绽出的统一性具有一条视野这样的东西 整体时间性的视
野规定着实际生存着的存在者本质上向何处展开 随着实际的此在 向来在将来的
视野就有一种能在得到筹划 在曾在状态的视野就有 已经存在 得到展开 在当
前的视野就有所操劳之事得到揭示 绽出格式在视野上的统一使诸种 为了此 的
关联能够与为其故源始地联系在一起 其中就有 根据时间性绽出的统一性的视野
建构 就有展开了的世界这样的东西属于那个向来是其此的存在者 这个世界
既非现成在手的也非上手的 而是在时间性中到时
在时间性中此在成其为此在 世界成其为世界 时间性成为了一方疏明之域
只有入于其中 非现成性的此在 世界 真理才显现为自身 也就是说 只有在时
间性中 存在才 在 这就是海德格尔把存在与时间并置在一起的深意 存在与
时间最终被揭示为 统一
我们知道 对历史的理解总是以对时间的理解为根基的 那么这种建立在此在
的基础存在论之上的时间观将对我们的历史观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普通我们认
为历史就是过去之事 但是从此在的生存论的角度来看并不是这样 海德格尔在此
作了一段极具启发意义却又不甚清楚的论述 他认为 如果历史属于此在的存在
而此在的存在奠基于时间性 那么 近便之方就是从历史事物的那些显而易见具有
时间性意义的性质着手进行对历史性的生存论分析 也就是说以此在为中介
历史当然也奠基于时间性中 但他并没有直接得出这个结论 而是举了一个非常具
有美学意义的例子来进行历史性的生存论分析 他说
在博物馆里保存着的 古董 例如家用什物 属于某一 过去的时间 然而在何种
程度上是历史的呢 大概只因为它成为了历史学兴趣的对象或古董收藏的或方志学的对象吧
但诸如此类的用具只因为就其本身而言就以某种方式是历史的 所以它才能成为历史学对象
问题重又提出来 既然这种存在者还不曾过去 那么我们有什么道理把它称为历史的呢 或许
因为这些 物件 属于今天仍现成存在却具有 某种过去的东西 于其自身 吧 那么这些
现成的东西究竟现在还是不是它们曾是的东西呢 这些 物件 显然有了变化 那些什物在 时
间进程中 变得朽脆蛀蚀了 即使在现成存在于博物馆里的时间 流逝也继续着 但那使这些

存在与时间 414 页
存在与时间 43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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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成为历史事物的过去性质并不在这一流逝中 那么在这种用具身上又是什么过去了呢
什么 过去 了 无非是那个它们曾在其内照面的世界 它们曾在那个世界内属于某一用具联
系 作为上手事物来照面 并为有所操劳地在世界中存在着的此在所使用 但那世界不再存在

在古董的世界过去以后古董成其为古董 而成其为古董又意味着什么呢 世界
不再存在 世界消失了吗 世界曾被我们解说为此在处身于其中的意蕴整体 按照
其生存论根基 世界只有以生存着的此在的方式存在 因此 只要此在在 世界当
然不会消失 那么世界过去了吗 此在并非现成在手的存在者 它不会过去 因而
此在处身其中的世界也不会过去 然而在时间的进程中某一现成在手的用具却变成
了古董 怎么解释这一事实 当古董曾在其内照面的世界过去了以后古董处身于
何 古董之所以为古董是因为它仍处于世界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它是作为此在的曾
在而来照面 而此在 作为当前化的将来的此在就是曾在的 因此 古董并没
有过去 倒是它所曾在的世界借它而与实际在此的 此 一起到时 在这种一起到
时中 古董成其为古董 古董作为此在的曾在而入于时间性的三维境域中 这也
就说明历史性事物的历史性奠基于此在的历史性
按此在的基础性地位 海德格尔为历史性划分了等级 首要具有历史性的是
此在 而世内照面的东西则是次级具有历史性的 这不仅包括最广泛意义下的上手
用具 而且包括作为 历史土壤 的自然的周围世界 非此在式的存在者由于属于
世界而具有历史性 我们称这类存在者为世界历史事物 它作为那以世内照面
的方式是其所是的存在者而具有历史性 这个等级表明所谓的历史性就是此在
的历史性 世界历史事物的历史性奠基于此在的历史性 这就使得生长于历史性之
上的历史学只能以此在的时间性作为自身的根基 时间性使此在成为整体 而整体
源自解释学处境 因此历史学的本己的任务就成为 形成解释学处境 此在的展
开状态 真理 就是历史学真理性的根据 这又是一个颠覆 以往我们都是从
历史的角度来研究事物的存在 把事物还原到时间之流中 还原到它所处的过去了
的世界 而按照海德格尔的这种历史观 反倒是要把历史还原到此在的生存之中
以此在来规定历史 这无疑开辟了一个研究与认识时间性之存在者的新维度

我们并不奢望对此在的基础存在论的如此解说就能把它的全部意义带上前来
这种研究与其说是结论性的 不如说是引论性的 当然 海德格尔的基础存在论还

存在与时间 43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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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种解说与申发应该是符合海德格尔的原意 海氏并没有向我们解说清楚曾在的世界与当下世界之间的
关系 因而古董之为古董的存在论性质也没有被明确地揭示出来 我们在此以三维到时的角度理解古董应当是
符合时间性的存在论性质的
存在与时间 43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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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重要而深刻的思想 但我们只是选择了这几个方面作了简介 这种选择是有
所指向的 我们的指向是 从此在的基础存在论中找到对美学研究有较大启发意义
的新的思想方法 新的思路 这就是我们选择时的根据 现在让我们顺着这个指向
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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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之美学意义

在第一章中我们以简约的方式掘取了海德格尔思想的成果 或许这种掘取是武
断的 但这种武断却应该因为其早已申明的目的和可能带来的丰硕成果而被原谅
那么它带来了什么呢 我们的研究是想探明海德格尔思想中最菁华的部分会给美
学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我们追问如果把他思想上的创造性引入美学之中 会给美学
的发展提供什么样的启示 这是一种暴力地掘取 因为在此我们将不顾这样的警
告 海德格尔没有美学 海德格尔反对美学 我们已对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及其展开
结构作了简要的介绍 或许还有改造 在此基础上我们要问这些创造性的思想将
会对美学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或者可能的影响 由于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在每一层次上
都具有创造性 所以我们也就以它的结构次序来展开我们的研究

第一节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对于美学的可能影响

海德格尔此在的基础存在论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印象 他总是从还原的角度来反
思或者重新界定我们早已熟知的哲学基本范畴 这各种还原并非是现象学还原 而
是把这些范畴还原到此在的生存中去 还原为此在的生成意义上的 现 象 或
者显现 追问这些范畴的生存论根基 或者说是从生存论的角度重新赋予范畴以内
含 这就使我们有了一个很诱人的念头 是不是可以把艺术与美也还原到此在的生

存之中 与此相关的是 在这种还原中 生存论的每一个环节又会如何影响我们对


艺术与美学的一些基本问题的看法 这要求我们以第一章的成果为起点切入到对艺
术与美学的主要问题的反思中
首先我们要从整体上思考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对美学的可能影响 即便在最粗略
的意义上 我们也能看到在此在的基础存在论中所体现出的新思维 它在表面上看
似乎有绝对主观主义的倾向 如果我们把此在理解为主体的话 但它在本质上与
主观主义无关 尽管它揭示出了此在在存在论上的三层优先地位 但这实际上是向
我们传达了这样一个观念 如果不从此在的生存出发 那么一切对世界的解释都是
没有根基的 西方的哲学在此有了一个大的转向 从对存在者之本质的追问转向对
存在者之存在的追问 以往的哲学基本问题是立足于追问 本质 的 这种追问首
先体现于对世界统一性的追求 也就是满足康德所说的形而上学倾向 世界的统一
性是抽象出来的 形而上学倾向是先验的 哲学从一开始就把自身置于一个超经验
的领域之中 所谓的 本质 就是对经验现象的概括 抽象与扬弃 在对本质的

或许一切研究本质上都是暴力掠夺 无论是自然科学的或是人文学科学的 如果对海德格尔的研究如其所说


的那样必至不幸的话 那么何必在乎研究是否武断
在此处我们更多地是在否定意义上使用这个一般被从肯定方面使用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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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问中 世界被分割为本质的和非本质的两个层面 这就形成了一个二元对立的系
列 如理念世界与感性世界 内容与形式 本质与属性 主体与客体等 这种本质
主义的追问方式由以下几个环节构成 首先 静观对象 确定所观察的存在者 然
后将其置于 对象 的地位 其次 以 解 与 析 的方式把对象剖开并鄰选
在 破 中求立 确立 本质 然后从本质回观对象 评判对象 将其置于一个
由真 善 美的构成的价值体系之中 确定其价值 在确立本质的过程中有了认识
论 在确立其价值的时候有了价值哲学 而本质自身则成了本体论的对象
对存在的追问相对于对本质的追问而言更深入了一层 对本质的追问总是建立
在这样一个前提上 存在者已经被置为前提 它们是无可怀疑的现成存在 只有承
认了这一点才能对其展开本质性的追问 但这个前提可靠吗 对存在的追问显然就
是对这个前提而发的 对存在的追问显然是想弄清楚这样一个问题 之所以能展开
对某物之本质的追问 是因为你已经知道该物存在 但问题是某物存在着这件事你
是怎么知道的 这并不是一个认识论意义上的追问 而是要问 通过何种方式或者
何种途径 该物的存在向你展显了出来 从而使你可以进行存在或不存在的追问与
判断 并在这个基础上探讨所谓的本质 这显然是一个比本质追问更源始更基础的
追问
本质主义的追问在美学上体现为 第一 就所有被称为美的事物来抽象出其统
一性 从而有了 美是什么 这样一个问题 第二 选定一个美的或者是公认的美
的事物 将其确立为对象 对其进行观察与思考 将其解析为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
在这个两个方面中寻找美本身或者说美的本质 第三 将这种确立起来的本质置入
真善美的价值体系中 使其因为回答了美是什么而获得崇高地位
尽管美学发展的实际情况比这要复杂得多 但这却是最根本的道路与方法
问题是 从存在论的角度来看 从此在的基础存在论的角度来看 这条道路也是建
立在 存在的遗忘状态 之上的 正是在这一点上存在论的追问要求在美学中发言
这一发言体现为这样一个问题 当我们问 美是什么 或者回答美是什么的时候
我们有没有反思过在这里所说的 是 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问美是什么的时候我们
实际上已经在先地领会了美的存在 换句话说 按照海德格尔的思路 存在总是
存在的意义问题 因而我们在追问美的时候 也是在问美的意义问题 但是必须这
样来理解 意义 它并不是我们事后对事物所作的总结性的或者评判性的概括
而是把它理解为事物自身显现自身 这一显现被海德格尔称为 意义 也就是他

在我看来 这个价值体系是西方思想的基本结构和起点 真 意味着求知精神的满足 善意味着实用要求


的满足 美意味着愉悦要求的满足 如果说哲学起源于惊奇 那么哲学指向满足 就这种满足而言 这三个概
念的内含倒是其次的 因而 不是这些概念的内含决定其价值 倒是这些概念本身决定其内含的价值 这就好
比王位是在先摆好的 谁坐上去谁就是王
美学本身是一门交叉学科 也是一门边缘学科 更是一门开放性的学科 因而美学自身体现出一种兼融并蓄
的复杂性 这既体现在方法上 也体现在方向上 学术界对这一点已有了深入在研究故不再多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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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说的 存在 因而当本质性的追问转向为存在之追问的时候 美学上也要求这
样一种转向 即由问 美是什么 转向 美如何存在
存在总是存在者的存在 但麻烦的是 美 是一个存在者吗 如果我们要把
此在的基本存在论引入美学研究 那么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回答 美 的存在和
美的 事物的存在显然不是同一回事 后者至少是一个实存 但我们也不能把美
当作一种抽象 因为自康德以后 美就再也没有被认是一种抽象 康德说美应该
是这样一种性质 即它不借助概念 不借助知性范畴 而被感觉为一种引起普遍快
感的对象 普遍的就其普遍性而言 应当是一种抽象 是概念 但康德却向我们提
出在审美时我们并不是借助于美这一抽象概念去判定美的事物 他不允许我们在审
美时借助一般与特殊这些知性范畴 因而我们也就不能说美是一般而美的事物 比
如艺术 是特殊 按照康德的看法 美既超越于抽象的一般 也超越于具体的特殊
超越于抽象的一般因它是非概念 超越于具体的特殊是因为它是普遍可传达的 上
种观点看似矛盾 实际上康德是在向我们指出 在意识彼此分立对立的东西 在现
实事物 特别是美的事物中是不可分割的 康德对美的四个判断实质是说 在美之
中普通与特殊 目的与手段 概念与对象是圆融一体不可分割的
我们只能说这一论断或许是正确的 因为这一论断把 美 弄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因为我们的思维总

是逻辑的 我们的意识总是时间性的 用这样的思维和逻辑是没有办法陈述和把握圆融一体之物的 这实际上

是宣告了 美是什么 这一问题的终结 当黑格尔说 美是观念的感性显现时 黑格尔实际上是悄悄地偷换

了概念 他其实是在说 艺术作品是理念的感性显现

黑格尔换了一种看法 只有艺术才美 自然美或者其它的什么美只有作为艺术


美的参照时才有意义 除此而外它们无所谓美不美 黑格尔在他的 美学 中第一
句话就是 这些演讲是讨论美学的 它的对象就是广大的美的领域 说得更精确
一点 它的范围就是艺术 或则毋宁说 就是美的艺术 说美学的对象是广大的
美的领域 黑格尔在 领域 下面加了着重号 这是值得深入玩味的 黑格尔没有

说美学的对象是 美 而是说美的 领域 美的艺术当然在美的领域之中 在这


一规定中 美 作为抽象仍然是存在的 但是这种抽象却显为一种 领域 发问
从一开始离开了 美 而是说 美的 我们不认为康德与黑格尔解决了美是不
是存在者这个难题 但海德格尔显然接受了康德与黑格尔的影响 他并没有把美当
作存在者 而是把它当作存在的某种状态 他更多地是研究艺术作品 这一实
存的存在 但此在的基础存在论恰恰不让我们满足于以上对 美 之存在的回避或
者消解 既然存在总是某种显现 那么美如果显现的话那么它就存在 这符合海德
格尔对实存与存在之区别的理解 也符合海德格尔对存在的理解 这也就是说美作

详见黑格尔 美学 73 75 页 中译本
我们将结合存在的历史来研究海德格尔对美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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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某种显现应当是存在的 问题是 美是如何存在的 通过对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的研究 我们受到了这样一种启示 既然此在在生存论上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先地
位 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从此在之生存的角度来研究美的存在问题
基础存在论告诉我们存在只有通过此在的生存才能被领会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实际上是此在的生存 如果我们要以此在的基础存在论为指引进行美学研究 那我
们就必须深入思考基础存在论的每一个重要环节对美学产生的影响与可能影响 思
考它们在什么意义上 什么方向上能够给美学研究带来新意义或者指点迷津 能够
对美学史上的哪些问题的研究提供启示 让我们从生存论开始

第二节 生存论所引发的新的思考美学问题的识度

生存论只是一个总体性的有待于展开的提法 它的意义只能在它所显现出的诸
多环节才能被揭示 但我们仍然有必要提前揭示其在方法论意义上的特性 我们在
前一章中把生存论之特性简要地表述为两点 第一 在方法论意义上 把此在的生
存理解为此在的 有待去是 从去存在的角度 也就是可能性大于现实大于现
实性的角度理解事物的存在 更明确地说 就是从生成的角度把握事物的非现成性
存在 第二 从对象的角度来说 生存总是此在的生存 而此在在存在论上有优
先地位 所以只有通过对此在之生存的结构分析才能获得对存在的把握
就第一点而言 最具启发性的是 凡存在都是去存在 凡存在者都处于生成之
中 去存在大于实存 虽然海德格尔在此讲得是此在的生存论性质 但这让我们马
上想到 美是不是也具有这样一种性质 确切地说 美是不是具有非现成性 是不
是处在生成之中 让我们回顾一下美学史上对于美的最著名的几个定义 一 美是
难的 柏拉图 第二 美在和谐 第三 美是非功利的无关概念的普遍必然的 康
德 第四 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 黑格尔 第五 美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 马
恩 这是美学史上最伟大的几个命题 虽然跨越千年 但通过海德格尔所说的非
现成性我们可以看到在他们之中有某种统一 说美是难的 这实在是一个大实话
但为什么 无非是因为不能给它一个固定的不变的解释 在柏拉图的对话中我们可
以发现任何对美的解释都是根据不同的美的事物而发的 但这种解释随着对象的变
化也就随即失效了 这才是难之所在 说美在和谐 什么是和谐 和谐不过是某种

在此我们可以提前指出后来海德格尔也直接把美定义为显现
在这个问题上 恩师朱立元教授在这个方面已经展开了研究并将之和实践美学结合在一起 取得了令人瞩目
的成果 在国内美学界中 所谓生命美学与后实践美学也在积极地吸收和应用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我们将
在 海德格尔与中国美学 一章中作更深入一些地介绍
这一点清楚地表明此在不是形而上学意义内的 主体 主体总是现成的
生成 概念最初被集中的表述是在尼采的著作中 如 偶像的黄昏 权力意志 等 在写作 存在与
时间 是海德格尔多大程度上受到了尼采的影响 这是一个有待深入研究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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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缘下的某种关系 凡和谐都是动态的 那么动态的东西怎么可以被现成化地把
握 康德从质 量 关系 方式四个方面对美作了解释 但这一解释更多的是从主
体性的角度而不是从对象性的角度描述美的特性而不是本质 他的美学从某种角度
上讲是审美学 是研究审美活动中主体所应具体的内在条件 而其美学也可以简单
地归纳为 在想象力的作用下 纯直观形式和快与不快的心理机制的结合 换言之
美是先验想象力作用下的生成 我们甚至可以更进一步地认为 无功利与非概念
普遍与必然都是对这一生成的描述
再来看看第四个定义 黑格尔正确地说美是 显现 显然这是一个动词
暂不论是谁显现 就显现而言 美当然不是实体化的对象化的一成不变的存在者
它只能是某一过程中某种机缘下的某种样态 这就迫使我们只能从非现成性的角度
思考美 同样的状态也发生在第五个定义中 对象化 一词中的 化 在西语中
是一个名词后缀 名词加上这个后缀就成为动词 这个 化 也就表明 美本身是
一个动态过程 它不是客体性的存在者 相比较而言这个定义更具有非现成性意味
因为 人的本质力量 本身就不是一个指称客观存在的词 它的内含是开放的甚至
是无边界的 这就更不允许我们以现成性的眼光看待美
通过以上几个定义我们可以发现 对美的定义总是以一个动词为结束 如生成
和谐 显现 对象化 总是一个主谓结构 如果说以前我们在现成性理论的指引
下更多的是注重这一主谓结构中的名词 那么海德格尔关于非现成性的思想则引导
我们去注意那个动词 借助于这一思想我们甚至可以说美和艺术是一切现成性的理
论的死亡地带 这不是危言耸听 对于艺术作品而言也有同样的问题 当我们面对
一件艺术作品时 面对一个具体而现实的 物 时 我们实际上从来没有弄清楚过
这一物因何而被称作艺术 我们甚至弄不清楚艺术作品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存在者
美国美学家奥尔德里奇归纳过关于艺术作品是什么的回答 他将所有的回答归为四
种 一 艺术作品是物理的 二 艺术作品是精神的 三 它既非物理的也非精神
的 四 它既是物理的也是精神的 这其中没有那个回答能让人满意 倒是有人
说作为审美客体的艺术作品是神秘的幽灵 人们可能大都会同意 黑格尔也意识到
了这个问题 他说 艺术作品所处的地位是介乎直接的感性事实与观念性的思想
之间 它还不是纯粹的思想 但是尽管还是感性的 它却不复是单纯的物质存在
像石头 植物和有机物生命那样 那么艺术作品究竟是什么
问题并不出在人们无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出在这些问题根本就不能用现成性的
思维方式来思考 这是海德格尔的生存论对我们的最大启发 那么应当如何解决
对美和艺术的追问应当从何处开始 生存论的第一层含义告诉我们不应当去问 是

详见奥尔德里奇 艺术哲学 汉译 39-44 页


黑格尔 美学 第一卷 4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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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而应当问 如何是 显现 那么这后一问又应从何开始呢 海德格尔说
从分析此在的生存论结构开始
在前一章我们指出此在的生存论结构是此在 在世界中存在 并将之分解为
在之中 世界 和 谁在之中 三个方面 现在我们逐一展开思考它们对于
美学的意义 从 在之中 开始

第三节 审美作为 在之中

从生存论的角度我们把 在之中 理解为 居住 逗留 熟悉 照


料 意义上的 我居住于世界 我把世界作为如此这般熟悉之所而依寓之 逗留之
所有这些活动海德格尔称之为 操劳 并且认为此在的存在本质上就是操劳 操
劳既是在之中的基本内含 也是此在之生存的本质 一个非此在式的存在者之所以
能与此在聚会 就是因为在此在的操劳中它能够在一个世界之内从它本身方面显现
出来 因此 在之中 不仅仅是此在的存在方式 也是其它存在者的存在方式 而
这种存在方式决定了这样一种状态 此在 也可以说一切存在者 首先从那种它所
不是的但却在它自己的世界之内来照面的存在者方面及其存在方面来领会它自己
本身 也就是说 领会它的在世 这上点非常重要 我们前一章中曾把 在之中
解释为 源认识论 它并不是反认识论的 而是问 认识总是此在对其它存在者
的认识 这种认识何以可能 又是怎么展开的 海德格尔将认识之源归之为 操
劳 并以操劳为起点勾勒出了整个认识流程 见第一章第四节 这一点对于美学
来说非常具有启发性
以往我们把人对世界的审美关系总体上归在认识论框架中 并且以认识发生与
动作的机制来理解审美发生与动作的机制 因而当海德格尔追问认识之源的时候
这一追问也适用于审美认识之源 认识源于此在之操劳 在操劳中存在者被带上前
来 并如其所是的显现出来 操劳无非是说 在此在的各式各样的行动中 在此在
与诸存在者打交道的过程中 诸存在者才会被认识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 这是句大
实话 但当我们把这种思想放入非现成性的识度之后 这句话的深意就体现了出来
在生存论中 凡存在者都是显现出来的 既不是本来如此也并非永远如此的 它们
的意义或者说存在 都是 生成 的 问题是 它们在何处生成 在此在的操
劳中生成

关于谁在之中这个问题我们在第一部分中没有展开 但实质上它是指此在的展开状态 为了行文的简明我们


也没有介绍此在展开的诸种样态 也就是真理问题
我们并不是在康德意义上问这个问题 不是问认识如果要实现主体应该具有什么样的条件 客体又应当具有
什么样的条件 而是在问 认识在此在的生存中是怎样发生的 它的先觉条件是什么
必须牢记二者在海德格尔处是同一的 这对理解海德格尔的思想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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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非现成识度下的在之中的思想对于美学而言是革命性的 以往的审美认识
具有这样的结构 一 有一个 有条件 的现成的审美主体 第二 有一个现成
的审美对象 第三 二者以刺激的方式形成审美认识 当既没有一个现成的审美
主体 也没有一个现成的审美客体的时候 这种结构就被从根上挖掉了 形而上学
框架下的审美认识是以 静观 为基础的 朱光潜曾指出 侧重静观是过去西方
美学思想中一个普遍的长久存在的弱点 这种 静观 体现在 审美主体是一个
被从其生活之流中超拔出来的只有结构而不处在生存之中的绝对主体 审美对象是
一个仅只作为 直观 对象的一成不变的对象 二者在审美的瞬间除了形式上的神
交再无其它关系 这种神交就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 静观默想 有人会说审美当
然是一种静观 没错 审美并不是让欣赏者对艺术作品拍拍打打 这里所指的静观
并不是就行为而言的 而是指 直观式的 认识方式 马克思在 费尔巴哈的提纲
中说 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 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 的主要缺点是 对事物
现实 感性 只是从客体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 而不是把他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
当作实践去理解 所以 结果竟是这样 和唯物主义相反 唯心主义却发展了能动
的方面 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 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真正现实的 感性的活
动本身的 我们所说的 静观 恰恰是与 真正现实的 感性的活动本身 相对
的 而这也正是我们对海德格尔所谓 在之中 的操劳的理解
海德格尔在结构上把操劳又分为 现身 畏 领会 解释 筹划 把这一结构
的和审美认识的结构作一个比较 我们可以发现 审美认识并没有把这些基本的生
存活动作为自身的基础 并没有从此在生存在世的角度把握自身的每一个环节 没
有把自身还原到生存中去 因而处于一种生存论上的无根状态中 这就引导我们去
思考 如何填实这一根基 无论是美还是艺术作品我们都从生存论的非现成性
识度消解了它们的现成存在 那么它们究竟存在于何呢 它们如何显现自身呢
此在在操劳中成其为此在 存在者在此在的操劳中成其为存在者 按照这个逻
辑 我们是不是可以说美和艺术作品当然也是在此在的操劳中显现自身的 如果能
这样说 那么艺术作品这样的存在者它的 自身 又是什么呢 通过那些环节它在

这就是康德思想的菁华部分 并不是所有的主体都是审美主体 只有当主体具备了一定条件之后 比如说非


功利的心态 才成为审美主体 要命的是 康德为了保证审美判断是先验综合判断把这些条件说成是先天的
如想象力 共通感觉力 快与不快的心理机制等 而这都不可验证 所以有人指责康德在美学上是神秘的心理
主义 似乎也不为过 从更广义的角度来说 关于天才 迷狂 醉 直觉 联想 玄默等等的美学课题都可以
看作是在解决审美主体的条件问题
在主客对立的思维方式下 认识都是源于刺激的 在康德哲学中 认识的第一个环节就是刺激 属于事物的
现象刺激纯直观形式从而产生表象 详见康德的 未来形而上学导论 也可参见拙作 康德与时空 试论
康德对时空观念的转型 甘肃社会科学 99 年第二期 在这里刺激可以理解为叶燮所说的 以在我之四合
在物之三 之 合
朱光潜 西方美学史 上卷 93 页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
需要说明的是 这并不是对美和艺术的取消主义 而是希望能像尼采所说的那样用锤子思考 问一问这些概
念是不是结实 是不是有其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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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在的操劳中成其为自身 这一系列的问题把我们引入了对海德格尔艺术观的前
理解中
在之中 这一思想方法还给了我们这样一种提示 既然审美主体和审美对象
都是生成的结果 而不是现成存在 那么如果我们把审美活动视为操劳的一种样态,
我们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以审美的方式操劳着的此在在此成为审美着的此在
我们不敢说主体 因为主体这一词的现成性意味是海德格尔思想所不能接受的
而进入审美着的此在之操劳的存在者成其自身为 美的事物 这与其说是一个结
论 不如说是一个课题 一种思路 因为这个论断是建立在一个其生存论基础还没
有被揭示的活动之上的 这个活动就是 审美活动 我们已经先行地把某种活动
称为审美活动 问题是审美活动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活动 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是一
回事 提出问题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问题是以此在的生存论建构为基础提出来的
也是此在的基础存在论逼迫出来的一个问题 因为在之中的思想方法迫使我们认为
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决不是现成存在 它们只能在某种活动中生成 这就迫使
我们作一个这样的转向 从对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的研究转向审美活动的研究 并
且从审美活动中去形成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深入下去的课题
关于 在之中 这一思想方法我们并没有完全说清楚 因为我们还没有揭示出
在之中 的这个 之 究竟指代的是什么 这个 之 在海德格尔看来是 世界
在第一章中我们较为详细地解说了海德格尔世界概念的基本内含和基本环节 现在
我们就这些内含与环节展开美学思考

第四节 世界概念与艺术作品的存在问题

世界概念对于美学而言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 因为我们总是从人与世界的审
美关系的角度来研究所有审美现象 人 主体 与世界 客体 这两极撑起了美学
展开自身的空间 实质上一切学科都是在这两极中展开的 而且在美学中 世界
总是作为有待去反映的 有待去揭示的事物的总体而出现 世界在艺术中被揭示为
精神世界 客观世界 当代世界 古代世界 东方世界 西方世界 贵族世界 平
民世界 个人小世界 社会大世界 民族艺术与世界艺术等等一系列的对立与区分
艺术的任务从总体上被规定为表现与再现世界 规定为去反映以上一系列的对立与
区分 世界概念由于其无所不包的内含而成为最被熟知的概念 然而世界究竟是什
么呢 在最惯常的意义上我们把世界理解为现成的存在者整体 是万物之总和 按
照生存论的非现成性识度 这样一种理解当然是成问题的 这个问题按照海德格尔

我们甚至可以说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实质上就是在回答这些问题的 这些问题将非常有助于我们理解


海德格尔的艺术观及其这种艺术观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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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问法就是 世界如何成其为世界 或者世界之为世界的世界性是什么 也就是
说 即便世界是存在者整体 那么它是怎么显现出来的 我们这样把这个问题引入
美学 如果说艺术是对世界的反映和揭示 那么 被艺术所反映的世界之世界性是
什么 也就是问艺术揭示出了什么才算是反映了世界 这对于艺术而言是本质性
的问题 如果我们简单地说艺术反映世界而不追问世界是什么 那按照海德格尔的
思路这种说法就因为其在存在论上的无根状态而空洞无物 海德格尔对于世界的认
识对于我们极有启发 因为在这一回答中包含着对 艺术反映什么 这一根本问题
的回答
从事物的上手状态为起点来揭示世界之为世界 这的确体现着海德格尔对此在
之生存论的贯彻与理论上的绵密 事物的存在被揭示为相对于此在而言的上手状
态 这就使得存在的非现成性被贯彻到了每一个世内存在者上 通过上手状态 存
在者是其所是 把自身显现了出来 在这种理论前提下 让我们来思考这样一个问
题 当我们以艺术的方式 这包括语言 绘画 雕塑 音乐 舞蹈等等 反映或把
握一个存在者的时候 我们是在反映该存在者的现成性的存在呢 还是其上手状
态 答案很明显 只能是上手状态 因为现成性的就是未被展开的 从生存论的角
度来说它还不存在 非此在的存在者只有在上手状态中才成其存在 这在艺术上我
们可以引申为 艺术决不是反映现成性的事物 不是反映一成不变的 与此在的生
存毫无关系的存在者 而总是反映以 为了作 何所缘 的面貌显现出来的
自在的存在者 即在此在的生存中显现出来的存在者 这就消解了艺术上的客观反

映论 仍然以海德格尔所举的锤子为例来说明 艺术 如绘画 的任务不是画出与


锤子在形式上完全一样的锤子 而是要画出锤子之为锤子的锤子性 即它的硬 它
所包含的力 它所凝结的人的操劳 它所经历的岁月 要画出锤子的用具性 我
们在第一章中详述了海德格尔所指出自然之为上手状态及其在上手状态中的显现
颇有诗意 在那个例子中海德格尔向我们指出了那个 澎湃争涌 的自然 那个向
我们袭来 又作为景像摄获我们的 却又始终深藏不露的自然 这个自然是上手状
态中的自然 从后来海德格尔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所表述的观点看 这个
自然也是艺术所要捕捉的自然 艺术的本质就是把这个自然带上前来 因为这个自
然体现着 诗意 所在 而这样一种 诗意 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 世界
存在者的上手状态按海德格尔的揭示 按我们对他所举例子的领会 就是指事
物的 何所在 何所缘 事物的 为了 事物与事物的关联 这个时
候上手事物总是作为标志指引着 显现着这种关联 这种关联被海德格尔称为因缘

在之后我们将要进行的对海德格尔艺术观的研究中我们将指出 海德格尔之艺术观的最大贡
献也就在此
在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发现海德格尔在 艺术作品的本源 中描述梵高所画的农鞋时所依据的理论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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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 唯当存在者入于这一关联整体时 把自己完全消融在这一因缘整体时 存在
者才成其所是 海德格尔称这一消融为了却因缘 这个存在者消融于其中的因缘整
体 作为世内存在者的何所在 何所向 就是世界现象 海德格尔也称其为 意蕴
如果说艺术反映世界 那么当世界在本质上是意蕴时 我们当然可以说艺术揭
示 意蕴 这就让我们可以把海德格尔的世界观与德国古典美学结合在一起进行
比较 或许通过比较 我们可以在它们的同与异中发现一些能够让我们更深刻地理
解海德格尔的世界概念对于艺术的意义和启发 歌德说 古人的最高原则是意蕴
而成功的艺术处理的最高成就是就是美 这里的意蕴说的是什么呢 让我们看一
看黑格尔的解释
遇到一件艺术作品 我们首先见到的是它直接呈现给我们的东西 然后再追究它的意蕴
或内容 前一个因素 即外在的因素 对于我们之所以有价值 并非由于它所直接呈现的
我们假定它里面还有一种内在的东西 即一种意蕴 一种灌注生气于外在形状的意蕴 那外在
形状的用处就在指引到这意蕴 因为一种可以指引到某一意蕴的现象并不只是代表它自己 不
只是代表那外在形状 而是代表另一种东西 就象符号那样 其中所含的教训就是意蕴 文字
也是如此 每个都指引到一种意蕴 并不因它自身而有价值 同理 人的眼睛 面孔 皮肉乃
至于整个形状都显现出灵魂和心胸 这里意蕴总是比直接显现的形象更为深远的一处东西 艺
术作品应该具有意蕴 也是如此 它不只是用了某种线条 曲线 面 齿纹 石头浮雕 颜色
音调 文字乃至于了其它媒介 就算尽它的能事 而是要显现出一种内在的生气 情感 灵魂
风骨和精神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艺术作品的意蕴

我们可以把黑格尔的意蕴理解为 生命 而且按照他的总体思想 我们也可


以把这个 意蕴 理解为 理念 但无论是 生命 还是 理念 似乎都不能被
用来指称 世界 差异在哪里呢
黑格尔这里所说的 意蕴 在德语中是 das Bedeutende 意思是 有所指或
含有用意的东西 而海德格尔所说的 意蕴 在德语中是这样一个词
Bedeutsamkeit 二者的相同在于 两个词有同一个词根 Bedeut 这个词根表
达 意味着 意指 含有用意 这样一种意思 不同在于 前者是一个加了定冠词
的第一分词 侧重于强调所指示的 东西 而海德格尔则在原词根上加了 sam
和 keit 两个词根 前一个词根指 关联的 作为整体的 后一个是一个名词后
缀 显然更加侧重于意义之作为 整体 也突出了由明确的 意义 向不明确的
意蕴 的转变 伽达默尔这样解释 Bedeutsamkeit 这个词 Bedeutsamkeit 乃是
对意义(Bedeutung)的两次造就 这种造就把与某种特定意义的关联有意味地推到了
非确定的东西上 一个东西是 具有意味的 Bedeutsam 就是说它的意义是 未

这一点似乎也有助于我们理解海德格尔把上手事物理解为 标志
黑格尔 美学 第一卷 24-2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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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的 或者 未被认识的
这就让我们看出了差异 如果我们从德国古典美学的意义上使用 意蕴 一词
那么我们只是强调艺术作品要有内容 而内容必须以 特征 的方式明确地体现出
来 如果我们从海德格尔的意义上使用 意蕴 一词 那么我们对艺术作品的要求
就会上升到这样一个高度 不仅仅要有内容 而且内容必须体现为一个具有丰富性
的整体 而不仅仅是特征 但即便是这样 我们也只能说这种差异是细微的 这个
差异不足以掩盖海德格尔关于艺术与美的思想与德国古典美学之间的深刻联系 这
一点将在我们讨论海德格尔的美学史观时进行更深入的揭示 但这仍然是一个提
升 海德格尔的世界概念把我们对意蕴的理解提升到了这样一个高度 如果说以前
我们认为 艺术要有内容”这个要求可以通过让艺术表达某种观念或揭示某种特征
而达到 那么现在的世界概念却要求艺术揭示事物间无限丰富的联系 这在本质上
为评判艺术作品提供了一个标准 一个区分艺术与伟大艺术 的标准 这一点我们
将在对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的研究中再作深入展开
引导我们更深入思考艺术作品的内容 这只是海德格尔世界概念给我们的启发
之一 更深刻的启发在于 这个概念所体现出的生存论上的非现成性的思想方法把
我们推到了这样一个从未被思考过的问题之前 既然非此在式的存在者只有在世界
中才成其为自身 那么艺术作品作为非此在式的存在者也当然只有在世界之中才能
显现自身 那么会不会有 不在世界中 这种情况产生 更明确地问 艺术作品究
竟是如何存在的 它和非艺术作品式的存在者在存在论上有何不同 艺术作品和
最惯常意义上的 物 有何区别
让我们举一件艺术作品的命运来说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 作为中国旅游
标志的东汉铜奔马 或名 马踏飞燕 刚被发现时被人当作废铜烂铁 其后经郭沬
若先生慧眼点评而成为名满天下的艺术杰作 在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使
废铜烂铁成了艺术杰作 如果说是观者的审美态度使废铜烂铁成了艺术杰作 那为
什么郭沬若在一堆废铜烂铁中挑出了这一件而不是别的东西 是什么吸引着他 按
照海德格尔对事物之上手状态的解说 我们可以做出如下解释 这一铜器在郭沬若
这一此在的生存世界中进入上手状态 从而作为标志指引出了一个世界 并在这个
世界中成其自身 把这样一种解释作为一切艺术作品在生存论上的规定性 这是说
得过去的 但这一生存论解释的每一个环节都值得深思与推敲 任何一物作为上手
状态都可以作为标志而指引出世界 是不是这样的 物 都可以被称作艺术作品呢
显然不是 否则就会再次掉入泛艺术论的泥淖中 这是问题之一 其二 这一件铜

伽达默尔 真理与方法 115 页


需在把这个词在海德格尔艺术思想中的独特性作一个准备性的交待 一 海德格尔申明自己所讨论的艺术只
限于伟大的艺术 二 和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一样 他认为伟大的艺术已经终结 为了强调这个词的重要性我
们甚至可以说 理解海德格尔的艺术论就是弄清楚什么是他所说的 伟大的艺术

50
器在进入郭沬若的生存世界后才成其为艺术作品 那么 是不是它进入任何一个此
在的生存中时都能显现自身为艺术作品呢 如果是 那事实就会驳斥我们 因为它
确实曾在此在的世界中被当作废铜 如果不是 难道说某物是不是艺术作品是由个
别人说了决定的吗 这又是个主观主义的泥淖
究竟什么是艺术作品在世界中的存在 显然艺术作品和生存论上的 在之中
观念与 世界 概念之间有冲突 如果我们不想用非现成性识度把艺术作品的实在
性消解掉的话 那么艺术作品究竟是如何存在的 在世界中艺术作品成其为自身
那么不在世界中的艺术作品又是什么呢 究竟什么是艺术作品的 自身 呢 如果
说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及其世界概念是一个 纯显现境域 一个 纯思 的境域
那个这个境域中还有 实在性 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在艺术作品这个特殊领域中被
尖锐地摆了出来 因为在艺术作品这个既非实在性的也非精神性的 既是精神性的
也是实在性的存在者身上 我们哪一样都不能放弃 因为如果放弃实在性 那么艺
术作品和美就是纯主观的 如果放弃精神性 当然是指显现出来的意义 那我们
又如何区分艺术作品与 物 呢 立足于这些问题再去看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
我们或许可以理解海德格尔在那篇文中所要表达的深意
在此我们还有必要就其对实在观念的改变作一些思考 海德格尔对实在观念的
改变也引导我们重新思考艺术作品与美的存在问题 审美关系问题 按海德格尔的
实在观 他显然会承认艺术作品只有在世界中才成其为艺术作品 这是生存论的非
现成性识度对现成性之消解的必然结果 如果说海德格尔对康德的指责是有道理
的 那么以往的全部美学也将受到这种指责 因为我们可以这样说 如果以往的哲
学是在寻找对外部世界的证明 那么美学就是在寻找对美的证明 这个 美 从对
象的意义上讲当然是外部的 没有人否认有美 或者艺术作品 存在 (否则就没
有美学这门学科)问题是怎么证明它存在 这个 证明 我们可以从最广泛的意义
上理解为 寻找根据 为美之所以为美 艺术之所以为艺术寻找根据 但按照海
德格尔的观点 这样一种 证明 是一种耻辱 因为实在性是需要在世界中揭示出
来的 实在 需要以具体化 概念化 形式化的方式方法来表述才能被认识 因
而比 实在本身是什么 在不在 这个问题更源始的现象是实在首先要与此在照面
所以最源始的问题应当是 在此在的何种存在结构中非此在式的存在者才能来照
面 说此在的存在论结构 也是此在在世界中 先于实在问题 这一点我们能
接受 并且它还给了我们样一种启发 对于艺术作品而言 重要的不是有没有 而
是一 物 如何与我们照面后我们才称之为 艺术作品 换言之 如果我们把这
种照面的方式称为 审美活动 的话 重要的不是艺术作品是什么 而是审美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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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它如何在审美活动中显现自身 因而 从生存的角度去研究审美活动的每一
个环节将是一个非常值得深入下去的课题
但当这样一种实在观最终把此在被抛入其中的物质世界的实在性都消解为一
种建立在主体观念上的 对实在的信仰时 这让我们觉得不可接受 也不可思议
如果说存在者只有在世界中才能显现自身这一观点是对贝克莱大主教 存在就是被
感知 这一命题的积极理解 那么把实在斥为一种信仰就是对这个命题的最消极的
理解 这也就是美学上的那个著名问题 博物馆关门以后其中的艺术作品还是艺
术作品吗 按海德格尔的实在观来说 当然不是 这样一来就有了一个悖论 既然
不承认有艺术作品 自身 却又把艺术作品在世界中的显现称为 成其自身 那
么艺术作品到底有没有 自身 如果艺术作品没有 自身 那么它就是在审美活
动中的幻觉的集合 那就没有必要建立博物馆之类的保存 艺术作品 的地方 如
果有其 自身 那它的 自身 是什么 这也提醒我们 对审美活动的研究和对
艺术作品自身的研究不能偏废

第五节 真理与艺术

西方美学史上一直有这样一个倾向 就是试图用真来赋予艺术和美以价值与意
义 这是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起就开始的倾向 从总体上我们可以把这种倾向
表述为 艺术与美的本质是真 然而这种倾向在尼采那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与否定 一位哲学家说 美和善是一回事 那是没有价值的 而假如再附上
一句 还有真 那他就该挨板子了 因为真理是丑陋的 我们有艺术 这是为了
我们不因真理而招致毁灭 如果说艺术 美与真是统一的 那到了尼采这里它们
成了对立 那么艺术和真理研究是什么关系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首先要回答 什
么是 真理
这的确是一个海德格尔式的问题 把我们所熟知一切概念都拉出来敲打一下
问一问究竟 然后进行一个我们前面所说的 还原 也就是还原到此在的生存中
去 然后把这些概念揭示为某种 现 象 这一点在海德格尔的真理观中体

这一观点也是朱立元师在 美学 一书中反复强调的观点 在该书第二编第一 二两章中对审美活动作了具


体的结构性的分析 这种对审美活动的重视与分析显然受到了海德格尔之生存论 以及建立在其上的非此在式
的存在者的实在性问题的深刻影响 并且是以此为理论根基的
德里达指责海德格尔仍停留在 在场形而上学 的牢笼内 从这一点看这种指责打中了海德格尔思想的要害
完全有必要对这个问题作历史考察 非如此不足以说明艺术与真之间的血肉联系 但这个问题本身是一个泥
潭 复杂异常 好在许多学者已经深入研究过这个问题 借助于他们的成果将极大地节省我们的精力 因而我
们不在此作过多纠缠 如要深究这个问题 请注意朱立元先生与王文英女士的著作 真的感悟 该书对
这个问题的研究可谓细致周备 思精虑纯 极有参考价值
尼采 权力意志 第 822 条 中译本 599 页
给一个名词中间加一个破折号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表述方式 我们试图这种方式表达海德格尔非现成性识度下
概念作为动态的 显然 与 生成 的缘发意味 在德语中海德格尔通过对这些词加上动词后缀解决这个问题

52
现的很明显 在前一章中我们已经指出海德格尔认为惯常的真理观是一种 符合的
真理观 也就是说以往我们说某命题是真的总是指观念上的判断内容和判断所
及的客观实在之间的符合关系 而海德格尔却认为真理是对存在者之存在的揭示
这里有了一个从 符合 到 揭示 的转变 这之间的差异在于 在 符合 中
主体与客体都是现成性的存在 二者处于对立中 而 揭示 则意味着 判断所及
的实在是在此在的生存中被揭示出来的 它总是处在被揭示的过程中 而不是处身
于此在之生存之外的现成的存在 所以他得出结论 一命题是真的 这意味着
它就存在者本身揭示存在者 它在存在者的被揭示状态中说出存在者 展示存在者
让人看见 存在者 命题的 真的 真理 必须被理解为揭示着的存在 这
样一来我们所说的真理的 客观性 绝对真理 真理的普遍性都被消融在了纯
显现境域之中 前一章我们所举的海德格尔关于牛顿定律之真理性的论述很能说明
这个问题
怎么评价这样一种生存论上的真理观 这样的真理观又会对建立在真实概念
之上的美学思想传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前一个问题实质上是要问符合的真理观
和生存论上的真理观之间是什么关系 后一个问题是接着前一个问题问二者之差
异对于美学有何启示与补正 符合的真理观在本质上是指物与知的肖似关系 在海
德格尔看来 在这个关系中的 物 作为对象是现成性的存在 它如何成其为对象
以及它如何显现自身这些存在论上的问题都处于被遗忘状态 这个关系中的 知
正如我们在前一章 在之中 现象中所揭示的那样 是建立在操劳的残断之上的
是滞留在此基础上的对现成存在的觉知 而生存论上的真理观则是先于判断的存在
者的被揭示状态 是判断得以进行的先觉条件 因而 这两种真理观本身并不是对
立冲突的 并不存在所谓 反 的关系 符合的真理观是生存论上的真理观的一种
固定化样态 而生存论的真理观是符合真理观的本源
符合的真理观在美学上的体现为这样一种要求 艺术所反映的和表现的内容应
该体现出一种符合关系 这种符合分为形式上的和观念上的 当我们说某一艺术作
品真实或不真实时 我们实际上作了这样一种建立在三个前提上的双重判断 前提
一 有一个对象 无论它是实在的存在 如一个模特 一束花 还是非实在性的存
在 理念 绝对精神 或者一个事件 一种情绪甚至一处幻觉 前提二 有一种
创造活动能够把这个对象以一种媒介 可能是颜料 石头 声音 木头 景象 文
字等等 物化或感性化为一个实在的存在 艺术作品 前提三 有一个能够对

但汉词缺乏形态变化 我们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但汉语的好处在于它本身没有固定的词性 如果读者能够


尽可能地把海德格尔的主要概念先行把握为动词 那么也没有必要进行词性的形态变化
这对于视觉艺术来说很好理解 对于听觉艺术来说 我们仍然认为它是一种实在存在 这关系到音乐艺术的
独特的存在方式 乐谱并不是艺术作品 而是艺术作品的符号化 借助于这一符号化 时间性的音乐获得了空
间性的保存 而音乐自身 也就是声音 作为物质性的存在 当然是实存 对于任何一门艺术 我们关心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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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者作肖似与否之命题判断的主体 判断一 艺术作品和对象之间形式上的肖似
判断二 艺术作品和对象之间的观念上的肖似 既一个观念性的非实在是否被明晰
地表达了出来 这两个前提和两个判断构成了所有艺术真实的 基础 也构成
了某种对美的认识 比如黑格尔就说 美不是这种知解力的抽象品 而是本身就
是具体的绝对概念 或则说得更明确一点 就是绝对理念符合在它自身的现象中
真 就它是真来说 也存在着 当真在它的这种外在存在中是直接呈现于意义
而且它的概念是直接和它的外在现象处于统一体时 理念就不仅是真的 而且是美
的了 美因此可以下这样的定义 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 可见 符合的真
理观是艺术真实乃至美的基础
从生存论真理观的角度来看 艺术真实论的前提是不明确的 就像它怀疑符合
的真理观的前提一样 它会认为每一个前提都缺乏存在论根基 也就是说它们是 如
何显现自身的 这个问题被遗忘了 三者被置为理所应当的现成性的存在 但从 此
在在世界中 这一纯显现境域来说 这种现成性的存在只不过是从此在的生存之流
中截取下来的片断 建立在这个片断之上的命题判断并不能揭示本然的存在 结合
前一章所讲的海德格尔对认识之六个环节的划分 结合他的世界概念以及他对 实
在 观念的消解 结合他把真理由符合转变为揭示与显现 我们可以得出结论 从
符合的角度对艺术作真实与否的判断没有意义 或者说 这种判断是外在于艺术的
这就是尼采把真理 真理在尼采那里就是指符合的真理 与艺术对立起来的原因之
一 如果 真 就是存在者被揭示的存在 而存在者的存在只能是被揭示的存在
这就意味着存在者的被揭示存在就是它自身 除此而外没有一个隐身于它之后的
需要它去模仿的 本真存在 或者 绝对自身 也就是柏拉图所说的 本身
这也就是说没有符合与不符合的问题 这也反过来说明了艺术本身就是 真 是
生存论意义上的作为 揭示 与 显现 的 真
海德格尔的真理观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启示 一方面 不应当从符合的角度对
艺术作品作真与不真的判断 另一方面 艺术本来就是 真的 艺术作为揭示就
是真本身 在这样的 破 与 立 中 艺术获得了解放 艺术不再被仅仅局限于

是它以什么样的方式保存 我们关心的是他的展开状态 也就是实现了的艺术作品 记录在乐谱上的音乐是没


有实现的艺术 只有被听众聆听到的才是现实的艺术作品
之所以说是 基础 是因为艺术真实问题要复杂得多 朱立元先生认为艺术真实是一个三维的动态模型
它包括 一 创作真实 艺术家的真切体验和情感 二 真实 主观性与假定性的统一 三 鉴赏真实
在重建中的认同 就其结构而言 朱先生又将艺术真实分为 语义学层次 现象学层次 直观经验意义上的
认识论层次 本体论层次 心理学层次 这样一种结构与层次上的划分充分指出了艺术真实问题上的复杂 也
让我们对哲学上的真实与艺术上的真实之间的区别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 详细的展开可参考朱先生 真的感悟
一书 该书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极有参考价值
黑格尔 美学 第一卷 118 页
转引自朱光潜 西方美学史 477 页
尼采把艺术与真理对立起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这需要从他的所谓 生理学 来理解 我们将在海德格尔的
艺术史论中论及尼采的部分再作进一步说明
这就是现象学所说的事情本身

54
形式上与观念上的肖似 从而获得了拓展自身的自由 这就为各种各样新的艺术观
的出现创造了理论上的条件 海德格尔后来说 真理的本质是自由 这种自由在
艺术上就表现为开拓与创新的自由 是世内存在者在此在的生存中 在艺术中显现
自身的自由 需要说明的是 我们并不是说从古希腊到西方现代艺术的诞生这漫长
的时期内所取得的辉煌的艺术成就不是艺术 而是说 由于观念上的转变这种艺术
成为了过去 它仍然是艺术 但却是过去的艺术 这就像生存论上的真理观并不 反
符合的真理观 而只是通过对它的怀疑而确立另一种更加具有包融性的真理观 它
并不是要取消符合的真理观 取消的只是这种真理观的绝对性 这就像我们不反对
建立在符合真理观上的科学 但我们反对科学主义 在艺术也是同样的 艺术应
当符合 这种观念并不是不能存在 只是它不应当成为艺术的唯一标准与唯一
使命
在这里有必要作一个对比性的说明 通过海德格尔的真理观 我们导出了艺术
本身就是真理这样一个具有 本体论 意味的结论 从非现成性的识度我们把真理
理解为一个动词 一个显现自身的过程 而艺术本身就是存在者显现自身的一种方
式 因而艺术就是真理 但是在伽达默尔的 真理与方法 一书中显然不是这样
伽达默尔考虑的是 艺术经验里真理问题的展现 他的观点不能令人信服的地方
是 真理被从经验的角度来规定 艺术的真理与意义只存在于以后对它的理解和解
释的无限过程中 这样的观点表明 艺术作品本身无所谓真理性 阐释的 真 超
越于作品自身的真之上 或者说 作品自身无所谓真不真 伽达默尔的初衷我们是
同意的 他说 本书的探究是从对审美意识的批判开始 以便捍卫那种我们通过
艺术作品而获得的真理的经验 以反对那种科学的真理概念弄得很狭窄的美学理
论 科学的真理概念就是符合的真理观 把美学从符合的真理观中解放出来这我
们赞同 但把艺术作品的真理性归之于 释义之真 而不思考作品本身有没有真
理性 这会引起解释学的虚无主义 以解释的时间性甚至是瞬间性消解艺术作品
的同一性 从而把艺术作品的存在虚无化 尽管伽达默尔本人也反对这种解释学的
虚无主义 但他的反对不能让我们消除对他的这种怀疑 他说 只要我们在世界
中与艺术作品接触 并在个别艺术作品中与世界接触 那么这个他物就不会始终是
一个我们刹那间陶醉于其中的陌生的宇宙 我们其实是在他物中学会理解我们自
己 这就是说 我们是在我们此在的连续性中扬弃体验的非连续性的瞬间性 这
里的 体验 完全可以换成 解释 真正的问题是 通过此在的连续性扬弃解释
的非连续性 这一点被接受美学完全接受了 并不能表明艺术作品是不是有同一性
也就是不能表明伽达默尔在这里所说的 他物 是不是有其自身 从海德格尔的真

伽达默尔 真理与方法 中译本 19 页


伽达默尔 真理与方法 中译本 12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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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观来看 真理作为被揭示存在并不完全是存在者被此在所揭示 而是存在者向此
在显现自身 因而存在者作为标志有其存在论结构 有其自身 但按照伽达默尔真
理观 解释的合适性才是真理 而这种合适性保证又是不甚明了的 实用智慧
坦率地说 所谓 释义之真 仍然是在符合的真理观中打转转 艺术作品自身的真
理性反而被消解了
如果我们所作的 艺术本身是真理 这个推论有道理的话 那么海德格尔的真
理观对于现代艺术而言无疑是一种福音 借助于它 艺术上的真实观与哲学上的真
理观终于获得了统一 或者说艺术的真实观终于获得了自身的哲学根据 因此它
可以成为现代艺术为自己辩护的有力武器 从十九世纪后期开始 艺术的真实观就
体现出了与符合真理观的背道而驰 艺术家们开始不满于再现自然 不满于客观世
界对艺术创作的束缚 艺术家们强烈要求把世界 按照我们所见过的样子描绘出来
莫泊桑语 要求一种 别样的真 这种要求几乎贯穿了现代艺术的每一个
门类 并在曾经最为依赖符合真理观的绘画艺术中取得了突破 这种突破体现为这
样一个口号 绘画不是追随自然 而是和自然平行地工作着 于是乎画家们
开始随心所欲地表现他所理解的真实 如塞尚 按照自然来画画 并不意味着
摹写客体 而是实现色彩的印象 梵高 人被加到自然里去 这自然是他解
放出来的 这现实这真理 却具备着一层艺术家在那里面表达出来的意义
马蒂斯 奴隶式地再现自然 对于我是不可能的事 我被迫来解释自然 并把
它服从我画面的精神 毕加索 绘画有自身的价值 不在于对事物的如实的
描写 要画出他对事物的认识 表现出我们内心的东西 艺术不就是
真理 艺术是一种谎言 它教导我们去理解真理
这些艺术家们的主张可以概括为 艺术不是摹写自然 而是按自身所理解所体
验到的自然来画 这种主张按海德格尔的真理观就是 存在者在此在之生存中显现
自身 艺术就是把这种显现置入作品 按照这种真理观 艺术家们可以大胆的宣称
艺术就是真理 艺术是通向真理之路
然而我们的观点 海德格尔的真理观为现代艺术提供了思想根源 不见得会
被海德格尔本人所同意 但这已由不得他了 海德格尔和现代艺术之间存在着一种
奇妙的关系 从海德格尔的艺术终结论 在讨论海德格尔的艺术论是我们将详细介

也就是伽达默尔和德里达争论时所说的 美好愿望
实际上二者一直都处于敌对状态中 柏拉图对艺术的指责和亚里士多德为艺术的辩护 诗比历史更真实 就
是这种对立的体现 美国的文学批评家 理论家韦勒克这样表述了这种分类 有一种事实上的真实 有特定
的事件发生时间和地点的细节 这是狭义的历史的真实 又有一种是哲学的真实 那是概念的 命题的和一般
的真实 从这样定义的 历史 观点和哲学观点来看 想象性的文学就是 虚构 也就是谎言 转引自
真的感悟 59 页 艺术家们决不甘心于这种指责 他们往往会说 艺术比历史与哲学更真实 或者说自己有
一种别样的真实 但这种反驳缺乏理论上的根基
转引自 真的感悟 46 页
瓦尔特 赫斯 欧洲现代画派画论选 11 页 宗白华译
以上引文见上书 17 28 55 76 7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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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这种思想 来看 他似乎对现代艺术有微词 但他的思想与现代艺术之间又有着
某种契合 而且从后来一些间接材料来看 海德格尔对现代艺术还有些认同 特别
是对塞尚与克利的作品 这其中的原委我们将和海德格尔的艺术论一起介绍

第六节 时间性引入艺术研究的意义

把时间性引入对存在问题的研究 或者从时间的角度来研究存在 这是海德格


尔思想的独到之处 如果说此在的基础存在论是向我们开辟了一方纯显现境域的
话 那么这个纯显现境域只能从时间角度来把握 因为无论是 显现 还是 生成
作为一个过程它们只能在时间中体现出来 我们所强调的生存论的非现成性识度只
有在时间这一发生之域中才能够实现 作为思考存在问题的根本识度 世界问题
真理问题 存在论 存在者的历史性问题也只有在时间性的角度才能够实现 在时
间性中 此在成其为此在 世界成其为世界 时间性成为了一方疏明之域 只有入
于其中 非现成性的此在 世界 真理才显现为自身 也就是说 只有在时间性中
存在才 在 存在与时间在最终极的层面上被揭示为 统一 在上章的第五节
中我们已经详述了海德格尔的时间观 因此不再多费口舌 现在我们直接切入主题
把时间性引入美学研究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在上一章第五节中我们曾经说海德格尔所举的 博物馆里的古董 的例子是一
个非常具有美学意义的例子 现在我们就这个例子来思考一下 如果我们把这个例
子里的古董换成艺术作品 那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呢 首先让我们思考这样一个问
题 一个古代的普通什物 比如一个在半坡遗址中发现的人面鱼纹盆 或者一个唐
代的花瓶 这些普通的什物或许在它们被制造的时代仅仅是生活用具 而当它们现
在被陈列于国家博物馆的时候 我们称其为艺术作品 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
道说艺术作品也是时间性的存在吗 这并不是问艺术作品是不是存在于时间中 这
是无需多说的事实 而是要问 艺术作品之为艺术作品也是受时间性制约的吗 也
就是问 一 物 之被视为艺术作品是亘古不变的事实还是说此 物 在一个时期
内是 在一个时期内不是
从此在之基础存在论的角度来说 从存在的非现成性识度来说 艺术作品的存
在是 去 存在 是在此在的生存世界中的 显 现 因而 艺术作品当然是
时间性的存在 这个结论显然和我们对艺术作品的惯常认识不同 因为我们总是从
永恒价值 从 不朽 的角度来思考艺术作品的本质 总是把艺术作品从时间
之流中超拔出来 总是把艺术作品超越于艺术家 超越于艺术家所处的时代甚至是
所有时代 而这种 超越 往往被我们视为评判 伟大艺术 的标准 比如古希腊
艺术 莎士比亚 歌德 贝多芬 莫扎特 托尔斯泰 李白 杜甫等等艺术巨匠的
不朽作品 我们认为它们超越于民族 阶级 地域 时代等等一切局限之上 这种

57
认识本质上是基于这样一种信条 艺术作品一旦生成 就成为亘古不变的现成存在
从现成性思维的角度来说 这没有错 但当我们把这些不朽的作品还原到此在的生
存世界之中 也就是纯显现视域时 问题就出来了 一切存在者的存在都是从此在
在世的角度被把握的 艺术作品永不能摆脱 在世界中 的命运 艺术作品唯当其
现身 于世界中才成其为艺术作品 才能够 存在 而在海德格尔对时间性的
解说中 存在与时间是统一的 这样一来 艺术作品一方面是不朽的永恒 一方面
又是具有时间性的有限 这个悖论 应当如何解决
在海德格尔关于古董之存在的解说中 我们看到了解答这一悖论可能 因为这
一解说引导着我们去思考究竟什么是艺术作品的 时间性 在本章第四节中我们
曾试着追问什么是艺术作品的存在 特别是艺术作品在世界中的存在 基于存在与
时间的统一 问题应当被更正确地表述为 艺术作品的存在如何显现出其时间性
艺术与时间这个课题是一个还不被人深思过的问题 我们并不是要问艺术作品如何
在时间的洪流中沉浮 因为这种沉浮并不表明作品的历史 比如在中国艺术特别是
书画艺术的收藏中 历代不同的收藏家总会在作品上钤上自己的鉴赏印以表明作品
曾在自己所收藏 通过这种印章我们能看到作品流传的历史 但它并不代表作品的
历史性 也不能说明艺术作品的时间性 时间性在海德格尔看来是 如此这般作为
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 按照这种思想 一切事物的存在
都是现象 因而 艺术作品也不应当被视为一个 实存 而是一种 现象
以往的艺术哲学或者美学都是从 实存 的角度 从艺术作品的现成存在的角
度来对艺术作品和美作 本体论的 和 认识论的 研究 对艺术作品作本质主义
的追问并从审美感受的角度把握艺术作品作为存在者的 特征 这种研究的结果
是形成一系列这样的命题 艺术是 美是 这一系列的命题我们都可以称
之为 特征描述 这种描述之所以可能是因为暗中设定了这样一个前提 艺术作
品就实实在在地在这里 无可怀疑 但现在艺术作品被视为现象 这就意味着对上
面所说的前提进行更深一步的追问 那个被称作艺术作品的实在是怎么向你 一
个领会着其它存在者之存在的此在 显现自身的 要回答这个问题 首先就要理
清艺术作品的时间性问题 因为一切 显 现 都是在时间中的 到时
时间性是作为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 那么艺术作品也
应当是这样一种现象 是曾在 将来的共同到时 怎么理解这种 到时 怎么理
解艺术作品向此在的显现 海德格尔对 古董 这一 现象 的解说将对回答这个
问题提供决定性的启示 古董在海德格尔看来是这样一些物件 它们属于今天 仍
现成存在 却在其自身中具有 某种过去的东西 如果这种解说有道理 那么艺

这个悖论在文学上后来称作 文学史悖论 既文学的审美自主性和历史依存性之间的矛盾 实际上这个矛


盾普遍的存在于整个艺术领域 只要承认艺术是时间性的存在 又承认艺术有超越价值 就会存在这样的悖论

58
术作品也应当是这样一个物件 艺术作品对于每个它所面对的欣赏者而言 它是现
成存在 但艺术作品具有某种过去的东西 它包含或者说凝结着它所产生时代的意
蕴 也就是它所曾在其内照面的世界 把这种世界之 世界状态 表现出来是艺术
的本质性的任务 但当艺术作品曾在其内照面的世界过去了以后艺术作品处身于
何 艺术作品之所以被当作艺术作品是因为它被保存 被欣赏 而这种保存和欣赏
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它仍处于世界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它是作为此在的曾在而来照
面 而此在 作为当前化的将来的此在就是曾在的 因此 当艺术作品产生的
时代过去了以后 艺术作品并没有过去 倒是它所曾在的世界借它而与实际在此的
此 和 当下 一起到时 借助于 此在 这个纯显现境域 艺术作品像古董
一样作为此在之曾在而当前化 借这一当前化 作为 实在 的 艺术作品
之所以要把它放到括号里 是因为它是还没有实现的艺术作品 就如没有被郭沬若
所揭示的马踏飞燕一样 显现为艺术作品 而且 当前化总是此在之将来的当前
化 因此作为 现象 的艺术作品中就已经包含了对将来的敞开 它总是处于它的
可能性之中 换言之 它处于 绝对 的 当前化 之中 作为现象它永远是 显
现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认识艺术作品 海德格尔说认识是此在之生存
也就是操劳的残裂 对艺术作品的当前化的认识也是一种残断 用海德格尔的话说
就是在时间的三维到时之中的 绽出 在这里 到时 是一种极值得重视的思

存在者总是在 到时 中显现自身 那么反过来就可以说 不到时就不显现
这样一种到时的思想对于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 我们完全可以把它转换为 几
或者 时中 这样中国哲学的范畴 到时的思想指示我们 对存在的 领会最终是
一个时机成熟或时机化的问题 只有在到时中 才会有所谓显现 这也就是说
作为现象的艺术作品也只能是在到时中的显现 这就是海德格尔的时间性思想对我
们思考艺术问题的最大的启发 艺术作品成其为艺术作品不是无条件的 艺术作品
只有在 合时 的情况下才能成其为自身 这就从时间性的维度化解了艺术作品的
现成性 而时间性在这里是指此在的三维到时 这就是说艺术作品成其为自身并不
由于它自己 而是由于此在 艺术作品以到时的方式 在此在的时间性的生存中显
现自身 这样一来就有一个研究重点的转变 从艺术作品转到揭示艺术作品之存
在的此在 更简单地说 欣赏者 这一转变就意味着矛盾的消解 艺术作品的不朽
和艺术作品的时间性共同消融在了此在的生存之中 作品的不朽并不意味着实体性

这是黑格尔的思想 卢卡契把这种思想上升到了判断一个艺术作品是否伟大的标尺的程度 详见 宗白华美


学文学译文选 第 73 74 页
存在与时间 431 页
张祥龙 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 137 页

59
的永存 而是指作品之 显现 的永恒 而这一永恒只存在于欣赏者的时间 性的
接受中 在这里我们已经看到了解释学美学的影子
在美学史上并非没有人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黑格尔那无比丰富而又深刻异常的
美学体系中 他已经 朦胧 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例如他说 真正不朽的艺术作
品当然是一切时代和一切民族所能共赏的 但是要其它民族和时代能彻底了解这种
作品 也还在借助于渊博的地理 历史乃至哲学的注疏 知识和判断 既然伟
大的艺术是普遍的 那么为什么还要注疏 这似乎暗示了欣赏者对于艺术作品的意
义 这种暗示在现代解释学美学和接受美学中成了旗帜鲜明的呐喊 但我们在上面
所进行的对艺术作品时间性的分析并不是对解释学美学的印证 而是对它的一种存
在论上的补充 在伽达默尔那里 艺术作品只能在被表现 被理解和被解释的时候
才具有意义 才实现自身 这一观点的理论根据是海德格尔的 前理解 也就是
领会的在先性 把某某东西作为某某东西加以解释 这在本质上是通过先行具有
先行视见与先行掌握来起作用的 任何解释工作之初都必然有这种先入之见
它作为随着解释就已经设定了的东西是先行给定的 这就是说 是在先行具有 先
行视见和先行掌握中先行给定的 把这种观点应用到对艺术作品的领会上就会
得出这样的结论 对艺术作品的所有解释都必然是从欣赏者的前理解出发点 这种
解释之真就是艺术作品的真理性 艺术作品的时间性仅仅是指 对艺术作品的解释
的时间性 解释学美学缺乏对艺术作品自身的存在论分析 解释的时间性没有建
立在艺术作品自身的时间性这个基础之上 而是建立在解释者的曾在上 这种曾在
决定了解释者的前理解 因而 在伽达默尔的解释学美学中 被当前化的不是艺术
作品所 指引 的世界 意蕴整体 而是解释者的曾在 这就暗含了主观主义的
危险 而我们从海德格尔的生存论的时间性思想中推导出艺术作品的在时间视域中
的存在结构 而这一结构正是伽达默尔之解释学的出发点 由此我们认为 解释学
美学不应当仅仅建基于此在的 前理解 在先的领会 也应当注重艺术作品自
身的时间性存在
凡把艺术作品当作实存 都无法摆脱永恒与时间之间的悖论 这是海德格尔把
艺术作品现象化给我们的启示 唯当艺术作品作为到时的现象 艺术作品自身的时
间性和它的存在的时间性才可以被理解 那么艺术作品自身的永恒又当如何理解
呢 以往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都立足于一种思辨唯心论 如理念 绝对精神 上帝
理性精神 生命意志 人的类本质等等所谓的最终因 它们作为永恒存在 同时又
作为艺术与美的本质 保证着艺术与美的永恒性 一件艺术作品之所以不朽 是因
为它所孕含的终极存在 所以从思辨唯心论的角度来说艺术史 美学史与真理史没

黑格尔 美学 第一卷 337 页


存在与时间 176 页

60
有区别 生存论的现象学作为思辨唯心论对立面 当然反对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艺
术与美的永恒 但伟大艺术的永恒价值却要求我们必须做出一个证明 在海德格尔
对于历史性的思想中 我们得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一个启示
历史性事物的历史性奠基于此在的历史性 这是海德格尔历史观的主导思想
按照海德格尔对历史性存在的等级划分 此在的历史性是其它世内存在者之历史性
的基础 非此在的存在者是第二级的世界历史事物 显然艺术作品也属于 世界历
史事物 因而艺术作品的历史性也是奠基于此在之历史性的 这就解决了艺术作
品作为现象的有限性和它的永恒性之间的矛盾 伽达默尔对这一点作了精彩的解说
与引申 他说 我认为海德格尔对近代主观主义的批判的建设性成果 就在于他
对存在的时间性解释为上述知识 指有限性 的立足点开辟了特有的可能性 从时
间的视域对存在的解释并不是像人们一再误解的那样 指此在是这样彻底地被时间
化 以致它不再是任何能作为恒在或永恒的东西而存在的东西 而是指此在只能从
其自身的时间和未来的关系上去理解 假如海德格尔的解释是带有这样一种意思
那么它就根本不涉及对主观主义的批判和克服 而是涉及对主观主义的一种 生存
论上的 彻底化 而对这种彻底化人们一定能预见到它的集体主义的未来 海
德格尔的哲学是强调 有限性 的哲学 把此在揭示为有限性 从生存论上把此在
彻底时间化 从而让永恒不再成为问题 这多少是一种令人沮丧的哲学 似乎绝对
真理的大门彻底地关闭了 此在永远被闭锁在自身的有限性中 永恒成了永不可及
的彼岸世界 但伽达默尔却从这里看到了一种 集体主义的未来 在我们看来是
有限的此在组成的无限的集体 也就是说 单个的此在是有限的 而当他们组成集
体时 单个的此在就借集体而获得了无限 因而 如果说由于此在的历史性奠基于
有限性之上从而使世界历史事物也只能以有限性的面貌显现的话 那么此在借集体
对有限性的超越也必能为世界历史事物超越此在的有限性提供基础 这实际上就是
伽达默尔的 效果历史观 借助这种效果历史观 艺术作品作为现象的有限性在
此在的非连续的连续性 集体 中被超越 艺术作品的历史就是它向此在显现自身
的历史 是它被此在所解释 所接受的历史 艺术作品的永恒 就是它被揭示被解
释的永恒 这样一来 海德格尔的历史性思想在艺术领域内促成了这样一种观点
艺术史就是艺术被理解的历史 在此在永恒的领会与理解 操劳 中 艺术获得
了永恒性

伽达默尔 真理与方法 127-128 页

61
第三章 存在的历史 海德格尔艺术观的解释学处境

我们对 存在与时间 的探究是想获得海德格尔 前期 思想在方法论意义上


对美学的启示与可能影响 由于问题仅仅停留在方法论意义上 所以我们研究的结
果至多是海德格尔与美学的间接对话 且不论这种研究的结果在多大程度上对美学
的发展有所裨益 至少我们可以通过这种研究获得海德格尔对艺术之思的前理解
通过这种研究 即便是在我们还不知道他对艺术问题有没有思考的情况下 我们也
有可能获得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即 如果海德格尔要思考艺术与美的问题 那他 可
能 会在什么方向上 什么维度上进行思考 这就形成了我们对海德格尔艺术之思
的前理解 但这还不够 为了保证我们对海德格尔艺术之思的解释的有效性 为了
让这种解释不至于成为过度阐释 为了让这种解释达到对海德格尔艺术之思的本质
性把握 我们必须让我们的研究首先进入海德格尔所说的解释学处境中
所谓的解释学处境就是指 一切解释都有其先行具有 先行视见和先行掌握
我们把这些前提的整体称为 解释学处境 对于这种解释学处境我们认为它
至少包含两层含义 它首先是指此在的 前理解 是历史性的此在对存在者的先
行掌握 这是一切解释所从之出的本源 换言之 一切理解都是以此在的展开状态
为出发点和可能性范围 第二 作为前提的整体 解释学处境暗示着被解释者的整
体性和解释的先行条件的整体性 这就是说 被解释者必须以一种完成形态 完整
形态进入解释活动中 而被解释者的完成意味着它的所有前提都显现了出来 它们
在被解释者的生成过程中所应起到的作用都已被揭示了出来 首先营造这样一种解
释学处境 并从这个处境出发理解存在者的存在 这是海德格尔的基础存在论和伽
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在方法论上特性之一 我们认为这种方法对于我们研究和理解
海德格尔的艺术之思同样是适合的 按照这种方法的指引 我们在理解并解释海德
格尔关于艺术和美的思想之前 必须营造出这样一个解释学处境 对此在之基础存
在论的研究和对之美学意义的思考构成了这样一个解释学处境的一部分 也就是一
部分前提条件 如果要获得前提条件的整体 我们还需要对海德格尔的思想作一个
总体性的描述 这将使我们能够对海德格尔的艺术之思有一个总体性的把握 能够
理解它在海德格尔整个思想体系中的地位以及它所起到的作用 只有理解了一个事
物的目的 才可能理解它的本质
海德格尔关于艺术与美的思考贯穿于他的思想之路中 主要集中在 1934-1944
这十年间 体现在以下作品中 荷尔德林的赞美诗 日耳曼人 和 莱因河
1934-5 形而上学导论 1935 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 1936 艺
术作品的起源 1936 作为艺术的强力意志 既 尼采 第一卷 1936-37

存在与时间 267 页

62
还有在 40 年代初发表的一些关于荷尔德林诗歌的演讲 在更晚一些的关于 物
语言 等问题的思想中也有一些有关诗 美和艺术的论述
我们曾经在绪论中说海德格尔并不是从美学或艺术哲学的角度思考美与艺术
的问题 那么它是从什么角度来讨论它们的呢 也就是说 以上我们提到的作品是
为什么而作的 想要解决什么问题 这其实是在追问海德格尔本人在思考美与艺术
问题时的解释学处境 而要入于这种处境 就必须理清海德格尔思想的总体线索
我们认为这一线索只能是 存在 的历史 我们将以海德格尔提出的西方思想
的两次转渡为核心去揭开这一主导着西方之命运的历史 也以此为核心去揭示海德
格尔思想特别是后期思想的意义所在 然后我们将在这一 历史 的宏图之上 在
这一 意义 所积成的大地之上 反思海德格尔关于艺术与美学的思考
海德格尔的思想经历过这样一种奇特的待遇 诞生伊始就掀起了狂热的兴趣和
深入人心的广泛影响 而后却遭到普遍质疑 特别是海德格尔的后期思想 没有哪
位西方思想家的思想曾经经历过这种命运 为什么呢 人们最初为之狂热 是因为
人们在海德格尔的思想中发现了一种新奇的 充满活力的东西 后来人们怀疑他
是因为这一思想似乎过于离奇玄奥 以至于不可捉摸 因而人们怀疑它的严肃性
那么他究竟严肃不严肃呢
任何一种严肃的思想 任何一棵思想的大树 都必定扎根于时代的沃土 任何
一种思想要产生深远的影响 就必定要立足于两点:一是发现问题 二是解决问题
在人类发展的历程中 二十世纪是一个最令人迷惘的世纪 人类的力量在近一百年
的时间中迅速膨胀起来 人在这个地球上似乎无所不能了 以至于能够毁掉这个地
球 毁掉整个人类 这种能力使人类自身感到恐惧 两次世界大战和核竞争加剧了
这种恐惧 在力量上的膨胀和情感恐惧的同时人类精神也陷入迷茫之中 随着科技
的发展而来的日趋严重的异化现象 把人的本质力量和人本身分离开了 这种力量
已经不能被人所控制 人类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到底是我们控制着科学与技术
还是科技控制着我们?更加令人不安的是 随着各门科学从哲学的派生而出 代表
人类智慧的哲学已空无一物 人们已经不能用它来反思科学 面对这种状况 畏
向人袭来 一种强烈的危机意识迫使人类不得不反思:那里出了问题?与此同时 未
来还在召唤着人类 人类的下一步应当怎么走?哲学已无力回答这个召唤而科学和
人类还得往前走 人类将走向何方?这个问题还不可能被回答 因为在回答这个问
题之前必须弄清楚:在哲学终结以后 人类应当如何思考这些问题
一个伟大的思想家之所以伟大 之所以严肃 是因为他能够紧扣时代的脉
搏 解决时代的重大课题 海德格尔之伟大 就是因为他严肃地思考了时代困境的
思想根源 并且尝试着回答:在哲学终结的时代人类应当如何思考 海德格尔一生
著述丰富 全集已经出了六十多卷 他的思想以艰涩离奇著称 也难怪 反思人类
的思想史就必须从之中跳出来 这一跳就必然导致艰涩离奇 由这一跳完成的反思

63
体现在他所提出的西方思想在存在问题上的两次转渡上 第一次转渡是时代困境的
根源 第二次转渡是他对时代课题的回答 这两次转渡最集中地概括了海氏思想的
核心:对存在之反思和探寻通达存在之路 对这个问题的另一种表述是 对形而上
学的反思与探索形而上学之根 在海德格尔看来 以存在问题为主线 西方思想经
历了以下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之前的古希腊思想 第二个
阶段是从柏拉图 亚里士多德以降到笛卡尔 尼采的西方形而上学 第三个阶段是
以荷尔德林等诗人为先导 以他自己为代表的存在之思 第一到第二个阶段是第一
次转渡 第二到第三个阶段是第二次转渡

第一节 古希腊的存在之思

什么是存在?什么是某物存在?拔开思想的重重迷雾 破除一些不能成其为答案
的答案 海氏发现人类竟然无力回答这个问题 他如此表达人类的这种尴尬: 人
类正贪婪地征服整个地球及其大气层 以强力方式僭取自然的隐蔽的支配作用 并
使历史进程屈服于一种对于地球的统治过程的计划和安排 这样的蠢蠢欲动的人无
能于径直去道说 什么是 某物存在 人们已经弄不清楚存在者和存在有什么
区别 因此把存在者当作存在 海氏称之为存在的被遗忘状态 存在与存在者的区
别被遗忘了 而这种遗忘 在他看来 就是时代的纷乱状况的根源 也是形而上学
的基础 甚至可以说这种存在的被遗忘状态也就是人类命运的根源
那么 我们究竟遗忘了什么呢?或者说 本真的还未被遗忘的存在是什么呢?我
们人类又是从何时遗忘了那本真的存在呢?这是一些需要返回到人类思想的开端才
能回答的问题 海德格尔称之为返回步伐 返回人类思想的开端 但这种返回开端
不是单纯地返回 不是指对古代文化的现代复兴 重温一个开端并不是扭转回到
以前的 对现在而言还是熟知的 仅仅需要摹仿一下就行的东西上去 而是要更原
初地重新开始这个东西 并且伴随着一切陌生的 暗淡不明的 变幻不定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一个真实的开端随身携带着的 而 所有伟大事业都只能从伟大开
端 甚至可以说其开端总是最伟大的 这种返回开端的思想的深层方法论保证
是这样一种辩证思想: 开端乃是结果 这句话也可以表述的为:结果乃是开端
这就是说 思想的时代状况植根于思想开端 而思想的未来 仍然蕴含在思想的开
端之中 这就是说返回步伐就是前进步伐 我们向作为源头的古希腊思想的回行
也就是向着未来的前行
现在的问题是:沿着什么样的路才能返回到源头?源头已经被我们遗忘 我们如

海德格尔选集 587 页
形而上学导论 39 页
同上 17 页

64
何才能确知源头的面目呢?或者说人类最初理解的存在是什么呢?海德格尔从 在
的字源学和词源学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发现希腊人有一种 揭示存在的热情
这种热情实质上是寻找开端的热情 把世界猜测为水 为火 为单子等 都是这种
热情的表现 但是以一种存在者来表象存在本身并不能代表希腊智慧 当希腊先贤
开始了超越存在者的思考时 才有了存在问题 而这个具有超越意义的存在 才是
思想的开端 开端总是包含着未被展开的全部丰富性 是可能性之和 而这个具有
超越意义的开端 海德格尔认为就是 PHYSIS
希腊人用来指称存在者整体 也就是 存在 的那个基本词 PHYSIS 在希腊文
中被译为 自然 在拉丁文中译为 出生 诞生 但海德格尔认为拉丁译名毁
坏了该词本来的哲学的命名力量 并且这一毁坏在翻译的过程中被不断加强了 许
多被毁坏了的词在中世纪成为权威 然后又转渡到了近代哲学 从而令人们把这些
畸变和沦落的概念词汇当作西方哲学的开端 实际上这个词说的是 自身绽开 说
的是揭开自身的开展 说的是在如此展开中进入现象 保持并保留与现象中 简略
地说 就是既绽开又持留的强力 这个强力就是 在 本身 依赖这个 在本
身 存在者才成为并保留为可被观察的 在海德格尔看来 这个词就是 出
现 是显现 是全部显现的过程之和 是永不停息的涌动 存在不是显现的结果
它是超越的 发问辟头就不许驻足于无生命物 植物 动物等等这个或那个自然
的领域 这样的发问 是对存在者的超越 存在是指 卓然自立这回事 是指
停留在自身中展开自身这回事
这样一种对存在的理解 实际上并不玄虚 反而是亲切的 存在是什么?就是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一切 是我们立身于其中的世界整体 这是一个朴素的答案
和形而上学对存在的规定相比 这是一个简单而又通俗的答案 最初的一定是朴素
的 而朴素的 往往是意义最丰富的 海氏的这一回答 蕴含着一个不可回避的问
题:存在卓立于何?它从哪里 出现 如果存在是存在者整体的最高概括 而存在
者整体是 出现 是一种被带上前来 那么这个 出 现 就 既非任何意义
上的对象或对象的集合 也非指某个变易的过程 而是一种发生着和主宰着局面的
根本存在域 是 在场 是 有 那么 无 也就是存在者整体所从之出的
是什么呢?这就是海氏所谓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为什么存在在而无却不在?
但这个问题早已经超出了形而上学的范围 因为形而上学建立在存在者 也就
是 有 的基础上 而对 无 的追问 是一种比形而上学更源始的追问 它之所
以是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 是因为它实质上是在追问形而上学的根基所在 海德格
尔正是在 有 无 之间 发现了比形而上学更源始的希腊智慧

形而上学导论 16 页
同是 18 页
张祥龙 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 53 页

65
说有易 说无难 只有理解了 有 才能理解 无 因此 只有继续追问:
当希腊人把存在揭示为涌现 揭示为卓然自立时 存在如何涌现 海德格尔认为
答案在 逻各斯 这个词中 照海氏看来 逻各斯的原意是收拢 收集 聚集 从
这个意义上讲 逻各斯与存在是一体的 二者都是对从隐到显这一过程的表述 二
者 即 PHYSIS 与 Logos 是源始统一的 存在以聚集的方式涌现 海德格尔借对赫
拉克立特的残篇的阐释表达了这一思想 海氏对希腊先贤的阐述是创造性的 是一
种新思想的树立 只是借用了希腊先贤的残篇为引子 因此我们不必考虑他的考证
是否公证 也不必拘泥于考证的过程
在海氏眼里 赫拉克立特是最早的希腊思想家 他最先阐明了西方哲学开端时
逻各斯与存在之间的内在联系 在对赫氏残篇的分析中 他得出逻各斯的本真含义:
采集 集中 逻各斯意指采集中的集中 是 经常在自身中起作用的原始采集着的
集中 它具有常住性(持存性) 它使进入存在的一切事物常住于此 正是在这个
意义上 逻各斯就是存在者以集中的方式出现
正是从使出现的意义上讲逻各斯具有了 言说 的意味 是谁在言说呢?这是
一个比存在更源始的问题 只有当我们理解了存在的全部意蕴之后才能追问的问
题 逻各斯只是存在的一个层次 存在本身还没有被揭示 下一个问题是:逻各斯
的采集把被采集者采入何处? 采集决不是单纯地凑在一起堆成一块儿 采集是把
纷然杂陈与相互排斥者扣入一种归属一起的境界中 存在者整体以聚集的方式
涌现 涌现的结果是各个存在者混然一体地展示出来 存在者被保持在这一 聚集
中 这一 聚集 就叫做 一 从这个意义上讲 一即一切 一切即一 在聚集
中 万物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子:存在者
那么 存在者聚集于何处呢?聚集于 场 存在者在场 在场就是纯粹的显
像 在场就是 出 现 是存在者之聚集 这个聚集着的显现 使得存在者无
遮无碍地入 场 这个 场 对于存在者而言 就是无蔽境界 存在者进入这个
场 就是由隐而显 就是去蔽而入于无蔽 存在者的这一无所遮蔽 海氏称之为 真
理 这种真理观和形而上学的真理观相比 显得很玄虚 但如果我们能够领悟人
类思想最初的纯朴 这种真理观其实很朴素 什么是真的 是事物的本来面目 什
么是事物的本来面目?就是事物无遮无碍地展现出来 这是对真理的最源始的认识
是所有对真理的认识的基础 只有当事物如其所是的展现出来后 我们才能作符合
判断 按海德格尔的说法 命题真理植根于一种更为源始的真理(敞开状态)中
海氏将命题真理称为存在者状态上的真理 它意指现实事物的被揭示状态 二者的

形而上学导论 129 页
同上 135 页
同上 133 页
海德格尔选集 162 页

66
关系是: 唯存在之被揭示状态才使存在者之可敞开状态成为可能 (选集 163)
前者是后者的根据 是后者获得其内在可能性之处
在这里海氏把我们引向了存在的二重性 在他看来 存在可分为存在者和存在
本身 这叫做存在论差异 他们不是一般和特殊的关系 关于存在本身的思考 已
远远超出了形而上学 已不是形而上学的术语所能揭示 这种关系 我们或许可以
诗意地表现为大地与山川的关系 二者又是不可分的 存在者状态上的真理与存
在论上的真理各个不同地涉及到在其存在中的存在者与存在者存在 根据它们与存
在和存在者之区分的关联 它们本质上是共属一体的 (选集 166)但是 存在论
上的真理是更加源始的真理 因为它就是敞开领域 唯当物与人都已经在 敞开领
域 中了 才有表象者与被表象者的关系 才有了存在者状态上的真理 存在论真
理是存在者状态上的真理的根据 根据意味着:可能性 基础 昭示 这是根据
的本质 也就是说 存在论真理是在先的 存在者状态上的真理才有了从之出的基
础 才能得以开启 从这个角度讲 作为存在者状态上的真理的本质 就是作为根
据的本质的真理
在海氏看来 本质就是根据 这就是他下面这个结论的意义:真理的本质就是
本质的真理 在这里 根据和本质的所指是共同的 根据意指 自由 而自由
乃是向根据的自由 (选集 198) 是人力所不逮的 敞开状态 是纯粹的可能性
是 此之在 而本质也就是 敞开状态 这一 敞开状态就是真理 真理乃是
一种敞开状态借以成其本质的存在者之解蔽 (选集 226) 真理的本质是自由
所表达的 是存在者之解蔽状态的根据在自由中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非真理就是
存在者之遮蔽状态 这种非真理并非是真理的简单否定 真理是无蔽的澄明 是存
在者之卓然自立 而非真理 作为未敞开状态 是真理所发从之出 从这个意义上
讲真理与非真理都属于真理的本质 既然存在是由隐而显 是 出 现 是由
隐和显共同构成的一个域 那么隐和显就像纸的两面 是共属一体的 而真理的本
质作为本质的真理 乃是存在本身 因此真理的本真与非本真都属与真理 正所谓
真亦假 假亦真 但这并不是辩证的抽象 并不是把事物割裂为正与反 然后
再求统一 而是说明 事物是混然一体的 是不可分割的 既不可偏胜 也不可偏

通过对存在 真理和逻各斯的全新阐释 我们获得了 有 我们揭示了存在
之在 我们是否可以回答:存在如何在? 无 在不在?我们把显现称为有 把显现
之域称为无 但 即使我们是在完全非在场的意义上意指无 无也作为一种在场的
可能性而不在场的属于在场 (_选集 634) 无是有所从之出 有和无并不是并排
的 有 有无是共属一体的 共属于在场 这就是存在之在和无之在 通过这种
对 在 的阐释 海德格尔给了我们西方思想开端的另一种面貌 完全不同于黑格
尔指给我们的

67
在黑格尔看来 西方思想的开端是从泰利士等人的具体到巴门尼德 赫拉克利
特等人的抽象 再到柏拉图 亚里士多德抽象的具体 是一个逻辑的发展过程 这
两种面貌间的巨大差异 使我们不得不问:原因何在?在 存在 真理 和 逻各
斯 三者的统一中 在它们的隐显涌动中 既透露着亲切的朴素 也透露着令人诧
异的玄怪 亲切来自何方?玄怪又从何说起?
亲切来自海德格尔的方法 现象学 胡塞尔认为 一切原则的原则就在于:
任何直观中原本地[即所谓在其有血有肉的现实性中]呈现出来的东西 我们只能按
照它自身给予的那样 而且只有在它自身给与的界限内来接受它 细细品味我
们就会发现 在这样一个原则中即包含作为存在的 出 现 也包含着卓然自
立的澄明 这样一种直观要求人只看他的看所当场构成的东西 这种东西胡塞尔称
之 事物本身 在海德格尔看来这就是卓然自立之澄明 事物本身是中性化的
构成化的 是在一切彼此是非分别之前的纯现象 是本质与非本质混然未分的不可
怀疑的起点 这种直观是朴素而亲切的 因为 在感官的知觉中 在我的视觉落下
的瞬间 这所谓 外在事物'在一下子中显现 它体现这事物的方式是质朴的 不
要求建基的或被建造于某个基础之上的行为的机制 在 一下子 中显示的
即非知性的 也非理性的 而是最初的 最初的往往是最显而易见的和朴素的
这种一下子显现出的 海德格尔称之为存在者之存在 这个一下子显现比较于
康德的纯直观 其理论上的开拓性在于范畴直观 也就是说 在高于感觉而又还不
是概念的居中层次上 或原初体验中 已有形式 意义或理性行为的运作 海
氏将这种运作称为在先的 领悟 由这种在先领悟所得的 存在 既 不是判断
也不是判断的实在的构成部分 这种存在观是海氏存在观的起点 海德格尔的
基本方法论是现象学的 现象学追求事物的本来面目决定了它的结果应当是平易朴
素的 而海氏通过对胡塞尔 逻辑研究 的研究掌握了这种方法并把这种方法应用
于自已的理论创造 这体现在他的存在观 真理观 艺术观以及对 物 的认识等
但是这种追求本来面目的朴素又如何变得玄怪了呢?玄怪来自与传统的背离 但源
头的朴素为什么会和传统相背离 难道传统不是从源头发展而来的吗?海德格尔说:
不是 西方思想从它的源头转渡而去了

第二节 存在之转渡而去

伟大之开端必有伟大之结果 以阿那克西曼德 赫拉克利特 巴门尼德为

胡塞尔 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的观念 51 页
胡塞尔 逻辑研究 147 148 页
张祥龙 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 40 页
胡塞尔 逻辑研究 139 页

68
代表的早期希腊存在之思 为西方思想奠定了一个伟大的开端 在这个开端的结尾
处 是一个伟大的结果-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 存在作为涌现 聚集 卓然自立
它从 无 而出又入于 无 它隐显开合地展示自身 它被早期希腊思者所热爱
海氏通过对 philosoph 的考证认为这个词在早期希腊并非哲学 而是热爱 sophos
与 sophos 相协调 相应合 sophos 就是 一 按赫拉克利特所说的 一是一切
这个 sophos 是说一切存在者在存在中 在海德格尔看来 早期希腊的 思
者 是纯洁地惊讶于 存在者在存在中 这事的人 他们热爱 sophos 应合存在
契合于逻各斯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_早期先贤的存在之思是朴素的 逻
各斯是朴素的 存在与逻各斯的统一是朴素的 朴素到我们不能追问它们到底是什
么?_而只能知道 这是由现象的直观得到的 是本然 是无法作任何规定的本然
它能被我们领悟 却不能被我们规定 它是朴素者中最朴素的 以至于对它的任何
规定都会破坏这种朴素 这样 它就成为了玄冥中之最玄冥者 而对它的热爱 对
它的契合与应和 就必然把先贤导入静默之中 只有静默才不会破坏玄冥 那么是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入于这种玄冥之中 都能应合存在 契合逻各斯呢?显然不是
如果所有的人都热爱 sophoss 也就没有了爱 sophoss 者 存在是一团活的火
是不停的涌动 是隐显开合的运作 只有热爱 sophoss 者才能应合这一运作 反面
是不能契合者 只能在这一运作中寻找那确定的和永恒之物 于是有了智者 有了
这样一个问题: 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希腊式的问题 他们问: 这是什么 美?
这是什么 知识?这是什么 自然?这是什么 运动 在这些问题中 不仅要
寻求对自然 运动或美下一个更确定的界定 而同时也是要解释:这个 什么'意味
着什么 这个什么必须在何种意义上理解 (选集 593)这样一个问题昭示着一种
遗忘 当我们问这是什么时 我们全神贯注于 这 而 这 是卓然自立者 是
存在者 如果说在希腊先贤那里的主导问题是:什么是存在者的存在 那么 在智
者以后 问题渐渐转渡为:存在者是什么?
这种过渡不是一蹴而就的 尽管智者和苏格拉底开始问 这是什么? 但这并
不是说存在被一下了遗忘了 而是说遗忘开始了 这个遗忘存在的过程在柏拉图和
亚里士多德到达了临界状态 所谓临界状态是说 在甲和乙之间 既包含甲也包含
乙 甲和乙在之中共属一体 这个临界区是一个充满张力的区域 它既包括甲乙却
又非甲非乙 它为运动提供了区域 在它之中即有澄明 也有对澄明之遮蔽 作为
甲乙的相互缠纠与共属一体 临界区是可能性的区域 同时它又昭示着必然:_必然
有物从之而出 这个物是什么呢?是乙的必然诞生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作
为这样一个临界区 是丰富的和充满张力的 具有广大的可阐释空间 他们的思想
像一个蓄水池 古希腊先贤的存在之思注入它 欧洲形而上学从之出 他们即是终

孙周兴 说不可说的神秘 84 页

69
点 也是起点 就在这个临界区中 存在之思转渡而去了
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 古希腊哲学的伟大到亚里士多德就隐退了(详见 形而
上学导论 17) 也就是说 在亚里士多德之后 存在的澄明转身而去了 这并不
是思想的完成或终结 存在之澄明不可能被完成 也不可能被结束 只不过是我们
处于其中而全然不知 那么 它是怎么样被我们遗忘的呢?存在之思如何转渡为形
而上学?这是我们必须进入那个临界区才能回答的问题 海德格尔认为在柏拉图和
亚里士多德那里 古希腊人对于在场者的在场的识度 仍然能被觉察到 尽管它
的词意已被变得狭隘了 对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 存在仍然是活在眼前的显现
打开和卓然自立 是现在进行时 而非无时态的范畴和理念 因为在他们眼中 知
并不仅仅是范畴和理念 而是对更加源始的无蔽的追求 所谓知就是:能立于真理
中 真理是在者的坦露 因此 知就是能立于在者的坦露中 坚持在者的坦露
如此这般的知涵盖着逻辑认识 是逻辑认识之本源 所以海德格尔讲 所有古希
腊的伟大思想家们 包括亚里士多德 都非概念地思想 但当 这是什么 或
者 什么是 这个问题被问出来后 知开始转变为对在者的追问 而非立于澄明
之境 这时候 有了 理念 这个词 理念 与对于 Physis 的体验在一开始处是
息息相关的 存在 意味着聚集 涌现和卓然自立 而柏拉图的理念则意味着在
此显现中的可见者或可见的方面(eidos) 当然包括精神的眼睛所见或所 知觉'
者 从立足于显现方面而言 柏拉图哲学依然追随着巴门尼德和赫拉克立特
但是 问题出在将显现的后果当作显现本身 事情的关键并不在于是否用理念来
刻画存在 而在于将理式认作是对存在的唯一的和权威的解释 (转引自 海德格
尔与中国天道 61 页 实际上柏拉图是立足于显现而谈理念的 但理念一旦诞
生 本身就含有了把存在静态化的倾向 这种倾向后来成为了哲学的基点 存在被
理解为理念 古希腊人由现象直观而来的 Physis 被抽去了生气 只留下了僵硬的
静止的理念
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亚里士多德身上 在海氏看来 亚里士多德也继承了先贤
的存在之思 他依然能领会那涌动 聚集 开启着的 Physis 这个 Physis 是他的
理论背景 这主要表现在亚氏认为存在是存在者的存在 是存在者整体 存在不
是一个属 它不是概念化了的东西 存在仍然是和变化相关联的 但是 当亚氏
循着 这是什么 这个问题行进时 他就为存在的隐去创造了条件 那么 存在和
逻各斯的关系在希腊哲学结尾处 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处 是什么样的?在此处
存在和逻各斯如何彼此理解?逻各斯接受了什么样的形态和角度?这个结尾是怎样

形而上学导论 22 页
转引自 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 60 页
同上 61 页

70
被达到的?此变化之本真根据何在? 在这个结尾处 存在被安排了一个标准而
长擅的名子:理念 从这以后 把存在阐释为理念就支配着全部西方思想 贯穿
其变化的历史直到今天
理念这个字的意思是指在看得见的东西身上所见到的 是指有点东西显现出来的外貌
被呈现出来的都是外观 是迎面而来的东西之 理念 一事物的外观就是这个事物赖以显示自
身于我们的样子 表现自身并即如此处于我并以这个样子在场就是希腊意义上的 在 这个 处
于 的处就是由自身站立起来的样子之常住 存在之常住 这个常住者处身于此 却同时从人
方面看起来就是从自身在场者之处 就是可承认者 在外观中 在场者 在者 都安处 于其
是什么与是怎样中 它被承认了并被接受了 成为一种接受之所有 成为其所有物 成为在场

者之可以支配的在场
这一段冗长的话 其实质上是说 现象即本质 这一句现象学的名言被海德格
尔表达为: 随便一个在者是什么 这个什么就是处于其外观中 这个外观却把这
个什么显示出来(让在场) 而这在海氏看来 就是柏拉图对存在也即理念的阐释
由柏拉图把这个在阐释为理念殊少从开端脱离甚至脱落的情况 反而把这个开端
更展开了 理解的更精细了 而且用理念学说讲出了道理 从这个意义上讲
柏拉图把作为开端的希腊存在之思完成了
对 理念 的如此阐释 完全是立足于作为涌现 聚集与卓然自立的存在 如
果把根据当作本质 那么存在是理念的根据 是理念的本质 但后来的问题是 原
本作为本质的存在被理念掩盖了 理念上升到了本质的地位 本质的结论取代了本
质本身 理念取代了存在 问题的产生有其内在原因:存在和理念作为两种对 在
的本质的规定本身有其相互脱离的倾向 存在是 起来起作用 是 安处于自身
中 是 常住 当常住者面临一番审视的时候 理念就作为外观 作为常住者的
现象而起作用 但存在作为起来起作用却已经是一番规定了 不过这个现象有双
重意义 现象的一层意思是采集自身 将自身带入集中状态并即如此处于其中者
但还有另一层意思是:作为已处于此者呈现一个正面 表面 一个提供给一眼望去
之用的外观 第一层意思的现象开出空间 第二层意思的现象只还促其成一轮
廓并可测量已公开的空间 如果把理念看作对 在 之讯问 对在的规定 根据
巴门尼德所说的在与讯问的归属一体(通译为 存在与思维的统一 ) 那么我们可
以认为 理念的任务在于 把存在者放入它的在中去 理念和存在依然是统一
的 但对理念的第一层意义被遗忘了

形而上学导论 179-180
同上
形而上学导论 180-181
同上 182 页
同上
同上

71
理念本身意指对存在者之体验 在者之外观 现在却被当作在者之是什么 成
为在者之本质 成为本真的在者 以外观方式展现的在者本身却降格为模本 由此
我们可以发现 在存在向理念的变化中这个 是什么 涌现出来 这个 是什么
成为在者身上的最在者了 与此相应 现象 原本就是本质的现象 从理念处
获得了另一种意义 现象者 现象这事 都不再是 PHYSIS 不再是起来起作用
也不再是外观之显示自身 而乃现象这回事本身就是模本之出现 理念和现象
的意义经如此转变以后 一种脱离原始开端的情况出现了 理念是原型 现象是模
本 是表象了 现象永远不能达到原型 存在的真理 即起来起作用的无蔽状态
此时变成了符合 变成了表象对理念的符合 后来又发展为主体对客体的符合 现
行的真理观在脱离原始开端的同时确立了
现在需要追究 相应于存在之变义会从逻各斯中变化出什么东西来?存在者公
开出来出现在采集的逻各斯中 在海氏看来 这一公开出来原始地完成于语言中
语言总是把敞开出来的在者保持为说出来者和所说者与还可再说者 在不断
的被说中保证说的对头 保证每一次说都符合在者本身 就是逻各斯 这是存在转
变为理念的必然结果 按照现象学的要求被说者源自 说 说就是敞开 就是聚
集 就是存在 逻各斯就是 说 但当静止的理念取代涌动的存在后 说已不是
敞开出来 而是要说得对头 开端处逻各斯在作为采集而发生了无蔽境界 在建
立到此无蔽境界中去并为之效力 现在则倒过来 作为说出来的逻各斯成为在正确
性下的真理的处所了
于是有了亚里士多德 他认为符合逻各斯的是真的 反之则是假的 真理原
本是作为无蔽境界发生出来起作用的在者本身并即通过采集来掌管事情的 此时成
了逻各斯的特性了 当真理成为说出来之特性时 它不仅转移其处所 它还转变
其本质 从说的方面看 如果说是依照存在者行事 那么真就被获得了 真理成为
逻各斯之正确性 这样一来 逻各斯就不再是无蔽境界之出现了 现在的情况是:
现在关于真理 关于在者 要作决定都要从逻各斯那里来做 而且还要回到逻各
斯那里去 甚至不仅关于在者 而乃甚至而且关于在 都须如此 逻各斯成为
了 说 的依据 成为摆在那里的现成的东西 而现说出来的已不是源始的 Physis
而是范畴 是逻各斯的显现方式 这样关于在以及对在者的诸多规定的学说就从
这个地方变成追究范畴及其条理的学说了 至此 逻各斯在说出来时不仅在与
存在的关涉中与在分离了 而且还对抗着存在而同时作为在之诸多规定之发源地的

形而上学导论 184 页
同上 185 页
以上未注明出处者均见 形而上学导论 186 页
同上 187 页

72
这个标准领域出现了 至此 逻辑学诞生了 符合的真理观诞生了 而无蔽境
界作为逻各斯和存在的相互归属 被遗忘了 逻辑学必然会导出对第一因的追问
符合的真理观必然追求本体 欧洲形而上学诞生了 理念和范畴成为西方的思与
行与评价 希腊人的思想在它的终结处达到了对西方的统治
还有一个有待深思的问题:在黑格尔眼里 希腊思想是从具体到抽象的具体
是发展的 是逻辑与历史的相统一的 是必然的 那么 如果希腊思想向形而上学
的转渡 是否有其必然性 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定义确然是早期思想及其结论的一
种自由的结果 我说一种自由的结果 是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看出各个哲学和哲学
时代是在辩证运动的必然性意义上相继产生出来的 这就是说在希腊思想中
并非有什么在发展 恰恰相反 海氏认为一切都是同一层次上的 都是对存在之回
应 哲学以响应的方式存在 响应乃是与存在者之存在的声音的相协调 (同上
604)
如果在黑格尔眼里哲学是线状的 那么在海氏眼里 它是环状的 环的圆心是
存在 围绕着存在这个圆心 亚里士多德思之为在场的基本特征的 现实 柏拉
图思之为在场的基本特征的 相 赫拉克利特思之为在场的基本特征的逻各斯
巴门尼德思之为在场的基本特征的 命运 阿那克西曼德思之为在场的本质因素
的 用 等等 统一到一起 这个具有统一作用的统一性 即 一 被每一个思
想家以自己的方式所思考 那么为什么会有从存在到形而上学的转渡呢?如果柏拉
图和亚里士多德仅仅是希腊思想的自由结果 那么我们怎么理解这种自由 在海氏
看来 思想之所以能自由 取决于存在之命运 存在本身是显隐一体的 所以 被
遗忘性属于事实本身 作为存在的命运而起作用 在这一隐显一体中 隐被忘
却了而显却一脉独张 这是思想的自由结果 这也是存在的命运 解蔽之命运总
是贯通并支配着人类 但是命运决不是一种强制的厄运 因为 人恰恰是就他所归
属于命运领域从而成为一个倾听者而不是一个奴隶而言 才成为自由的 如果
命运没有了强制性 这命运就不同于通常我们所理解的命运 以 命运 一词来命
名那种聚集着的遣送 这才是命运一词的本真含义
是谁在聚集 是谁在遣送?如果思想的转渡本身归属于存在之运作 那么这种
转渡就是自由 因为没有什么规定着思 存在之运作这种非强制却又不可控制的转
渡就是命运本身 命运总是不可捉摸的 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一转渡归于语言的翻译
问题 但 追问在的问题根本不是语言学与语法学的事情 是存在的运作摆布

同上
同上 188 页
海德格尔选集 598 页
同上 636 页
同上 942 页
形而上学导论 87 页

73
着一切 它在此完成了它在显现方面的转渡 那么随着此一转渡 人类命运又是什
么呢?

第三节 转渡之彼岸——形而上学与人类命运

希腊的存在之思从其本源转渡而去 对存在之运作的把握让位于形而上学 这
就是转渡的结果 什么是形而上学? 形而上学是包含人类认识所把握的东西之最
基本根据的科学 是关于作为存在者的存在者的根本知识和总体知识 伟大
的开端必有伟大的结果 形而上学作为存在之思的结果而诞生 毫无疑问是人类历
史上最伟大的事件 因为一个新的时代随之诞生了 当存在转变为实体 逻各斯转
变为逻辑 思想转变为哲学 存在者从此在处扭身而去 无蔽转变为同一性基础上
的真理时 形而上学便诞生了 于是 我们有了主客二分法 有了认识论 有了本
体论 有了方法论 而这一切 我们都可以把它们统一到 存在 神 逻辑学
这一形而上学的机制中 这一机制表明 形而上学可分为两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是
存在之逻辑学 它关注 普遍的和第一性的存在者之为存在者 这是思想转渡
的直接后果 人类的注意视野已不再是存在者之存在 而是存在者之为存在者 这
要求人类深入到存在者内部去 从而获得存在者之本质 因此就有了第二个层面:
神之逻辑学 它追求 最高的和终极的存在者之为存在者 (出处同上) 就是对第
一因的追求 这两个层面是统一的 是共属一体的 尽管自亚里士多德 柏拉图到
笛卡尔 康德 尼采 形而上学在不断地发展 不断地表现出新面貌 在这期间
普遍的和第一性的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经历了由理念到实体 由实体到上帝 由上帝
到主体 由主体到强力意志的转变 但这两个层面一直是它的基本运作机制
这一机制决定了我们的时代的本质形态 决定了人类的命运 那么 形而上学
究竟是如何影响时代的本质形态的呢?_如果说形而上学建立了一个时代 那么它是
以何种途径为这个时代奠基的呢?_在海德格尔看来 形而上学通过某种存在者阐
释和某种真理观赋予这个时代以其本质形态的基础 这个基础完全支配着构成这个
时代的特色的所有现象 (选集 885) 当然也包括艺术与美学现象 而通过对这
些现象的沉思 就可以在这些现象中认识到形而上学的基础 那么 最具代表性的
现象是什么呢?_是科学 它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根本现象 它决定着我们这个时代的
面貌 它统治着这个时代 如果我们能探得为现代科学建基的形而上学基础 那
么就完全可以从这个形而上学基础出发来认识现代的本质 (选集 886) 这就是
海德格尔的基本思路 形而上学为现代世界的建基 现代世界的本质 人类的命运

同上 84 页
海德格尔选集 833 页

74
都可以在对科学的反思中得到答案
在海德格尔看来 科学实际上立足于两点之上 一是存在者被规定为对象的对
象性 二是真理被规定为表象 正是在这两点上 我们看到了科学和现代形而上学
的关系 这种作为科学的基础的对存在者之阐释和真理观 就是科学的形而上学基
础 这样一种规定性最早是在笛卡尔的形而上学中被确立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 笛
卡尔开始了形而上学的完成过程 完成在这里指 把一种东西展开出它的本质的丰
富内容来 把它的本质的丰富性带出来 选集 358 他继承了柏拉图和亚里士
多德的形而上学 仍然活动在同一个问题中 存在者是什么 不同之处在于 笛卡
尔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把人解释为一般主体 其它存在者只是就这个主体而言的表
象 是客体 于是存在者成为有待对象化的东西 而真理成为主体与客体 表象与
实体的同一 这样 笛卡尔对存在者和真理的解释工作首先为一种知识论或知识
的形而上学的可能性创造了前提条件 唯通过笛卡尔 实在论才能够去证明外部世
界的实在性 才能去拯救那个自在存在者 选集 909 这种存在者和真理阐释
更加深刻的意义在于 它为科学规定了根本原则 这个原则就主体与客体的同一
就表象与实体的同一而言 体现为对确定性的追求 自此以后 科学成了万物是否
有权利存在的判官 如果它能满足科学所要求的确定性 那么它就能存在 如果不
能,_则以不可知 非科学的名义被剥夺存在的权利 以这种方式 科学创造了现代
世界
形而上学在把科学推上了霸主的地位的同时 也改变了人类的地位和本质 在
古希腊存在之思的时代 存在者是涌现者和自行开启者 它作为在场者遭遇到作
为在场者的人 也即遭遇到由于感知在场者而向在场者开启自身的人 同上 900
这一段来自海氏对巴门尼德残篇的新解 由于为存在所规定 存在者之知觉归属
于存在 同上 旧译为思想与存在的统一 存在者遭遇作为存在者的人 这说
明 二者本身是平等的 是共属于存在的 不能因为人能知觉到存在者 就将人凌
驾于存在者之上 因为存在者的知觉也归属于存在 这样一来 存在者并不是通过
人对存在者的直观才成为存在者的 不如说 人是被存在者所直观的东西 被存
在者所直观 被牵引入存在者之敞开领域中并且被扣留于其中 从而被这种敞开领
域所包含 被推入其对立面之中并且由其分裂标示出来 选集 900 海德格尔
认为 这就是希腊时代中的人的本质 而为了完成这种本质 希腊人必须把自行
开启者聚集和拯救入它的敞开性中 把自行开启者接纳和保持于它的敞开性中 并
且始终遭受着所有自身分裂的混乱 希腊人的本质就在于他们被存在者包含,在于
他们和其它存在者共属于澄明之境 这种被包含与共属一体就决定了人的地位 他
只是作为存在者的觉知者而存在 他聚集存在者而使之入于敞开境界 他是遮蔽与
澄明的临界线 他处身于澄明之境而又面向遮蔽 他是在的澄明 选集 370
对人的本质的如此阐释是令人费解的 这是只有在源始存在之思中才能领悟

75
的 而其中的玄机 只有通过比较才能昭然而出 海德格尔对人的理解 是着重于
人与存在者之间的关系而言的 在他看来 源始的人与存在者的关系是觉知的关系
所谓的觉知 如上所述 是共属一体与使进入澄明境界而言的 他所极力反对的
是形而上学中那种表象式的认知方式所规定的人与存在者的关系 特别是现代形而
上学中主体与客体的关系 这种关系的基点是表象 表象在这里的意思是 把现
存之物当作某种对立之物带到自身面前来 使之关涉自身 即关涉表象者 并且把
它强行纳入到这种与作为决定性领域的自身的关联中 何处有这种事情发生 人就
在那里了解了存在者 选集 901 在这里 人是表象者 存在者是被表象者
被表象者是通过表象的表象行为而得以存在的 而这种存在 更多的是对表象者的
认证 被表象者不过是人的反映 是人对自身力量的炫耀 海德格尔把这一点表述
为 人把自身设置为一个场景 在其中 存在者从此必然摆出自身 必然呈现自
身 亦即必然成为图像 人于是就成为对象意义上的存在者的表象者 同上 正
是通过这种方式 人获得对存在者整体的支配 而另一方面 唯当存在者成为表
象之对象之际 存在者才以某种方式丧失了存在 选集 911 如果获得存在
存在者就必须满足人为它赋予的某种价值
上面我们引用了一个很重要的词 图像 这个词是表象这一行为的结果 表象
的结果是一切存在者都成为一张主体化了的图像 就这个图像只满足人的要求而
言 它是平面化的 是单一的 它丧失了 Physis 的源始涌动 在之中 存在与存
在者的差异被遗忘了 澄明与遮蔽的隐隐显显被单一化为确定性 人的表象活动使
得整个世界变成一张 图像 世界成为图像就意味着 唯就存在者被包含和吸纳
入这种生命之中而言 亦即 唯就存在者被包含和成为体验而言 存在者才被看作
存在着的 选集 903 这段话的含义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了 存在就是被感知
贝克莱语 表达的是和这一段话相同的意思
世界之成为图像与人在存在者范围内成为主体是同一个过程 是相互交差的
对世界的征服越是深入和广泛 客体之显现越是客观 则主体也越被突现出来 只
有人成为主体之后 才有了什么是人这样一个问题 人是作为局限于他的任性和
放纵于他的专横的自我 还是作为社会的我们 是单纯的成员 是作为国家 民族
和人民 还是作为现代人的普遍的主体 这些对人的思考 是立足于人类中心论
的对人的本质的追寻 追寻就意味着本质已经丧失了 有了丧失才会有追寻 这种
追寻把世界观和世界学说都变成了人的学说 变成了人类中心论 而越是追寻 人
的本质就离人越远 正是有了这种追寻 才有了人道主义 人道主义的本质 是指
是否合人性 即事物是在人的本质之内 如果在 就是合人性 如果不是 就是不
合人性 不人道的 也就是说 人的人性在人的本质之内 但本质从那里来 以及
如何来规定呢 马克思在社会中发现了合人性的人 基督教从对神性划的界限中看
人的人性 罗马人把那些接受了希腊教化的人称为合人性的人 这一观念后来成了

76
普遍的现象 许多思想家试图通过复兴希腊去寻找与人的本性相统一的人 还没有
被异化了的人 以上凡是那些试图寻找与人的本质相合的本真的人 都可看作人道
主义 尽管各种各样的人道主义 随目标与根据 随实现之方式与手段 随它有理
论的形式之不同而不同 总之这一切种类的人道主义在一点上是一致的 即 人道
的人的人性与人道 总是从一种已经确定了的对自然 对历史 对世界 对世界的
根据 也就是说对存在者整体的讲法的角度来规定的 选集 366 这就是说
对人的本质的规定 来自以存在者整体为对象的形而上学 任何一种人道主义要
不是奠基于一种形而上学 就是其本身即为一种形而上学的根据 对人的本质的任
何一规定 如果已经是对存在者的真理不加追问而即以存在者的定义作为前提的
话 无论对些种情形有知抑或无知 总之任何这样的对人的本质的规定都是形而上
学的 同上 366 这也就是说形而上学规定了人的本质 人的本质不是来自人
自身而是来自人以外的东西 来自人的某一种机能 于是人的本质被支离了 人们
用灵魂抵制人的肉体 用精神抵制灵魂 人处于一种彻底的否定之中 任何一种对
人的本质的规定都是对另一种规定的否定 在形而上学的圈子里 这种否定是无休
无止的 于是在人追寻自身的本质时 人深陷于无家可归状态
我们从现代的本质现象 科学 深入到了形而上学的根本特性和它对时代的
决定性作用中 从形而上学对人的规定 深入到了人类的根本状况 无家可归状
态 这种状态最直观的体现于异化现象 在存在主义中被最集中的表现出来了 时
代的根本状况和人的命运 是在形而上学被确定的时刻就被注定了的 科学和方法
成为现代生活的主宰 成为判断能否存在的唯一标尺 海氏用 座架 一词来表明
科学的主导地位 对存在者的摆置 存在者完全是被动的 这一现象本身不可怕
我们甚至有理由为它们所取得的地位和成就而欢呼 但可怕的是科学和方法是一把
双刃刀 它反过来也伤害了人类自身 人的创造物随时都可以把人毁掉 那么 如
何拯救时代的困境 如何救人类出无家可归状态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问题的根源在
于形而上学 要解决问题 我们就必须克服笛卡尔 克服通过他建立起来的现代形
而上学 在这里 克服意味着 对意义问题的源始追问 亦即对筹划领域问题的
源始追问 从而也是对存在之真理问题的源始追问 而存在之真理问题同时揭示
自身为真理之存在问题 同上 910 一句话 要克服就必须反回到古希腊存在
之思 同时 既然形而上学不能给人的本质一个令人满意的规定 那么我们就必须
变换思路 前面我们已经摆出了海氏对人的本质的看法 和形而上学相比 海氏认
为 人的在的本质和方式只能从这个在的本质来得到规定 形而上学导论 140
既然人是存在者的觉知者 人本身处身于存在之中 归属于这个存在 那么在的本
质就决定了人的本质 存在是涌现 是聚集 是澄明与遮蔽的时隐时显 因此人的
本质也具有相同的意味 因此海德格尔说 人的在按其起来揭开历史的作用的历
史本质来说就是逻各斯 形而上学导论 171 是采集 是进入无蔽境界 这就

77
是人之在的本质 海氏在 存在与时间 中将之表述为 人的实体是生存 生存
就是 在之中 在世界中 与诸存在者混然一体而又采集它们使之入于澄明之境
如果说人类的无家可归在于人和存在的分离与对抗 在于人不得不用暴力去征服存
在者 在于人不知道到何处去寻找自身 那么在生存中去领悟存在者 领悟自身
和存在者圆融一体 这或者是人类精神困境的解脱之路

第四节 思 转渡之渡轮

命运使得人类从古希腊的源始之思转渡到形而上学 形而上学把人类带入现代
文明 也使人类陷入困境 前面我们已经探明 克服时代困境 克服人类精神危机
的办法在于渡回到那作为源头活水的存在 逻各斯 谁将是转渡之舟 我们期待渡
回的 都是出于我们的思维定式 逻辑之外的东西 我们不能思考非逻辑 除
非我们能够非逻辑的思 维特根斯坦如是说 海德格尔通过阐释古希腊思想告诉
我们 人类确实能够非逻辑地思 那么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思呢 是什么在召唤思
思为我们带来什么
思 是什么意思 我们思某物 思可能会是想出 计划 描述 考虑等等
人人都会思 但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思想家 因为思有肤浅和深刻 空洞与丰满
儿戏与严肃之别 思是一个过程 思首先是把事物呈现到我们面前 使之意象化
这意象总是从我们方面发出 然后我们把意象剖析 分解而又综合 从中求得意象
之内含 最后 我们达到了一般 海德格尔将之概括为三点 从我们出发的意象是
一种独特的自由的行为 二,用起剖析作用的联系来进行意象 三 靠意象来领会
一般 详见形而上学导论 119 这样的思是我们熟悉的 这样的思立足于形而上
学 它首先是要使某物成为客体 其次要把它表象化 而后要用因果范畴连接表象
这不是我们所要追寻的思 因为这种思不能把我们引向存在的真理 不能使我们克
服形而上学 对形而上学的征服就是对存在之被遗忘状态的征服 选集 636
那么 是不是有一种既非客观化也非对象化的思 海德格尔举了一个小例子以证明
其有 玫瑰之红艳非客观物 也不是表象 但我们却通过对它的名命而思考之
道说之 据此看来 就有一种既非客观化 又非对象化的思与言 选集 757
这并不是说有一种与表象之思并行的另一种思 而是说 有一种比表象之思更源始
表象之从中而出的思 思乃是那种行为 它从某个一向自行显示并且如何显示的
东西那里让那个必须从显现者方面来道说的东西给出自身 思并非是一种关于作为
客体的其物的表象 只有自然科学的言与思才是客观化的 选集 757 这一段
话向我们表明 思乃是先于科学的对其自行显示者的应答 这是一种革命性的思想
先于科学的 就是先于逻辑的 科学和逻辑铸造了这个世界 而这里我们却要抛开
它们而不顾 逻辑是我们思的规则而科学是我们思的结果 如果我们要抛开它们

78
我们就必须追问 这样一种思何以可能
在这里我们必须进行一场康德意义上的批判 长久以人被看作理性的动物 而
理性只能在思中展开自己 因此思被看当人之无愧的本质 但是我们能进行逻辑的
思并不能说明我们能进行非逻辑的思 能够进行逻辑思维是因为我们有思维的规则
逻辑 有思维的对象 客体的表象 这使得思维本身就是一门科学 但是对
于这种更加源始的思而言 我们有什么呢 这种 思既不是理论的也不是实践的
它发生于此种分别以前 选集 400 在这之前我们所有的 只有同样源始的存
在之领悟和存在之真理 存在之真理是最朴素的 是我们的最切近之处 这也是正
是唯一能克服形而上学的地方 当思往更高处升去 超过了形而上学 并把形而
上学了结到随便什么地方去的时候 思并没有克服形而上学 而是当思降到最切近
处的时候才克服形而上学 选集 394 这是不是说思与存在之真理有一种还未
被昭示出来的关系呢
我们能思玫瑰的红艳 说明我们能够非客体化 非表象地思 但 能够 并不
是 会 所谓会不仅仅是指我们能思 而且指我们有所思 我们的所思在那里呢
现象学肯定现象的不可怀疑 现象学要求我们面对事情本身 这一要求决定了要通
达事情本身 就必须听从事情本身的召唤 就必须放弃一切先入为主的主观成见
在海氏看来 事情本身就是存在的真理 自从存在的真理转渡而去以后 事情本身
就被遗忘了 但正是这种遗忘给了我们一个去思的标的 被遗忘的 是非对象化
非表象的 只有非客观化 非表象的存在者存在 我们的非观客观化非表象的能思
才能派上用场 从这个角度说 事情本身 存在的真理这些我们还未思的东西在召
唤着我们去思 对我们这个最激发思的时代来说 最激发思的是我们尚未思 选
集 1219 我们尚未思的 就是我们的所思 就是存在问题 海氏形象地称这种
状况为有了林中空地 才有了光
在这种所思的召唤和能思的应答中 我们看到了思与存在的未被昭示的关系
二者处于这样一个这程中 一方面 未被思的东西把思作为我们的本质赋予我们
让我们与思相契合 另一个方面未被思的要求在思中得到我们的关照和维护 在这
一过程中 存在与思是圆融一体的 却又是彼此撑开的 海德格尔称此过程为共属
一体 将此种契合称为同一律 思与存在归属同一 并且从此同一来共属一体
选集 650
海德格尔之所以以 思 来取代 思维 有其深刻的现实根源 以上我们已
经说明思与存在是共属一体的 只有思才能把我们引向存在的真理 而存在的真理
是我们的源头活水 只有它才能克服形而上学的僵化与板结 才能克服科学主义的
霸权 我们知道 一个事物丧失了活力的时候 也就是它完成了的时候 当海氏把
批判的矛头对准形而上学时 他正是看到了这一点 形而上学在把科学推上了顶峰
之后 已经完成了使命 因此 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已不能再给人类的发展和科学

79
的前途做出指导 这种思维方式 也就是哲学 也同时结终了 这表现在哲学的各
个子女离它而去 使得哲学空无一物 那么 在哲学结终以后 谁来接过它的责任
呢 人类不能因为哲学的结终而放弃思考 那么在哲学结终以后 人类如何思考
呢 海德格尔提出了非客观非对象化的思 思是什么 我们不能用现行的话语界定
它 因为思的任务就是 放弃对以往思的事情的规定地思 选集 1261 因此任
何对思的规定都是对思的任务的误解 因此我们需换一个角度回答这个问题 思与
存在是共属一体的 二者共属于谁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还不得不先面对这
样两个问题 思者是人 人是思的发出者 人如何思 其次 思与存在共属一体
何以二者能同一呢 只有这两方面的问题得到回答 我们才能找到一个思 人 存
在共属一体的一个基地
显然 人是某种存在者 作为存在者 他像石头 树木 雄鹰 一样属于存在
整体 在这里 属于的意思是被归入存在中 但是人的突出之处就在于 他向存
在敞开并被摆到存在面前 与存在相关联并因此而与存在相呼应 选集 652
海氏把人这种存在者称之为此在 将此在的这种突出之处称为此在的超越 超越意
味着超于存在者整体之上 因此人这一存在者在存在者整体中具有双重位置 一方
面它在之中 另一方面它又在之外 仿佛是被嵌入一样 这种位置关系令人想起明
珠在水的比喻 此在的此种超越并非单纯的高出于 而是说 此在在其存在之本
质中形成着世界 而且是在多重意义上形成着 即它让世界发生 与世界一道表现
出某种原始的景象 形象 这种景象并没有特别地被掌握 但恰恰充当着一切可
敞开的存在者的模型 而当下此在本身就归属于一切可敞开的存在者中 选集
193 这里所说的世界 不仅是存在者整体 而且是存在者存在的一种何如 此在
让世界发生就是此在筹划着这种何如 就是人对存在的拥有 而另一方面 存在作
为在场 它使人在场 只有此在在场 在存在者中 他才进行世界筹划 从这个意
义上讲 人归属于存在 被存在所拥有
结合这两个方面 我们可以发现人和存在相互转让 相互归属 一方面 只
有为存在而敞开的人才让存在作为在场而到来 选集 652 另一方面人要回归
其本质 就必须跳离表象性思维 跳离把人作为理性动物的流行观念中 只有跳
入对存在的归属之中 人和存在才能得到各自的本质规定 在人和存在的相互归属
中 思从中而来 思超脱人的境况而看到那种从二者相互归属而来的人和存在的态
势 海氏称这一态势为 Ereignis 这一态势 乃是于自身中回荡着的领域 通过
这一领域 人和存在丧失了形而上学曾经赋予给它们的那些规定性 从而在它们的
本质中相互通达 获得它们的本质性的东西 选集 657 而思建造着这一态势
它是作为 Er eignis 的 Ereignis,它使我们居留于 Ereignis 思不是任何知的工
具 思在存在之野开拓着人与存在的相互归属 在思中既没有方法也没有论题
而倒是有地带 选集 1088 这一地带就是向思给出的有待思的东西 就是

80
Ereignis 在 Ereignis 中 思 存在 和人找到了它们共属于之的基地 现在
我们可以回答 什么召唤思 是人与存在之共属 是 Ereignis 召唤着思 思的任
务就是把 Ereignis 带上前来 开放出来 思就是对 Ereignis 的应答 是对现成存
在者的应答 我们不否认认知思维对我们的意义 我们肯定它还会为我们创造更辉
煌的财富 但它不能指导我们的生存 它不能带给我们一个更加和谐的世界 自然
需要阐释而生命需要理解 狄尔泰语 我们需要一种思想方式能使我们的生存更
加诗意 能使我们和天地万物 和可知与不可知 和光明与黑暗 和显与隐恬然而
居 我们希望我们的灵魂能逍遥而游 希望我们能够诗意栖居 而唯有思能实现我
们的这些愿意 因为思能带我们入 Ereignis

第五节 Ereignis 和通达 Ereignis 之途

如果我们可以把任何一位思想家的思想凝结为一个核心词语 那么对于海德格
尔 这个核心词就是 Ereignis 它是海氏思想的最终指向 是他对时代课题的最
凝练的回答 海氏认为此在先行到终点 死亡 才能获得自身的完整性 以此观
点 我认为只有先行到 Ereignis 才能理解海氏思想的诸多方面 或者说海氏思想
的诸多方面本身就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把我们引向 Ereignis 而且只有在 Ereignis
中 它们才能获得其内在统一性 那么让我们深入到起点去探索 Ereignis 的神秘
前面我们把 Ereignis 粗略地描述为人与存在相互归属的态势 如果把
Ereignis 视作海氏之思的终点 那么人与存在的问题就是海氏思想的起点 存在
问题是海氏思想的核心 海氏之所以重新拾起久已被人置之不理的存在问题 是因
为他发现时代的根本状况取决于对存在的认识 他说到 从一个到另一个时代的
变化是在何处发生的 在对自然所表明的对置性经验与规定之中 选集 970
所谓对置性是指 显现为对象的在场的在场性 同上 970 古希腊人把在场经
验为无蔽 经验为澄明 经验为聚集的涌现 此时在场者是与其本质相结合的现象
它现显着 却还不是对象 人不与它相对 不把自已的烙印打在它上面 而只是与
它为邻 并将之带上前来 带入澄明 这时的存在者 即现实之物的现实性 还未
被确定下来 当源始存在之思转渡而去 形而上学确立起来之后 在场被经验为表
象的现实性 一切都以对象的形式出现 只有以对象的形式出现之物才能被视作现
实之物 现实之物在其对置性中被确定了 由此而产生出对象的区域 科学的观
察可以以它的方式来追踪这些对象 选集 966 这种对现实之物的规定可以概
括为 现实的就是可测的 普朗克语 由此 不可测的就被排除在现实之物以外
在场者只能是可测之物 存在被视作 现成之物 之和
这样的存在观确定了我们时代的面貌 那么下一个时代应奠基于何 这取决于
我们对下一个时代有什么样的要求 毫无疑问 对下个时代的构想来自对这个时代

81
的否定 我们不满这个时代的科学主义 异化问题 环境问题 精神的无家可归状
态 因此我们希望下个时代是一个更加具有包容性 充满活力 和谐与精神上恬静
怡然的时代 海德格尔认识到 要构建这样的时代 就必须摆脱现在的存在观 为
人重新树立一种本质 这种摆脱并非臆想而来 在人类历史上的某个时候曾经有过
这样的时代 有过我们所期待的那种状况 因此可以借助于回行到那种状况 回行
到源始存在观来构思我们的未来 但这种回行并不是复兴原来思想 不是简单地重
复 如果说形而上学是对这种存在观的否定 那么新的思想应当是对形而上学的否
定 是在更高层次上对源始存在观的复现
我们已经通过对 PHYSIS 逻各斯 真理的阐释表明了源始存在观 但这种存
在观还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 它是朴素的 也是零散的 朴素之处在于 它是由纯
粹直观所得 还不具有思的成份 人还没有自意识 人的本质还没有从存在观中得
到规定 零散在于 涌现 聚集 澄明还没有获得同一的基础 这三者本是同一的
所谓的同一是指共属一体 它们共属于谁这个问题还没有被思过 更加重要的是这
个过程只着眼于显现 这种显现体现为涌现 体现为聚集 显现的结果是无蔽的澄
明 这个过程还没有起点 这样的存在观依然是片面的 只注 显 没有考虑 隐
在这一机制中的地位 还没有达到有无相生的境地 正是这种只注重显的视角 注
定了古希腊存在之思必然转渡为形而上学 或者说形而上学继承了这种只注重显的
视角 并且把显极端化为确定性了
古希腊的存在观中存在的这些问题注定了新时代的存在观不能是对它的简单
重复 而是在继承它的成果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 克服它的缺点也就是在最根本处
克服形而上学 海氏将这种 存在观 称为 Ereignis 按照形而上学赋予我们的
思维定式 我们一定会问 Ereignis 是什么 但问题是我们既不能这样问 也不
能给出答案 我们决不能把 Ereignis 带到面前 Ereignis 即不是站在面前的东
西 也不是包罗万象的东西 因此表象性 论证性的思维就如同仅仅是吐白着的
说 都与 Ereignis 不符 选集,685 ,Ereignis 是最本源的 因此我们只能描述
它而不能概括它 海氏的 Ereignis 是一个有机整体 它的第一个层面是无蔽 是
澄明 这是基于现象学直观对存在者之存在的理解 存在者如其本然的显现自身
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没有任何遮蔽 这就是源始的真理观 在这里 澄明并非指存
在者的通透 而是一个境域 正是在这境域中 存在者才显得通透 只有在这一境
域中在场 才算作存在者的存在 第二个层面是涌现 是聚集 是存在者如何显现
从而构成一个澄明之境 就现象学直观而言 存在者是 块然而生 郭象语 的
它涌入我们的视域而展现自身 这一涌现是存在者从遮蔽之中冲出 由不在场而在
场 并且在入场之即与世界诸因素相聚集而成其本质 这即是一个解蔽过程 也是
一个聚集的过程 只有当存在者从遮蔽中涌现并且成其本质后,才有澄明之境
Ereignis 的第三个层次是遮蔽 是隐匿 是存在者从中而出的黑暗 是无

82
有无相生 有从无中来 在在场这一从隐而显的过程中 隐是一切的起源 它更为
源始 遮蔽乃是作为无蔽的心脏而属于无蔽 选集 1259 ,正是在这个心脏的
庇护下 才有无蔽 在场者才能显出 无 名万物之始 老子语 东方的智慧
在此找到了对话者 Ereignis 有别于古希腊存在观的最大之处就在于对隐匿与遮
蔽的探索 隐匿是 Ereignis 的本性 但这并不是说 Ereignis 就是 无 Ereignis
的三个层面是共属一体的 它即有 澄明 有 也有 隐匿 无 还有由隐到
显和由显到隐的运作 它比有 无更源始
以上只是我们对 Ereignis_的基本内含和特征所作的粗略地描述 我们还没有
思入 Ereignis 要想通达 Ereignis 我们只能沿着海氏思的轨迹 让他把我们带入
其中
海氏的入思之处 是存在与时间这两个范畴 什么是时间 这一问按照海德格
尔的解说 实质上是在问时间的本质 如果我们要通达时间的本质 路在何方 不
同的路将会带给我们不同的答案 海德格尔将传统的时间观称为 现在时间观
这种时间观以 现在 为支点去构思线性的时间 而 现在 起着这样一个作用
只有通过它 我们才可把握存在者 存在者的在场就成为了 现在 这样一来以
现在为核心的时间之线就成了一种持久在场的现成事物 因为就时间而言 我们所
能体验到的只有 现在 这种时间观的奠基者是亚里士多德 亚氏说 当我们感
觉到 现在 有前和后时 我们就说有时间 因为时间正是这个 关于前后运动
的数 没有时间就没有 现在 没有 现在 *_也就没有时间 时间也因现
在而得以连续 也因现在而得以划分 时间就是无数个 现在 之不可分的
抽象的连接 过去是逝去的现在 将来是未到的现在 我们可否通过这种时间观而
通达存在 这是海德格尔思考时间问题的最终目的 思考的最初成果展现在 存在
与时间 中
这本书的主旨就是试图由时间而通达存在 存在与时间 的主体径路是这样
的 即通过在存者中具有优先地位的人 此在 以此在的存在者状态 此在的在
世为依据去通达时间性 进而通达存在 这一探索仍然循着 现在 时间观的路径
现在 时间观的出发点是人对当下情况 当下在场的一种体验 这种体验被称为
现在 它立足于当下在场者 由此海氏认为这种时间观出于沉沦着的此在的时
间性 所谓沉沦 就是与现成存在者共同在世 一切囿于现成 固执于知性眼界中
现成的 东西 这种现成时间观恰是形而上学之逻辑主义传统的基石 它体现在
对当下在场者 对 现在 的执着 这种执着使我们不可能达乎存在者的存在这一
超越的 非实体非现在的目的地 这就是说 通过现在时间观不能通达存在 必须
另寻一条道路 因此 海氏以此在为他的时间观之支点 这和亚里士多德的不同之

亚里士多德 物理学 125 127 页

83
处在于 亚氏的现在时间观以在世的烦中的人为支点 而此在相比于这种人 是 本
真 的 本身就是超越的 海氏认为由它而认识到的时间性才是本真的时间性 这
种时间性 或许能把我们带入存在者之存在 由是 海氏的任务就是 源始地解
说时间性之为领会着存在的此在的存在 并从这一时间出发解说时间之为存在的境

时间性是一个有限性连接在一起的范畴 人的存在是有限的 正因为其有限才
有可能使我们对它进行完整地作为一个整体地把握 那么这个完整的存在者是怎么
构成的呢 海氏非常曲折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从对此在 在世 的分析入手 得
出了 实际性 被抛 生存 沉沦 这一此在的结构 此在是这三者的统一
体 名之为 烦 此在之所以能达到这种整全 是因为此在 向死存在 死是此
在的终点 只有站在终点上回头望去,才能完整地把握此在的历程 而这个历程就
是此在的整体性 死是必然的 是最本己的 无所关联的 正是由于死之存在 才
使得此在获得了张力 成为一个 整全 只要此在拘于在世 拘于现在 它就不
可能获得整全 此在在世是非本真的 这个 整全 才是本真的 而向死存在之所
以能达到本真 超越非本真 是由于此在的三种在世状态决定的 这三者也正是此
在在存在者中的优先所在
由于此在的存在是时间性 有限性的 所以在有限性之外必还有 无 通过
对这种 无 之畏 此在意识到了自己的有限性从而先行到死 先行到将来 从而
达到整全 同时此在有趋向整全的倾向 把自身从沉沦中拔出来的倾向 良知
有良知 有畏 此在才有了 决心 去获得整全 获得本真的自身存在 只有达到
了本真状态 此在才能回顾它的被抛状态与沉沦 回溯曾在 而这种向非本真的回
溯使此在成其本质 成为当前 这样 曾在 当前 将来统一于此 成为在之整全
而三者的统一 就是所谓时间性
从将来回到自身来 决心当前化地把自身带入处境 曾在源自将来 其情况是 曾在的
将来从自身开放出当前 我们把如此这般作为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称
作时间性
这种时间性不是存在者 时间性 源始的 自在自为的出离自身 它从本质
上来自超越的 它为此在树立了 不之状态 而这种不之状态把此在导向了整全
也导出了 无 无是对对于存在者的 不 是对存在者的超越 是存在者的存在
由此 时间性是对此在的超越性的源始本质或结构 也是通达存在之途
由这种方式通达存在是艰涩的 曲折的 且通过存在者之一的此在的在世要达
到超越性的存在 毫无疑问是将此在摆到了核心 这一分析仅就此在的中心地位而

存在与时间 17 页
存在与时间 326

84
言 说我们通达了存在 不如说我们仅只通达了此在 存在还未向我们敞开 这也
正是 存在与时间 嘎然而止的原因 三十五年后 海氏作了一个名为 时间与存
在 的演讲 如何通达存在 存在之二重性为何 又一次迫使海氏思考存在与时间
的关系 或者说 这一思考在 存在与时间 不成功之后一直就没有停止过 这一
次 海氏彻底变换了思路 如果在之前他认为由此在而能获得时间性 由时间性而
能达乎 无 达乎存在 那么 现在他意识到 存在与时间是不能彼此通达的
因此他决口不提此在的时间特征及其对存在的澄明 凡物都应有时间 但存在不
是物 存在也不在时间中 选集 663 但存在与时间却又交互规定着 但却是
以这样的方式进行规定的 不能将前者 存在 称为时间性的东西 也不能
将后者 时间 称为存在者 选集 664
这一思想和前期相比 已经发生了显著变化 前期试图由此在的时间性而通达
存在 这无非是说此在的存在就是时间性 存在和时间性之间是有必然联络的 而
现在 海氏抛弃了试图从一个存在者 此在 通达存在的企图 而是 着眼于关
于存在所言说的东西来探讨时间的本性 选集 672 这一转变的前提在于 一
在场得以被揭示 并且成为揭示时间问题的核心 二 存在的二重性被带上前来
所谓在场 就是带上前来使入于世界中 进入澄明状态 这种在场是被给出的 被
谁给出呢 这关乎存在的二重性问题 本真的存在要求放弃作为存在者之基础的
存在 以有得于那种在解蔽中被遮蔽起来的嬉戏着的给与出 即有利于有 选集
667 这就表明 在作为存在者之基础的存在之外 还有本真的存在 借用巴门尼
得的一句古老的箴言 存在就是存在 海氏对这句话作了如下发挥 该箴言中的
第一个 存在 在古希腊语中意味着 产生并且给出存在 选集 669 670
因此巴门尼德的话就可以转而为 它给出的存在就是存在 而海氏认为 给出存
在的 它 把存在规定为在场的 它 能在这一 时间与存在 的标题中把叫做
时间 的东西找出来 选集 671 这就是说 它给出 既给出了时间 也给
出了存在 甚至可以说 时间就是存在
时间有这样有特性 当时间一直在流逝的时候 时间就作为时间而留存 留
存意味着不消逝 也就是说在场 选集 664 时间一直在场 而 在场一直与
我们相关涉 当前就叫做 面向我们 人 而停留 选集 673 在这一句
话中 人 是指 被在场状态关涉的人 从这种关涉自身而来的以其方式向着所
有在场者和不在场而在场着的人 在这我们可发现 存在问题和时间问题必然以
人为核心 在场是就人而言的 在场的存在者就人而言才是澄明的 这一观点超越
了海氏前期的想法 即此在的存在就是存在 而是说 由于人 时间才到时 在场
才被达到 在场状态说的是 关涉人 通达人 达到人的永恒栖留 选集 674
也就是说人总是被一种当下在场着的东西关涉 但是不在场的东西也同样常常地
亦即始终地与我们相关涉 同上 不在场的东西可以不再以我们从在当前意义上

85
的在场中所认识的方式活动 这些不再 现在 的不在场的东西可以直接的存在并
且活动 也就是说按照与我们相关涉的曾在方式活动着 这种曾在并不像纯粹的
过去那样从以往的 现在 中消逝了 而是说 曾在还存在并活动着 但却是以其
本已的方式活动着 在场在曾在中被达到 选集 674
同理 只要不在场作为尚未当前的在场总是已以某种方式与我们相关涉 也就
是说像曾在那样直接地存在并活动着 在场在将来中就被达到了 在将来中 在 走
向我们中 在场被达到了 同上 675 而在那种直接通达我们的关涉中 在当
前中 在场被达到了 这样 一幅新的景象展现在我们面前了 过去 将来和现在
在在场中同时到达了 它们相互达到 以统一的面貌出现在我们眼前 到来 作
为尚未当前 同时达到和产生了不再当前 即曾在 反过来 曾在又把自己递给将
来 曾在和将来二者的交替关系不仅达到 同时产生了当前 我们说 同时 并
以此把一种时间的特征赋予给将来 曾在和当前的 相互达到 即它们本已的统
一性 选集 676
这一结论貌似 存在与时间 的结论的翻版 但本质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此
在的存在论不再是时间的基地 基础存在论这一并非基础的名词已被扬弃了 在场
这一存在者的存在 澄明状态 已取代此在而成为通达时间之路 结论的本质差异
并不在于后者更圆通清晰 而在于 前者只把我们带到了时间性并试图把我们带向
时间性的存在 而后者不但把我们带到了时间 而且将我们带向 Ereignis
在过去 将来 现在的相互达到中 敞开状态自行澄明了 时间的三维彼此勾
连 彼此传递而成为统一体 正是这种传递创造了三者本已的统一性 这种统一性
就是本质的时间 由是这种传递也就成了本真时间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维度 本真
的时间就是四维的 选集 677 存在与时间交互规定着 存在者的存在 在
场把时间定为四维的 而时间让存在者之存在自行澄明 是在场给出了四维的本真
时间吗 是本真的时间给出了在场的澄明吗 在场不是时间性的存在 不能给出时
间 时间不是存在者 不能给出存在 那么是谁给出的呢 在存在的天命的遣送
中 在时间的达到中 一种奉献 一种转让 即作为在场的存在和作为敞开的领域
的时间的奉献和转让 就在其本已中显现出来 选集 681 时间和存在在相
互转让 奉献 它们并不彼此给出 而是在相互转让和奉献中构成 并且共属于这
种构成之物 这规定存在与时间两者入于其本已之中即入于其共属一体之中的那
个东西 我们称之为 Ereignis
Ereignis 这个词所名的东西,我们只能从下面这一情况中思考 即 从那些在
对作为天命的存在和在对作为达到的时间的先行洞察中显现出来的东西中思考 存
在与时间就属于这样的东西 选集 681 让此两种事情相互归属的东西,不仅把
此两种事情带入他们的本性中 而且使它们持留和保持在它们的相互共属的那个东
西 就是 Ereign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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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 我们方能明白为什么不能问 什么是 Ereignis 因为这一问法本身是
把 Ereignis 当作一个存在者而发问的 而且这种问法往往会导致我们把 Ereignis
当作存在的另一种名称 如果存在本身把自己指明为那属于 Ereignis 的 并从
Ereignis 中取得的在场状态之规定性的东西 那么我们便随着前面所提及的问题
一起又折回到那首先要求我们对之作出规定的东西那里了 即回行到从时间中产生
的存在那里了 选集 682 这样的话 Ereignis 就是对存在的另一种规定 这
就味意着形而上学的继续 我们前面曾经提到为新时代奠基的新思想 而不是新的
存在观 就是因为 Ereignis 比存在更源始 更具有活力 仅着眼于存在问题 已
无法提供这种活力 存在可能是 Ereignis 的一个特点,而 Ereignis 却不可能是存
在的一个特点 同上 684
Ereignis 不是静止的 它是纯粹的运作 是时间之四维的勾连 是存在与时
间的共属一体 是隐与显的交融 我们把这种运作 即 Ereignis 的动词形式 称
为居有 在场的赠礼就是居有的本性 居有就是把存在者带上前来 让存在 让
在场 而我们人类 审听着和承接着这种让在场 而这 构成了人之存在的物性
居有具有这一种标准 即把人本身带到它的本真之境 同上 685 只要人站在
时间中 他就能审听存在 通过这一居有 人就归属到 Ereignis 之中 并成其本
质 我们把这一现象称为人之归本 至此 我们可以发现 人的地位和本质已发生
了巨大的变化 人在形而上学中作为一个存在者 它的本质由存在得到规定 即使
是最极端的主观主义者都不能跳出存在的藩篱 他可以把人定为存在的核心 也可
以使人成为衡量存在的标尺 但在此种关系中 人和存在仿佛纸的两面 永远是彼
此规定的 当人进入 Ereignis 进入存在与时间之共属 成为存在的审听者和承
接者时 我们就可以 无需顾及存在与存在者的关系 选集 686 不再把人视
作存在者 人获得了与存在平等的地位 人的存在已不成其为问题 人如此这般地
存在 人永远都在场 这是无可怀疑的 人类已无需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无需以暴
力的手段征服与攫取自然从而证明自己的本质力量 而是进而去追问 人应当如何
生存 应当如何在生存中展现自己的本质 如何处理与世界的关系 基于这一点
海德格尔断言 人的本质是生存 在他这里 生存论取代了本体论
在时间 存在 人此三者的共属关系中 海德格尔道出了 Ereignis 这是一
条艰涩的山间小路 得一旦登上顶峰 一切就都霍然开朗了 一旦领悟了 Ereignis
我们就能在海氏迷宫般的思想中 看一条通向未来的路 也就领悟了 Ereignis
我们才能玩味出Ereignis 中蕴含的诗意 这诗意就是天地神人四重奏 在 Ereignis
这种原始的统一性中 天 地 神 人 四方 归于一体 大地是承受者 开花
结果者 它伸展为岩石和流水 涌现为植物和动物 天空是日月运行 群星闪烁
四季轮转 是昼之光明和隐晦 是夜之暗沉和启明 是节气的温寒 是白云的飘忽
和天穹的湛蓝深远 诸神是神性之暗示着的使者 从神性的隐而不显的运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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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显现而入其当前 或者自行隐匿而入于其掩蔽 终有一死者乃是人 人之所以
被称为终有一死者 是因为人能够赴死 赴死意味着能够承担作为死亡 唯有人赴
死 而且只要人在大地上 在天空下 在诸神面前持留 人就不断赴死 选集
1192 1193 这就是四方 当我们思及其中的任何一方时 我们就已经一道思及
其它三者 但还没有思及 Ereignis 思及四方之纯一性 四方是一个相互勾连的
整体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四方中的每一方都以它自己的方式映射着其余三方
的现身本质 同时 每一方都以它自己的方式映射自身 进入它在四方纯一性之内
的本已之中 这种映射不是对某个摹本的描写 映射在照亮四方的每一方之际 居
有它们本已的现身本身 而使之进入纯一的相互转让之中 以这种居有着 照亮
着的四方中的每一方都开放入其本己之中 但又把这些自由的东西维系为它们的本
质性的相互并存的纯一性 选集 1180 四方中的每一方都不会固执于它自己的
独特性 这种进入自由域的维系着的映射 海氏称为游戏 在游戏中 四方的纯一
性得到信赖 四方之游戏并非海市蜃楼 并非思想的游戏 它就是 物 之为 物
物居留四重整体 使之入于世界之纯一性的某个向来逗留之物中 选集 1182
在物那里的逗留乃是在四重整体中四重逗留一向得以一体实现的唯一方式 选
集 1194 海德格尔以桥和壶为例 道说 了这种四方的一体实现 桥把河流
河岸和陆地带入相互的邻近关系中 把大地聚集为河流四周的风景 为终有一死的
人提供道路 作为飞架起来的通道 桥聚集在诸神面前 桥以其方式把天地神人
聚集于自身 选集 1196 壶容纳和承受被注入的东西 然后又倾倒出来 它倾
倒出来的 总是天地之产物 总是为人之物 也可用来祭神 在壶中 天地神人四
方也聚集为一体
诗意的表达并不是要发掘新的东西 天地神人四重奏仍然立足于时间 存在与
人的相互共属 存在问题是到场的问题 是天与地所围成的场 时间的三维到时是
神秘 是神性 四重奏的新颖之处不仅在于它的诗意 而且在于它明确了人的
地位 给了我们一个全的世界图式 人作为终有一死者 他以赴死 而死就是 无
无在所有角度看都不是某种单纯的存在者 但它仍然出场 甚至作为存在本身之
神秘而现身在场 同上 1179 无是存在的庇护者 因此人就是存在的看护者
只有终有一死的人留神关注 物之为物才会到来,有人才能通达天地神人之纯一性
的居有着的映射游戏 这游戏我们称为世界 只有人才能通达世界 在海德格尔看
来 世界是一个由天地神人四方构成的涌动空间 四方相互勾连 相互协作 生生
不息 隐藏在这一图式背后的是对人的地位的提高和人的任务的重新设置 天大
地大 神大 它们以自己的方式压迫着人 这决定了人与这三者之问的关系是压迫
者和反抗者的关系 也表明了人在天地神三者之间的劣势 在这种情况下 人的任
务是征服天与地 推倒神 让自己占据神的地位 当人与天地神平等而共属一体
人与天地神的关系转变为协作者的关系 人不需要征服什么 也无需推倒什么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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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与天地神共同游戏 居有世界 成为存在的看护者 但问题是人如何看护存在
海氏认为人通过应答着语言而看护着存在
什么是语言 与之结伴而来的问题是 什么是诗 我们前面曾经提到 只有先
行到达海德格尔的终极所指 Ereignis 才能对海氏在思想作出完整的领悟 才
能理解海氏思想的每一部分 这一原则同样适用于回答语言和诗的问题 我们已经
把 Ereignis 思之为四方的世界游戏 思为时间 存在 与人的共属一体 并且将
之现实化为物 但是 我们既不能把 Ereignis 表象为一个事件 也不可把它表象
为一种发生 而只能把它经验为允诺者 我们不可能把 Ereignis 归结为其它什么
东西 不可能根据其它什么东西来解释 Ereignis 选集 1139 尽管如此 我
们仍然能应 Ereignis 的召唤而入于 Ereignis 这说明 尽管 Ereignis 有不可说
的神秘 但仍有可说的显现 这就好象太阳 我们能看到太阳是因为太阳发射光
我们能应答 Ereignis 的召唤是因为 Ereignis 自身显现着 那么什么是 Ereignis
之光 海氏称 Ereignis 的自身显现为道说 sage 所谓道说并非说 而是放射光
芒 使自身显现出来 道说意味着 显示 让显示 让看和听 选集 1132
Ereignis 能照亮在场者 与此同时也显现了自身 在场者在接受 Ereignis 之光时
也就是在聆听 Ereignis 之道说 在这里 听是一种已经把一切审听和表象扣留起
来的让自行道说 选集 1135 海氏把这种 Ereignis 之自身显现称为语言 把道
说称为语言的本质 这和我们在通常意义上称呼的语言相比 是本源性或本真性的
语言 一切事放只有能够自身显现 才能被我们听 被我们看 被我们所言说 一
切符号皆源出于某种显示 选集 1134 这种显示是一切语言的本源 它既不是
表达 也不是人的一种活动 海氏称之为语言的东西和我们通常意义上的语言有这
样一种关系 我们在这里可以用中国古老的言意之辩来说明 海氏所说的语言是意
是事物本身 是事物本身的显现 通常意义上的语言 是言 是我们对事物的应答
意作为事物本身的显现 是澄明 是无蔽 而言 作为人言 是遮蔽 如果说通常
的语言是每一次说的集合 那么海氏之语言就是使每一次说都有意义的本源
语言如何说 也就是 Ereignis 自身如何自行揭示或自行隐匿 选集 1143
当人把 Ereignis 当作语言的终极本质时 我们是不是否定了通常的语言 即我们
人的言说 言不尽意 难道 不尽意 是人言的本质属性吗 不 尽管人言不是本
源性的言说 但依然能应答 Ereignis 之召唤 因为在这里 有一种语言转换 为
了追思语言本质 为了跟随语言本质而道说之 便需要的一种语言转换 我们既不
能强行也不能发明这种语言转换 转换并不是由创造新型的词语和词序来实现的
选集 1148 这样一种转换触及了我们与语言的关系 语言作为 Ereignis 的显
示 作为道示 作为 Ereignis 之光 是 存在之家 语言说 因为作为道示的
语言在达于在场的一切地带之际每每从这一切地带而来让在场者显现和显露 同
上 1135 语言是存在的看护者 每一个词语都是存在者之本质 但此种语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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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发声为词才能将存在者带上前来 而发声为词是人的本质因素 只要人归属于道
说 听从于道说 就能跟随着去道说出一个词语 在这一点上体现着 Ereignis
语言 与人的关系 Ereignis 在其对人之本质的照亮中居有终有一死的人 因为
它使终有一死的人归本于那种从各处而来 向遮蔽者而去允诺给在道说中的人的东
西 作为听者的人归本于道说 这种归本有其别具一格处 因为它把人之本质释放
到其本已之中 却只是为了让作为说者也即道说者的人对道说作也应答 而且是从
人的本已要素而来 此本已要素乃是 词语的发声 终有一死的人的应答性道说
乃是回答 任何被说的词语都是回答 即应对的道说 面对面 倾听着的道说 终
有一死的人入于道说的归本把人之本质释放到那种需用中 由此需用而来人才被使
用 去把无声的道说带入语言的有声表达之中 选集 1141
Ereignis 使用人 使得道说成为语言 这里包含着三层含义 一 人归属于
Ereignis Ereignis 使用着人 二人使语言成为语言 因为人才使道说成为有声
的语言 语言作为 Ereignis 之光 是存在的家 而只有人才使语言成为语言 人
借语言实现了自己作为存在看护者的本质 这样我们就可以反过来说 三语言使人
成为人 这样一种人与语言的关系完全不同于以往认为语言是人类的工具而人类是
语言的主人这样一种观点 这样的关系赋予语言更高的地位 语言之本质是
Ereignis 本质的语言是 Ereignis 语言就是事情本身 语言就是澄明之域 词
语破碎处 无物存在 但这并不是说 语言就是真理 言可尽意 语言带存在者
入场 语言面向存在者而不是存在 就存在而言 语言是一个遮蔽的过程 语言是
存在本身的又澄明又隐蔽的到来 因此 海氏说 词语崩解处 一个 存在 出现
所谓崩解 就是返回到寂静之音 道说 语言使用人为中介 使它完成了由道说
向人言的转变 这种转换之所以能实现 不仅是因为发声为词是我们的本已要素
还因为我们归属于 Ereignis Ereignis 赋予我们一种泰然任之和虚怀倾听的态度
这种倾听就是思 海氏将这种通达 Ereignis 的语言 称为诗
思深入地思了语言 而诗诗化地表达了语言中令人激动的东西 选集
1088 诗与思都是道说的方式 思把语言之道说带上前来 而诗把语言的本质
Ereignis 赐予人 人借助思与诗领悟与道说着 Ereignis 而完成了这一任务的
是诗人 诗就是那在语言中通达 Ereignis 者 这是因为 唯有词语才让一物作为
它所是的物显现出来 并且因此让它在场 词语把自身允诺给诗人 作为这样一个
词语 它持有并保持一物在其存在中 诗人经验到词语的一种权能和尊严 再不能
更多地思这种权能和尊严了 但词语同时也是诗人之为诗人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
信赖并照拂的财富 诗人的天职经验为对存在之渊源的词语的召集 在贫困的此
年代里 诗人何为 作为道说的语言 就是原诗 诗人的职责是听语言的召唤 带
人入于 Ereignis 入于四方 这既是诗人的职责 也是艺术家的职责 一个尽职
的诗人 我们应当能在他的作品中体验到存在之光 但这只有少数人能为之 如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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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德林 特拉克尔 里尔克等 海德格尔孜孜不倦于这些诗人之作品的阐释 是想
藉这些诗歌而达乎 Ereignis 在他看来诗和语言和 Ereignis 是三位一体的 语
言如是说 也就是诗之为诗所在 也就是艺术品的起源
是 Ereignis 为我们指明了一条沉思语言之路 还是语言是一条通向 Ereignis
的切近之路 何者在先 这个问题本身不正确 语言与 Ereignis 是一体的 通达
任何一方面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就被带上前来 真正使我们入于其中的是我们的思
思带给我们语言 诗与 Ereignis 思是一种虚怀倾听的态度 尽管是 Ereignis 使
我们能虚怀 但只有思才能让我们倾听 然后去应答我们所听到的 当思把Ereignis
带上前来的时候 海氏带领我们从形而上学中转渡而出了 这就是海氏的终极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 海氏重释了古希腊思想 把第一次转渡指给我们 然后又带着我们
从中转渡而出 在他的思之领域中 人类思想经历了如下三个阶段 一是思与存在
的阶段 二是逻辑与形而上学的阶段 三是思与 Ereignis 的阶段 西方思想的历
程在他眼中 就是从源头而出的两次转渡

只还有一个上帝能救渡我们 这是一个深沉的思想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
出的慨叹 上帝究竟存不存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一声慨叹里那对
救渡的期待 现代人处于精神的贫困状态中 海氏称这种状态为 无家可归状态
世界黑暗的时代 虚无主义 上帝之缺席 将我们从这种贫困中唤醒 让我们沉
思救渡 期备救渡 这在海氏看来 是思想的第一要务 思想并不能直接给出实践
的指示 因为任何一个思想家都不可能把世界看透 而且对于无限的人类未来而
言,_每一个个体都太渺小了 在何处唤起这种期备 也就是说将时代的困境归于何
处呢 海氏选择了被我们称作 存在 的那个事件 这个世界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以及它如何成为今天的样子 不能是通过人做到的 但也不是没有人就做到的 我
用一个长久流传下来 含义很多而现在又遭废弃的字眼 存在 来称呼这个东西
需要人来启示它 维持它 使它成形 选集 1307 这个以存在来称呼的东西有
这样一种作用 它使人坐落于此 以一股力量安排着 要求着人 这股力量是在技
术的本质中来示出来而又是人自已所不能控制的力量 海氏称此种作用为 座架
正是在这种作用下 哲学被控制论代替了 哲学消散于心理学 逻辑学 政治学
哲学已经不能反思时代的根本状况 传到尼采就终结了的传统形而上学思想方法
就再没有能力去对现在才开始的技术时代的根本特点进思想工作了 选集 1309
因此就需要另一种思想 探寻这思想就是海德格尔的最终目的 这种思想就是思和
由思而来的 Ereignis 之说
海氏思想的主要目的 是把我们从形而上学中引渡出来 这就意味着对绝对真
理 对本质主义 对中心论 对方法的权威性 对主客两分法的否定 一旦否定了
这一切 我们的头脑中 我们以往的哲学中 还剩下什么 一无所有 但正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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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避免了陷入其中任何一方所导致的僵化 我们的头脑将永远是生机勃勃的 且
拥有了创造一切的可能性 什么是 Ereignis Ereignis 就是我们的思想所体现出
来的勃勃生机 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思的 方法论 它要求我们的思融天地神人于
一体 贯过去未来现在于一瞬 这是一种开放性的思维 充满创造力的思维 只有
这样理解 Ereignis 和它的现实性 才能避免把 Ereignis 当作比存在论更抽象的存
在论 Ereignis 更多的是一种思之境 而不是本体的本体 正是在这一境界中
我们所未知的 还未向我们开显的世界才有可能向我们敞开 如果说世界是一种神
秘 那么思就是海氏赋予我们的注视神秘的眼睛 当海氏说思把世界带给我们时
他并不是唯心论者 而是继承了康德的思路 如果我们不具备洞悉神秘的能力 我
们如何能进入神秘之域 正如康德所问 主体应具备什么样的条件认识才成为可
能 思 就是我们洞悉神秘的能力 是神秘向我们敞开的可能性 正是在这一点
上我们说思把世界带上前来 也正是在这一点上 思使我们在各个方面的前进成为
可能 在哲学终结以后 思将承担起指导科学的任务 它将为科学 为人类的生存
指明方向 并承担反思技术时代的任务
一切思想都是双刃刀 这是任何一个思想家都避免不了的问题 海氏通过对形
而上学和科学主义的批判来化解时代的困境 他向下挖掘得很深 几乎把形而上学
和科学主义连根拔起了 但问题是 科学与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是我们这时代建基
于其上的大地 我们可以毁掉房屋 却不能毁掉大地 错误不在于形而上学本身
而在于我们把形而上学视作思想的唯一基础 海氏在晚年说 思想的转变需要求
助于欧洲传统及其革新 思想只通过具有同一渊源和使命的思想来改变 但在他
传之后世的主要著作中 他对形而上学和科学的批判是不遗余力的 而且有些过火
或许他为了针砭痼疾不得不下狠手 但这种作法的负面影响是创造了巨大的思想混
乱 在他以后反形而上学成了一种时髦 人们甚至把形而上学与科学所代表的理性
精神也给反掉了 反理性 非理性这些话语随处可见 但理性的羁绊应当摆脱但理
性的精神不可亵渎 海德格尔对形而上学与科学主义的态度是严肃的 深沉的 是
理性精神的产物,因为他的破坏最终指向了一种建立 Ereignis 的建立 一切破
坏都应当为新的建设而服务 反之 就是野蛮的和荒谬的 对任何思想的破坏 都
应当是扬弃 而不是全盘否定 海氏对形而上学与科学主义的批判有把孩子和脏水
一起泼掉的嫌疑 这种批判的另一个问题是 它有悖于 Ereignis 的精神实质
Ereignis 的精神实质是天地神人的圆融一体 是过去现在未来的共同到时 如果
我们把古希腊思想视作思想的过去 把形而上学当作思想的现在 把 Ereignis 视
作思想的将来那么为什么三者不能以未来为核心同时到时呢 思想的三个阶段应
当是能圆融一体的 希腊的朴素与形而上学的精确与 Ereignis 的亲切并非不可相
融 如果 Ereignis 的精神实质是 三相圆融 那么对形而上学与科学的批判背离
了这种实质

92
海氏思想的根基之一是 在之中 的思想方法论 在世界中 在烦中 在 Ereignis
中 此在只有在世 才能对存在者有所领悟 存在者只有在上手状态中 才能被领
会 存在者的存在是在 场 中 人的诗意栖居是进入 Ereignis 中 入于天地神
人的世界游戏中 可以说 在之中 是海氏思想在方法论上的出发点 入乎其内
才能领悟到 体验到 认识到存在者的存在 这是海氏的基本思路 出乎其外的超
越是海氏所不能允许的 尽管他强调此在的超越性 但他所看重的 是此在的在世
是烦 不能出乎其外 这无疑是一个思想的局限 海氏曾经说当他看到宇航局从太
空中拍摄到的地球照片时 他吓坏了 他的恐惧来自人类走出自己生存的世界这一
壮举对他的 在之中 思想的撞击 他认为人类被连根拔起了 而人的本质在他看
来就是 在之中 当人类从诸多存在者中抽身而出时 这无疑在他看来就是对人
在本质的背离 但不能出乎其外 怎能纵览全局 人类要发展就必须不断的从自身
的狭小圈子里摆脱出来 科学要发展 就必须立身于对象之外 审视事物的内在构
造 从这个意义上说 海氏的思想是排斥科学的 但问题是 科学依然是这个时代
发展的主动力 入乎其内的生存不应当阻碍出乎其外的发展 但海氏的整体思想决
定了入乎其内 就不能出乎其外 伟大之思者 必有伟大之迷误
海德格尔曾经说 三百年后 Ereignis 之时代才能到来 我们不知道这 三百
年 是思想家胸有成竹的预测 还是无奈的推诿 Ereignis 到底是未来时代之面
貌 还是精神的理想国 如果是前者 那么除了思与语言之外 通达 Ereignis 之
时代的动力何在 如果是后者 那么 Ereignis 就又是一味人类精神的麻醉剂 但
这在人类之思面前 已不重要了 思想在命运的长河中摆渡 精神在救渡的期备里
挣扎 道路在那里 终有一死者的悲怆 在于在思的道路上 看不到终点 思之伟
大 在于永恒 思者之伟大 在于思者之在思想的道路上永不停息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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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编 海德格尔的美与艺术之思

为什么海德格尔通过此在对存在的苦苦逼索 在三十年代中转变为对艺术作品
的追问 而这一追问却又仅仅得出这样一种结果 本文的思考关涉到艺术之谜
这个谜就是艺术本身 这里绝没有想要解开这个谜 我们的任务在于认识这个谜
这是海德格尔在 1956 年 也就是 20 年后 为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所作的后
记中的第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这句话看作海德格尔对自己所作思考的否定
呢 我们期待着一种关于艺术的深刻洞见 期待得到一张走出艺术之迷宫的指引
图 结果却只得到了一份关于迷宫之 谜 的说明书 如果不是否定 那么这种思
考到底给予了我们什么有益的东西 认识这个谜究竟能给我们最终破解这个谜带
来什么样的启示和指引 十年之后 也就是 1966 年 海德格尔又一次向我们解释
他的艺术之思究竟是在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向艺术要求 我只是说 艺术占据什
么样的地位 这是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 也就是艺术处在什么地方 艺术占有什
么样的地位 或许就是海德格尔的艺术之思回答或者试图回答的真正问题 但这却
不是我们思考 海德格尔艺术之思 想要得到的全部答案 这个 真正问题 将指
引我们的研究 与此同时 我们还想知道 海德格尔解答这个问题时所走过的每一
步对我们研究艺术与美的诸多问题又会有何种样的启示 因而 我们要重走一遍海
德格尔所走过的路 在前瞻后望 左顾右盼中 在疑虑不安 小心谨慎中
通过对海德格尔前期之此在之基础存在论的研究及其美学意义的思考 通过对
海德格尔思想之总体面貌的鸟瞰 我们获得了思考海德格尔关于美和艺术问题的平
台 创造了理解海德格尔美与艺术思想的解释学处境 平台在这里的意思是 我们
将要进行的全部解释活动都将以以上研究的全部结果为起点 以它们为基础 而解
释学处境则是说 为了达到解释的深刻与阐释的适度性 或者说真理性 我们将
不仅仅把解释活动停留在海德格尔对于这些问题的相关文本中 而是以一种还原的
态度 将这些文本所提出的每一个观点都还原到海德格尔思想的整体中去 寻找这
些观点背后的方法论指导 探寻每一个重要概念的本源与本质 从而揭示海德格尔
艺术之思的意义与贡献 以及他的这些思想的历史性 也就是这种思想对前人的继
承与发展和后人对它的继承与扬弃 在这一编中 我们将按以下进程来展开对海德
格尔艺术之思的研究 一 艺术论 二 美学观与美论 三 美学史论 四 诗论

海德格尔 林中路 中译本 63 页


见与 明镜 记者的谈访 只还有一个上帝能够救渡我们 引自 海德格尔选集 131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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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海德格尔的艺术论

为什么某物被我们称为 艺术品 这一物必须要和其它物相比显示出什么样


的差异我们才能称之为艺术品 这个问题可以称作艺术哲学的基本问题 这个问题
是要弄清楚艺术作品作为艺术作品的作品性 也就是说 当我们在一堆杂物中指出
某一件东西为艺术品时 这件东西凭借自身的何种性质而进入了艺术作品的行列
这是一个关于艺术作品的本质的问题 这样一种对艺术之本质的追问在美学研究中
是最寻常的追问方式 但是在对本质的追问之后还隐藏着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在海
德格尔看来是艺术作品的本源问题 本源在这里不是时间意义上的本源 海德格尔
将其用作本质之源 追问艺术作品的本源也就是追问艺术作品的本质所从之出的根
源 也就是本质的根据问题 这样一种对艺术作品的追问方式是前所未闻的 这一
问也逼迫出了对于艺术的更深入的思考 从而将艺术哲学带上一个新的境界 那么
海德格尔的艺术论对美学究竟有何创新呢 让我们逐一审视海氏艺术论的特异之
处 海德格尔艺术论对艺术的追问展现为四个方面 依次为艺术作品的物性论 艺
术作品的本质论 艺术作品的创造论 艺术接受论

第一节 物性论 艺术问题的阿基米德点

海德格尔对艺术的追问从寻找这一问题的最现实的不可怀疑的起点开始 从寻
找恰当的切入点开始 在艺术 艺术作品 艺术家三者中 海德格尔认为艺术是本
源性的 艺术家和艺术作品的规定性都来自艺术 艺术是它们的本源 但艺术是个
集合名词 从最一般意义上我们都把它理解为一个名词 它的存在方式还是有待
于清理的 而艺术作品的存在却是不可怀疑的 所以探寻艺术的本质应当从现实的
艺术作品开始 这一思路并不新鲜 因为黑格尔将美学视为美的艺术的哲学时 也
走了这条路 那么探寻艺术作品的本质应当从那里开始呢 面对一件艺术作品 我
们最能确定的和最不能怀疑的是什么呢 是艺术作品首先是一 物 是一个 东
西 这是一切对艺术的反思都不能否定的事实 建筑物中有石头 木刻中有木头
绘画中有颜料 音乐中有声响等等 无论我们是艺术作品视为比喻也好 符号也好
这正是我们最习以为常的思考艺术的概念框架 都是需要通过艺术作品的物因
素来把别的什么东西敞开出来或者结合起来才成其为艺术作品 这就是说 艺术作
品的物因素是追问艺术问题的最不可怀疑的起点 艺术作品中的物因素仿佛是一
个屋基 那别的东西和本真的东西就筑居于其上 而且 艺术家以他的手工活所真
正地制造出来的不就是艺术作品中的这种物因素吗 现在的问题是 究竟什么

海德格尔 林中路 中译本第 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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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物 如果我们判断说 艺术作品 是 一物 或者不 是 一物 要进行这种同
一判断 我们就必须首先说明物与艺术作品二者的本质规定性 然后才可能进行同
一判断 这也就是说 我们刚才理所当然的认为 艺术作品首先是一物 看来是有
问题的 因为在这一判断中 我们既不知道艺术作品是什么 也不知道 物 是什

那么什么是 物 这又是一个和常识较劲的问题 因为我们习惯于认为一切
皆物 而且认为这无需证明 但实际上我们对某物作 这是一物 这样一个判断时
我们总是有所依据的 这个依据就是 物 之物性 把何种性质当作物之物性 这
是哲学上的一个大问题 是西方哲学的基本问题之一 因为这个问题决定了对存在
者之存在的解释 在海德格尔看来 西方对物的解释大体是可以概括为三种
一 物最初被希腊人经验为存在者的在场状态 是存在者之显现 但是在我们
上一章所揭示的第一次转渡中 物之物性被规定为具有诸属性的实体 这是第一种
这是最为流行的一种解释 但这种解释并不令人信服 它所规定的物结构 实体与
属性的统一 似乎来自简单陈述句的结构 主语与谓语的联结 这种陈述结构的
普遍可适用性赋予了这种物概念 物是它的特征的载体 的普遍有效性 它适合于
一切存在者 无论是物性的还是非物性的 因此把物之物性规定为特征的载体没有
切中物之物因素 没有切中物的根本要素和自足性 我们无法通过它进行 物判断
所以这种解释与其说把握了物 不如说扰乱了物
二 为了避免挤进物我之间的东西 比如概念 判断的结构等等 的干扰 为
了让 物 与 我 处于一种直接遭遇之中 物被规定为在感性的感官中通过感觉
可以感知的东西 也就是说物是感官上直接被给予的多样性的统一 但这样一来
物就等同于人的感觉 这实际上是让物消失不见了 物本己的自持性被遗忘了
三 第一种解释把物与人隔得过远 第二种让人与物离得太近 于是有了第三
种解释 物是质料与形式的综合 质料引起物的感性涌现 如色彩 硬度 大小
音响等 形式给了我们物的外观 这使它可以成为我们观察与判断的对象 在质料
与形式的综合中 人的感性需求与知性需求都可以得到满足 而且它又具有普遍有
效性 它对自然物和用具物都适用
这第三种对物的解释可以被我们用来解释艺术作品中的物因素问题 作品中的
物因素显然就是指构成作品的质料 质料是艺术家创造活动的基底和领域 这要样
一种对物的认识极大的影响着我们的美学观念 因为 质料与形式的区分 而且以
各种不同的变式 绝对是所有艺术理论和美学的概念图式 这也就是我们苦苦
抓住物之物性不放的原因 在对物之物性的规定中 包含着对艺术与美的认识的根
源 但以这种对物的解释来解释艺术作品的物性仍然有问题 在艺术理论与美学中

林中路 1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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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料与形式是解说艺术作品的特质中最为常见概念结构 它几乎成了艺术作品的原
生的规定性 但质料与形式的统一就是艺术作品的本质吗 显然不是 因为我们可
把这种结构应用到任何一个存在者身上去 以此我们并不能把艺术作品与其它非艺
术作品式的存在者区分开
那么形式与质料结构的本源又是什么 艺术作品就是这种质料 形式结构
的本源吗 是不是说由于有了艺术作品 我们才有了将质料与形式区分开的意识
吗 不是 将形式与质料区分开实际上源自物的有用性 一物之所以有用 是因为
质料服从于某种形式 形式是对质料诸部分的空间位置分布与排列 这种分布与排
列使得质料作为一个整体可以完成某种目的 可以说形式规定了质料的选择与种
类 比如说 斧子的形式要求是便于抓握 有足够的硬度 锋利 在工匠造斧子的
时候 这种形式要求决定着工匠对质料的选择与安排 而形式又是在有用性中显现
出来的 有用性是一种 存在者的 基本特征 由于这种基本特征 这个存在者
便凝视我们 亦即闪现在我们面前 并因而现身在场 从而成为这种存在者 不光
是赋形活动 而且随着赋形活动而先行给定的质料选择 因而还有质料与形式结构
的统治地位 都建基于这种有用性之中 有用性是器具的本质 因而 质料与形
式就寓于器具的本质之中 质料与形式并不是物之物性的原始规定性 因而 对物
的第三种规定性仍然不能揭示物之物性
通过否定以上三种对物之物性的规定 我们实际上是否定了从这三个方面对艺
术作品之作品的规定 艺术作品不是某种特性的载体 不是感觉多样性的统一 不
是具有形式的质料 或者可以说 艺术作品包含了以上三种物性 但这在三种物性
并不足以把它的其它非艺术作品式的存在者区分开来 那么究竟什么是艺术作品的
作品性呢 海德格尔在此想出了一个迂回的办法 他发现器具具有一种艺术作品与
物之间的中间性质 它是物而又超于物 因为它是被有用性所规定的 它不是纯然
之物 它是艺术作品而又逊色于艺术作品 因为它没有艺术作品的自足性 因为海
德格尔认为 找出器具之器具性将对我们认识物之物性和艺术作品之作品性不无启
发 那么 哪条道路是通往器具之器具因素的呢 我们应如何去了解器具事实上
是什么呢 现在必需做的步骤必须绝对避免任何传统解释的武断定论那一类的作
法 对此 如果我们不用某种哲学理论 而径直去描绘器具 那就最为保险了

同上 12 页
以上关于 物 的深入分析实际上是 存在与时间 一书中相关问题的延伸 在 存在与时间 中译本 80 页
中 海德格尔已经揭示了以 物 为起点的必然失败 把存在者说成是 物 这种说法中就有一种未曾言
明却先入为主的存在论描述
林中路 16 页 摆脱哲学理论的束缚而径直去描绘器具 这说明了一种对哲学的不信任和失望 以及对
艺术性的描绘的期待 这或许能够说明海德格尔的 转向 的原因以及他对艺术如此重视的原因 在此我们还
要特别注意到一个转弯 在 存在与时间 中 海德格尔把用具的用具性进行了这样一种先行界说 用具性
首先体现为 为了作 为了作 的各种方式就构成了用具的整体性 单个用具在用具的整体性中
成为上手状态 而事物的上手状态体现出合世界性 这一系列过程详见我们在第一章第四节中的分析 简

97
海德格尔选择了描绘农鞋 为了让描绘有一个直观的出发点 海德格尔又选了
梵高的名画 鞋 作为现实的例子 这就是他那著名的对梵高所画的农鞋的诗意
描绘
从鞋具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 凝聚着劳动步履的艰辛 这硬梆梆
沉甸甸的破旧农鞋里 聚积着那寒风陟峭中迈动在一望无际的永远音调的田垅上的
步履的坚韧和滞缓 皮制农鞋上粘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 暮色降临 这双鞋在田野
小径上踽踽而行 在这鞋具里 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 显示着大地对成熟的谷物
的宁静的馈赠 表征着大地地冬闲的荒芜田野里朦胧的冬眠 这器具浸透着对面包
的稳靠性的无怨无艾的焦虑 以及那战胜了贫困的无言的喜悦 隐含着分娩阵痛时
的哆嗦 死亡逼近时的战栗 这器具属于大地 它在农妇的世界里得到保存 正是
由于这种保存的归属关系 器具本身才得以出现而自持 保持着原样
以上描绘的一切都是从画中得出来的 都是对一件艺术作品进行体验的结果
对于农妇而言 鞋只是一件处于她的上手状态的用具 以上所描绘的一切对于农妇
太寻常了 以至于她从不留心 从不思量 那么她是通过什么掌握 尽管是不自觉
地 我们唯当在艺术作品中才看到的一切呢 答案是 虽说器具的器具存在就在
其有用性之中 但有用性本身又植根于器具之本质存在的充实之中 我们称之为可
靠性 凭借可靠性 这器具把农妇置入大地的无声的召唤之中 凭借可靠性农妇才
把握了她的世界 大地和世界为她而存在 为伴随着她的存在方式的一切而存在
但只是在器具中存在 这里我们遭遇到了第一个不能绕过的关键词 可靠性
在解说可靠性之前我们先回顾一下我们在第一章第四节中在解说世界概念时
对物的解说 在那里 从 物 到 用具 这一个过程和这里是相同的 不同之处
在于 在解说世界现象中我们可以看到海德格尔从用具的用具性引出了用具的整体

言之 在那时里 海德格尔是就用具来揭示用具的用具性 而在此处 海德格尔要借艺术 或者说艺术已经揭


示了用具之用具性
不知为什么海德格尔对梵高的 鞋 倍感兴趣 在后来修订出版的 形而上学导论 一书中也用了这个例子
见中译本 35 页 它可能比 艺术作品的起源 更早 但问题是 海德格尔在这里犯了一个错误 梵高一生
画过八幅以鞋为内容的画 其中有三幅符合海德格尔所说的 鞋子磨损的内部那黑乎乎的敞口 一个美国人
梅耶 夏皮罗曾经写信问过海德格尔究竟他指的是哪一幅 海德格尔回信说是 1930 年 3 月在阿姆期特丹展出的
那一幅 显然是指梵高作品第 255 号 但这幅画上的鞋是梵高自己的鞋 而且穿这双鞋的时候梵高生活在城镇
中 这个错误有多大呢 往大了说我们可以在说海德格尔在自欺欺人 根本就没有他所说的显现于作品中的真
理 梅耶 夏皮罗这样批评道 他依然记得从梵高的油画时所获得的一系列有关于农民和泥土的动人联想 而
这些联想并非绘画本身所支持的 反倒是建立在他自己的那种对原始性和土地怀有浓重的哀愁情调的社会基础
之上的 他确实是 想象一切而后又将之投射到绘画之中 在艺术面前 他既体验太少又体验过度 引
自 世界艺术 2000 年 3 期 描绘个人物品的静物画 关于海德格尔和梵高的札记 一文 往小了说 我
们可以认为这只是个举例不当 他完全可以借这双鞋描绘梵高本人的世界 而不必非要说农妇的 但无论如何
这有点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为他在文中还有一段振振有词的批评 要是认为我们的描绘是一种主观活
动 事先勾勒好了一切 然后再把它置于画上 那就是糟糕的自欺欺人 要是说这里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我们只能说 我们占在作品面前体验得太过肤浅 对自己体验的表达粗陋 太过简单了 林中路 19
页 他正犯了这样的错误 不过我们应当以得鱼忘筌的态度看待这个错误 不应当以此放弃对海德格尔艺术之
思的探索 我们的任务是采掘 而不是毁坏
林中路 17 页
林中路 18 页

98
性和用具的上手状态并将用具看作指示 从而引出了作为因缘整体的世界现象 而
在此处 对用具的用具性的思考切入到了 器具之本质存在的充实 之中 这一差
异非常值得重视 这里或许暗藏着海德格尔思想之转向的秘密
器具之本质存在的充实就是可靠性 这话怎么理解 可靠性是有用性吗 不
是 器具的有用性只不过是可靠性的本质后果 有用性在可靠性中漂浮 只有在
可靠性中才有器具的真实存在 可以说可靠性就是器具之器具性的本源 如何理解
这个 可靠性 可靠性是器具性的本源 有用性在可靠性中漂浮 这就是说 可
靠性是器具之所以为器具的那些本己的性质 比如说 一把铁锹 它的有用性之根
据在于 一 它的质料的坚硬 二 它的形状之尖利 三 它的长柄之便于抓握
四 它的构造之便于用力 等等 这一切性质是铁锹之可以被我们所用的根据所在
这一切构成了它的本质存在 这些东西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物的本己的坚固性与持
久性 器具的器具存在 也就是它的可靠性 就是 按照物的不同方式和范围把一
切物聚于一体 因而可靠性无非是指那些构成器具的物的本己属性 这一范畴极
其重要 下文中我们会发现可靠性在海氏艺术论中的根基性作用
虽然获得了器具的器具性及其本源 可靠性 但物之物性以及作品之作品性
仍然没有揭示出来 海德格尔在此出人意料的转了一个弯 突然问到 我们已经
获得了器具的器具存在 然而 是如何获得的呢 回答是 不是通过对一双鞋
的实物的描绘和解释 不是通过对制鞋工序的讲述 也不是通过对张三李四实际使
用鞋具的观察 而是通过对凡高的一幅画的观赏 这幅画道出了一切 走进了这幅
作品 我们就突然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其况味全然不同于我们惯常的存在 海德
格尔的意思是说 艺术作品使我们懂得了真正的鞋具是什么 器具的器具存在在艺
术作品中露出真相 那么 在艺术作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东西发挥了作用
从而使我们懂得了器具的器具存在 海德格尔认为发生了这样的事 如果在作品
中发生了一特别存在者的显露 它的为何和如何的显露 那么艺术中的真理就便产
生和发生了 在艺术作品中 存在者的真理将自身置入作品 置入 此处意
味着 即是置放在显要位置上 一个存在者 一双农鞋 进入作品 处于其存在的
光亮之中 存在者的存在的显现恒定下来 简单地说 艺术作品中有存在者之真
理 而真理我们已经先行解说为存在者的被揭示状态 无蔽 也就是说 在艺术
作品中 存在者处于被揭示状态 即农鞋在梵高的画中达到了它的存在的无蔽状态
必须指出 在这个转弯中有一个 独断 既认为器具的器具性与可靠性可以
在艺术作品中得到把握 海德格尔没有解释艺术是如何作到这一点的 而是把这一

同上 19 页
诗 语言 思 中译本 37 页 此处采用彭富春先生的译文 同时也参考了英译本 我们认为这一译本比孙周
兴译本来得简明流畅且易于理解 为了尊重汉译 我们将尽量在两种汉译中进行选择 除非在有特殊需要的情
况下我们将就英译本与德文本做出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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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当成了由艺术作品自身所包含的 当然 这种论证方式并不奇怪 康德在证明
先验综合判断何以可能这个最要害的问题时采用的也是这种方法 不直接证明
先验综合判断可以可能 而是根据它已经存在自然科学与几何学中这个事实 得出
结论它既然已经存在 所以必定是可能的 在这里海德格尔显然同样认为 艺术作
品揭示器具的器具性与可靠性这一事实既然已经存在 那么就无须证明它是不是可
能 这样一种理论预设似乎预示着海德格尔想借艺术 而不是以艺术为目的
来说明某种超越于艺术之上的理论目的 或者说艺术仅仅是其一个实际存在的例证
就像几何学对于康德一样 借这个例证而获得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我们认为或
许是除此在而外的另一条通向存在之路
通过梵高的鞋这个例子 海德格尔认为借助于艺术作品 存在者的真理显现出
来了 当然只是在 艺术作品 中 在此我们必须牢记艺术与艺术作品之间的差异
研究的最终目的是把握 艺术 但却是从艺术作品开始的 我们探求艺术品的现
实性 是为了现实地找到其中包含的艺术 现在通过对一件艺术作品的体验 海
德格尔发现存在者之真理在其中发生了 这时候他暗地里作了一个推论 前提
A 在艺术作品中存在者的真理发生了 B 存在者的真理就是艺术作品的本源 或
者说本质 C 而艺术作品的本源是艺术 这是先行给定的 结论 存在者之真
理的发生就是艺术的本性 海德格尔将这个结论表述为 艺术的本性是 存在者
的真理将自身设入作品 但这与其说是个结论 不如说只是个研究的方向 对于前
提 A 我们在问 真理究竟是如何在作品中发生的 对于前提 B 我们在问 为什么
存在者的真理就是艺术作品的本源 对于前提 C 我们要问 艺术是如何让自身成
为艺术作品的起源的 艺术如何将自身现成化为艺术作品 通读 艺术作品的起源
全文 我们会发现海德格尔行文的过程 物与作品 作品与真理 真理与艺术

恰恰是解释这几个前提的过程
那么这个命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美学上它想说明什么呢 或者说 在美学上
它带来了什么新东西呢 海德格尔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迄今为止 人们还认为艺术是与美的东西或美有关的 而与真理毫不相干 产生这类
作品的艺术亦称为美的艺术 以便与生产器具的手工艺区别开来 在美的艺术中 艺术本身无
所谓美 它之所以得到此名是因为它产生美 相反 真理倒是属于逻辑的 而美留给了美学
可是 艺术即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这一命题是否会使已经过时的观点 即那种认为艺术是现实
的模仿和反映的观点卷土重来呢 当然 对现存事物的再现要求那种与存在者的符合一致 要

诗•语言•思 38 页
这种对美学史的概括是我们不能同意的 在第二章我们研究海德格尔的真理观对于美学与艺术哲学的可能影
响时我们已经指出从真理的角度思考美与艺术的本质和意义乃是西方美学的根本性的物质之一 把艺术和真理
联系在一起并不是什么新鲜话题
这种概括我们也不同意 因为从西方美学史来看 绝大多数美学家是从真 善与美相统一的观点来看待美的
本质的 即便没有明确这样说 也会给三者指定一个共同的根基 或者让三者互为目的

100
求去摹仿存在者 在中世纪 我们称之为符合 亚里士多德早已说过肖似 长期以来 与存在
者的符合一致被当作真理的本质 但我们是否认为为梵•高的画描绘了一双现存的农鞋 而且是
因为把它描绘得惟妙惟肖 才使其成为艺术作品的呢 我们是否认为这幅画把现实事物描摹下
来 把现实事物转置到艺术家生产的一个产品中去呢 绝对不是

说以往对艺术的认识与真理无关这一点我们不服 但担心别人把自己误解为是
在把 艺术摹仿现实 这个陈词滥调再说一遍倒是很现实的担心 因为如果把他所
说的真理理解为惯常意义上的 符合 的话 那么他的确是把陈词滥调又说了一遍
为了表明那 绝对不是 他的想法 就需要辩护和更深入一步的说明 艺术作
品绝不是对那些时时现存手边的个别存在者的再现 恰恰相反 它是对物的普遍本
质的再现 但这个辩护怎么看都是陈词滥调 从亚里多德士说 诗比历史更真实
起 艺术作品就被看成是摹仿一般与普遍 这也是德国古典美学的基本看法 那么
海德格尔想要说什么呢 什么是他所说的 物的 普遍本质 这个 物的普遍本质
如何 在 艺术作品又如何与这种物的普遍本质相一致 问题问的更具体一点就
是 说艺术作品摹仿物的普遍本质 那么好 古希腊的神庙摹仿的是什么物的普遍
本质 荷尔德林的赞美诗 莱因河 描摹的又是什么 这些东西都不是用传统意义
上的 物 所能概括的 海德格尔因此认识为只能从 真理 的角度 也就是 存
在者之存在的开启 才能回答这些问题 换言之 他所说的物的普遍本质 就是
指存在者之存在的开启 也就是存在者的无蔽状态
需要清理一下这个观点对于传统美学的意义和影响 按照海德格尔自己的说

现在 我们占在我们思考的显著成果面前 如果我们还可以称它为成果的话 有两点
已经明朗了 第一 流行的物的概念不足以用来把握作品的物性因素 第二 我们意图根据流
行的物的概念将其把握为作品的最切近的现实性的那个东西 即物性的根基 并不以此方式归
属于作品
如果我们在作品中寻求物的根基 实际上也就不自觉地把这作品当作了器具 并在器具上
准予建立一座包含着艺术成分的上层建筑 但作品并不是器具 并不是被配置上审美价值的器
具 作品丝毫不是这样的东西 相同之处仅仅在于 作品与器具一样 只有当其不再内含和需
要自身特有的器具特征 不再需要有用性和制造过程时 才是纯然一物

这两个成果说明 不能从物性的角度研究艺术作品的本质 因为物性是以器具


性为其根基的 我们已经指出 物性的根基是作品最直接的现实 若要把握这种
物性因素 传统的物的概念可是毫无助益的 因为它自己都不曾把握物因素的本质
流行的物的概念把物规定为具有形式的质料 这根本就不是出自物的本质 而是出

林中路 20 页
同上
林中路 22 页

101
于器具的本质 我们也已经表明 长期以来 在对存在者的解释中 器具存在一直
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优先地位 人们过去未曾予以思考的这种器具存在的优先地位启
示我们 要在避开流行解释的同时重新追问器具因素 这也就同时要求我们重新
思考艺术作品的作品性 艺术作品不是器具 因而通过对器具的研究不可能获得作
品的作品存在 以此海德格尔对传统美学进行了批评 因为在他看来传统美学总是
从器具的角度追问艺术作品的存在 把艺术作品视为半物半器的东西 这是 美学
的追问态度 美学对艺术作品的认识自始就把艺术置于一切存在者的传统解释的统
辖之下 这个传统解释就是 质料 形式 这一二元对立的实在论
我们原以为艺术作品是一 物 这是追问艺术问题最不可怀疑的出发点 但海
德格尔在这里的探究得出的结论却是说由物到艺术行不通 这实际上是说 任何从
实在经验出发对艺术问题的思考都是成问题的 因为我们所理解的 物 主要是
指 质料 形式 二元模式之下的实在之物 对这实在之物的经验是我们最基础
的最本源的经验 以往对艺术问题的思考大都是以对实在的经验为起点 为参照的
我们总是把从艺术而来的经验与从实在而来的经验进行比较 从而把对艺术的经
验 也就是审美经验 理解为对实在经验的变相 如模仿 假象 虚构 幻觉 巫
术 梦幻等等 都是在与实在的比较中获得其定义的 而以上这些变相的对实在经
验往往会导致对艺术与美的失望 因为模仿终不是本真 假象 虚构 幻觉等等都
难免破灭 这就是美学的本体论困境 的根源所在 既然从实在之物到艺术作品这

条路行不通 那么艺术作品究竟是不是一 物 在这个问题悬而未决之际 海德


格尔在一件艺术作品中发现艺术作品倒可以揭示物之物性 那么在艺术作品中发生
了什么呢 问题转变成了 从艺术到物
既然是从作品到物 那么作品就成了思的起点 如何认识作品之存在哪 海德
格尔选择了从作品的 现实性 出发 他所谓的现实性 我们认为就是艺术作品所
以为艺术作品的作品性 借这一作品性我们可以把艺术作品与其它非艺术作品的存
在者区分开来 这一选择的前提是 把作品从它自身以外的东西的所有关系中解
脱出来 从而使作品只为自身并根据自身而存在 这一前提对于整个美学史而言
是革命性的 因为以往对艺术作品的研究完全建立在艺术作品无自性这样一种认识
上 换言之 以往对艺术的研究从不是从艺术作品本身出发的 而更多的从艺术作
品以外的东西为出发点研究艺术作品 可以说 以往的艺术哲学与美学对艺术作品

林中路 21 页
同上 22 页
这种本体论困境的真正源头是康德 物自体不可知论决定了即便事物有一个 实在 本体意义上的 它
也是没有被认识的 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把艺术与美仍当作是对物自体 也就是实在的某种反映 或者把物自
体当作自身的本体 那么艺术和美当然没有符合物自体的真理性 艺术和美由此就成了对实在的绝对地变形或
者说歪曲
林中路 23-24 页

102
的研究 是一种生态学的研究方法 它所关注的是艺术与所处世界的关系问题 它
的最常见的命题是 艺术与 与什么呢 可以是社会 可以是意识形态 可以
是科学 可以是心理学 人类学 宗教 考古学等等 总之 可以是艺术作品与其
所处世界的全部关系 而到海德格尔这里 问题终于问到了 什么是艺术作品本
身 而且 终于胆敢宣称 作品只为自身并根据自身而存在
在否定了从物到艺术作品的研究 挖掉了传统美学的根基之后 从 物与作品
的角度进行的研究只获得了一个建设性的成果 那就是 艺术作品以自己的方式
开启存在者之存在 这种开启 即解蔽 亦即存在者之真理 是在作品中发生的
在艺术作品中 存在者之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 艺术就是自行设置入作品的真理
因此研究的下一步应当是研究艺术作品与真理的关系 这在海德格尔看来 是研
究艺术作品自身的第一步

第二节 艺术本质论 真理与真理的发生

海德格尔是以这样的题目 作品与真理 开始对艺术与艺术作品自身进


行研究的 这是不是说探寻又回到了老路上 又开始从作品以外寻找作品的规定
性 还是说 作品和真理中间还存在着一种不为人所知的关系 借助这种关系我们
可以深入到作为艺术作品之现实性的艺术中去 我们认为后一点正是海德格尔的
思路 而这个思路的出发点 是艺术作品如何 存在 的问题 存在问题包含有两
方面的内容 一是指存在的 意义 问题 在 存在与时间 中我们已经指出海德
格尔所说的存在 就是指存在的意义 事物总是以 意义 的方式使自身显现出来
而意义就是指 某一物的现身在场带来了什么样的本质性后果 二 存在的方式问
题 即存在者存在于何处 它的存在具有什么样的结构 它以什么样的方式现身在
场 海德格尔在此处对艺术作品的研究 也是从艺术作品的存在开始的
在 存在与时间 中 存在被分为本真的存在和非本真的存在 在对艺术作品
之存在的研究中海德格尔承袭了这个区分 这是理论上的不得不然 因为他想要研
究的是艺术作品自身 也就是要把作品作为 纯粹自立者 反过来就有了艺术作
品的非纯粹自立状态 也就是处在各种关系之中的状态 为了通达艺术作品自身
就有必要使作品从它自身以处的东西的所有关系中解脱出来 从而使作品 只为了
自身并且根据自身而存在 从方法论上讲 这实际上是海德格尔在 存在与时间
中所使用的生存论还原这一方法在艺术作品领域内的延续 我们在第一章中已经介

这也就是伽达默尔所说的 纯粹的艺术作品 见 真理与方法 109 页


林中路 23 页
这也就是说 此前所作的从物的角度对艺术作品的研究还没有接触到艺术作品本身 而只是外围研究 它的
成果也只是说明了从物的角度研究艺术作品行不通 所以说真理对艺术作品自身的研究是从艺术作品的存在开
始的

103
绍了这种方法 其本质是把存在者的存在还原到此在的生存中去 追问存在者如何
向此在显现自身 而在艺术作品领域内 海德格尔试图追问艺术作品在其产生之时
的存在论意义 追问在其自身的生存世界中艺术作品如何显现自身 二者的不同
之处在于 生存论还原是以此在为中心 以此在为还原的最终目的地 而在艺术领
域中 还原的中心是艺术作品 自身
由于追求艺术作品 自身 因而艺术作品在海德格尔这里就有了一个存在论
意义上的二重区分 艺术作品的本真存在 艺术作品的 作品存在 艺术作品
的非本真存在 作品的 对象存在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区分 也是一个开创
性的区分 让我们结合海德格尔所举的例子来看一看这一区分到底说了些什么
就艺术作品的存在方式而言 最常见 最普通的存在方式是陈列于艺术馆或展
览馆中 这就使得艺术作品处于这样一个因缘整体网中 它要满足公众我个人的艺
术享受 要成为官方机构照料和保护的对象 要成为鉴赏家和批评家品评的对象
要成为艺术商操劳的对象 要成为艺术史 考古学和历史学的科学研究对象 但是
在这所有的操劳中 我们见不到艺术品 自身 为什么 这个 自身 究竟指什
么 让我们来看一看海德格尔下面这一段论述
在慕尼黑博物馆里的 埃吉纳 群雕 索福克勒斯的 安提戈涅 的最佳校勘本 作为
其所是的作品已经脱离了它们自身的本质空间 不管这些作品的名望和感染力是多么巨大 不
管它们被保护得多么完好 人们对它们的理解多么准确 它们被移置到一个博物馆里 它们也
就远离了其自身的世界 但即使我们努力中止和避免这种对作品的移置 例如在帕埃斯图姆探
访神庙 在班贝克探访大教堂 现存作品的世界也已经颓落了
艺术作品远离了自身的世界 自身的本质空间 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新意的提法
这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呢 世界之逃离和世界之颓落再也不可逆转 作品不再是
原先曾是的作品 虽然作品本身是我们在那里所遇见的 但它们本身是曾在之物
作为曾在之物 作品在承传和保存的范围内面对我们 从此以后 作品就一味地只
是这种对象 它们对我们 虽然还是先前自立的结果 但不再是这种自立本身了
这种自立已经从作品里逃逸了 所有艺术行业 哪怕它被抬高到极致 哪怕它的一
切活动都以对象为轴心 它始终只能达到作品的对象存在 但这种对象存在并不构
成作品之作品存在
作品的对象存在不构成作品的作品存在 多么奇怪的想法 这似乎是说一件艺

尽管这一显现也是有方向性的 它的指向仍然是此在 但重点却有了一个偏移 如果说在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中强调的是存在者向此在的显现 那么在这里 就是强调存在者自身的显现 这时里显然包含着一个对此在的
基础存在论的纠正 纠正其表面上强烈的人类中心主义倾向 因为我们在这里可以发觉 理论的重点已经不是
从此在角度所看到的存在者 而是存在者 自身 这样一种重点上的转变我们将在研究海德格尔的艺术思想
的其思想体系中的地位时再作进一步研究
林中路 24 页
同上

104
术作品 比如敦煌石窟中一件石雕 当它处在石窟中时 它就是作为自身的艺术作
品 一旦它被移到了一个博物馆中 那么它就不是艺术作品自身 而仅仅是作品的
对象存在 海德格尔的论述似乎还在说 如果这个石窟是在唐代开凿的 那么唐代
以后的任何时代即便你走进了那个石窟 那个石窟中的石雕也已经不是作品的作品
存在了 这就是说 在下面的任何一个条件下 伟大艺术都会丧失其伟大 艺术脱
离其世界 艺术所开启 所反映 的世界过去了
这个想法似乎是把艺术作品的时间性绝对化了 让我们回到第二章第五节 在
那一节中我们指出海德格尔关于 时间性 的思想暗示着 一 艺术作品永不能摆
脱 在世界中 的命运 二 艺术作品唯当其 现身 于世界中才成其为艺术作品
才能够 存在 三 艺术作品总是以到时的方式 在此在的时间性的生存中显现
自身 由此我们得出结论 对艺术的研究有了一个研究重点的转变 从艺术作
品转到揭示艺术作品之存在的此在 更简单地说 欣赏者 但海德格尔关于艺术
作品之作品存在的想法似乎推翻了我们的推论 他似乎是说 艺术作品就是时间性
的 离开了它所处的时间与世界它就不是自身 这实质反映了 存在与时间 和 艺
术作品的起源 两文在思想方法上的根本不同 在 存在与时间 中 一切都被置
于此在的生存这一纯显现境域中 存在者的存在被彻底现象化了 因此我们说艺术
作品也是一种到时的现象 这应该是海德格尔可以接受的推论 但是在 艺术作品
的起源 中 对 自身 的追问更多的是把艺术作品作为现成存在 因为只有现成
存在的东西我们才可以说它有 自身 对这种差异我们可以作这样一种积极理解
即 海德格尔在此要借艺术作品来纠正 存在与时间 中的强烈的主观主义倾向
他对艺术作品自身的追问是在传达这样一种思想 存在者有其不以此在为转移的本
身存在 从以上所引的海德格尔论述中 我们可以认为 海德格尔在试图把艺术作
品从时间之流与世界之变中超拔出来 这种超拔出来的艺术作品 就是 艺术作品
自身
对艺术作品自身的追求也包含着这样一种意味 把艺术作品从与此在的关系中
解放出来 不从关系的角度研究艺术作品的性质与意义 也就是斩断艺术作品和自
身以外的所有关联 这其中也当然包括审美关系 海德格尔在 60 年代参观拉斐尔
为皮亚琴查的教堂所作的圣坛背后的画像时说
不仅从历史与文物的意义上 而且就画面的本质来说 这幅画是大众举行祭祀活动的场
所的显现 所以一旦它被连根拔起并被移入博物馆 被剥夺了自身的世界 那么它将丧失其 确
证的真理 而成为 审美对象

这就是说 艺术作品自身在本源处并不是审美对象 或者说 艺术本身并不是


为审美而造 这就迫使我们不得不把海德格尔对艺术的思考与传统美学区分开来

转引自 Julian Young: Heidegger’s Philosophy of Art. Page 20.Co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2001

105
因为从美学的角度来说 艺术作品就是审美对象 艺术的本质只能在审美中获得
人们对审美寄与厚望 以至于美学家们在回答杜尚的挑战时 把审美态度当成了艺
术作品的起源 但在海德格尔这里 美不是艺术作品的本质属性 审美功用并不
是艺术作品的本质功用 对艺术作品的审美观照并不是对艺术作品的本质性把握
这显然与西方美学的传统不同 在西方美学的传统中 艺术就是指美的艺术 至少
在尼采之前 没人会反对这种提法 即便是在西方丑学兴起的时候 人们也还没
有达到在理论上对 美 的超越 而当海德格尔在此处提出 真理 在艺术作品中
比 美 更本源时 美仅仅是真理的一个环节时 我们看到了在艺术领域内 真理
对 美 的超越
把艺术作品还原到其自身 把它从所有的外在关联之中解放出来 这并不是说
艺术作品就成以自身为其原因的绝对存在 它虽然不归属于谁 但它总是得处于某
种关系之中 因为既然艺术作品有其非本真存在 也必有其本真存在 那么它的 本
真存在 存在与何处呢 或者说 艺术作品的何种状态我们称其为 本真 存在呢
作品本真的何所属本身也是一种关系 从这个意义上讲 一件作品何所属 作品
之为作品 唯属于作品本身开启出来的领域 因为作品的作品存在在这种开启中成
其本质 而且仅只在这种开启中成其本质 在这里出现了一个两分 一是作品
二是作品开启出来的领域 作品本身和作品开启出来的领域在这里有一个明显的循
环论证 作品自身开启出一个领域 在此领域中艺术作品成其自身 如何切入这个
循环 海德格尔选择了以作品 开启出来的领域 为思考的出发点
开启 意指什么 海德格尔认为艺术作品以自己的方式开启存在者之存在
这种开启是解蔽 亦即存在之真理 而真理在此处又是什么 在海氏的上下文中我
们可以发现 开启 解蔽 都是动词 当海德格尔说开启即解蔽即存在者之真理
时 他所谓的真理也是一个动词 如果真地是一个动词 那么作品与真理 也就是
一个动词与一个名词之间 会是一种什么的关系呢 问题集中到了 真理 上
但是在连 真理 的词性都不能确定的情况下 我们还不能径直去问 什么是
真理 既然海德格尔说 存在者的真理自行置入作品 那么就先让我们看一看在
艺术作品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海德格尔在此又举了一件艺术作品作为解说自己观
点的实例
一个建筑 一座希腊神殿 没有摹写任何东西 在岩石裂口的峡谷之中 它纯然屹立于

在这里是指这样一种观点 一件物品 只要你以审美态度来看待它 那么它就是艺术作品 比如说海上漂来


的一块木头 只要你把它视为艺术作品并把它放到博物馆里 那么它就是艺术作品 如果你不把它视为艺术作
品 比如马踏飞燕 它和废铜就没有区别 这种观点把艺术接受中的主体作用绝对化了 海德格尔对艺术作品
自身的追求可以看作是对这种理论的反驳
栾栋先生在 感性学发微 一书中提出西方美学经历了美学百年 丑学百年以及它们的合题 感性学百年
认为西方艺术领域内审丑现象的兴起是对西方审 美 文化一脉独张的反拨与冲和 这一见解深刻而令人警醒
这提醒我们 美不应当是艺术的唯一的和本质的规定性
林中路 25 页

106
此 这一建筑包含了神的形象 并在此遮蔽之中 过敞开的圆柱式大厅让它显现于
神性的领域 凭此神殿 神现身于神殿之中 神的这种现身是自身中作为一神圣领
域的扩展和勾勒 然而 神殿及其围地不会逐渐隐去进入模糊 正是神殿作品首先

使那些路途和关系的整体走拢同时聚集于自身 在此整体中 诞生和死亡 灾难和


祝福 胜利和蒙耻 忍耐和衰退 获得了作为人类存在的命运形态 这种敞开的相
联的关系所决定的广阔领域 正是这种历史的民众的世界 只是由此并在此领域中
民族为实现其使命而回归到自身

看到一个历史性民族的世界 这只是在神庙这件艺术作品中看到的一个方面
另一个方面是
建筑屹立于此 建立在岩石的基础之中 作品的这种道出了岩石那种笨拙而
无所迫使的承受的神秘 建筑于此 建筑顶住了其上凶猛的暴风雨 同时也首先使
暴风雨自身显现了其暴力 岩石的光泽和闪光 尽管它似乎只靠的恩惠 但首先使

它光明的是白昼之光 天空的宽广和夜色的黑暗 神殿坚固和耸立 使不可见的大


气的空间成为可见的 作品的坚固性反射碰上海潮拍岸的巨涛 而它自身的宁静则
显出了海洋的凶猛 树木和野草 鹰和公牛 蛇和蟋蟀 首先进入它们研究的型态

因此显示出它们所是的东西 古希腊早先称这种在自身和在所有物中的出现和产生
为 Physis 它澄明和启明了人靠何和在何之中 建立其居住 我们称这种基础为大
地 此词所说不相关于其它沉积的物块的观念 也不只是相关于行星的天文学观念
大地是一切敞开者向其敞开之地并且作为这样一种敞开者回归之地 在敞开者中大
地作为庇护者而现身
理解这个例子对理解海德格尔的艺术思想非常重要 这是一件本真存在的作
品 在这件作品中发生了两个事件 事件一 作品建立了一个世界 事件二 作品
制造了大地 正是这两个事件的本质性结果构成了海德格尔所说的艺术作品 开启
出来的领域 让我们逐一看看在艺术作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件一 这里所说的建立 并不是指一件作品之被完成 也不是一件雕像之被
树立起来 而是指 作品在自身中突现着 开启出一个世界 并且在运作中永远守
持这个世界 突现 开启 守持这在三个动词构成了 建立 一词的基本含义
举例来说 当马踏飞燕这件作品在产生之时 当它指引出东汉王朝的奔腾气象 指
引出汉民族强健无畏 征服一切的精神品格 指引出一个战斗的民族对马的热爱
对速度的渴望 指引出一个民族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创造力时 我们说这件艺术作品
建立了一个世界 它让这一切不可见的东西现身在场 它让一个时代与一个民族展

诗•语言•思 42 页 这里我们采用彭富春先生的译文 译文准确的表达了海德格尔所强调的艺术作品的创


建作用 而孙周兴译本则没有表达出这层含义 在下面的行文中我们将作进一步的解释 着重号为笔者所加
同上
林中路 28 页

107
现自身 并且对每一个观赏它的人现身在场 就海德格尔所举的神庙来说 神在神
庙中现身在场 神庙 包含着神的形象 并在这种隐蔽状态中 通过敞开的圆柱式
门厅神庙让神的形象进入神对领域 神本身是一个不在场或非在场的存在者 而
神庙却使它现身在场 非但如此 神庙 嵌合那些道路和关联的统一体 同时使这
个统一体聚集于自身周围 在这些道路和关联中 诞生与死亡 灾祸与祝福 胜利
和蒙耻 忍耐和衰退 获得了作为人类存在的命运形态 也就是说 通过神庙
这一作品 神被召唤入现身在场的敞开之中 与此同时 创建神庙时代的人的生存
世界也被这一神庙作品带上前来
什么是海德格尔所说的 世界 在 存在与时间 中 世界 是存在者的上
手状态构成的因缘整体性 是 意蕴 更直接地说 是此在的展开状态 在这里
我们仍然坚持对 世界 的这种理解 并且以这种理解为基础来思考海德格尔在此
处所说的 世界 从海德格尔对神庙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 海德格尔所说的神
乎其神的 世界 基本上与 存在与时间 中所说的 意蕴 是一致的 如果和黑
格尔的 一般世界情况 比较 也没有体现出本质上的差异 但是 此处有一个
全新的提法 世界世界化
在 存在与时间 中 世界是此在的展开状态 此在开启着作为现象的世界
而在这里 一个非此在式的存在者 艺术作品 开启着世界 而且从上面我们引
出的关于神庙的两段引文中 我们可以发现 海德格尔用了四个 首先 这似
乎是说 世界 只有通过艺术作品才被建立起来 也就是说 人类创造艺术并不
是为了反映世界 而是创造世界 这听起来很离奇 但如果我们把这里所说的世
界置换为 意蕴 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出 海德格尔是在说艺术作品创造出一个意
蕴整体 然而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海德格尔说在艺术作品中敞开的关联 意蕴
是 历史的民众的世界 或译历史性民族的世界
这恐怕是美学史上对艺术作品所作的最具崇高意味的界说 从什么意义上我们说
艺术作品所揭示的世界是 历史的 民族的 按照海德格尔对本真的艺术作品的
理解 当希腊人建造他们的神庙时 神庙使神与他们共在 建造神庙并不是为了展示
自身的才智与力量 并不是建造一个观赏之物 而是建造起本民族的信仰 建造起本
民族对神的崇敬 建造起对胜利的渴望 对灾祸的恐惧 对永恒的追求 对丰收果实
的期昐 以及对自身使命的认同 建造神庙和他们在农田中播种庄稼 在海上捕鱼

当然也存在差异 一般世界情况是 艺术中有生命的个别人物所借以出现的一般背景 黑格尔 美学 原


页码 244 页 它可以具体化为情境和情致 表现为某一时代的普遍力量 详见朱光潜 西方美学史 497
页 而海德格尔所说的 世界 并非是背景 而是一个事件 是在艺术作品中才生成的并显现出来的
这正是孙周兴译本没有表达出来的 这四个 首先 在上两段引文中我们都加了着重号
唯有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理解海德格尔所强调的艺术与时间空间的绝对统一 艺术的建立意
味着一个世界之被开启 而当这个开启活动完成之后 艺术作品沦为人类操劳活动的 对象
而不是其自身

108
在果园种上葡萄共同构成他们的存在 不同在于他们借建造神庙而收获我们在上面提
到的一切 而这一切构成了他们的世界 这就是神庙这件艺术作品为他们开启出的世
界 正是由于这件艺术作品 整个希腊社会生活在它的周围组织起来 整个社会因为
它而充满意义 艺术作品并非为了审美 而是为了给自己的生活赋予意义 与此相同
文学艺术作品 比如悲剧 并不仅仅是叙述一件事情或者抒发一种感情 而是一个民
族的决断 相同的情况也适合于语言作品 悲剧中并不表演和展示什么 而进行
着新神反抗旧神的斗争 由于语言作品产生于民众的言语 因而它不是谈论这种斗争
而是改换着民众的言说 从而使得每个本质性的词语都从事着这种斗争并做出决断
什么是神圣 什么是凡俗 什么是伟大 什么是渺小 什么是勇敢 什么是怯懦 什
么是高贵 什么是粗俗 什么是主人 什么是奴隶 在第六章第四节中我们还将
讨论这个问题
从海德格尔所分析的两种作品我们可以看出 艺术作品开启着世界 建立着世界
是历史性民族对自身的创造和决断 这是一个思考艺术问题的宏大视野 在这个视野
中我们再来看埃及人建造的金字塔 巴比伦人的空中花园 玛雅人的神坛 中国人的
兵马俑和敦煌石窟 还有各民族的民族史诗 这些伟大艺术之所以伟大似乎正如海德
格尔所说 是民族世界的开启与民族对自身命运决断 这正是艺术作品的本真存在
唯当艺术作品处于这种本真存在时 它才是艺术作品自身 这样一种对艺术作品的认
识能让我们想起哪些艺术作品呢 我们认为它可以包括除了以上提到的以外 如 中
世纪的教堂 拉斐尔的神像 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和西斯廷教堂天顶画 巴赫的宗教音
乐 巴尔扎克的 人间喜剧 托尔斯泰的 战争与和平 上古的 诗经 司马迁
的 史记 云岗石窟 故宫 美国的总统山 里约热内卢的耶稣像等等 海德格尔
对本真的艺术作品的解说的确为我们开辟了一个领会艺术作品之力量与本质的新视

再回过头来看一看所谓的 世界的世界化 我们可以把它分为两层来理解
一是指由在场者和不在场者共同构成的关联整体 在另一层意义上 它是指这一关
联整体体现出来的 意蕴 或者说它是 似乎很难找到另外一个简明而又匹
配的词 出于无奈 我们在此作一个 格义 我们把它格为 气象 气象这一
中国古典美学术语意指对历史时代的基本面貌及其精神气质的总体领会 只有 气
象 这个词或许才能精准地传达海德格尔说不清楚的所谓 历史性民族的世界
因而世界就是因缘整体与这一因缘整体所体现出的气象 就关联统一体而言 世
界 是诸存在者的现身在场 就因缘整体与气象而言 世界世界化 了 一草一

林中路 27 页
只有从这种观点出发 我们才能理解海德格尔所谓的艺术终结论 第六章第四节中 我们将探索这一艺术终
结论的根源 将他的艺术终结论与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进行比较研究 或许只有通过比较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
海德格尔说艺术终结了
不得不承认 这个词缺乏海德格尔在解说本真的艺术作品创造一个世界时显示出的深沉与凝重 缺乏力量感

109
木 一砖一瓦都聚集起来并在这种聚集中体出 气象 说 作品存在就是建立一
个世界 就是因为作品让存在者与非存在者共同现身在场 并在这一同共在场中
体现为因缘整体 体现为关联统一体 并将这统一体的气象风神带上前来 这就是
世界作为存在者之敞开领域的基本含义
事件二 作品制造大地
作品建立一个世界 开启了世界之敞开领域 这是艺术作品的第一特性 那么
作品在何处建立这个世界 这一建立是不是有一个坚固的根基 这就关系到我们
所说的质料的问题 艺术作品总是应用诸多材料而被创造出来的 这里所说的创造
在最基础的意义上就是制造和加工质料 质料就构成了艺术作品建立世界的根基
作品让世界世界化就是让诸物结为关联统一体 并在统一中体现出气象 这时
诸物之物性与世界是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们把对物之物性的理解建立在有用性的
基础上 将物之物性归为质料与形式的统一 那么质料与作品是什么关系呢 在有
用性之中 质料与形式都消失在有用性之中 质料与形式两忘于器具之有用性 在
艺术作品中是不是这样呢 海德格尔说 不是 神庙作品由于建立 一个世界
它并没有使质料消失 倒是使质料才出现 而且使它出现在作品的敞开领域之中
岩石能够承载和持守 并因而才成其为岩石 金属闪烁 颜料发光 声音朗朗可听
词语得以可言说 所有这一切得以出现 都是因为作品把自身置回到石头的硕大和
沉重 木头的坚硬和韧性 金属的刚硬和光泽 颜料的明暗 声音的音调和词语的
命名的力量之中 这就是说 正是在作品之世界的敞开领域之中 质料才成其为
质料 质料之为质料才出现 也是就是说 在前面我们所介绍过的作为有用性之根
据的 可靠性 才出现 物的本己属性才出现
这里所表述的观点并不能令我们信服 因为就艺术作品而言 我们更相信质料
在否定自己中达到对自己的肯定 也就是说 对于一件艺术作品而言 它使用什么
材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借这些材料所传达出的东西 比如说米开朗琪罗的石质
雕塑 日 夜 旦 夕 以及罗丹的雕塑 吻 这些之所以让我们惊叹是
因为这两位艺术大师对质料的克服 他们让冷冰冰的石头获得了生命 让石头表达
出了人的肌肉一般的质感 他们让石头显得充满弹性而又具有温度 他们的伟大某
种程度上就在于 他们让石头化为人的肌肤 绘画出是这样 没有人会在意作品是
用什么颜料什么画布画出的 绘画用来打动观众的不是颜料 画布和画框 而是它
所开启的世界
那么海德格尔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似乎在刻意强调质料的显现 他想借这一强

林中路 30 页
以上的观点现代艺术家们肯定不会同意 享利•摩尔宣称雕塑就是要表达 材料的真实性 在了解材料 充
分表现材料的能力 米罗也认为 他的绘画就是表现颜料本身的情感 康定斯基甚至认为每一个点 每
一条线 每种色彩都包含着他所谓的 精神 如果他们看到海德格尔所说的作品使质料出现 那么他们一定
会引为同道 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讨论海德格尔与现代艺术时再作展开

110
调表达什么 作品回归之处 作品在这种自身回归中让其出现的东西 我们曾称
为大地 大地是涌现着 庇护着的东西 大地是无所迫促的无碍无累 不屈不挠
的东西 立于大地之上并在大地之中 历史性的人类建立了他们在世界中的栖居
由于建立一个世界 作品制造大地 在这里 我们应该从这个词的严格意义上来思
制造 作品把大地本身挪入一个世界的敞开领域中 并使之保持于其中 作品让大
地成为大地 怎么理解这个 大地 ?这个范畴在海德格尔的思想中仅只出现于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 在这之前和之后 我们都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帮助我们
理解它的族类概念 在西方思想史中 我们只能从尼采的著作中 查拉图斯特拉
如是说 ,在荷尔德林的诗中看到对大地所进行的具有哲学意味的思考
这就逼迫我们只能从他赋予这个范畴的功用来领会这个范畴的意义 海德格尔
用这个范畴来表达 物 的这样一种状态 从自身的敞开状态的退回 保持自身于
闭锁之中 也就是物之物性的不可把握 在本章第一节中 我们指出海德格尔曾试
图通过对物之物性的把握来通达艺术作品之作品性 这种尝试失败了 失败的根本
原因在于无法达到对物之物性的把握 因而就不可能从物通达艺术作品 所以他走
了另一条道路 从作品到物 那么物之物性为什么不能被把握 在讨论物性问题
的时候海德格尔没有说 只是指出以往我们对物性的把握都不对 而在此处 借 大
地 范畴 海德格尔向我们揭示了物之物性之所以不能被把握 是因为物本身处在
一个隐匿之所中 而为个隐匿之所 就是 大地 海德格尔不承认大地就是质料
但却又通过对质料把握来揭示大地现象 他这样来说明大地的锁闭性
什么是大地 恰恰以这种方式达到无蔽领域的大地呢 石头负荷并显示
其沉重 这种沉重向我们压过来 它同时却拒绝我们向它穿透 要是我们砸碎石头
而试图穿透它 石头的碎块却决不会显示出任何内在的和被开启的东西 石头很快
就又隐回到其碎块的负荷和硕大的同样的阴沉之趣中去了 要是我们把石头放在天
平上 以这种不同的方式来力图把握它 那么 我们只不过是把石头的学生带入重
量计算之中而已 这种对石头的规定或许是很准确的 但只是数字而已 而负荷却
从我们这里逃之夭夭了 只有当它尚未被揭示 未被解释之际 它才显示自身
因此 大地让任何对它的穿透在它本身那里破灭了 大地使任何纯粹计算式的胡搅
蛮缠彻底幻灭了
在此仍然要作一个比较 把大地和我们在第一节的研究中所得到的物的 可靠
性 作一个比较 器具之本质存在的充实就是可靠性 , 可靠性无非是指那些构
成器具的物的本己属性 这是我们研究可靠性时得出的结论 那么它和这里所说
的 大地 是不是一回事呢 是 也不是 说是 是因为通过对海德格尔所描述的

林中路 30 页
同上 30 31 页

111
神庙 我们可以总结说大地就是质料之本质存在的充实 是使质料显现自身 这应
当是合理的总结 从这个意义上讲 大地与物可靠性是同一的 说不是 是因为海
德格尔看出大地是为了强调物之物性的闭锁性和隐匿性 而物的可靠性却是质料的
显现 这里明显有冲突 但海德格尔对这种差异进行了强制性的统一 他说 大地
是涌现着 庇护着的东西 涌现着的我们认为就是物的可靠性 而庇护着的
就是使物向自身的回归 差异的统一统到了大地一方 这样一来大地的隐匿性质就
成了这样一种性质 大地的自行锁闭并非单一的 僵固的遮盖 而是自行展开到
其质朴的方式和形态的无限丰富性中 这种想法非常令人费解 但他这里所叙述
的大地的诸种性质却使我们想到了在 存在与时间 中所解说的自然
这里却不可把自然了解为只还现成在手的东西 也不可了解为自然威力 森林是一片林
场 山是采石厂 河流是水力 风是 扬帆 之风 随着被揭示的周围世界来照面的乃是这样
被揭示的 自然 人们尽可以无视自然作为上手事物所具有的那种存在方式 而仅仅就它纯粹
的现成状态来揭示它 规定它 然而在这种自然揭示面前 那个 澎湃争涌 的自然 那个向
我们袭来 又作为景像摄获我们的自然 却始终深藏不露
大地正就像自然一样澎湃争涌却又深藏不露 二者之间的这种相似不是偶然
的 我们认为此处的大地范畴正是从 自然 概念变形而来的 它所指称的就是非
现成状态的自然 我们在这里甚至要作一个更加大胆的推论 大地 就是一切
存在者的非现成存在状态 也就是他后来所用的 遮蔽 一词
以上我们所反思的大地那些性质 都是在艺术作品中才显现出来的 用海德格
尔的话说就是 作品把大地本身挪入一个世界的敞开领域中 并使之保持于其中
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 作品让大地成为大地 作品让大地成为大地就是作品把
物之可靠性带上前来 就这一带上前来而言 作品制造大地
至此 我们看到了作品中发生的两个事件 一是建立一个世界 一是制造一个
大地 这二者成为作品之作品存在的基本特征 那么二者间是什么关系呢 海德格
尔说 世界和大地本质上彼此有别 但却相依为命 世界建基于大地 大地穿过
世界而涌现出来 二者外于一种争执之中 争执的根本原因有两个方面 一是在
于作品所制造的大地的本质在于自行锁闭 海德格尔所说的自行锁闭并不是把物之
物性 把质料掩盖起来 而是坚守于物性 把质料显现出来 把质料 自身展开到
其质朴的方式和形态的无限丰富性中 把物之可靠性显现出来 因而我们可以说
海德格尔所说的大地之锁闭就是物之 回到自身 从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认为大
地是庇护者 另一方面在于 世界的本质在于自行公开的敞开状态 它不能容忍任

林中路 31 页
存在与时间 83 页
世界与大地这一对概念在海德格尔后来的思想中很少出现 这或许说明了海德格尔本人对这一对概念也不是
很满意 他对这对概念之内含的阐释很令人费解 给人的印象是他对这对概念的思考并不成熟 所以就像我们
在第三章所看到的那样 澄明 遮蔽这组概念成了后期思想的主导概念

112
何锁闭 两者的本质差异决定了二者处于一种对立之中 这种对立体现为一种争执
本质性的争执 在这种争执中争执者双方相互进入其本质的自我确立中 亲密的相
互依存 世界建基于大地 大地穿过世界而涌现出来 世界是大地的显现之域
而大地是世界之依托 在这种相即不离的争执中艺术作品逐渐向我们显出了它的本

由于是艺术作品建立世界并制造大地 所以说二者争执实质上来自作品 而且
作品之作品存在就在于世界与大地的争执的实现过程中 因为争执在亲密性之单
朴性中达到其极致 所以在争执的实现过程中就出现了作品的统一性 争执的实现
过程是作品运动状态的不断自行夸大的聚集 因而在争执的亲密性中 自持的作品
的宁静就有了它的本质 海德格尔在这里所说的宁静具有特定的意义 它指具有
自身运动的对立 是运动的内在聚合 是运动的最高的动荡状态 大地和世界的争
执所引起的动荡就体现为这一 宁静 详见 林中路 32 页 这一 宁静 内
在于艺术作品 体现着艺术作品的 自立 因为在这一宁静中 真理发生了
前面我们已经得知艺术作品之所以为艺术作品是因为存在者的真理被置入作
品之中 因而何者为真理成了我们关注的焦点 现在 我们终于到达了真理所从之
出的源泉 也即世界与大地的争执 那么 在世界与大地的争执过程中真理究竟是
怎样发生的呢 什么是真理呢 海德格尔认为真理即是无蔽 是存在者无所遮蔽的
现身在场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者只要处于存在中 就必然要接受被遮蔽的厄运 因
为 存在者的许多东西并非人所能常握 只有少量为人所认识 所认识的也只是一
个大概 所掌握的也始终不可靠 这是一个怀疑主义的和不可知论的观点 但无
论如何 我们都知道有 物 在焉 那么我们是如何知道的呢 海德格尔说 然
而 超出存在者之外 但不是离开存在者 而是存在者之前 在那里还发生着另一
回事 在存在者整体中间有一个敞开的处所 一种澄明在焉 有了澄明 才会有
无蔽 才会有存在者的现身在场 而这种存在者无所遮蔽的现身在场就是 存在者
之真理
事情似乎是这样 在一个黑暗舞台上有一束光照出一方光亮 凡进入这一光亮
者 方能为我们所知 它也才能作为存在者而存在 在这一光亮中 它是无所遮蔽
的 这一光亮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澄明吗 还不是 因为进入这一光亮自然有所被
照亮 但这一被照亮也同时意味着这一被照亮者只能按光的要求与属性而出现 从
这个意义上讲 进入那一光亮也是一种遮蔽 遮蔽并非简单的拒绝 而是 存在
者虽然显现出来 但它显现的不是自身是它物 这就是说进入光亮或许只是加上
一层伪装 不进入光亮是一种遮蔽 进入光亮也是一种遮蔽 因而存在者本身就处
在双重遮蔽中 那么澄明究竟在何方呢 海德格尔说 存在者中间的敞开的处所

以上引文见 林中路 30 32 33 页

113
亦即澄明 决非一个有永远拉开的帷幕的固定舞台 好让存在者在这个舞台上演它
的好戏 恰恰相反 澄明唯作为这种双重的遮蔽才发生出来 存在者之无蔽从来不
是一种纯然现存在的状态 而是一种生发 无蔽 即真理 既非存在者意义上的事
物的一个特征 也不是命题的一个特征 这就是说舞台上的光亮并不澄明 澄明
并不是存在者之外的空地 澄明作为真理 作为无蔽 作为双重遮蔽 并非是一种
状态 是一种生发 是存在者本身所体现出的世界与大地的原始争执 正是从这个
意义上我们说海德格尔的所谓无蔽 澄明 真理都具有动词意味
真理的本质是双重的遮蔽 是非真理 就其本质而言 真理的本质即是原始
争执 那个敞开的中心就是这一原始争执中被争得的 而存在者站到这个敞开中心
去 或离开这个中心把自身置回到自身中去 既然真理的本质是争执 是遮蔽与
澄明之争执与运化 这显然就于在艺术作品中发生的大地与世界的争执相同 如果
我们把大地与世界理解为遮蔽与澄明的话 因此海德格尔作了一个推论 他说
真理以几种根本性的方式发生 真理的发生方式之一就是作品的作品存在 作品
建立世界并制造大地 作品因之是这种争执的实现过程 在这种争执中 存在者整
体之无蔽亦即真理被争得了 这就是说 由于作为艺术作品之本质的争执与作为
真理之本质的争执相同 所以艺术作品就是真理发生的一种方式 这就是我们所苦
苦追问的作品与真理之关系 作品因为显现出了真理而成其为艺术作品 真理则在
艺术作品中发生 真理作为无蔽 作为澄明 自有其光亮 光亮自当闪耀 这种
被嵌入作品之中的闪耀就是美 美是作为无蔽的真理的一种再身方式 这就是说
作品争得了真理 也就是争得了美
我们已经得出结论说艺术的本质就是真理的发生 这个结论显然是有待证明
的 因为真理是如何在艺术作品中发生的这个问题还没有被回答 艺术作品在本质
上是被创造存在 这也就是说在作品中发生的存在者之真理当然是被创造出来的
真理自行转入作品 就是艺术 那么真理是如何将自身置入作品的呢 即 什么
是艺术创造 冥玩之物如何成为真理之显现

第三节 艺术创造论 真理如何进入作品

艺术的本质是真理自行置入作品 这是海德格尔一开始就给我们摆出的结论
在上节中我们说这是一个需要证明的结论 但海德格尔给我们给出的论证并不能令
我们信服 他实际上只作了一个间接的论证 他说艺术作品的本质是世界与大地的
争执 也就是澄明与遮蔽的争执 而真理的本质也是澄明与遮蔽的争执 由于艺术

对这个问题的更为详尽的论述 请关注一下海德格尔的 真理的本质 一文


以上引文见 林中路 37-40 页
关于海德格尔的美论我们将在下一章中详述 这里我们只需清理真理之本质与作品之关系即可

114
作品与真理在本质上的相同 所以二者应当是相同的 这实际上是这样一个推论
因为 A=B,B=C,所以 A=C 这样的推论之所以不能让人信服是因为 如果只是说真
理是艺术作品的本质而不说明真理如何成为艺术作品的本质 也就 是说只有逻辑
推论而没有现实存在为根基 那么这个推论是抽象的 永远是有待证实的 艺术作
品之现实性是由在作品中发挥作用的 真理之发生 所规定的 真理之发生在作品
中发挥作用 作品必然是这种作用的载体 这就出现了一个对立 一方面是作品的
物性 一方面是真理 这一对立孕含的问题是 一物如何被做成艺术作品 也就是
问真理如何进入这一物而使这一物成为艺术作品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艺术创造问题
使某物成为艺术作品 更进一步讲 就是真理如何显现自身的问题 用海
德格尔自己的问法就是 真理如何出于其本质的基础而牵连于一作品
艺术作品是被创造出来的 这在海氏看来是最显然易见的 最普通的 也是最
现实的对作品的规定 因而为了把握艺术作品的被创造性 就必须以艺术作品的被
创作过程为根据 这一方面是因为无论多么热忱地追问艺术作品的自立 都必须把
这种自立建立在被创造存在上 另一方面 完全根据作品自身来描述作品的作品存
在 这种做法业已证明是行不通的 这种作法让我们得到了世界与大地的争执
得到了真理的生发 但都还不足以解决真理研究如何进入作品的问题 而这一点正
是艺术作品的作品性 也就是艺术作品的本源问题 那么就让我们来关注艺术作品
的被创造过程 从最普通的意义上来说 艺术作品的被创造过程是从艺术家到是艺
术作品的过程 也就是说艺术家把自身的意志与情感灌注到某一物中 使这一物成
为艺术作品 简明的表达是 艺术家创造艺术作品 但海德格尔又一次扭转了方向
他认为 尽管作品的被创造存在与创造的关 但被创造存在和创造都得根据作品的
作品存在来规定 也就是说创造源自作品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艺术作品 一
词与 物 这个词的根本区别就在于 从艺术作品这个词我们马上能想到它是被创
造出来的 而物却不是这样 这就是说作品里包含着创造 既然艺术作品是被创作
出的 那么创造是
创造 是什么意思 创造是对质料的随心所欲的摆置 是主体把自身投射
到客体身上去的活动吗 不是 海德格尔又玩了一次字源学把戏 他把他所说的创
造和古希腊的 techne 一词联系起来 并把这个词解释为认识的一种样式 认识
意味着去看 这是广义上的去看 它意味着把握所现身的东西 因为古希腊思想中
认识的本性在于 aletheia 这即存在者的敞开 它承担并引导每一种对存在物的态
度 Techne 按照古希腊的方式是作为认识的体验 是存在物的显露 因为它显露

从某种程度上说 这才是海德格尔研究艺术作品之起源的根本目的 对艺术作品的研究不过是想对真理的本


质 发生 运化与显现找一个现实的例证 这也正是我们与海德格尔的不同之处 我们研究他的艺术论不是以
真理问题为焦点 而是以艺术问题为最终目的 我们不是想通过艺术而达到真理 而是想知道这种真理学说对
于艺术问题有什么样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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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身的存在物 因此存在物从遮蔽中而特地进入其显象的显露中去 techne 从来
不指制作活动 而 techne 这个词在古希腊既指技术 也指艺术 这一点被海德格
尔充分利用了 他由此而说艺术就是存在物的显现 也就是去蔽 也就是存在者的
真理 这样一来 说艺术作品内有创造就等于说艺术作品内有存在者之无蔽
既然创造源自作品 是由作品的本质所规定的 而作品的本质又是真理的生成
与发生 因而就有了这样一个结论 一切全然在于真理的本质中 的确是这样
创造源自作品 作品源自真理 那么 真理又是什么
必须再次回到真理之本质 真理是原始争执 在其中 敞开领域一向以某种
方式被争得了 于是显示自身和退隐自身的一切存在者站入敞开领域而固守自身
无论何时何地发生这种争执 争执者 即澄明与遮蔽 由此而分道扬镳 因此就争
得了争执领地的敞开领域 这种敞开领域中的敞开性 也既真理 并且只要真理把
自身设立在它的敞开领域中 真理才是它所是 亦即是这种敞开性 在世界和大
地的原始争执中 澄明和遮蔽彼此抻开了 二者并未分离 但在二者间出现了敞开
领域 这一敞开领域之敞开性 海德格尔称之为真理 此处有两点是值得我们深入
思考的 一是争执与敞开领域的彼此争得 我们认为这一被争得实际上是争执双方
的对抻开 从对抻开的角度思考对立与斗争 这是海德格尔思想方法的一大特色和
一大贡献 所谓对抻开 是指二者首先处于斗争中 彼此排斥 是一种 抻 的趋
向与状态 其次 对立斗争的双方并没有彼此分离 二者本身是共属一体的 而且
二者愈是争执 争执强烈地独自夸张自身 争执者也就愈加不屈不挠地纵身于质
朴的恰如其分的紧密性之中 因而这争执就是一种抻而不开 越是去抻它 二者
的紧密性就愈加体现出来 正是以这种 对抻开 的思想方法 海氏处理着世界与
大地 澄明与遮蔽 本真与非本真 真理与非真理 此在与共在 有与无等等的对
立者之关系
需要我们深入去的第二点是敞开领域的 敞开性 也就是敞开领域之可以敞
开的原因 这一敞开性就是存在者的聚集和涌现 是 在无蔽领域中的一种建立
真理并非敞开领域 而是敞开领域的开放性 是争执 是聚集 是涌现 是隐身
而退 是遮蔽 是启蔽 因而 真理的本质是非真理 我们不能把现成的某一物或
某一固定关系称为真理 真理是存在者如其本然的运化 就真理之为建立 之为敞
开领域的敞开性而言 敞开领域就绝非是先天一物 它从生存者的 建立 与运化
中来 故此敞开领域就是一个被存在者充满和为存在者之敞开创造可能性的场所
这种敞开之域中始终必定有存在者存在 好让敞开性获得栖身之所和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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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以上两点 我们来思考真理与作品的关系 真理作为原始争执 如何将自
身设立于存在者 也就是说 作为敞开性的真理 作为发生的过程 它如何能够成
为一个存在者 问题就好像黑格尔所提的运动中的理念如何获得自己的感性形象
这样一种真理如何获得自身的现实存在 如何把自身设立于由它自己开启出的存
在者之中 这其实是真理发生的源始的方式问题 在海德格尔认为真理发生有 建
国 宗教 思想 艺术等源始方式 而真理的自行置入艺术作品是真理发生的根本
性方式 因为真理只有把自身设立于存在者中间才成其为真理 而艺术作品 这里
当然是指本真的艺术作品或者说伟大的艺术作品 作为现实具体的存在者 就是敞
开性的栖身之所和固定性 故而是真理发生的最基本的方式 那么 作品的被创作
与真理之进入作品是什么关系呢
首先要弄清楚 什么样的被生产者才算得上艺术作品 海德格尔设立了两个标
准 一是这个存在者在被生产以前不曾在 在被生产以后也不再复生 二是被生产
者的 生产过程把这种存在者如此这般地置入敞开领域之中 从而被生产的东西才
照亮了它出现于其中的敞开领域的敞开性 这样一种将存在者之敞开性亦即真理
带上前来 的独一的产品 就是艺术作品
带上前来 英译为 bring-forth 的意思是使不在场者出场 真理作为敞开性
而现身在场 这种现身在场是如何实现的呢
真理作为在世界与大地的对抗中的澄明与遮蔽之间的争执而现身 这一争执并
不是被安顿在了作品之中 而是被作品这一存在者开启出来 因而这个存在者本身
就具备争执的本质特征 在争执中 世界与大地的统一性被争得了 世界开启出来
大地也耸然出现 争执道出了二者的亲密性 在争执中 存在者之澄明绽放出来
只有当争执在一个有待产生的存在者中被开启出来 也就是说这一争执在被生产中
绽放出来 由是真理才得以设立于这一存在者中 这一绽放海德格尔之为 裂隙
这一裂隙是真理之敞开性的基本图样 是真理的剖面图和基本轮廓 凭此一绽出
存在者本身就占据了真理的敞开领域 但是 这一绽出只有 把自身交付给敞开领
域中凸现的自行锁闭者 这种占据才能发生 这就是艺术作品与真理的本质关联
如果把这句话转述为我们所熟悉的理论术语 就是说 存在者的真理只有获得了感
性形式才能成其为真理 所谓自行锁闭者 就是大地 我们前面已将其清理为物之
可靠性 把自身交付给在敞开领域中凸现的自行锁闭者 就是 把自身置回到石头
吸引的沉重 木头缄默的坚固 色彩幽暗的热烈之中 大地把裂隙收回自身之中
裂隙于是才进入敞开领域而被制造 从而被置入亦即设置入作为自行锁闭者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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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入于敞开领域而凸现的东西之中 由是 真理被置回到大地之中并且被固定起
来而获得得了自己的形态 因此我们可以说 作品的被创作存在意味着 真理之被
固定于形态中
真理作为发生而自行置入艺术作品 而置入艺术作品意味着 真理获得了感性
形态 真理进入了作品形式 形象中 真理感性化了 真理与物之可靠性合为一体
这一 合为一体 是一种嵌合 那么这一嵌合是如何发生的呢 这就是海德格尔所
说的 座架 问题
首先我们要深入思考一下 真理之被固定于形态中 所说的 固定 是什么意
思 海德格尔在此处没有作详细说明 20 余年后 海德格尔为这篇文章作了一个
附录中 对此专门作了解说 固定 中的 固 决没有 刻极 静止和可靠 的
意义 这个 固 的意思是 勾勒轮郭 允许进入界限中 带入轮廓中
在希腊语中无论 界限 还是 轮廓 都不是封闭性的 而是指有所开放而入于
无蔽境界 是让被生产者 在 其显现和在场中以自身的形态把自身显现出来 因
此这一 固定 所传达的意思仍然是 让真理发生 让真理发生 是要揭示出澄
明与遮蔽的运化 并且将这一运化在 显现 的意义上确立下来 也就是说 先接
收这一运化 而后将其 固定 为一 形态 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 座架
座架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范畴 是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主导范畴之一 但它的基
本内含就是从这里生发出来的 作品作为座架而现身 就是说作品把一种构架与建
造活动带上前来 因此座架就被规定为 它是生产 或译作显现 的聚集 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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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座架 一词在海德格尔著作中的首次出现 作为海德格尔所期思想的中心词之一 它在海德格尔后期
的著作中最突出地出现于 技术的追问 一文中 在那里 海德格尔将技术的本质称为座架 在其中不乏对现
代技术给人类生存带来的后果的反思 以至于提起座架 很多研究者总是简单地把它与现代技术 特别是技术
所带来的负面效应联系在一起讨论 过多地注意所谓 诗意地栖居 等人文主义味道过浓的方面 海德格尔被
描画为 深层次 地反思科学技术的代言人 这样 其所探讨座架之基本意图往往被忽视了 座架紧紧地与存
在的意义这个海德格尔终其一生所追问的问题联系在一起考虑 科学技术因素及其后果本身的讨论必须仅被视
为探讨作为技术之本质 座架的入手点 而座架之探讨又须被看作服务于追问存在的意义 也即存在的运化
座架是存在发生的场所和视域 这样 我们才能真正领会海德格尔对座架作为技术之本质的探求 乃至对艺术
语言 哲学史 时空等各领域探求的意图所在 决不能把作为技术之本质的座架简单地由于其促逼的环节而与
技术的负面效性联系在一起 那就如同我们只看到了此在沉沦的环节而无视其它一样 对海德格尔的研究决不
可过多地涂抹人文主义的色彩 海德格尔最关心的乃存在意义之通达 座架首先也是作为存在意义的视域而被
关照的 座架是一种存在或大道本身之发生视域 海德格尔在 走向语言之途 一文中说到 也还有一种思能
够追思大道 只能够猜度大道 而且反倒能在现代技术之本质中经验大道 座架就是以大道之方式成其本
质的 而且座架同时也伪造大道 海德格尔选集 1143 页 在 同一律 一文中他说 我们在座架中作为
现代技术世界中存在和人的态势来经验的东西 乃是所谓本有的一个前奏 同上 657 页 本有使人和存在
归本于它们的根本的共同中 在座架中 我们看到了本有的第一次逼人的闪光 同上 658 页 从这些论述
中我们可以看出 座架决不仅构成了所谓 技术异化 之类的东西 而更真实地却也是一个场所 大道发生
的场所 并因而也是一个视域 大道之启蔽表现为座架之促逼着的聚集 抽象的存在或大道不能通达于人 但
大道或存在却能在不同的视域或场所中发生 座架作为这一场所呼唤着人 座架在促逼人的同时更源始地是被
大道所允诺的持续者 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只能通达作为场所或视域的座架 诸如此类的还有时空 艺术作品
语言等一切存在可发生之所 但这种深意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提出座架这个范畴时还是不明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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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露出来而进入作为轮廓的裂隙中的聚集 通过如此这般被理解的 座架 作为
形态的希腊意义就澄清了 作为现代技术之本质的座架源出于希腊人所经验的
让呈现 亦即逻各斯 源出于希腊语中的创造和设置 在座架之摆置中 现在也即
说 在使万物进入保障的促逼中 道出了理性的要求 如果我们在这里把这个
范畴简单化为 创造 也就是赋予形式意义上的创造 至少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是说得过去的 尽管从海德格尔以后的思想来看这样说过于简单 用这个
范畴我们认为海德格尔是想要解决这样一个问题 真理如何固定为某一形态 也就
是真理如何以艺术作品的形态现身 唯通过座架 真理才进入某存在者中
我们把这一节的研究叫做艺术创造论 但实际上我们看到的不是对创造行为的
发生论意义上的研究 通常我们把创造的原因归之于艺术家 从艺术家的基本状态
包括精神状态与生存状态 来研究创造行为的主观条件 西方美学史上 这个问
题主要体现为 天才学说 中 通过天才 人为自然立法 天才是创造的本质原因
而海德格尔对创造的研究则对其进行了一个方向性的扭转 他不是把创造看成是
天才的不可诘问的活动 而是从真理的角度把创造看成是真理的自我显现 是真理
的本己要求 基于此 海德格尔批评说 毫无疑问 现代主观主义直接曲解了创
造 把创造看作是骄横跋扈的主体的天才活动 这样一种扭转实际上是 把从创
造看艺术作品的产生扭转为从艺术作品看创造的本源或者说本质 创造是什么 是
真理的显现 艺术创造是什么 是赋予真理的显现以形式 从艺术作品的本质看艺
术创造的本质 这并非是一种思辨的颠倒 从时间上讲艺术创造先于艺术作品
而是赋予创造以本质内含 是指明艺术创造要 造 什么这个根本性问题 海德格
尔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不但将艺术作品与真理从根本上联系到了一起 使得真理之
发生与艺术作品的存在统一起来 而且深刻揭示了艺术创造的本质

第四节 艺术接受论 自立与保存

前面我们曾说海德格尔的艺术论的独特处在于他关注艺术作品的自性 也就是
作品的自立性与自主性 那么这种自立性与自主性体现在何处呢 这实质上是问
我们因何而将某一被生产者称之为艺术作品 海氏的艺术创造论认为作品的被创
作存在在于真理被固定于形态中 在某一形态中发生 艺术作品就是这种形态之一
这个 被创造存在 必须以某种方式从作品中突现出来 唯当如此 我们才能发现
和体验到作品中的被创造存在 这就提示我们 判断一物是否为艺术作品 就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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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样作会令人以为座架就是表象活动
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可以参看伽达默尔的 真理与方法 中译本 68-77 页 中对天才范畴的深刻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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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物之中是否为真理发生 如果有真理发生 那么这一物对我们而言与其它物相
比发生了哪些存在论上的变化 这个变化就是我们进行艺术判断的准则
某被生产之物之所以可以成为艺术 并不在于它是被艺术大师创造的 关键在
于 在之中 存在者之无蔽发生了 被创造存在突现了出来 而这种发生还是第一
次 被创造者因为这一发生而成为艺术作品 这一发生和这一发生所带来的 冲击
便成了艺术作品之所以为艺术作品的根据所在 而 这种不显眼的冲力的连续性
使构成了作品的自持的稳固性 和这一自持的稳定性相比 这一作品的由谁创造
以及这一作品问世的过程 条件都是外在的 只有这一 冲力 这一被创作存在
的 此一 在作品中纯粹地出现以后 它们才对这一作品有意义 为什么在艺术
作品中存在者之无蔽发生了就会产生一股 冲力 这股冲力本质上是欣赏者的感
受呢 还是客观实存 对于第一个问题海德格尔没有追问 而之所以不追问这个问
题 就是想避开第二个问题 说艺术作品自有其 冲力 并将这种冲力看作艺术作
品之自性的显现 这似乎有一点朴素唯物论的味道 这就像卢克莱修为了解释物如
何能够为我们所认识而认为 一定有薄薄的肖像从物中被放出 从物的最显露的
外表被放出 按照我们普通的理解 也就是从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 并且从主
体的角度思考问题的方式所产生的理解 这里所说的 冲力 只可能是我们在欣
赏艺术作品时产生的某种体验 是主观性的审美感受 但海德格尔显然是在极力回
避 而不是克服 这种观点 为了建立艺术作品的自立性 海德格尔显然放弃了从
主观方面对艺术作品的思考 从而将我们的感受归之于对象的给予 不如此 则不
足以建立起艺术作品的自主性 构建起所谓的艺术作品 自身 在这里 海德格
尔可谓用心良苦啊 当然 说艺术作品有其 冲力 从方法论上讲也是有根据的
对海德格尔来说存在的问题就是存在的意义问题 而意义无非是事物对我们的影
响 而事物之所以能给我们某种影响 必定是源自它的某种性质 某种能力 海德
格尔在这里所说的艺术作品的 冲力 应当就是指这种能力 这让我们想起柏拉图
在 智者 篇中所说的没有被人重视的名言 存在非它 能力而矣
那么 是不是可以说 作品的自持的稳固性就是作品的自性所在 当然是 因
为正是这一自持稳固性使得艺术作品得以摆脱所有的外在规定性 成为艺术作品本
身 这一自持的稳固性就是艺术作品的 本身 正因为艺术作品有其自持的稳固
性 因而 艺术作品的存在就有了超时代性和客观性 艺术作品真正成为一种不以
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 艺术作品的客观性 时代性和民族性获得了一个共性
的根基 康德在主体之内苦苦追寻审美判断的普遍有效性 而海德格尔却是在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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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莱修 物性论 汉译本 192 页
海德格尔曾于 1925 年作过一个学期关于 智者 篇的讲座 由于笔者未见其文 只能作一个这样的揣测 海
德格尔关于存在的思想 或许来自 智者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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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自身中为这种普遍有效性找根据
但作品的自性还不完全是自持的稳固性 自性只有当自身作用于其它存在者
影响其它存在者时才能显现出 显身在场本身就意味着不同寻常 寻常就意味着遮
蔽 艺术作品作为作品而存在它的不寻常在何处呢 海德格认为艺术作品的存在
乃是非同寻常的事情 它的被创作存在这一发生事件并非简单地在作品中得到反
映 毋宁说 作品把这一事件 即作品作为这件作品而存在 在自身面前投射
了出来 并且已经不断地在自身周围投射了这一事件 作品自己敞开得越根本 那
唯一性 即作品存在着 的的确确存在着这一事实的唯一性 也就愈加明朗 归入
敞开领域的冲力愈根本 作品也就愈令人感到意外 也愈孤独 这种 唯一性 的
浮现就孕育于作品的生产之中 这段话令人耳目一新 这段话所含的新义在于
在传统美学视野中 我们大都承认艺术作品有其感染力 有风骨 但问题在于 这
一感染力的根源在哪里 这一问题从来没有从艺术作品的存在本身得到回答 换言
之 我们从来没有从 艺术作品存在于诸存在者之中 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 没
有考虑艺术作品的存对于其它存在者有何意义 海德格尔在 存在与时间 中的扉
页上说 现在要重新提出存在的意义的问题 此处 海德格尔秉承一贯的思路而
回答艺术作品的存在之意义 存在者存在这里是一个寻常到被人遗忘的事件 然而
艺术作品的存在作为 发生 作为被创作存在已经不仅仅是其自持的稳固性 而
是获得了自持的稳固性 也即获得其自性之后的向诸存在者昭示自己 向诸存在者
施加影响 这一照示和施加影响 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 在自身周围投射 自身被
创造这回事 是 归入敞开领域的冲力 此二者自身是统一的 现在我们可以回
答 什么是艺术作品的存在 艺术作品的存在就是投射与归入敞开领域的冲
力 存在总是有意义的存在 艺术作品存在之意义就是投射与冲力
有了投射 有了冲力 就有了一种可能性 一种在艺术品和人之间发生某种事
件的可能性 此前的研究关注于艺术品的自性问题 其结果是我们认识到艺术作品
是一个 此一 有其自持的稳固性 并以敞开自身的方式投射自身 发生了一股
冲力 面对这个结果我们必定要问 这样一个有其自性的存在者和人这一存在者有
何关系 这是一个艺术哲学的大问题 当我们认为艺术作品没有自性 那么艺术作
品之间只能一种关系 欣赏和被欣赏 这就意味着 如果艺术作品没有自性 那么
它只能被动的接受欣赏 并且在欣赏中实现自己 这就是说 没有进入审美欣赏的
艺术作品就不成其为艺术作品 这是符合我们的思维定式的 如果一件艺术作品并
没有被我们当作艺术作品 那么它和普通器具是没有区别的 它随时有可能被湮灭
在器具之中 但问题在于 审美欣赏并不具有点石成金的本领 对于一物或一器具
即使它进入审美欣赏中 也并非一下子就能获得 艺术品 的封号 在审美过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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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性的并不是审美态度 艺术作品之所以为艺术作品并不是由于它们接受了审美
态度的恩赐 而在于艺术作品有其客观性
说艺术作品有其客观是不合时宜的 人们一般认为二十世纪哲学的主要任务是
围剿客观性 但对于艺术和美而言 如果没有客观性 这客观性是艺术作品之自
性的体现 那么我们曾赋予其崇高价值的艺术就必定被消解为主体的幻觉和瞬间
的心绪 海德格尔说艺术作品实现于审美欣赏中 这是对的 但还没有实现的艺术
作品是不是艺术作品 如果不是 那就是承认艺术作品的本质之源并不在它自身中
并不存在所谓的 艺术作品 存在的只是一 物 碰巧这一物被人这一存在者
以审美的态度进行了观照 然后贴了一个叫 艺术品 的标签 这样的承认实际上
消解了整个艺术活动 只要我们承认艺术作品是被创作存在 就必须承认这一 被
创作存在 与自然之物的存在有存在论差异 否则其 被创作性 就无法显现 一
件艺术作品没有实现并不是说该艺术作品不存在 就艺术作品的存在而言 存在并
不是被感知 没有实现的艺术作品只是说 这一作品相对于它物而言的存在论差异
被遗忘被蔽遮了 处在被遗忘状态的艺术作品只能混迹于其中 但是遗忘并不是没
有 艺术作品的被遗忘的只是说 艺术作品没有以它自己的方式在场 它没有出场
存在包括着在场与不在场两种方式 因艺术作品不在场而认为其不存在 这是以在
场为理论界限的形式上学 在场的形而上学思想方法在艺术领域的反应 海德格尔
说存在的本质是不存在 真理的本质是非真理 这是一种新的思想方式 一种促使
我们跳出在场限制的新方式 跳出在场的限制意味着 承认不在场者也存在 承认
不在场的艺术作品仍然是艺术作品
这一承认背后的根据是什么 是一种视角的转换 在在场形而上学的视野内是
我们看艺术 从存在论的角度 是 看艺术和观者 是在二者之外或上看二
者间的交流与互动 看不在场如何在场 看在场者如何隐身而去 这一视角的转换
是海德格尔艺术论在美学史上的真正意义所在 这转变要求我们去思考 艺术作品
如何以自身的方式出场 如何以不在场到在场 如何从潜在之处实现自身
要回答这个问题 就必须以艺术作品的自性为起点 我们已经指示出艺术作品
的自性是其自持的稳固性和归入敞开领域的冲力 探求自性就是要让作品自足于自
身 作品越是孤独地固定于形态中而立足于自身 愈纯粹地显得解脱了与人的所
有关联 那么 冲力 这种作品存在的这个 此一 也就愈单朴地进入敞开之中
阴森惊人的东西就愈加体质性地被冲开 而以往显得亲切的东西就愈加本质性地被
冲翻 摆脱了欣赏主体的羁绊 摆脱人对其的束缚 艺术作品的自性以冲撞 冲
力的形式显现自身 以这种方式入场 以这种方式摆脱 潜在 的黑暗而进入自身
的敞开性 而 作品本身愈是纯粹地进入存在者的由它自身开启出来的敞开性中
作品就愈容易把我们移入敞开性中 并同时把我们移出寻常平庸 作品的存在
作品的在场 就在于它能将观赏者 移入 自身的敞开性 而这种移挪 意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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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我们与世界和大地的关联 然后抑制我们的一般流行的行为和评价 认识和观
看 以便遗留于在作品中发生的真理那里 唯这种遗留的抑制状态才让被创作的东
西成为所是之作品
作品以自身的冲力和敞开与现身在场 这种冲力和敞开的最终现实性体现在它
创造着一种可能 一种将观赏者移入作品中发生着的真理 移入作品之澄明的可能
唯有观赏者被移入并且逗留于其中之际 这一被创作存在才成其为艺术作品 我们
曾认为作品之其为作品是因为它的自性 而现在 我们发现 自性并不囿于自身
自性总是体现为对它者的影响 自性只能从外化中实现自身 在不知不觉中 海氏
对艺术作品的反思从艺术作品的自性中走了出来 这一出走并非背离或者异化 这
一出走本身就是艺术作品的自性 外化之性 外化意味着让进入 正是这种让进
入 让作品成为作品 海德格尔称之为作品之保存
唯有这种保存 作品在其被创作存在中才表现为现实的 现在来说也即 作
品式地在场着的 在 保存 这一概念提出的同时 艺术接受的问题被悄悄地带
上前来了 如果作品没有被创作便无法存在 因而本质上需要创作者 同样地
如果没有保存者 被创作的东西也将不能存在 艺术作品对于创作者和保存者的
需要都是本质需要 这种需要不是别的 就是作品之自性的显现 作品的存在就是
作品 创作者 和保存者三者的合一 这种将保存者引入作品之本质的思想 是海
德格尔杰出的理论贡献 只有保存者才能让艺术成为艺术品 这一思想奠定了解释
学美学和接受美学的基础 艺术接受的问题由此而进入了美学体系之中 问题在
两个方向上被展开 一方面 保存 这一行为究竟指什么 另一方面 保存者和作
品处于何种关系中
什么是作品之保存 作品之保存意味着 置身于在作品中发生的存在者之敞
开性中 这种置身于其中在海氏看来乃是一种 知道 而知道是已经看到 意
思就是 对在场者之为这样一个在场者的觉知 对希腊思想来说 知道的本质在于
存在者之解蔽 也就是置身于艺术作品的真理之中 知道并不在于对对某物的
单纯认识和表象 谁真正知道存在者 他也就知道他在存在者中间意愿什么 保
存 知道 意愿在三者此处结合为统一体 也就是说保存既是知道也是意愿
保存者之保存和观赏者之意愿以知道 以对存在者之解蔽为中介合三为一 作品

以上引文见 林中路 50 51 页
但我们必须指出 海德格尔与解释学美学和接受美学之间还是有所不同 海德格尔在这个问题上比伽达默尔
高明 因为海德格尔把艺术接受的主动权交给了艺术作品 而伽达默尔则将之交给了读者 仅就 艺术作品的
起源 这篇文章来看 海德格尔显然认为艺术作品的冲力 它对读者的移入是读者进入艺术接受过程的方式
而这种移入和冲力 是属于作品之作品存在的本己属性 它与读者无关 对于读者而言 无条件的 因此没有
什么前理解问题 而对于伽达默尔 艺术接受是读者把艺术作品移入自身的生存世界 因而读者的期待视野对
于这一移入是决定性的 显然 伽达默尔接受的是海德格尔在 存在与时间 中所揭示的此在的在先的领会之
说 是以此在为中心的 而不是艺术作品的自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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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保存作为知道 乃是冷静地置身于在作品中发生着的真理的阴森惊人的东西中
那么这种置身于是不是我们所认的体验 这种知道作为意愿在作品之真理找到了
自己的家园 并且只有这样 它才是一种知道 它没有剥夺作品的独立性 并没有
把作品强行拉入体验的领域 并不把作品贬低为一个体验的激发者的角色 知道
不是体验 体验是纯粹主体性的行为 去体验一件艺术作品意味着把艺术作品投入
自身 让艺术作品附合自身的人生体验 这是对作品之自性的不尊重 海德格尔说
知道 乃是 意愿 意愿乃是生存着的自我超越的冷静的决心 决心
是什么 决心是此在展开状态的一种突出样式 决心恰恰把自身带到当下有
所操劳地寓于上手事物的存在之中 把自身推到有所操持地共他人存在之中
就是此在摆脱存在者的困囿并向着存在之敞开性的开启 对艺术作品的保存作为知
道 作为意愿 作为决心 根本上是要求欣赏者与艺术作品处于共在之中 而共在
意味着 双方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并在自持中开启 存在之敞开性 作品之保
存并不是把人孤立于其私人体验 而是把人推入与在作品中发生着的真理的归属关
系中 从而把相互共同存在确立为出自与无蔽状态之关联的此之在的历史性悬久
此之在的历史性悬久就是此在的 尚未 是此在将要生成为的东西 详见 存在
与时间 280 页 这一尚未就是由共在开启的存在者之无蔽
我们致力于从艺术接受的角度思考海德格尔的保存 知道 意愿 决心 这一
系列的范畴最终要揭示出 艺术欣赏的本质是把人推入在作品中发生的真理中从而
使人在与艺术作品的共在中达到无蔽之澄明 在这样一种艺术接受论中 作品和保
存者都处在一种 尚未 之中 二者都不是现成性的固定的上手之物 二者都处在
一种 生成 之中 因此二者之间不是主客体关系 我们不能把作品当成一个现存
对象 如果我们把艺术作品作为现成对象 这就意味着 我们从未能从作品出发
来追问 而是从我们出发来追问 而这个作为出发点的我们并没有让作品作为一个
作品而存在 而是把作品看成能够在我们心灵中引发此种或彼种状态的对象
拒绝从主客二分对象化的角度追问艺术作品并不是说否认作品的确定性 客观
性 作品和作品的保存者都有其自持的稳定性 但二者又处于互动之中 一方面
作品最本已的现实性 只有当作品在通过它自身而发生的真理中得到保存之际才
起作用 另一方面 由于保存和知道 才使得保存者 置身于那已经被作品嵌入
裂隙的争执中去 才使得保存者进入澄明之境 艺术品实现自身和保存者进入澄
明实际上是同一个过程 是悬久者生成自身的过程 这一过程实质上是对两种观点
的否定 一是认为艺术作品只能在审美欣赏中才能实现自己 除此则无所谓艺术作

以上未注明出处的引言均见于 林中路 51 52 页中
存在与时间 339 页
同上 340 页
林中路 52 页
林中路 52-5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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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 此一观点没有认识到艺术作品总是作为悬欠者而存在 而它的悬欠本身就是属
于它自身的 艺术作品从潜在到实现当然有一个生成过程 当然有它的条件 但条
件并不能取消艺术作品的自立性 第二个观点是 保存者的前理解 他的接受视野
决定着作品的意义 当海德格尔说艺术作品之保存即是保存者进入艺术作品中的真
理之澄明时 保存者之意愿 之决心 之历史性的悬欠并不是要劫掠作品 扭曲作
品 恰恰相反 不是保存决定作品而是作品决定着保存 作品本身 也只有作品
本身 才能赋予和先行确定作品的适宜的保存方式 保存发生在不同等级的知道中
这种知道具有各个不同的作用范围 稳定性和清晰度 如若作品仅仅被提供给艺术
享受 这也还没有证明作品之为作品处于保存中 这就是说 只要还执着于前理
解 就还没有开始艺术作品之保存 对艺术作品之保存并不是赋予艺术作品以意义
而是让作品中的真理发生作用 是进入在作品之中的世界与大地的争执 从这个角
度上讲 保存者并非是为所欲为者 保存者作为接受者 作为解释者 不是去以作
品为素材进行新的创造 而是 倾听艺术的召唤 倾听真理的召唤
作品之自立性的确立决定着对艺术接受的方式和限度 海德格尔的艺术接受论
以作品的自性为出发点 从作品之投射与冲力 以作品之敞开自身的角度思考对艺
术作品的保存或者接受问题 这一思考开辟了解释学美学的理论先河 但也从根基
处为解释学美学打上了问号 在作品中发生的真理即是作品自立性的最后根据 也
规定着艺术接受的本质与向度 以这一真理之发生为核心 作品之物性 之本质
之创作 之保存 总而言之 作品之作品存在被勾勒了出来

第五节 结论 艺术的本质

我们已经看到了艺术作品的物性论 本质论 创造论和艺术作品的接受论 就


作品的作品存在而言 作品的现实性已被明晰化 并且艺术作品本质性地把保存者
和创作者纳入自身的存在 但是昭示艺术作品的存在并不是海氏的最终目的 海氏
曾提到 无论怎样决断 艺术作品的本源问题都势必成为艺术之本质的问题 但
由于艺术究竟是否存在和如何存在的问题 必然还是悬而未决的 因此 我们将尝
试在艺术无可置疑地起现实作用的地方寻找艺术的本质 艺术在艺术作品中成就本
质 但什么和如何是一件艺术作品呢 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 追问艺术作
品的本源是为了寻找艺术的本质 现在艺术作品的存在已被揭示出来 据此 就可
以回答艺术之本质了
在对作品之物性的 也就是作品的大地因素的追问中海氏得出结论 我们绝对

以上引文见 林中路 52 页
海德格尔选集 238 页

125
无法直接认识物之物因素 这一因素只有在艺术作品中才能被揭示出来 并被带入
敞开领域 这一 带入 就是一种 取出 海德格尔引了丢勒的一句话 千真
万确 艺术存在于自然中 因此谁能把它从中取出 谁就拥有了艺术 艺术的
本质就是这一 取出 既使在最粗陋的意义上 这一点也是不能被否认的 比如
我们可以说 大卫像是米开朗琪罗从一块石头中取出的 向日葵 是梵高从世界
中取出的 这无非是说 作品在被创作之前就已经处身于大地之中 处在与自然的
关联中 取出 就意味着 这一关联被创造性的保存在了作品中 这一关联作为
存在者之澄明与蔽遮 就是存在者之真理 海德格尔曾把艺术的本质先行地规定为
真理之自行置入作品 对于任何被创作存在而言 自行 把自身 都是无稽
之谈 但真理之澄明 却被大地与世界的争执带上前来 这一争执并不是被创造的
而是自行的 是 大道 Ereignis 的运作和发生 海德格尔称之为 道说 Sage
故而 艺术就是那作为聚集和涌现的 存在 的显现自身 就是真理的生成和发
生 前面我们曾提到海德格尔是在动词意义上使用 艺术 一词 现在我们发
现 这动词的根本含义是 生成 发生 开启 运化等等 Ereignis 的运作流程 它
和存在 physis 真理 启蔽 和大道是同义词 它们之间的差异在于 艺术要给

它们赋形 艺术是 真理进入存在的突出方式 亦即真理历史性地生成的突出方式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 艺术作品和艺术家的本源是什么 回答曰 艺术 这


即是说 艺术家和艺术作品以自己的方式参预到了 艺术 这一生成与运化的过程
之中 艺术家以自己的创作保存这一生成 而艺术品以自己的方式使这一过程在场
也是一种保存 而艺术欣赏者则以 知道 的方式进入到由艺术作品保存的 艺术
中 同样是一种保存 这样一来 整个艺术过程就分成了两部分 一是作为真理之
发生和生成的艺术 一是对这艺术的保存 海德格尔将这两部分统一为 诗
海德格尔所说的 诗 在汉语中的正确译法应当是 诗意创造 真理是
自行发生的 而且作为存在者之澄明和遮蔽 它是作为诗意创造而发生的 凡艺
术都是让存在者本身之真理到达而发生 一切艺术本质上都是诗 那么诗又是
什么 诗并非对任意什么东西的异想天开的虚构 并非对非现实领域的单纯表象

林中路 54 页
这是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中心词 这里是这个词在海德格尔著作中的第一次出现 我们已经在第三章中以这
个词为核心清理了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 如果要想深入的理解海德格尔在这里所说的 艺术 与 诗 就必
须以这个词为前理解 但是大道之思在此时显然还没有到达出神入化的地步 也没有全面展开 但却足以让我
们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讨论艺术的时候引出大道 这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林中路 55 页
林中路 61-62 页
德语为 dichten 是名词 诗 创造 的动词形态 所以译为 诗意创造 海德格尔在大多数情况
下是从动词的角度使用 诗 这个汉语中的名词的 在汉译本中这极易引起表达上的混乱 无疑增加了我们理
解他所说的 诗 的难度 也增加了我们在表述上的难度 但由于国内学术界以经习惯以 诗 这个词来作译
名 我们权且从之 但在要害处我们还是用 诗意创造 这一点我们以关于海德格尔的诗论中还要提到
这个 诗 是 dichtung 是个动名词

126
和幻想的悠荡漂浮 作为澄明着的筹划 诗在无蔽状态那里展开的东西和先行抛入
形态之裂隙中的东西 是让无蔽发生的敞开领域 并且是这样 即现在 敞开领域
才在存在者中间使存在者发光和鸣响 这样一种对 诗 的解释令人大开眼界
也令人难以把握 诗 在此处显然有两层含义 一是澄明着的 筹划 一是让无
蔽在其中发生的 敞开领域 这两层含义之间似乎包含着一个矛盾 就第一层含
义而言 诗是动词 是诗意创造 就第二层含义而言 它又是个名词 是让无蔽发
生的敞开领域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让我们逐一分析一下两层含义
什么是筹划 什么又是 澄明着的筹划 海德格尔第一次提出筹划是在 存
在与时间 第 31 节 讨论 领会 问题时提出的 结合我们在第一章所揭示的 在
世界中存在 这一此在的基本建构 海德格尔认为世界是作为 可能的 意蕴而展
开的 诸世内存在者本身的开放也是向它们的种种 可能性 的开放 在纯显现境
域中 存在者之存在的可能性大于其现实性 而 领会 就是此在向这种可能性的
突入 是对存在者的可能状态的 可能存在的一种 在先 的把握 它就是我们常
说的 前理解 的本源 当我们说我们对某种东西有所领会时 并不是我们理解了
或者说掌握了这个东西 而是说我们已经意识到它 可能是什么 已经把握了它
可能的展开状态 它展开的范围 而领会之所以能突入到存在者的可能性中去 是
因为领会具有一种被称为 筹划 的生存论结构 筹划并不是说此在想出一个计划
来 然后按这个计划来安排自己的活动 海德格尔所说的 筹划 就是指 领会
是 从可能性来领会自身 他有一段很精彩的话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来理解他所
说的 筹划 此在不断地比它 事实上 所是的 更多 但它从来不比 实际
上 所是的更多 因为此在的实际性本质上包含有能在 然而此在作为可能之在也
从不更少 这就是说 此在在生存论上就是它在其能在中尚不是的东西 只因为此

之在通过领会及其筹划性质获得它的建构 只因为此之在就是它所成为的或所不成
为的东西 所以它才能够有所领会地对它自己说 成为你所是的 在 在世的
整个展开状态 中有所领会地对自己说 成为你所是的 这就是筹划 而这个筹划
也意味着对存在者本身的开启 如果我们把这个 你所是的 理解为澄明 那么这
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 澄明着的筹划 按领会和筹划的关系 我们说这个 澄明
着的筹划 就是对澄明的在先地领会和开启 这就是 诗 的第一层含义

诗 的第二层含义是让无蔽发生的敞开领域 这显然是从艺术的如下本质中
得出的结论 由于艺术的诗意创造本质 艺术就在存在者中间打开了一方敞开之
地 在此敞开之地的敞开性中 一切存在者遂有迥然不同之仪态 凭借那种被置入
作品中的 对自行向我们投射的存在者之无蔽状态的筹划 一切惯常之物和过往之

林中路 56 页
存在与时间 170 页

127
物通过作品而成为非存在者 这种非存在者已经丧失了那种赋予并保持作为尺度
的存在的能力 在此令人奇怪的是 作品根本上不是通过因果关系对以往存在者发
生影响 作品的作用并不在于某种制造因果的活动 它在于存在者这无蔽状态 亦
即存在 的一种源于作品而发生的转变 这里所说的转变应当是指惯常之物与
过往之物通过艺术作品而进入无蔽状态 并由此而现身在场 由艺术所打开的敞开
之地被海德格尔称之为 诗 用更形象一些的说法 诗的这层含义就是他所说的
林中空地 是存在者入于其内从而达到澄明的澄明之境
诗的这两层含义实质上是说 诗既是对澄明的领会 也是澄明自身 这样一来
我们在上文中所说的矛盾就成了这样一个问题 某物和我们对某物的领会是统一的
吗 其实这就是思维与存在的统一问题 按照海德格尔的思路 某物就是指某物
自身 它的本质是遮蔽 我们对某物的领会是某物向我们的显现 是澄明 澄明与
遮蔽是共属一体的 将这种思想引入它所揭示的诗的两层含义 那么我们就可以得
出结论说 澄明与对澄明的领会是共属一体的 而这个 共属一体 就是 诗 诗
意创造 也就是真理的生成与发生 这样一来 真理 艺术 诗就成了同义动词
只不过三者的重点略有不同 诗 诗意创造 是向真理的筹划 艺术是真理的生成
与发生 真理在这种筹划与生成中成其自身 诗意创造作为筹划也是对澄明 对真
理的开启 它从根本上是一种创造 因而海德格尔又说 诗的本质是对真理的创建
而创建则是指赠予 建基和开创起点 因此 说艺术的本质是诗意创造就等于
说 艺术的本质是赠予 建基和开创起点
艺术作为赠予 是把存在者的真理带前来 它冲开阴森可怕的东西 冲倒我们
认为寻常的东西 开启出一个本真的世界 即我们在本章第二节指出的艺术作品开
启历史性民族的世界 艺术作为建基 是对历史性的此在已经被抛入其中的那个
东西的开启 那个东西就是大地 对于一个历史性的民族来说他的大地 是自行锁
闭的基础 这个历史性的民族随着一切已然存在的东西 尽管还遮蔽着自身
而立身于这一基础之上 也就是说 艺术开启历史性民族生存于之上的大地
艺术作为赠予和建基本身就拥有了开创起点的意义 它确立一个开端 在本章第二
节中我们曾得出结论艺术作品开启着世界 是历史性民族对自身的创造和决断 正

这里所说的非存在者应当是指非实在性的存在者 比如一匹牧场里的马 它是实在的存在者 当这匹马被画


入画中或摄入照片中时 在画中或照片中出现的马就不是实在的马 从这个意义上讲 作为现实之物的马通过
艺术作品而成为 非存在者
林中路 55-56 页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 诗与诗歌在海德格尔这里是不同层次上的问题 诗是本源性的 而 诗
歌仅只是真理之澄明着的筹划的一种方式 即广义上的诗意创造的一种方式 说白了 就是
以语言的方式显现出来的诗意创造 这就牵扯到了 语言 的问题 我们将在研究海德格尔的
诗论时再作深入探究
林中路 58 页
林中路 59 页

128
是在这个意义上 海德格尔说艺术是开创起点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海德格尔对艺术的总结性的结论
一 艺术是历史性的 历史性的艺术是对作品中的真理的创作性保存 艺术
发生为诗 诗乃赠予 建基 开端三重意义上的创建 作为创建的艺术本质上是历
史性的 这不光是说 艺术拥有外在意义上的历史 它在时代的变迁中与其他许多
事物一起出现 同时变化 消失 给历史学提供变化多端的景象 真正说来 艺术
为历史建基 艺术乃是根本性意义上的历史
二 艺术让真理脱颖而出 作为创建着的保存 艺术是使存在者之真理在作
品中一跃而出的源泉
三 艺术作品的本源 同时也就是创作者和保存者的本源 也就是一个民族
的历史性此在的本源 乃是艺术 之所以如此 是因为艺术在其本质中就是一个本
源 是真理进入存在的突出的方式 亦即真理历史性地生成的突出方式
这些结论究竟对于我们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或者说它成其为结论吗 在总论
艺术的时候很多重要的问题都被海德格尔蜻蜓点水式的一掠而过 最后得出了以上
几个大而无当的结论 而对这些结论 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它保持着沉默 沉默是
因为人们还都在品味这些话
纵观西方美学史 这篇文章堪称千古奇文 堪与柏拉图的 大希庇阿斯篇 合
璧 一气读来 让人觉得文旨宏阔 辞采恣肆 纵横开阖 大气磅礴 虽然人们不
敢把它削适于美学之中 但它对美学与艺术哲学的诸多问题入思之深 点拨之妙
让人拍案叫绝
艺术作品的起源 是海德格尔在 1936 年的几次演讲中分段使用的演讲稿
虽然正式发表是在 1950 年的论文集 林中路 中 但它的影响却是很早就体现了
出来 海德格尔的讲演到处都激起近乎狂热的兴趣 并在很多传抄本中和报导中扩
散着 一时众说纷纭 人们纷纷揣测着这篇文章的本旨 从多个方面进行联系与比
较 它甚至被解说为海德格尔在艺术领域内对纳粹精神的弘扬 特别是文中关于艺
术创造历史 艺术作品建立一个世界 以及艺术是真理自行置入作品的思想 被人
们认为是对纳粹革命的艺术化 甚至认为完全可以把他所说的艺术与艺术作品置换
为国家社会主义革命和由这场革命所建立的国家 抛开这种知人论世式的社会历史
研究 这篇文章的学术价值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在 1982 年出版的单行本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书中有一篇伽达默尔为该文作
的导言 他这样评价这篇文章 海德格尔的关于艺术作品的本源的讲演 可以说

以上引文见 林中路 61-62 页


坦率地说 我们对于 艺术作品的起源 这篇文章的最后几页非常不满 有些地方失之于简 有些地方失之
于空 有些地方失之于玄 它丧失了文章此前的部分所体现出来的细密与深入 中外学者对这篇文章不乏深入
地研究 但都对这些结论避而不谈 显然这篇文章在这里的叙述不能令人满意 这或许和这篇文章是讲演稿有

129
是轰动一时的哲学事件 他之所以这样说 是因为他认为此文中体现出了海德
格尔的新的思想探索 我们将在讨论海德格尔的艺术之思在其思想中的地位问题时
再作深入研究 但有一点我们现在就要指明 即海德格尔关于艺术作品起源的文章
也是一个轰动一时的美学事件 因为对艺术作品的本质与自立性的研究体现出了一
种新的原则意义 而这种原则最终导致了对 美学 这一概念的超越
美学在哲学诸科目中是最年轻的 它的诞生意味着感性认识的独立性以及建立
在这一独立性之上的鉴赏判断的独立性受到了认可 即便仍然处在启蒙运动的理性
主义限制下 它们仍然获得了与知性及其概念体系在理论上的平等地位 这就是鲍
姆嘉通所建立的哲学美学体系的意义所在 而这样一种平等地位在康德的第三批判
中得到加强 康德在对审美判断的 主观的普遍有效性 既审美判断作为先天综
合判断 的揭示中指出 审美判断可以摆脱知性与理性的束缚而获得自身的独立地
位 无需概念 观赏者的趣味判断和艺术家的天才就可以获得 审美 的普遍性
美作为显现出来的东西 不是可以通过概念才能认识的对象的本己的特性 而是通
过主体产生出来的 在审美判断中 主体的想象力与知性和谐地整合在一起 成为
一种精神的自由游戏 这种精神游戏中的自由由于能够满足普遍性的要求 或者说
它本身就具有普遍性 使得主体的精神 人的生命得了肯定与高扬 这就使得审美
不仅获得了与理性 与信仰鼎足而三的对人生的意义 而且唯通过审美 理性与信
仰才被整合在一起 这就是康德对判断力研究的最高成果 也是席勒提出培养 审
美的人 的根据所在
但是 把美学植根于主体的趣味与想象力中又显示出一种危险的主体化倾向
尽管康德并不否认有 美的东西 存在 而且还隐约地指出在天才背后有一个超越
一切的 自然 天才不过是 自然 的传声筒 是自然的宠儿 但是 美的东西
的存在在康德这里并没有得到证明 这就使得审美判断实际上不可能真正实现 因
为审美判断是这样一种具有实践性质的判断 它的任务是在审美活动中指出 什么
东西是美的 什么东西不是 如果我们把这一判断的有效性保证全都寄托给主体
这就会在审美主体和艺术作品的现实存在 也就是美的东西 之间引起强烈的冲突
这种冲突是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之间的冲突 康德的研究告诉我们进行审美判断时
主体需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 而且为了说明这些条件是充分条件 为了把美尽可能
地保留在主体的范围内 他把纯粹美放在依存美之上 把自然美放在艺术美之上
而这样作无非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客体因素在审美判断中的作用 然而
德国古典美学所依托的艺术根基 是希腊人的不朽艺术杰作 是文艺复兴的巨
人们所创造的伟大作品 这个根基强迫德国人必须在他们的精神王国内承认这些伟
大艺术及其所显现出来的美的永恒存在与不朽价值 迫使他们在艺术领域内建立起

伽达默尔 美的现实性 张志扬等编译 第 96 页

130
艺术的 本体论 去解释艺术作品的真理性 这就是黑格尔伟大美学体系的本源
在黑格尔这位思辨哲学家看来 艺术作品是绝对精神这一 世界支配者 这一 最
高真理 的客体物 是精神自身的一种显现 借助于艺术作品 绝对精神现身于直
观世界之中 艺术作品是对绝对真理的非概念性把握 这就把美学从主体的小圈子
里拉了出来 让美学的主要课题成为 艺术与真理 与世界的关系 这构成了西方
美学的一个维度 形而上学维度
另一方面 人们继承了康德所取得的成果并且进而把康德的批判方法引入到对
审美客体的研究中 通过对审美客体 主要是艺术作品的存在结构的研究 获得艺
术与美的本质 这种研究把艺术作品首先视为一物 进而发现这一物能够超出自身
的存在而意指另一物 即作为象征或符号来指示出一种东西 或者作为譬喻而让人
去领悟别的什么东西 这实质上从认识论的基本模式 本质与现象 内含与表象
为出发点 去探讨或者说给定艺术作品的本体论模式 质料与形式
海德格尔对艺术作品的研究从 物 开始 通过对三种传统的对物的观念形式
逐一否定 推翻了艺术作品的特性在于物质性和对象性这种最一般的看法 从而使
得新康德主义式的对艺术作品的认识论与本体论研究被宣告无效 这也是对主客二
分思维模式下的对艺术与美的对象性研究的否定 这就是我们在第一节 艺术作
品的物性论 中所作的研究得出的结论 进而他认为艺术作品立身于自身之中
立身于世界与大地的争执这一自身结构 而不依赖于作者和观赏者的主体性 艺术
作品并不意指什么 并不是像一个符号或象征一样指示另一种东西 它是自在的
它在自我开显和自我遮蔽中成其自身 描述自身 它就是历史性的真理之发生与生
成 这就是第二节 艺术作品的本质论 所得出的结论
在第二节中我们总是自觉地把海德格尔关于艺术作品之本质的看法和黑格尔
进行比较 那么是不是说 海德格尔只不过是把黑格尔说过的东西改头换面地又说
了一遍 对于海德格尔 这并不算过分的指责 如果我们把黑格尔所说的理念换成
海德格尔所说的真理 那么他二人对于艺术的认识至少在形式上是相似的 但海德
格尔并不是对思辨美学进行简单的重复与刷新 二者的相同处在于 黑格尔关于美
的定义与海德格尔的思想探索一样 都想要从原则上克服主体与客体 对象与自我
的对立 都试图克服从主观性角度对艺术作品之存在的研究 但黑格尔的这一探索
失败了 因为他的出发点 理念 的主观性使他不可能摆脱主观性的束缚 理
念不是什么客观实存 它是在自身中自我意识到的思维 它就是主观性 理念的感
性显现就是主观的东西要求走出自身而成为客观存在 因此当他说美是理念的感性
显现的时候 他无非是要让感性的全部真实抛弃自身而成为理念 要求理念克服或
者消解感性真实而赢得自身的形象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 内容对质料的克服 而
这个内容就是主体性的观念 因此 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这一命题本质是主体对客
体的征服

131
与此相反 海德格尔以其纯显现境域内有存在之思而在艺术领域内开辟了一条
新的道路 在这条道路上 没有主体与客体 对象与自我的对立 而是让艺术作品
立足于自身 世界和大地的争执这一历史性的事件被视为艺术作品的作品性所在
而这一争执早已冲出了主体与客体这两极构成的小圈子 问题已经不是现成的真理
与现成的艺术作品是什么关系 也不是现成的作品与客观的世界是什么关系 而是
真理的生成 与 世界的世界化 与艺术作品的关系 如果说思辨美学的任务是
在形而上学的视野内回答 美与艺术是什么 那么在海德格尔这里 问题转变为
艺术作品如何样成其自身 这是一个现象学问题 而现象学在海德格尔看来就
是追问存在的学问 这是一个广阔而灵妙的思路 海德格尔对这一思路作了如下表
述 艺术作品的起源 全文 有意识地 但未予挑明地活动在对存在之本质的
追问的道路上 只有从存在问题出发 对艺术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沉思才得到了完全
的和决定性的规定 我们既不能把艺术看作一个文化成就的领域 也不能把它看作
一个精神现象 艺术归属于大道 Ereignis ,而 存在的意义 唯从大道而来才能
得到规定 更简明地说 这种思路就是从大道看艺术作品之存在的意义 这个
思路在实际的理论探索中又是以以下步骤展开对艺术作品以及艺术之本质的探索
首先 了断对艺术作品的对象性研究 把它从传统的对物的解释中解脱出来
其次 研究艺术作品自身 从艺术作品身上寻找艺术作品的本质 让艺术作品
立足于自身 这并不是要像剥洋葱一样剥去现象获得一个超验的 自身 而是对
表象性思维的一种反抗 在形式与质料两分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中 艺术作品是某
个东西显现出来的平面 是最外层的表象 如何克服这种平面化的表象而使艺术作
品获得一个自我独立性的内在深度 使艺术作品成为一个饱满完善的自足的存在
者 这才是对传统美学的真正超越
海德格尔从两个方面开创了艺术作品之自我独立性的内在深度 一是认为真理
之自行置入作品 既世界与大地的争执将自身置入艺术作品 艺术作品将这一争执
开启出来 二是艺术作品开启出 或者创建 历史性民族的世界 在第一个方面
真理借艺术作品而现身 由于这个 真理 并非是某种现成意义上的 符合 也
不是永恒意义上的 绝对 而是生成意义上的 发生 是存在者使自身进入在
场的澄明而又隐入深沉的自持 是存在者的自足状态 因而 无论是世界世界化还
是大地大地化 以及二者之争执 都是浑然自持的 它既不是主观冥想 也不是主
体的客观化 而是 大道 之发生 所以海德格尔强调真理 自行 置入艺术作品
在第二个方面 在艺术作品中发生的真理是历史性的 历史性的此在的生存世界借
艺术作品而现身在场 在作品建立之际 此在之生存的意蕴整体被带上前来 这就

林中路 69 页
这关系到什么是海德格尔所说的 传统美学 我们将在下一章中再作深入介绍

132
是艺术作品对历史性民族之世界的开启 唯当艺术作品开启了这个世界之际 艺术
作品才实现了自身的本真存在 才成其为自身 借这两个方面 艺术作品在内则有
真理发生于其中 在外则能开启历史性民族之世界 内外相合 艺术作品获得了自
我独立性
再次 艺术之本质不在于 反映 不在于 摹写 乃在于 筹划 这就
是说艺术作品既不是对某种固定观念 固定模式的应和 也不是对已有之物的摹拟
而是某种在筹划中的 发生 是某种新的东西作为真理而显现出来 生发出来
海德格尔强调说艺术的本质是诗 而诗作为大道之运化 本身是创造性的 因而在
真正的诗与真正的艺术中 定会有一种创造发生 海德格尔认为诗与艺术创造历史
性民族的存在 这虽然有点夸张 但强调艺术的创造作用 强调诗与艺术在人的生
活中的本真地位 这无疑是深刻而富有启发性的
第四 艺术作品唯在保存中成其本质 艺术接受问题被从艺术作品的存在论高
度提了出来 艺术作品第一次成为了一个 事件 事件意味着 事件的发生必会
引起某种冲击与影响 而且参与这一事件之中的存在者会因这一事件而改变其存在
状态 艺术作品的产生作为一个事件 它有自身的 冲力 与 投射 这是艺术
作品中的 真理之发生 的本质性结果 而这一事件只有在艺术作品的保存中才能
体现出来

133
第五章 海德格尔的美学观与美论

在对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的研究中我们说海德格尔超越了传统美学 可实
际情况是海德格尔在之中并没有直接对美学进行评析 我们只是在把他关于艺术作
品的基本观点与传统美学进行比较时推断出了这一超越 那么 海德格尔本人是如
何看待美学的呢 在他的存在的历史之中他如何对美学进行评价与定位呢 换言
之 我们想知道海德格尔是如何对美学这门学科进行总体性的反思的呢 同时我们
也想知道 他是如何对美学这门学科进行重建的 如果我们把破坏的本质与重建联
系在一起的话 这种就意味着 我们想在其对美学 美 艺术的重新界定中 看一
看这种重新界定在何种程度上为美学的发展与嬗变指明了出路

第一节 什么是美学

什么是美学 黑格尔曾经不无夸张地说如果有人问他什么是哲学 他只好把整


个哲学史讲一遍 那么是不是说要回答什么是美学就得把美学史讲一遍 黑格尔或
许是对的 如果不能对一个事物的发展变化作一个完整的考察和宏观的把握 那我
们的确不能说我们知道这个东西 是什么 那么对于美学而言 我们怎么作 完
整 的考察呢 对于一个发展的事物来说 完整 就意味着它的发展完成了 结
束了 难道说美学的发展完成了吗
至少海德格尔是这样看的 在他看来 哲学已经终结了 思的时代来临了 那
么美学作为哲学的一个分枝 当然也终结了 既然终结了 那么就可以把它当作一
个整体来进行总体上的反思 从而回答 什么是美学 这个问题 这并不是一个需
要我们去回答的问题 而是一个我们想知道海德格尔怎么回答的问题 当思取代了
哲学之后 当存在的历史取代了哲学的发展史之后 我们想知道 这对于作为哲学
之分枝的美学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真地终结了吗 还是说 在思的时代里 它需要
一场涅槃
要想理解海德格尔对美学的认识 就必须回到存在的历史 按照海德格尔划分
的这个历史 美学应当产生于形而上学的时代 也就是世界图像化的时代 这个时
代的基本特质决定着美学的基本特质 在第三章第三节中 我们围绕着形而上学把
这个时代的特质揭示为世界的表象化 而这个表象化主要体现在现代形而上学中那
种表象式的认知方式所规定的人与存在者的关系 特别是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上 这
种关系的基点是表象 表象在这里的意思是 把现存之物当作某种对立之物带到
自身面前来 使之关涉自身 即关涉表象者 并且把它强行纳入到这种与作为决定

134
性领域的自身的关联中 何处有这种事情发生 人就在那里了解了存在者 在
这里 人是表象者 存在者是被表象者 被表象者是通过表象的表象行为而得以存
在的 而这种存在 更多的是对表象者的认证 被表象者不过是人的反映 是人对
自身力量的炫耀 海德格尔把这一点表述为 人把自身设置为一个场景 在其中
存在者从此必然摆出自身 必然呈现自身 亦即必然成为图像 人于是就成为对象
意义上的存在者的表象者 正是通过这种方式 人获得对存在者整体的支配
而另一方面 唯当存在者成为表象之对象之际 存在者才以某种方式丧失了存在
其结果是一切存在者都成为一张主体化了的图像 这种人与存在者的表象关系
就构成了海德格尔思考美学之本质的基本出发点 因为美学作为扎根于形而上学的
一门学科 必定是人与对象的表象关系的一种反映 只不过这里所说的 对象 是
指艺术作品
在海德格尔看来 人与艺术作品的表象关系 构成了美学的基本视野 构成
了美学对艺术作品的考察方式 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 美学对艺术作品的认识
自始就把艺术置于对一切存在者的传统解释的统辖之下 这个 传统解释
就是存在者之为表象 这是其一 其二 艺术进入了美学的视界内 这就是说
艺术成了体验的对象 艺术因此被认为是人类生命的表达 这一点被海德格尔
看成是形而上学所引起的本质现象之一 比较这两点我们可以发现 艺术作品被表
象化和艺术成为体验的对象是同一的 什么又是海德格尔说的 体验 呢 美
学把艺术作品当作一个对象 而且把它当作广义上的感性知觉的对象 现在人们把
这种知觉称为体验 人体验艺术的方式 被认为是能说明艺术之本质的 可以
把以上两点提炼为这样一句话 把艺术作品表象化 并使之成为体验的对象 这就
是美学对艺术作品的考察方式 也是美学的根本性的起点 这也正是海德格尔反对

传统美学的原因之所在 就像我们在前一章中所揭示的那样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对艺术作品之表象化的反动
这就是海德格尔对美学的定位 这种定位显然是批判性的 而且 海德格尔所
说的美学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狭义的美学 即由鲍姆嘉通所开创的感性学 而不是普
泛地对美的事物进行反思意义上的美学 这一点我们能在海德格尔对美学的定义中
一览无余

海德格尔选集 901 页
同上
同上 911 页 这就是为什么艺术作品一旦成为美学的对象 甚至是一旦成为操劳活动的对象 艺术作品就丧
失了其本真存在
林中路 22 页
林中路 72 页
同上 6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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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 美学 海德格尔说 美学就是对与美相关的人的感受状态的思考
是在美与人的感受状态之关系这一范围内对美的思考 海德格尔以 美学 这
一术语的形成方式入手 认为 美学 aisthetike episteme 是 对有关感知
感觉和感受的人类行为的知识 以及规定这三者的知识 那么这一知识的范围和
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要把人的感受状态定为这一知识的出发点和最终目的
呢 在此我们必须弄清楚什么是感受状态 海德格尔所说的感受在此包含着什么样
的深意
感受是我们发现自身置身于存在者之中的方式 在这种方式中我们发现自己
尤其与我们所不是的存在者相协调 并与我们所是的存在者相协调 在感受中 一
种状态敞开了 并且始终敞开着 我们在其中与事物发生关系 并与我们自身发生
关系 与我们周围的人们发生关系 并且 这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 感受正是我们
的 Dasien 此在 在其中徘徊并敞开自身的那种状态 人不仅仅是一种具有理
性的造物 除了思想 意志外 他还有感受 不论这些使他可敬还是可卑 感受状
态是原初的 尽管是以与思想和意志关联在一起的方式而成为原初的 现在 我们
毋须认识的关键是 感受具有敞开与保持敞开的特性 因而 依照它是何种感受
也具有遮蔽的特性
对感受的这样一种分析精彩且精辟 显然是与海德格尔在 存在与时间 中所
说的 在之中的领会 有着内在联系 在这一分析中 感知 感觉和感受等人类行
为的 存在论性质 被揭示了出来 感受作为此在的敞开与遮蔽 作为与其它存在
者的一种 关系 一种协调关系 决定着美学就是对这样一种关系的研究 是对
此在与艺术作品这种存在者之关系的研究 海德格尔作了如下解释 正是因为在
对艺术的美学思考中 艺术作品被规定为通过艺术产生出来的美 艺术作品就被表
述为与我们的感受状态相关的美的承受者和激发者 艺术作为 对象 为 主体
设定出来 对美学思考具有决定意义的主体 对象之关系 事实上是一种感受关
系 海德格尔的这一解释实际上是把美学弄成了审美学 因为美学的全部内容
在这一解释中成了 审美
那么什么是 审美 海德格尔这样解释 审美 事实上只是意味着一种
对感受关系的观察与研究 我们常说审美感受和审美状态 严格说来 一种感受状
态并不是 审美 的 相反 它是某种能够成为审美思考的对象的东西 这样的思
考之所以被称作 审美的 是因为它一开始就观察着那由美激发起来的感受状态

Martin Heidegger: Nietzsche. Volume I: The will to power as art. Translated by DAVID FARRELL
KRELL.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 London 1981. 78 页 引文据海德格尔巨著 尼采 第一卷 作为艺术的强力
意志 英译本 部分引文参考了秦伟 余虹的中译本 海德格尔论尼采 作为艺术的强力意志 有调整
脚注页号指英译本页号
尼采 51 页
以上未注明出处的引文均见上书 7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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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切都与这种状态联系起来 按照它来规定其它一切 审美就是 审 由美
激发起的感受状态 这样 审美时的感受状态就成了美学的基本内容和出发点 美
学成了这样一种三维结构 一是艺术创造者和欣赏者 他们是主体 审美活动的发
现者 二是美及其具体化 艺术作品 他们是客体 是审美活动的承受者 三
审美感受状态 它是主体的审美行为加之于客体后由客体作用于主体的结果 这种
感受状态被海德格尔视为美学的中心地带 因为在他看来只有处于审美感受状态中
的主体才成为 审美主体 只有激发了和承受了这一感受状态的对象才是审美对
象 这就是为什么海德格尔说 对美学思想具有决定意义的是主体 对象关系
事实上是一种感受关系
这种对美学的认识多少让人觉得不能接受 感受关系本来只是美学的一个方
面 但在海德格尔看来却成了美学的基本出发点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海德格尔对
美学的解说出自他研究尼采的著作 尼采 该书既是对尼采的再阐释 也是借尼
采而对自身思想的阐发 海氏对于美学的看法显然是受到了尼采的影响 他对审美
感受状态的重视实际上是对尼采重视 醉 的解释和阐发 但我们还不能说这是尼
采的而不是海氏对美学的看法 因为海氏把这一观点推向了历史的本源处 他说
美学 这个名称意谓着对艺术和美的沉思 它的出现只是不久以前的事 它是在 18 世
纪提出来的 但是 这个词如此贴切地定名的东西 那以欣赏者和创造者的感受状态为基础对
艺术和美进行探究的方式 却是古老的 与西方思想中艺术和美的沉思一样古老

让我们回顾一下美学史 柏拉图的 迷狂说 亚里士多德的 净化论 郎吉


努斯的 论崇高 博克的崇高论 康德的崇高论 以及尼采的 醉 都以审美感
受状态为反思美和艺术的起点与终点 这的确有其历史渊源 但并不能说美学就是
研究审美感受的 美学除了关注主体的心意状态外 还有其形而上的层面 比如对
美的本质 艺术的本质的研究 也有其形而下的层面 比如艺术史的研究 心理学
研究 社会历史研究 但海氏却只把美学固定在了审美感受这个范围内 为什么呢
如果说是出于研究尼采的需要 那也应该仅只就尼采这么说 大可不必把这种观点
推向历史的一般 对于他的这种作法我们只能积极地理解为对形而上学进行批判的
需要 并以此为基础进行对美学这门学科的历史性定位与历史性批判
海德格尔认为 美学的起源与形式 并不一个直接从艺术和对艺术的反思中涌
起的偶然事件 相反 它是一个牵连到我们整个历史的事件 它是近代的开始
人及其关于他自身的不受限制的知识 就像他在存在者的地位一样 成为一
个决定着存在者如何被经验 被界定 被赋形的领域 退回到人的状态与条件 退
回到人面对他自身和面对诸事物的方式 这种退回暗示着 人自由地面对诸事物的

同上 78-79 页
尼采 7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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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式 人发现他自己和感受他自己的方式 简言之 他的 趣味 成了凌驾于诸
存在者之上的拥有司法权的法官 在形而上学中 这一点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明晰化
了 在这种方式中 一切存在与一切真理都以个体自我的自我意识为根据 — — 我思
故我在 对我们在我们的条件和状态下面对我们自身的如此发现 — — 能思的我之我
思 — — 也提供了以其存在为保证的第一个 对象 我自身 我的状态 是原初的
真正的存在者 其他一切事物可以说都是由这一确定的存在者为标准来加以衡量
的 我所拥有的多种状态 — — 我发现自身所是的方式 — — 本质性地介入到我界定别
的事物 界定我所遇到的任何一事的方式之中
由于美学产生于这样一种历史时期 所以美学以人的感受状态为出发点和目
的 就是它注定的命运 这既是海德格尔对美学这门学科的总体特性的勾勒 也是
对其局面限性的揭示 海德格尔在 世界图像的时代 一文中曾对近代的思想的本
质进行过深入的分析 他认为整个近代思想奠基于 我思故我在 这一名言中 这
一名言意味着人的状态与条件成为了评判事物的尺度 故而主体就成了思想的起点
和终点 按照这种思路 海氏当然会说美学的中心是人的感受状态 所谓 美学的
就是 审美感受状态的 这一点甚至被他认为是现代性的一个根本特征 现代的
第三个同样根本性的现象在于这样一个过程 艺术进入了美学的视界内 这就是说
艺术成了体验的对象 艺术因此被视为人类生命的表达
这种对美学的 狭义化 是深刻的 所有的人都承认传统美学是哲学的一个分
枝 承认它和形而上学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却没有人明确地解剖出二者的真正结
合点 借对形而上学的反思 海德格尔明确地提炼出美学的感性学性质和美学的形
而上学根源 同时美学的发生论上的思想根源也被高屋建瓴地提出来 这种提炼当
然是一家之言 我们之所以说他深刻是因为 他对美学的批评性反思向我们提出了
这样一个问题 美学既然是西方哲学体系内的一个部分 那么它的根基究竟扎在哲
学的什么地方 这个根基又如何样的影响着西文美学的形态和发展 海德格尔对
美学的反思与其说是个结论 不如说是个课题 美学的根基真的是人的感受状态
吗 如果不是或者不完全是 那么美学的根基究竟是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样的回答
呢 唯当洞察其本质 才能发现其局限 唯有发现其局限 才能引领其发展 海德
格尔对美学之本质的认识至少是一次发现之旅 一次理论探险 因而也是一个启示
一个引领我们去反思美学领域内诸问题的路标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问题 是美和艺
术的问题
建立在这种对美学的批判性概括与认识的基础之上 美和艺术在本质上又是什
么呢 美学既然是审美学 那么它就包含主客体二元对立 审美感受状态作为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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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路 72 页

138
的状况是对立的产物 也是对立面的主体的一方 那么 客体的一方是什么呢 也
就是问 在这样一种对美学的认识中 或者说在这样一种美学中 艺术和美处于什
么样的地位 审美 这一动宾结构本身就说明艺术和美是以客体的角度出现的
那么 要让作为主客体之关系的美学成为完整的逻辑体系 就必须对客体 也就是
艺术与美的性质与本质做出交代
第二节 什么是 美
海德格尔承认 正如 善 规定着我们的伦理态度那样 美 规定着我们的
审美状态 那么 什么是 美 呢 海德格尔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通
过对康德美学的阐释与评价道出了自己对于 美 的看法
在这个问题上 海氏毫不客气地指出 叔本华和尼采都曲解了康德的美学
就内容而言 叔本华是仰仗他所责骂的那些人 谢林和黑格尔 发展起
来的 他唯一没有责骂的人是康德 然而他完全曲解了康德 在对康德美学的这种
曲解的准备和产生中 叔本华起了主导作用 尼采同样成为这种曲解的受害者 这
一曲解今天仍然流行 可以说康德的 判断力批判 他于其中陈述他的美学的
著作 只是以被人们曲解为基础的 但直到今天都富有影响 这一曲解在哲学史
上是一件意义非同小可的偶然事件 康德关于美的学说 只有席勒把握住了某些本
质的方面 但是他的洞见同样被湮没在 19 世纪审美学说的废墟中
这一段话一方面强调了康德美学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也在向我们暗示了海德格
尔所认为的对康德的正确理解 或者康德真正要告诉我们的美的本质所在 那么
正解是什么呢
首先应该回答 康德的什么观点被曲解了 对康德美学的曲解牵连到康德关
于美的一个断言 康德的定义是在 判断力批判 2-5 节中发挥出来的 美的 东
西是纯粹和单一的愉悦 美的东西是 纯粹 欣悦的对象 在这样的愉悦中美的东
西作为美的向我们敞开自身 同康德的话说就是 无利害关系的 他说 趣味是
通过取悦或厌恶来判断一个对象或某种表现方式的能力 无关利害 这种愉悦的对
象就是 美 曲解之处在于 纯粹愉悦 和 无关利害 按海德格尔的说法
叔本华的曲解在于就此而引发出审美是纯粹漠然的静观 而尼采把叔本华的这一曲
解视作康德本身所要表达的 因而坚决地予以反对 提出审美状态是 醉 这当
然也是一种误解 因为这一反对就站在误解之上
那么 康德把美的东西定义为无利害的愉悦的对象意味着什么 特别是 无关
利害 意味着什么 海氏认为康德实质上是通过这一论断提出了美的本质的问题
他询问在我们发现我们遭遇到某些美的东西的情境中 我们的行为应当如何使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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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身得到规定 从而我们把美的东西视为美的 我们发现某些美的东西的决定性根
据是什么 海德格尔认为应当这样理解康德的无利害说 在康德建议性地说出
这决定性的根据是什么 因而也就是美本身是什么之前 他首先以否定的方式说了
那决不可能使自身成为这个根据的东西 也就是利害 把 这是美的 这个判断强
加给我们的不论是什么 绝不可能是利害 如果从 否定即是肯定 的角度思考
康德的这种否定性论断 那么他的肯定的一面是什么呢 海氏认为是 为了发现
美的东西 我们应当让和我们遭遇的东西纯粹以其自身所是样子 以它自身的状态
和价值出现在我们面前 而不是事先从其它角度 我们的目的和意图 我们可能
的享受与利害 去思考它

这句话 让存在者以其自身所是的样子 以其自身的状态和价值出现在我们


面前 体现着海德格尔对美的根本看法 美不是别的 就是在自我显现中将那
种状态带上前来 这里所说的 那种状态 是指与美相关的感受状态 这里的关
键在于自我显现 是谁在自我显现 是存在者 存在者按其所是的显现出来就是美
这难道说并不存在所谓的美本身 也不存在一个客观的美 美的只是存在者的 显
现 而且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是 谁 显现 按海德格尔在此的说法 显现 本
身才是我们苦苦追寻的 美
这才是海德格尔对美的根本看法 他认为康德的无利害说并不是要通过把利害
排除在外的方式而抑制住与对象的关系 对康德的误解正在这里 对象首次作为

纯粹的对象涌现出来 这样一种呈现就是美 美的 这个词汇意味着显现在这一


涌现的光芒中 说美是事物的纯粹显现 并且把这一观点加给康德 这显然是值
得商榷的 实际上我们完全可以说 这就是海德格尔本人的美论 让我们比较一下
海氏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的对美的定义 我们就会发现 这两个定义是统
一的
海氏说 鞋具愈单朴 愈根本地在其本质中出现 喷泉愈不假修饰愈纯粹地
以其本质出现 则伴随它们的所有存在者就愈直接愈有力地变得更具有存在者特
性 于是 自行遮蔽着的存在便被澄亮了 这种被嵌入作品中的闪耀就是美 纯
粹对象的自我显现也就是存在者之进入澄明 二者是统一的 被嵌入作品中的闪
耀 正就是自我涌现的光芒 在下面这个定义中这种统一更明确一些 他说 美
是作为无蔽的真理的一种现身方式 更明确地说 美与真理并非比肩而立的
当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 它便显现出来 这种显现 作为在作品中有真理的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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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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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选集 276 页

140
存在和作为作品 也就是美 因此 美属于真理的自行发生 而这里所说的真
理的自行发生无非就是指无蔽之真理的现身和纯粹对象的自我显现 作为美的本
质 二者是同一的 这个同一能够避免这样一种误解 纯粹对象就是美 这恰恰
是叔本华以误解的方式从康德那里获得的美的本质 海氏的纯粹对象并非就是以现
象学直观的方式 通过无立场 无方向 无前设的直观达到事实本身 纯粹对象并
不是事实本身 而是存在者之澄明的状态 存在者之澄明并不是要把存在者从它所
处的世界中提取出来 也不是要斩断它与其他存在者 乃至人的诸种关联 恰恰相
反 是要进入它的关联世界中 在海德格尔看来只有在世界中的对象才是纯粹的对
象 但是 说美是纯粹对象的自我显现 是真理的显现 这样的定义并不全面 因
为我们势必会追问 显现 为什么就美
前面我们曾论到 凡是 美学的 就必定是与 审美状态 为出发点的 让
我们从他的思路去思考 显现 为什么就美 从审美状态的角度 美作为显现
总是指在审美状态中的显现 是真理或纯粹客体在审美状态中的显现 在这里形成
了一个循环解释 一方面美将审美状态带上前来 另一方面只有在审美状态中美才
显现出来 对这个循环的唯一的解释是 美的显现就是审美状态的产生 而审美状
态的产生也就是美的显现 二者是同一的 二者都超出了自身的限制而相互否定
最终结合为一体 海氏从两个方面论述这种结合 醉 尼采所说的审美感受状态
那构成主体之状态的东西 也完全可以看作是客观的 看作一个实体 对它而言美
仅仅是主观的 因为根本就没有美本身 这是对主体概念的突破 醉作为感受
之状态摧毁了主体的主观性 经由对美的感受 主体已经走出了它自身 它不再是
主观性的 不再是一个主体 另一方面 美也不是一种如纯粹表象之客体般的在手
之物 作为一种协调 美在根本上决定着人的状态 美突破了处于一定距离 本己
而在的 客体 之限制 把客体带入与 主体 之本质的 原初的关联 美不再是
客观的 不再是一个对象 审美对象既非主观的 也非客观的 美和审美状态都
已不是主观的 也不是客观的 这是在美学领域中对主客二分法的批判和超越 超
越的结果是海德格尔把美的问题归结为审美状态的问题 他说 尼采美学的两个基
本词 醉与美 都在同样的角度上指示整个审美状态 指示在审美状态中展开的
东西以及充满审美状态的东西
对审美状态的这样一种阐释和强调似乎隐藏着这样一种深意 审美状态并非是
主体的某种精神状态 而是 存在 的本然状态 美既然是存在者自身的显现 那
么存在者自身必然就处在一种纯粹的显现状态中 而这种纯粹的显现状态从某种意
义上说就是一种审美的状态 只不过是存在者之允许被审美的状态 我们认为这

艺术作品的本源 后记
尼采 123 页
尼采 12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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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海德格尔可以接受的推论 相对于遮蔽状态而言 审美状态 无蔽状态 只
有这样一种解释我们才可以理解海德格尔所说的审美状态是非主体性也是非客体
性的 这一思想是有新意的 我们对审美状态的贯常理解总是把它同主体的心意
状态结合起来 而海德格尔对审美态度的观点 对美的观点把我们引向了一个在他
之前没有人问过的问题 事物具于何种状态时候才是可以对之进行审美的 这是一
典型的现象学问题 这既是问 存在者的何种存在状态是可被审美的 按海德格尔
对康德美学的解说 存在者之存在的 显现 就是它的审美状态 也就是说存在者
的无蔽状态就是基于其自身的审美状态
从海德格尔对审美状态的强调中我们似乎可以说 显现 之所以美是因为审美
状态 但是审美状态为什么就 美 说 美 就是无蔽之真理的显现 那么无蔽
之真理的显现为什么就美 这两个貌似钻牛角尖的问题逼索出了海德格尔关于美
和存在之关系的问题
第三节 美与存在
回顾一下西方美学史我们就会发现 没有 纯粹 的对美的研究 纯粹 在
此意味着 仅以它为对象 把它从它所处的世界中截取下来 仅就它自身而追问它
的本质 比如几何学对三角形的研究 解剖学对人的机体的研究等等 对 美 的
研究的不纯粹性 并不是由于方法上的不纯粹 而是对象的不纯粹 美 并不是
一个纯粹的对象 它并不具有直接现实性 这就决定了美不能成为分析的对象而只
能是就美的显现程度进行现象学的描述 任何 显现 都是一定背景和范围内的显
现 因此研究美的第一步 在于确定 美 所从之出的背景和范围
就这个第一步 海德格尔认为 美既不能在艺术的问题中讨论 也不能在真理
的问题中讨论 毋宁说 美只能在人与存在者本身的关系这个原初问题范围内讨
论 也就是只能从存在论的角度从存在论/本体论的角度反思美的本质 这是欧
洲形而上学美学的伟大传统 这一传统之伟大 在于它让美超越于一切表面的 日
常的和短暂的现象 让美总是以最基础的 同时也是最高的范畴那里得到自身的本
质和规定性 从而把美与超越 永恒 深沉联系在一起 隐藏在这一传统背后是这
样一些伟大名字 赫拉克利特 柏拉图 托马斯 阿奎那 黑格尔 尼采 构成这
一传统的是这样一列范畴 数 理念 上帝 绝对精神 强力意志
这一伟大的传统的最新成员 是海德格尔的 存在 这一伟大传统总是从这
样一个角度赋予美以崇高意义 即 作为世界的本源和本质 这些最高范畴以感性
形式显现于诸存在者之中 就如神立身于凡人中时有光环显示他是神而非凡人一

在此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在 康德与形而上学问题 也就是 康德书 中所体现的思想方法是我们这一推


论的佐证 在该书中 海德格尔把康德的先验想象力等同于 存在 等同于 自然 而先验想象力在康德
的美学中充当着一个本源性的地位 是审美的发生之域 而在此处 在 尼采 中 海德格尔显然也认为审美
感受是一个审美之发生之域
尼采 187 页

142
般 这些感性显现的范畴也有自己的光环 这一光环叫作 美 这个伟大传统赋
予了美以伟大意义 对形而上学之最高范畴的膜拜现在在现实生活中变成了对 美
的膜拜 美由于其本体 从来都不仅仅是为了愉乐 它成为了一项崇高的事业 成
为了社会秩序的基本原则之一 这一传统的代表性的命题是黑格尔所说的 美是理
念的感性显现 这一命题的代表性在于 随着最高范畴的更替 这个命题可以置
入任何时代 这个命题的现代版 就是海德格尔的 美是作为无蔽的真理的现身方

无蔽的真理 就是海氏所说的 存在 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
是 为什么存在而无却不在 这个问题追问我们所说的某物 在 究竟是什么意
思 我们是怎样知道某是 存在 的
这个问题最初是由柏拉图提出的 当你们用到 是 或 存在 这样的词
显然你们早不熟悉这些词的意思 不过 虽然我们也曾以为自己懂得的 现在却感
到困惑不安 海德格尔接过了这个问题 继而问我们是怎么知道存在者之存在的
他把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提高到了人的本质高度 他说 对存在的观照是人的本质
特有的 因此 只有当我们弄清了对存在的观照不是作为人的一种纯粹的附属物而
出现时 他才可能作为一个人被理解 对存在的观照作为他最内在东西而属于他
但是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他们愈是安然地与存在者相处 感到他们自己在存在
者中现实性 存在愈是在人面前 自我封闭 起来 对人而言 存在的封闭性带来
的结果是他被遗忘击中 常常处于存在的被遗忘状态 因此 必须保持对存在的
观照 但是 它 很容易被搅乱并被损坏 因为它往往是需要重新恢复的东西
因此 需要那种使存在之观照的这种恢复不断复活与维护成为可能的东西 那只
是某种直接的 在被遭遇之物的变动外表中显示存在的东西 完全陌生而又是易见
到的东西 在柏拉图来 这就是美 在海德格尔看来 也是这样
显然 存在 即是美的本质 也是美的功用 人无法在流变的世界中 领会
与观照存在之本质 相反 存在的被遗忘状态却是生活的日常状态 需要打破这种
遗忘状态 海德格尔将这种伟大的使命给了美 他认为 美是最直接提升我们 迷
住我们的东西 美一方面作为一个存在者与我们相遇 同时又解放我们 使我们得
以观照存在 美是一种在自身中不同的东西 它可以是直接感性外表 同时又向存
在飞升 它既是迷人的 又是自由的 因为正是美将我们从存在的忘却中夺走 并
肯定了对存在的观照
坦率地说这段话并不新鲜 黑格尔曾经这样说 比起艺术作品 自然和日常
生活有一种坚硬的外壳 使得心灵较难突破它而深入了解理念 言外之意是艺术

以上引文均见 尼采 189 页
同上 190 页
美学 第一卷 13 页

143
既有直接感性外表 又能指向理念 而黑格尔所说的理念 在他看来就是存在之本
质 因此 说美是存在之显现这基本上是形而上学美学的共识 这一传统基本上都
把美作为中介和桥梁 都要赋予 美 以形而中的意义 所谓形而中 就是指 一
方面美是指具体的感性现实 另一方面 它又可以超越感性现实并显现最高范畴
这一最高范畴在海氏这里是 存在 以存在的角度反思美 海氏说 就美最真实
的本质而言 它是在感性王国中最闪亮光辉的东西 在某种意义上 它作为这种闪
光而同时使存在光耀 照亮存在 存在是那种人们一开始就在其根本上对其抱有
喜爱的东西 正是在走向存在的路上 人被解放了
对美的本质的这种看法基于对于下面的这句话的阐释 只有美才享有这一点
即它是最光亮的和最值得爱的东西 基于对柏拉图这句话的阐释 海德格尔把

美的存在方式与光联系在一起 这一联系本身就是一个传统 是基督教哲学中的光


的形而上学对美的存在方式的阐释 海德格尔就此存在方式这样认为 美被称之
为最光辉的东西 是在直接的 感性的多变外表中光耀四方的东西 这一思想在
伽达默尔那里产生了共鸣 他在 真理与方法 之中的几个论断几乎可以看作是对
海德格尔这句话的注解 耀现 照亮 并非只是美的东西的特性之一 而是构成
它的根本本质 美并非只是对称均匀 而是以之为基础的显露本身 美是一种照
射 但照射就意味着 照着某些东西 并使光亮所至的东西显露出来 美具有光的
存在方式 美的东西只是作为光 作为光辉在美的东西上显现出来 美使自己显
露出来 实际上光的一般存在方式就是这样在自身中把自己反映出来 光并不是它
所照耀东西的亮度 相反 它使它物成为可见从而自己也就成为可见的 而且它也
唯有通过使他物成为可见的途径才能使自己成为可见
这几句话和海德格尔关于美的看法如出一辙 也能够让我们更好地理解海氏在
说的 美作为闪光同时使存在光耀 特别是最后一句 美在本质上就如海德格尔
所说的林中空地 因使它物之存在成为可见的故使自身也成为可见的 正是在这一
点上 我们在前面所说的审美状态与美的统一得到了阐释 二者在本质上都近似于
林中空地 故此二者是统一的 美之本质是照亮存在 存在之被人喜爱 是因
为走向存在之途就是获得解放之路 取掉这句话的逻辑中项 我们就可以得到这样
一个结论 美之为美 在于人之解放
单看海德格尔所说的 美是存在之显现 在理论上他的确没有多少实际的创
新 但如果我们把这种对美的认识和他的非现成识度 和思的纯显现境域相结合
那我们就能看出这里所蕴含的新意所在 美不是显现的结果 而是 显 现 这

同上 191 页
柏拉图 斐多篇 250d7
尼采 191 页
详见 真理与方法 615 页

144
个动态过程 形而上学的最高概念显现出来就是美 这种看法显然是把美视为一种
现成存在 一种结果 是把美视为存在的凝固态 也就是说 美是一种主体可以对
这进行观照的对象 但海德格尔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 美在海德格尔看来是这样一
种过程 美让对立者在对立者中 让其相互并存于其统一体中 因而从或许是差
异者的纯正性那里让一切在一切中在场 美是无所不在的现身 Allgegenwart
正是这样一种 让并存于统一体中 决定了美不仅仅是某种显现或者光耀 而
是生成意义上的 让 显现 是让作为整一的存在显现 这就是海德格尔对美
所下的另一个定义 美是原始地起统一作用的整一 这个整一只有当它作为起统
一作用的东西而被聚合为整一时才能显现出来 这显然是一种 体用合一
即体即用 的思想 是从美之用的角度对美的规定 怎么理解他所说的 整一
呢 这个整一就是我们在第三章中解说过的 PHYSIS 也就是 自然 美
乃是以希腊方式被经验的真理 就是对从自身而来的在场者的解蔽 即 PHYSIS
对希腊人于其中并且由之而得以生活的那种自然的解蔽 这样一来 美和解蔽
和真理 和大道是共属一体的 此四者是一种 非一非异 的关系 非异 是因为
它们共属一体 彼此相互规定 非一 是因为四者侧重是有所不同的 那么 海德
格尔对美的阐释侧重于什么呢 我们认为 海德格尔借对美的阐释道出了什么是
显现
当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时 他所说的显现无非是指感化性 具体化
但这种 感性化 具体化 又是指什么呢 它们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呢
如果说显现就是获得物质形态的话 那么这一 获得 在本质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获得究竟是指获得什么呢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以上对美的几个定义就是对 显现
与 获得 之内含的揭示 就是这样几个词 统一 聚合 解蔽 光耀 约束 这
几个词就是海德格尔对 显 现 这一过程的解说 在下面这个对美的定义中
这一点更为明确 美乃是整个无限关系连同中心的无蔽状态的纯粹闪现 但这个
中心却作为起中介作用的嵌合者和指定者而存在 它是把其显现储备起来的四方关
系的嵌合 四方者 天地神人 美作为显现 就是对四方的嵌合 因此 这一
系列的动词 统一 聚合 解蔽 光耀 嵌合 就构成了海德格尔所说的 美
让我们记住海德格尔对美的这一系列定义
美是作为无蔽的真理的一种现身方式
美让对立者在对立者中 让其相互并存于其统一体中 因而从或许是差异者
的纯正性那里让一切在一切中在场 美是无所不在的现身 Allgegenwart

海德格尔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汉译本 62 页


同上 162 页
同上 197 页
荷尔德林诗阐释 223 页
海德格尔选集 276 页

145
希腊人所谓的 美 就是约束
美是原始地起统一作用的整一 这个整一只有当它作为起统一作用的东西而
被聚合为整一时才能显现出来
美乃是整个无限关系连同中心的无蔽状态的纯粹闪现 但这个中心却作为起
中介作用的嵌合者和指定者而存在 它是把其显现储备起来的四方关系的嵌合

美乃是存有 Seyns 之在场状态


美属于真理的自行发生
对美的本质的这样一种揭示 使得前面我们提出的那个问题 存在之显现为
什么就美 也得到了回答 美之为美者 四方之化合也 这些问题无一例外都是在
关乎 存在 的时候才被阐释 存在 之显现就是美 那么 这一 显现 发生
在那里 何物能够使存在者之存在 能够让现身在场

第四节 伟大风格之艺术

前面所述的海德格尔对 美 的观点 对其本质的界定 就其方法来说是把 美


作为一种 发生 一个过程 那个这个过程发生与何处呢 而且 即便美是一个
事件 我们总不能离开当事人讨论这个事件吧 那么在 美 这个事件中谁是当事
人呢
我们知道 美 并不是一个纯粹对象 美在更多的时候是判断的结果 而不
是判断的对象 所以任何对美的研究 都不是直接从 美 开始 而是从把 美
带上前来者开始 而这一把 美 带上前来者在黑格尔看来是艺术 尼采和海德格
尔贯彻了这种观点 一个问题出现了 艺术何以能够将美带上前来 换言之 艺术
只有具备了何种品格 才能发出 美 的光亮 海德格尔在研究尼采的艺术观点时
借尼采的一个术语回答了这是个问题 伟大的风格
任何一个美学家在对美提出自己看法时 这种看法本质上都是从归纳和提炼中
得来的 美学家无法超越自己所处的艺术时代 美的概念不是别的 就是时代最高
艺术成就在美学中的集中反应 因而 研究一个美学家对美的看法 首先是要深入
到他所关注的艺术事实中去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美学来自希腊悲剧和荷兰史

海德格尔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汉译本 62 页


形而上学导论 132 页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162 页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223 页
同上 162 页 海德格尔所说的 存有 是自创的一个词 seyn 是对存在这个词 sein 的变形 借此表
明他所说的存在并不是形而上学意义上的存在
林中路 65 页

146
诗 黑格尔美学来自他所能见到的全部艺术作品 而这些艺术作品几乎包括了到那
时为止的人类艺术的所有精华 尼采则沉醉于希腊艺术 又与瓦格纳纠缠在一起
在被他赞颂的艺术家中 我们可以看到歌德 贝多芬 莎士比亚 巴赫 海涅 陀
斯安耶夫斯基这些最伟大的名字 同样 海德格尔也有自己的艺术世界 在他的著
作中我们看到过这些名字 歌德 丢勒 荷尔德林 特拉克尔 里尔克 梵高 我
们还听到过他对希腊神庙 雕塑 悲剧 中世纪大教堂的赞美 当海德格尔在 艺
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宣称他在谈论的艺术仅只是指 伟大的艺术 之时 我们就

必须把他对艺术和美的根本看法与那些伟大的艺术作品合起来
海德格尔和尼采的艺术趣味是相似的 二人对美 对艺术的一些看法是共同的
而最根本的一致处 是对伟大风格的追求 并且把对艺术的基本看法建立在伟大风
格之上 尼采首次说艺术中有三件珍宝 海德格尔将那段话归纳为 三种珍宝都
属于艺术 优雅 逻辑 美 同时还有更好的东西 伟大风格 伟大风格具有什
么内容呢 伟大风格在于蔑视平庸和转瞬即逝的美 它是对稀有之物和永恒之物
的感受 这是尼采自己说的 海德格尔作了这样的解释 尼采所谓的宏观风格
最接近于严峻的风格 古典风格 然后他引了尼采自己的一段话 也就是 强力
意志 第 799 条 古典风格本质上表现着平静 单纯 简洁和凝练 最高的
强力感集中在古典范型之中 拙于反应 一种高度的自信 无争斗之感 正是由
于伟大风格接近于古典风格 因而用古典风格解释伟大的风格是可以的 二者的最
接近之处在于 和古典风格一样 伟大风格是最高的强力之感
但尼采本人并没有把伟大风格直接与 古典 的 而不是古典主义的 等同
海德格尔作为如下解释 不错 乍一看仿佛 古典风格 就是 伟大风格 但如
果我们照惯常的方式解释事物的状态就太草率了 的确 尼采陈述的直接意义似乎
在于为这个等式辩护 然而 当我们如此解释时 就忽略了决定性的思想 忽略
了什么 忽略了的是尼采本人所说的吗 不是 每个伟大的思想者总是比他直接
讲来的东西更深刻 所以 我们的解释应尽力说出他没有明说的东西 当海德格
尔说尼采 忽略了决定性的思想 的时候 他要说尼采没有说的东西 即 正由于
宏伟风格是追求存在之丰足而肯定的意志 因此 它的本质只有完全依靠伟大风格
自身确定了存在者之存在的意义时才能自我揭示 海德格尔认为尼采没有说的是

伟大风格揭示了存在者的存在
海氏在这里进行了一个转换 尼采强调伟大风格 因为他认为这种风格是强力
意志的体现 海德格尔将尼采的强力意志阐释为 存在 的本质 那么 就可以顺

尼采 125 页
同上 134 页
尼采 133 页
同上

147
理成章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伟大风格是 存在的体现
首先要说明伟大风格是什么 每当尼采在本质上 从最终意义上谈艺术的时候
他总是指伟大风格 只有伟大风格的艺术才是艺术 因为在尼采看来只有伟大风格
的艺术是具有强力意志的艺术 尼采认为伟大风格的基本特点 它不屑于讨好 它
想不起劝说 它下命令 它意欲 支配人们的混乱 迫使他们的混乱成为形式
合乎逻辑 简单 明确 成为数学法律 在这里 这就是伟大的野心 这令
人想起了文克尔曼的 高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大 海德格尔对此作了进一步的阐
释 他说 伟大风格艺术是一种单纯的宁静 它来自于对生命之最高丰满的自持与
支配 它是生命的原始解放而又有所节制 它是可怕的对立而又是单纯的统一 它
是生长丰满而又是稀世之物的永恒 凡艺术之作最高形式 凡艺术之作为宏伟风格
而被把握的地方 我们就必定回到了生命显现的原始状态 这段话可能概括
为三个词 丰满 单纯 永恒 这既是伟大的风格的特征 也是海德格尔认为艺术
的特征 凡伟大风格盛行的地方 就会出现本质丰满的艺术
将生命显现的原始状态与审美状态联系在一起 是尼采的思想 尼采在思想方
法上有一种泛生理学倾向 这种倾向在美学上表现为尼采总是从生命状态乃至生理
状态的角度思考与评判人文现象 因而当他说艺术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时 这就暗
示生命的强力状态与审美状态的某种内在联系 而海德格尔从自己对 审美状态
的认识为出发点 以存在为指归将生命的强力状态与存在进而与伟大风格联系在一
起 他说 审美状态是一种我们自己投身于其中的领悟与活动 我们不是事情外
的旁观者 我们自己始终在状态之中 我们的此在由此得到一种对存在者的澄明关
系 一种存在者于其中对我们成为可见之物的视野 审美状态就是展望 是我们凭
此而得以始终观看之展望 从而在那里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清晰可见 在审美
状态中存在者之存在成为清晰可见的 这是海氏美学观中最中心的观点 他把这一
观点和伟大风格结合在了一起 他说 审美状态是本身的确只有作为自身之根基
的伟大风格之法则下的状态 审美状态本身的确只有作为伟大风格才能成其为自
身 因此 这种美学在其本身之中被导向了自身之外 艺术状态是那种将自身置于
尺度与法则之最高律令之下的状态 它在其自身的前进运动的意愿中自我超越 当
这种状态因其超越自身的意愿而比其所是的更多的时候 当它们用这种支配方式确
定自己的时候 它们就成为在其本质上所应当是的东西
海德格尔将审美状态与伟大风格结合在一起使之成为艺术状态 这一结合是在
这样一种理论视域中实现的 将艺术与存在问题相结合的视域 这一视域是否就是

见周国平译编的 悲剧的诞生 276 页 另见 权力意志 842 条


尼采 126 页
同上 128 页
尼采 133 页
尼采 129 页

148
尼采本人的视域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德里达对海德格尔的质疑正是体现在这一
点上 海德格尔出于自身理论的需要 对尼采进行了这样一种阐释 他把尼采的强
力意志学说与存在者之存在结合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尼采的学说就成为了一种形而
上学的存在学说 存在 强力意志 这是海德格尔对尼采的解说 在这样一种解说
基础上 艺术的伟大风格与审美状态这些尼采的术语被引向了一种存在论视域 伟
大风格成为了海德格尔所说的艺术状态 而 艺术 这个词 在海德格尔看来是真
理自行置入艺术作品 是 存在 之发生 因此在海德格尔看来艺术状态是这样一
种状态 存在者之存在 在具有伟大风格的艺术作品中自我显现 如果说审美状
态是存在者的无蔽状态 而伟大风格是对存在的追求和 存在者之存在 在艺术作
品中的显现 那么 艺术状态就是存在的本然状态 而这种本然状态 就是生成状

非现成识度下的 生成 思想是海德格尔思考艺术与美学问题的基本出发点
强调生成 这是尼采的思想 追求存在 这是海德格尔的目的 海德格尔在此进行
了一种创造性的综合 生成与存在这一对敌对的范畴被海德格尔统一了起来 生
成 成为了 存在 的本质 在这一综合中 海德格尔给了尼采的艺术思想以全新
的意义 也阐发出了他自己的艺术之思 伟大风格是追求存在的积极的意志 这
是尼采的思想 它展开了进入它本身之中的生成 这是海德格尔的阐发 在
这种综合中海德格尔得出结论说 艺术的真正本质体现于伟大风格之中 而后者
由于其自身的统一性而指向能动与反应 存在与生成之源初的统一体 在这个结
论中 海德格尔认为美学登上了它的顶峰
海德格尔在对美学的反思中认为美学走了这样一道路 道路的起点是笛卡尔的
我思故我在 道路的终点是尼采的 伟大风格的艺术 在起点处 美学把主体

的感受状态作为自身的支点 以这种感受状态的一种 愉悦 作为评判美丑的标


尺 以主客二分的二元对立作为研究美与艺术问题的基本模式 海德格尔反对以之
为主干的美学 因为这种美学对于艺术和美来说 都是一种降格与庸俗化 这样一
种美学的结果是 为我们今天的人来说 美的却反过来是轻松宁静的 在古希腊
它源于斗争 著者 因而是为享受而规定的 那么艺术就属于糕点师傅的辖区了
艺术本应是真理之发生 著者 艺术享受到底是为满足鉴赏家与审美者的敏
感还是为提高心灵的境界 在本质上都没有了区别 对美学来说 艺术就是从
令人喜欢的东西的意义上对美的事物的表达 而本来是对存在者之存在的敞开
著者 海德格尔对美学的批评实质上是源于对形而上学的批评 也是对符合的
真理观以及建立在其上的整个现代性的批评 这批评在美学上体现两点 一是反对

尼采 134 页
同上 135 页
形而上学导论 132-133 页

149
把美视作宁静的愉悦 二是反对视艺术为审美的对象 反对视艺术为体验的对象
在下面这段较长的引文中我们可以看出海德格尔的这种批评
真理是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无蔽状态 真理是存在之真理 美与真理并非比
肩而立的 当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 它便显现出来 这种显现 作为在作品中的
真理的这一存在和作为作品 就是美 因此 美属于真理的自行发生 美不仅仅
与趣味相关 不只是趣味的对象 美依据于形式 而这无非是因为 形式一度从作

为存在者之存在状态的存在那里获得了照亮 那时 存在发生为外观(eidos) 相 idea,


旧译为理念 适合于形式(morphe) 形式和质料的统一体 亦即活动 以实现之方
式存在 这种在场在方式后来成了现实之物的现实性 现实性成了事实性 事实性
成了对象性 对象性成了体验 对于由西方决定的世界来说 存在者成了现实之物
而在存在者作为现实之物存在的方式中 隐蔽着美与真理的一种奇特合流 西方艺
术的本质的历史相应于真理之本质的转换 假定形而上学的艺术概念获得了艺术的
本质 那么 我们决不能根据被看作自为的美来理解艺术 同样也不能从体验来理
解艺术
尽管海德格尔强调不能从体验来理解艺术 但这却成了通常意义上我们所说的
美学 的基本内含 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理解的直接后果是艺术的死亡
几乎是从人们开始专门考察艺术和艺术家的那个朝代起 此种考察就被称为美学的考
察 美学把艺术作品当作一个对象 而且把它当作广义上的感性知觉的对象 现在人们把这种
知觉称为体验 人体验艺术的方式 被认为是能说明艺术之本质的 无论对艺术享受还是对艺
术创作来说 体验都是决定性的源泉 一切者是体验 但也许体验却是艺术死于其中的因素
这种死发生的如此缓慢 以至于它需要经历数个世纪之久

以上的这两段话意义较为明确 我们也就不在多费口舌 简单地说 海德格尔


表达这样一种意思 艺术进入美学的视界和艺术成为体验的对象是同一个过程 在
这一过程之中 美和艺术丧失了其使存在显现的伟大力量而成为愉悦的对象 也就
是说 美和艺术丧失了其本质而走向了死亡 这就是海德格尔对形而上学 笛卡
尔意义上的形而上学 海德格尔本人也曾写了形而上学导论 但在他的理论框架内
形而上学是关于存在的学说 是追问 为什么存在在而无却不在 的学说 当海德
格尔反对传统美学的时候 他批评的是笛卡尔意义上的形而上学视域内的美学 当
海德格尔认为美和艺术是存在问题的一个环节 是存在这显现时 他认为这也是一
种形而上学 而这处形而上学则是他的意义上的形而上学 视野内的美学的看法
之所以说尼采的 艺术的伟大风格 是这种美学的顶峰 是因为海德格尔在尼
采这里看到了对这种美学进行超越可能 因为在尼采的伟大风格中 艺术已不仅仅

林中路 65 页 这段话中从存在到体验的整个过程详见于我们在第三章第二节中的论述
林中路 63 页
这一点我们将在讨论海德格尔的艺术终结论时再作进一步说明

150
是愉悦的对象 艺术已经走到了美学的边缘 尽管尼采未曾明言 海德格尔这样看
待尼采的艺术之思 尼采是艺术之思是 美学 这是由于它考察了创造与欣赏的
状态 它之所以是 终极 美学 是由于这种状态追溯到身体状态本身的最远边缘
追溯到离精神最远的东西 离被创造之物的精神性最远的东西 离它的形式主义的
合法性原则最远的东西 这个最远的东西是什么呢 在尼采看来是 肉体 生
命 而在海德格尔看来是 存在 这关系到尼采的所谓 美学生理学 我们将
在下一章中再深入解释 因此 海德格尔把尼采的美学视为美学的最高峰 因为在
这里 美学跳出了以愉悦为中心的人的感受状态的小圈子 重新回到了 存在 之
视域中 美又一次成为了 存在 之显现
海德格尔的美学之思走了这样一条路 伟大的艺术总是体现着伟大风格 伟大
风格揭示生命和存在的原始状态 生命和存在的原始状态就是审美状态 在审美状
态中 存在者的存在成为清晰可见的 而存在者之存在的显现就是 美 美聚天
地神人于一方 在此 美学 审美状态 艺术 存在 美等以存在之真理为核心
融合为一个完整的体系 而美作为存在之真理的显现与艺术达到了统一 艺术是真
理自行置入作品 而美是真理在作品中的显现
现在让我们对海德格尔的美与艺术之思作一个盘点 看看在之中我们到底得到
了什么
首先 海德格尔探明了美学的本源 尽管只是一家之言 但却足以给我们一个
反思美学的起点和一个更加深刻宽广的视野 海德格尔把美学的根源探测为 我思
故我在 这一 现代 的起点 并以此对康德以来的现代美学进行总体性批评 这
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和高度 它既让我们看到了现代美学的特性 也让我们看到
了它的局限性 从而让我们对美学这门学科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同时 在这一探
源中 我们看到了美学的边界以及美学与形而上学的真正联系 以往我们总是朦胧
地承认美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 但却没有指出美学究竟在何种地方与哲学联系在一
起 没有明确地指出过美学的哲学根基 在这一点上 海德格尔功莫大焉 海德格
尔总评尼采美学的时候曾经这样说 乍一看 尼采的艺术之思是美学的 根据其
最深层的意思来看 它是形而上学的 也就是说 它是对存在者之存在的界定 每
一种真正的美学 比如说康德美学 总是自我否定的 这种历史事实就是明确
无误的标示 尽管对艺术的美学追问不是偶然 但美学不是本质性的东西 说美
学不是本质性的学科 这是值得深思的 的确 美学的任何一个本质性的结论都来
自美学之外的某个地方 那么 究竟什么是美学的本源呢 这个问题是海德格尔对
美学的本源之探索留给我们的真正的财富

尼采 129 页
尼采 131 页

151
其次 在探明源头的同时 也就有了超越的可能 海德格尔本人做出了这样的
尝试 如果美学正如他所说是奠基于人的感受状态 那么要超越现代美学 就必须
为美学重新奠基 那么美学应该扎根于什么地方呢 海德格尔认为是 存在 通
过将美与艺术作品与结合起来 或者说 将美与艺术作品扎根于 存在 海德格
尔将美学引向 存在 问题 这样说海德格尔或许不会同意 因为在海德格尔眼中
美学就是源初意义上的 感性学 他本人对美学持一种批评与否定的态度 这个
时候如果我们说他对美与艺术之思 甚至包括对美学的反思也是一种美学 那么他
本人肯定不会同意 如果说对美学的批评也是一种美学 那多少会让人觉得这是
阿 Q 精神 但即便是海德格尔本人也不能阻止我们去思考他的美与艺术之思对于
美学建设的意义 既然感性学意义上的美学让艺术走向死亡 那么是不是可以建立
一种给艺术以生命的美学 这是海德格尔的艺术与美之思对于美学的最有启发性
的地方 而海德格尔本人对这些问题 艺术 美 诗 美学 的思考本身就是
一种重建的尝试 海德格尔不是从审美关系的角度 不是从审美主客体二元对立的
角度 而是从 存在 的角度 既是艺术 美 诗与 存在 的关系 也是从艺
术 美 诗本身之存在的角度 来思考传统美学关注的诸问题 这就引出了一种
全新的艺术观 如我们在对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所见到的 一种全新的美论
和美学观 当然也还有全新的美学史观与诗论 这我们将在后面专章介绍 将所有
这些新思想汇总起来 我们当然可以说这是一种新的美学 新的美学观 但我们仍
然谨慎地和海德格尔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们不想把他的思考强行纳入美学的轨道
也不认为美学像他所说的那样终结了 而是去思考他关于美与艺术的思想对于美学
建设的意义所在 因而 海德格尔从存在的角度研究美和艺术 这一研究与其说
是对传统美学的批判与否定 不如说是对西方美学思想传统的拓展并夯实其基础
所谓超越不是弃之不顾 是指更深入 更开阔 更丰富 更严整
再次 海德格尔完成了一项令人钦佩的工作 这就是把美和艺术统一到了一起
但并不是像黑格尔一样直接在艺术 作品 和美之间划等号 也不是在艺术和美之
间循环论证 而是将艺术和美视为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 海德格尔在此为我们提供
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即美和艺术是以什么方式 以什么为基础 在何种意义上统一
到一起的 也就是问在 存在论上 二者是否有共同的根基 如果我们承认美是
艺术作品的本质属性 我们就必须进一步追问 为什么 二者之间的差异又在哪
里 海德格尔以作为 发生 和 显现 的 存在 为核心 将艺术作品与美统一
到了一起 这样一个回答与其说是结论性的 不如说是启发性的 如果 美 真得
像海德格尔所说一样是艺术作品放出的 光 那艺术作品是怎样以及何以放出光
呢 这就预示着艺术作品的存在及其结构将成为美学研究的主要问题
总的来说 在海德格尔的美与艺术之思中 包含着一种 可能 的新美学 一
种突破认识论框架下的美学的可能 包含着一种新的艺术观 一种突破美学束缚的

152
艺术观 尽管海德格尔对美学是否定性 但这种否定更多的是一种建设性的启发
启发我们去开辟一个思考美学 艺术 美等问题的新视域
第六章 海德格尔的美学史观

在第三章中我们把海德格尔关于存在之历史的思想称之为其美与艺术之思的
解释学处境 并且说明只有进入这一解释学处境 才能进入海德格尔的美与艺术之
思中 在这一章中 我们将发现 存在的历史决定着美与美学的历史 一个思想家
的思想史观和他的美学史观中总是有一种逻辑上的内在一致性 比如黑格尔与克罗
奇的美学史观 或者说 美学史就是思想史的一个缩影 海德格尔的美学史观就
再一次说明了这一点
我们已经看到了海德格尔独特的美学观与美论 这也就决定了海德格尔的美学
史观是独树一帜的 因为美学史无非起着这样一种作用 它无非是一种扩大了的美
论 它的使命在于使一种美的观念成为一个历史性的过程 如果一位思想家不能对
自己关于美学与美的认识提供一个历史性的根基 那么这一认识必定是片面的 也
就是说 必须以 史 的方式证明自己关于美与美学的认识 使其成为一种历史的
一般 海德格尔的美学史观就是这样一种证明 对其艺术观与美论的证明
另一方面 它也为我们对西方美学史的研究开辟了一个崭新的视域 有助于加强我
们对美学这门学科的研究的认识 按照存在之历史的发展脉络 海德格尔把西方美
学的发展分为六个阶段 我们将逐一对其进行介绍

第一节 早晨之国里的美 前柏拉图的古希腊时期

海德格尔认为西方美学史的第一个阶段和他所认为的思想史一样 是前柏拉图
时期的古希腊 在海德格尔这里 希腊 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讲法 希腊的
并不是一个民族的或国家的特性 也决不意味着一种文化的和人类学的特性 希
腊的 乃是命运之早先 存在本身作为此种命运在存在者中自行显明 并且要求着
人的本质 而人的本质历史性地展开为命运性的东西 被保存于 存在 中 被 存
在 释放出来 但决不与存在分离开来 因此当海德格尔说 希腊的 那么他
所指的就是与存在相关的 诸存在者的历史性与命运性的源初状态 所以当海德格
尔说美学的第一个阶段是古希腊时 他必定是从与 存在 相关的角度研究美与艺
术的本源状态 这一研究在 尼采 第一卷中没有展开 只是一笔带过 但却在其
它著作中有零散地叙述 在此我们将按海德格尔的思路 去探求这一艺术与美的本
源状态

见 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 引自 林中路 344 页

153
海德格尔认为在这一时期 辉煌的希腊艺术还没有被从 知识 概念 的角
度进行反思 这也就是说 还没有后世那种建立在逻辑概念基础之上的美学 但这
并不是说希腊人在审美领域内仅仅是停留在经验中 还没有对经验的反思 恰恰相
反 海德格尔认为希腊人 拥有一种富有创造性的成熟而明晰的知识 一种对知识
的热情 以至于在他们的知的澄明状态中无需 美学 究竟什么是这样一种 知
的澄明状态 呢
在上一章中 我们已经知道了海德格尔对美学的基本认为 即美学是从人的感
受状态的角度对美的反思 是这样一种 知识 一种 相关于感知 感觉和感受
的人类行为的知识 以及规定这三者的知识 既然美学是知识 是反思 那么
它必然是以概念的方式展开的 但是按照他对前期希腊哲学的创造性阐释 前柏拉
图哲学处于一种对 存在 physis 聚集 与 涌现 意义上的 的 澄明
之知 中 处在一种非现成性的识度下 因此现成性的 概念 体系还没有诞生
这就是说 在柏拉图之前不可能有在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下以主体的感受状态为核
心的 美学 不能否认在柏拉图之前就有对美和艺术的零星的思考 但这种思考
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具像性的猜测 还不成其为 知识 更不成
其为美学 根据以上的原因 我们可能对海德格尔所说的前柏拉图时期没有美学做
出这样一种积极的解释 一方面是因为处在 知之澄明 中的古希腊人不需要美学
另一方面是因为美学诞生的条件还不具备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 当海德格尔说这一时期没有美学的时候 他是在强调美
和艺术还没有成为对象性的存在 还没有成为主体的感受性行为的对象 并不是说
没有美和艺术 这就引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在没有对艺术和美进行对象性认识的时
代 艺术和美为何而存在 如何存在 在没有美学的时代 人与艺术与美处于一种
什么样的关系之中 这就是问在 知的澄明状态 中艺术与美 何所为 这是
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因为问题一下子就指向了艺术与美的本源
让我们切回到第四章中所揭示的艺术作品的本源问题 究竟什么是艺术作品的
起源 这个问题海德格尔没有直接回答 但从海德格尔对艺术与美的问题的思考来
看 从海德格尔的总体思维路径来看 这本源不是别的 就是他所说的 存在
我们可以用海德格尔对艺术与美所下的一系列定义来做佐证 他总是从 存在 的
角度来理解艺术与美之本质 从 存在 的状态来解说不同时期有美与艺术 这就
给了我们这样一个路标式的问题 在古希腊 在存在还没有转渡而去的时期 也就
是在 存在 的本然状态中 美和艺术是不是也处在一种本然状态中呢 这似乎在

尼采 80 页
同上 78 页
详见本文第一节中
海德格尔曾经问过 诗人何为 这样的问题 我们跟着问 艺术与美何为 回答这个 何为 或许是海德格
尔美与艺术之思中最富有创造性的地方

154
暗示着 没有美学的时代里 艺术和美处于它们的本真状态中
而这个本真状态是什么呢 这关系到对古希腊的艺术之美的总体性认识 纵观
整个德国古典美学史我们会发现 德国人和希腊艺术处在一种对抻开的关系之中
理清这个关系几乎是一个课题的任务 从文克尔曼 歌德到谢林 黑格尔到叔本华
尼采到马克思 海德格尔 几乎所有的德国的伟大美学家都把希腊艺术作为自己美
学的阐释对象 一方面 希腊的伟大艺术以其无可否认的伟大成就迫使德国人在他
们的思辨体系中为美和艺术留出地方并在其中寻找艺术与美的本质 另一方面希腊
艺术的精髓与本质也借德国的美学而展现出来 如果说古希腊艺术是西方美学的根
基所在 那么德国人就在这个根基上建起了美学的大厦 古希腊艺术在德国人看来
就是艺术的最高典范 是艺术中的艺术 艺术的真正本质就蕴含在其中 荷尔德林
曾经在一封信中这样说
古代人的面貌给我一个印象 这个印象不只是使我更加理解了希腊人 而且
使我一般地更加理解了艺术中至高的东西 这种艺术甚至在概念的至高运动和现象
化过程之中 但它又在保持一切之际并且自为地包含着一切具有重大意义的东西
以至于在这种意义上 可靠性就是至高的标志方式
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这段话作为深入的解析与阐发 他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揭
示出那被荷尔德林理解了的 艺术中至高的东西 而这至高的东西 在海德格尔
看来 就是 存在 或者另一种说法 真理 艺术的本质是存在的发生 是
真理自行置入作品 这是我们在海德格尔的艺术论中已经看到的结论 这个结论
如果我们把它还原到海德格尔的美学史中 那么它就是古希腊 前柏拉图时期 这
一没有美学之时期的美学 不仅如此 作为大道之发生的真理 不仅仅是古希腊艺
术的本质 也是 希腊 和 希腊人 这两个富有深意的 范畴 的本质 荷尔
德林曾说 南方人处在古代精神的废墟中 他们的身强力壮使我愈加熟悉了希腊
人的真正本质 我了解了希腊人有天性和他们的智慧 他们的躯体 他们在他们的
气候中生长的方式 以及他们借以在元素 在此指荷尔德林所说的 天空之火 和
人类的宁静 之伟力面前保护其高傲天才的法则 显然他认为身强力壮是希
腊人的本质之一 并且更进一步说 希腊意义上的最高理智就是反思力 海德
格尔将这种对希腊之本质的认识申发为 这里所说的反思力意思是 让一切在其
本身中纯粹地闪现并因此而在场的东西重新闪现出来的能力 而在这种闪现中在场
的东西就是美 身强力壮与反思力 是使美闪现出来的两种方式 两者本身是统一

该信引自海德格尔的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一书 孙周兴译本 第 193 页


之所以说 希腊 和 希腊人 是两个范畴 是因为这两个词早已超出了它们本来的意义 而抽象为一种人
类的本源与天命 而后我们还将作进一步的说明
同上 192 页
同上 192-193 页

155
的 这就是希腊人的本质 身强力壮与反思力的结合 而这二者都是美的闪

现 因此我们完全可以得出结论说 希腊人的本质是美
我们曾经说希腊人的本质是 在之澄明 是 真理 而现在我们又看到希腊
人的本质是美 在这种表面上的矛盾中 在二者的统一中 我们看到了海德格尔所
追求的艺术中至高的东西 看到了无美学之时代中的 美 海德格尔说 美乃是
以希腊方式被经验的真理 就是对从自身而来的在场者的解蔽 即对 physis 自
然 涌现 对希腊人于其中并且由这而得以生活的那种自然的解蔽 就希腊人
而言 真理就是美本身 美也就是真 在澄明之境中 美与真浑然如一 这就
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无美学时代的美 在知之澄明中 美现身在场 美不需要一门 学
将自身带上前来 这就是为什么海德格尔说在古希腊没有美学
在没有美学的时代里 艺术何为呢 在美学的时代里 艺术总是被理解为某种
观念的感性化 那么在没有美学的时代里 艺术又是什么呢 我们知道了美 曾经
就是作为涌现与聚集的真理 我们也早已熟知了 真理自行置入作品 这样的命题
但问题是 既然美早已现身在场 我们又何必需要艺术呢
首先要回答的是 艺术能够作些什么 海德格尔认为 作为显示着的让显现
让不可见者显现出来 艺术乃是至高的标志方式 这是对荷尔德林这句话的
应答 这种艺术甚至在概念的至高运动和现象化过程之中 但它又在保持一切
之际并且自为地包含着一切具有重大意义的东西 以至于在这种意义上 可靠性就
是至高的标志方式 保持一切而又包含一切具有重大意义的东西 这就是艺术的
何所为 在这里我们能够感受到某种启示 既然美是真理 是显现 是有待显
示的东西从它自身而来的 闪现 那它何以获得持久的在场呢 海德格尔认为这
需要两个条件 一是艺术 一是人的诗意本质
为什么需要人的诗意本质呢 因为 诗意地栖居的人把一切闪现者 大地和天
空和神圣者 带入那种自为地持立的 保存一切的显露之中 使这一切闪现者在作
品形态中达到可靠的持立 所谓 在保持一切之际并且自为地包含着 意思就
是 创建 stiften 这就是说唯当诗意栖居者才能使那至高者持立于作品形态
中 使之从不可见而可见 这就是曾经让我们感到迷惑不已的 创建 在 艺术
作品的本源 一文中海德格尔曾经说艺术作品开启着世界 建立着世界 是历史性
民族对自身的创造和决断 至此我们明白了这所谓的 开启 建立 都是指让不
可见的至高者可见并且持久的现身在场 让瞬间的美获得永恒 让至高者持久的现
身 要达到这个目的 首先要有一个能够看到那澄明之美和至高者的心灵 首先要

同上 196 页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197 页
同上 198 页
同上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198-199 页

156
对它们的所 知 这是所谓 创建 的基础 那么谁具有这样的心灵与本质呢
在海德格尔看来只有希腊人才具有这种诗意本质 只有希腊人才能进行这种创
建 因为 希腊本身就在大地和天空的闪现中 在把神掩蔽起来的神圣者中 在作
诗着和运思着的人类本质中 走进人之本质 在一个惟一的位置那里达到人之本质
而在这个位置上 人诗意的漫游已经获得了宁静 为的是在这里把一切都保藏入追
忆之中 在这里 希腊 一词几乎得到了海德格尔所赞颂的一切 诗 思 神圣
者 天空与大地 保藏与追忆 澄明 真理 美 自然 而在最根本处 我们认为
是艺术 所有的德国美学家都不遗余力的赞颂古希腊 梦想着回到古希腊 这无非
是因为在古希腊的艺术中 他们看到了他们想得到的上述一切东西 希腊人为什么
能创造出那无比辉煌的艺术或许永远是一个迷 但不可否认的是 希腊人的艺术创
造出了我们头脑中的那个希腊和那样的希腊人 在此 海德格尔说出了一个深刻的
真理 艺术创造了一个历史性民族的存在 我们甚至因此而可以说 对历史的一切
探寻 无非是艺术考古学

希腊人的诗意本质可以使他们可以看到澄明之美与至高者并且以艺术的方式
让自身的历史性存在进入永恒 但这仅仅是 可以 要让美和至高者持久地在场
还需要 艺术 ,那么 什么是艺术呢 我们曾经第四章第五节中将海德格尔所说
的 艺术 揭示为一个动词 在 技术的追问 一文中 海德格尔明确地将 艺术
与古希腊语中的一个动词 technē 等同起来 这个词在古希腊语中是 技术 的
意思 这个问题我们将在下一节中再作深入介绍 在这里我们想要说的是 海德格
尔借二者之间的字源上的联系 赋予了艺术一词一个全新的含义 解蔽 并且将
之看作希腊艺术的本质
从前 不只是技术冠有 technē的名称 从前 technē也是指那种把真理带入闪现者之光
辉中而产生出来的解蔽
从前 technē也是指那种使真进入美的产品 technē也是指美的艺术的创作
在希腊这西方天命之肇始 诸艺术翱翔于被派定的无蔽之境 它们澄明了诸神的现身在场
澄明了神与人类存在之天命的对话 而艺术只简单地被称作 technē 艺术乃是一种唯一的 多
样的解蔽 艺术是虔诚的 是 promos 即顺从于真理之动作和保藏的

这和我们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见到的对艺术的阐释 筹划与保藏是


一致的 艺术首先是解蔽 同时也是保藏 诗意栖居的人以其 知之澄明 知道美
与至高者 然后以艺术使之由不在场而在场 这就是解蔽 并使之持久地在场 这
就是保藏
希腊人由于具有诗意栖居的本质和作为解蔽的艺术而能够使澄明之美与至高

同上 199 页
海德格尔选集 952 页 第三段引文结合英译本 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logy 有所改动

157
者 多数情况下这个词都是指真理 自然 神圣 甚至可以是大道 持久地在场
这就是为什么希腊拥有无数辉煌而伟大的艺术作品 这也就是为什么希腊是德国人
梦想中的艺术之天堂 在希腊这个没有美学的时代里 澄明之真理 艺术之解蔽
至高者之现身在场 神之光芒 这一切都让美现身在场 古希腊是一个真正的美的
时代 美处处现身在场 美光耀一切 希腊的美是天地之大美 希腊人沉浸在美的
无边之海中 希腊人的本质就是美 美还不外在于他们 因而他们无需美学
这就是德国人心目中的希腊 一个美的乌托邦 一个永恒的本源 一个魂牵梦
绕的故乡 一个西方文明的 早晨之国

第二节 西方美学的孕育期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时期

海德格尔认为西方美学的第二个阶段 是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时代 海氏认


为 美学在古希腊发端于希腊人的伟大艺术以及随后繁荣起来的伟大哲学均告终结
的时代 为什么呢 因为 在那个时候 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时代 随
着作为一个整体的哲学的构成 一些基本概念形成了 而这些概念划定了未来对艺
术进行追问的界限 关于概念的形成 我们必须回到第三章我们所引述的海德格
尔关于西方的两次转渡中 特别是指第一次转渡 在之中我们指出 存在是一团
活的火 是不停的涌动 是隐显开合的运作 只有热爱 sophos 按海德格尔的解
释这个词指 一 即 存在 者才能应合这一运作 反面是不能契合者 只能在
这一运作中寻找那确定之物和永恒之物 而智者学派及其之后的苏格拉底就是这种
不能契合存在者 于是有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是什么 ?海德格尔认为是存在转渡
而去时的一个典型问题 一个标准的希腊式的问题 他们问:这是什么 美?这
是什么 知识?这是什么 自然 这是什么运动?在这些问题中 不仅要寻求对
自然 运动或美的一个更确定的界定 而同时也是要解释:这个 什么'意味着什么
这个什么必须在何种意义上理解 这样一个问题昭示着一种遗忘 对存在者之存
在的遗忘 当我们问 这 是什么时 我们全神贯注于 这 而 这 是卓然自
立者 是现成性的存在者 而不是这一存在者的生成与运化 physis 如果说在
希腊先贤那里的主导问题是:什么是存在者的存在 那么 在智者以后 问题渐渐
转渡为:存在者是什么?
这一转渡对美学的诞生而言是决定性的 前一节中我们说希腊人没有也不需要
美学 因为希腊人的本质就是美 美并不外在于他们 美就是澄明之真理 就是存

西方 das Hesperische 一词源自希腊文的 hesperia,后者有西方的意义 同是也是近于古希腊神话中夜神


之诸女的名字 hesperiden 故也有傍晚之意 而德语中表示 西方 的 Abendland 则由表示傍晚的 Abend 和表示
地方的 Land 组成 在字面上有 傍晚之国 的意义 所以相对于现代之西方 荷尔德林把希腊称为早晨之国
海德格尔选集 593 页

158
在之运化 就是持久地在场 而当非现成性的存在之思被固定化为概念 为逻辑时
这就意味着 美 这一 非现成性的存在 在现成性的视野中隐身而去了 由在场
的澄明转而为一个有待于被认识的 有待于被对象化的存在者 它由希腊民族的历
史性存在状态转而为理性的思考对象 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事件 这意味着希腊伟
大艺术的终结 尼采认为希腊悲剧的衰落源自悲剧的酒神精神被苏格拉底理性精神
所毁灭 海德格尔实际上沿着尼采的思路又向前追问了一步 理性精神为什么能摧
毁希腊人的艺术 海德格尔认为这是因为对 存在 的遗忘 也就是美之澄明的消
失 由于这一遗忘 美从 在之澄明 转变为对象性的存在 艺术的本质由开启和
创建一个历史性民族的存在 由 解蔽 转变为柏拉图所说的 摹仿 这样一来
就有对象性思维下的一系列问题 什么是美 什么是艺术 如何进行艺术创造 而
这些问题就构成了对美学的需要和美学的主干
按海德格尔的说法 学科的产生来自概念的确立 那么使美学确立起来的概念
是什么呢 对美学的诞生最为决定性的概念海德格尔认为有两对 一是质料 形
式 一是 physis techne 自然与技术
质料与形式这一对概念起源于柏拉图的存在观 也就是对存在者之存在的理
解 当存在者的概念与它的外部显现 Eidos 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质料与形式的
区分就产生了 当存在者作为存在者并与其它存在者区别开来而为人们所领会时
由于它们的外部显现 存在者依照其内部与外部的限制而产生的分界与安排就出现
了 限制者就是形式 被限制者就是质料 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区分对于美学的
产生是决定性的 是指导一切艺术探究的基本概念 有了这种区分 艺术作品就可
以被表述为质料依形式 eidos 的自我显现 而 恰当的显现了自身且最为明亮
的 就是美
另一对重要的概念是 physis 与 technē 这被认为是指导一切对艺术之追问的
概念 Physis 我们在前面已经将之理解为聚集与涌现 海德格尔认为 在希腊人
那里 physis 是对存在者自身和作为整体的存在者的第一个和本质的命名 并在
这个意义上指称它为 自然 也就是说 存在者自身涌现和聚集 是自己为自己
灌注活力 而不是被驱使 它自己成长向前 又回到自身中去并最终消亡 而不是
被驱使的 它是那由自身升起并居于自身中的准则 technē这个词在古希腊就是
指艺术 同时也指手工工艺 为什么呢 是为了对颂扬手工工艺还是为了贬抑艺
术 海德格尔认为只有结合 physis 才能最终理解 technē的意义 从而揭示出艺术
的本质 他认为这个词实质上揭示着人与存在者的一种本质关联 如果人类想赢
得立足点从而置身于由他所揭示的存在者之中 如果他趋于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控
制存在者 那么他向存在者的挺进就被关于存在者的知识所引导和驱使 这种关于

以上未注明出处的引文见 尼采 第一卷 80 页

159
存在者的知识就是 technē 从一开始这个词就不是也绝不会是对于一种 制造
或 产生 的指示 相反 它指示着那种支持与引导每一个人切入存在者 physis
之中的知识 就这个意义而言 technē这个词所指的知识 就是 引导并奠定人
和存在者的遭遇并支配存在者的知识 凭借这种知识 新的 不同的存在者从业以
存在的存在者整体 physis 中被生产出来 它是把某个存在者从存在者整体
physis 中 带上前来 bring—forth 呈现出来的知识 而艺术从最宽泛的
意义上讲就是这样一种知识 但是
随着质料与形式之区别的出现 technē的本质在一个特定的方向上经历了一
次阐释 它失去了它那原初的 宽泛的意义所具有的力量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 techn
ē仍然是一种认识方式 即便只是诸多认识方式中的一种 参见 尼各马克伦理学
卷 8 如果我们非常一般地来领会 艺术 这个词 认为它意指人类的各种生产
能力 并且我们还在更为本原的意义上的把生产能力领会为认识 那么 艺术 就
在它宽泛的意义上与希腊人的 technē这个概念相吻合 但是 当 technē被明确地
引入与美的事物的产生或它们的表现之关系的范围内 对艺术的沉思就是通过美而
改变了方向 导入了美学的王国中 事实上 在将艺术当作 technē这个看来是外
在的 并且按照通常观念还是错误的称谓中 那被决定了的东西从来也没有显示出
来 无论是在希腊还是在以后的时代中
这段话说明 technē这个意义宽泛的概念在美的事物的范围内 萎缩为我们现
在所理解的与美等同起来的艺术 但海德格尔认为即便是 technē这个词也还不是
那在艺术中的决定性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一直都没有显现出来 至少是没有在理论
上显现出来 而这个东西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指的是 存在 在古希腊的伟大艺
术作品中 存在与美与真浑然如一 圆融一体 而这圆融一体在 technē这个词中
没有显现出来 在后世的美学中也没有显现出来 特别是对艺术的追问总是在质料-
形式的圈子里打转转的时候
在对这两组概念的分析中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实际上是想说 前一组决定了对
艺术作品的研究方式 后一组决定了对艺术之本质的反思方向 结合整个美学史来
看 海德格尔的这一想法是深刻的 从柏拉图开始到二十世纪西方形式主义与结构
主义研究的失败 西方人对艺术的研究就是在内容与形式的框架内进行的 即便是
后来的解构主义也仍然以否定的方式停留在这个框架内 质料与形式 成了对艺术
进行的所有研究 以及对艺术作品进行的所有进一步规定的事实上的先验图式
海德格尔关于质料 形式这对范畴之产生的原因 对这对范畴之本源的探求无疑
是对西方研究艺术作品的基本方法所作的一个正本清源 从而为超越这一方法奠定

以上未注明出处的引文见 尼采 第一卷 81 页
同上 82 页
同上 83 页

160
基础 用海德格尔的说法就是 只要知道 质料与形式 之区分最初并不是由狭
义的艺术王国 即美的艺术和艺术作品的王国中获得的 而是出自工具和用具的
制作领域 只是后来稍加变到 运用到了艺术王国 这也就足够了 仅凭这个也就
足以说明在讨论艺术和艺术作品时 对这些概念之明晰性的深刻而又持久怀疑总是
居于支配地位
这是一个启示 这就是说 美学这门学科之所以与艺术脱节 之所以在理论上
得不到一个圆满的结论 其原因就于 它用来反思美与艺术问题的基本范畴并不是
源自自身的 而是从工具制造中被不恰当的转借过来的 因而难免就会有方枘圆凿
之虞 尽管海德格尔本人并没有强调这一点 但这实质上是对美学的严厉的指责
指责美学是在不恰当的基础上以不恰当的方式进行的对艺术与美的研究 这和海德
格尔反对从器具性为出发点来研究艺术作品是相一致的 详见本文第四章第一节中
对物之物性 对器具性的研究 在海德格尔关于艺术的思想中 有这样一个强烈
的倾向 他并不认为美学应当研究美与艺术是什么 而是应当研究二者的 如何样
也就是说 研究美和艺术作品的存在的意义 这和 存在与时间 的思路是一致的
这一点贯穿在海德格尔关于艺术与美的思想中 比如说艺术开启和创建一个历史性
民族的存在 艺术把不在场者带上前来 美是在之澄明 是存在者之光辉 等等
这些都是从艺术作品和美与存在的关系 也就是对 存在 的意义的角度对美和艺
术所下的定义 这一点虽然海德格尔本人没有明说 却是他必会说的
美学的这个阶段在海德格尔看来实际上是一个孕育期 它的成果是奠定了进行
美学研究的基本概念图式 怎么评价这一结论呢 我们知道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
的美学思想对后世西方美学的诞生与发展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这一影响至今仍然在
发挥作用 但海德格尔似乎对这一伟大成果视而不见 对二者的一些光辉的美学命
题只字未提 这不仅仅是篇幅的原因 他似乎只关心美学这门学科从无到有到消亡
的内在逻辑条件 只关心内在框架而像庖丁般 目无全牛 但对人体骨骼的了解
并不是对人的真正了解 如果这个时期确如海德格尔所说是美学史的一个阶段 那
么它的成果一定不止于此

第三节 美学的诞生 欧洲形而上学的确立

美学史的第三个阶段是近代的开端 也就是笛卡尔所代表的欧洲形而上学的开
始 海德格尔关于形而上学的产生与其特质的思想我们已经在第三章第三节中有较
为详细的介绍 在此不再多言 海德格尔对于欧洲形而上学对于美学之意义的论述
是精辟的 也是精彩的 不妨转录如下

同上 83 页

161
关于艺术的知识的历史 也就是美学的起源和形成的历史的第三个基本发
展 是一个偶然事件 一个并非从艺术或者对艺术的反思中涌现的偶然事件 然而
它是一个牵扯到我们整个历史的事件 它是近代的开端 人及其关于他自身的不受
限制的知识 就像他在存在者的地位一样 成为一个决定着存在者如何被经验 被
界定 被赋形的领域 退回到人的状态与条件 退回到人面对他自身和面对诸事物
的方式 这种退回暗示着 人自由地面对诸事物的方式 人发现他自己和感受他自
己的方式 简言之 他的 趣味 成了凌驾于诸存在者之上的拥有司法权的法官
在形而上学中 这一点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明晰化了 在这种方式中 一切存在与一
切真理都以个体自我的自我意识为根据 我思故我在 对我们在我们的条件和状
态下面对我们自身的如此发现 能思的我之我思 也也提供了以其存在为保
证的第一个 对象 我自身 我的状态 是原初的 真正的存在者 其他一切事
物可以说都是由这一确定的存在者为标准来加以衡量的 我所拥有的多种状态
我发现自身所是的方式 本质性地介入到我界定别的事物 界定我所遇到的任何
一事的方式之中
那么 它对于美学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以我思主体的趣味作为评判诸存在者的
标准 这对于美学而言是决定性的 因为以此为根据 对艺术之美的反思现在明
显地 甚至是绝对地滑入了与人的感受状态的关系中 因此最近几个世纪美学 的
奠基和大行其道就不足为奇了 这同样可以解释为什么 感 性 学 / 美学
aesthetics 这一名称现在被作为一种观察方式而应用 因为它的道路已经被铺
就了 感性学/美学之于感性和感受就如逻辑之于思维 这就是为什么美学被称为
感性的逻辑
对美学的这样一种认识 或者说 这种形而上学所规定了的美学 其基本任务
是澄清审美状态 寻求审美状态之根基 我们对海德格尔这一认识有所认同 因为
他第一次深刻揭示了美学与形而上学之间的秘而不宣的联系 揭示了美学的哲学根
基 我们也对海德格尔有所 不认同 因为他对于美学的认识有着强烈的康德的
痕迹 康德的批判哲学中关于美学的部分是在对判断力的研究中展开的 换言之
他本质上是在研究审美认识论 海德格尔之所以如此强调鲍姆嘉登以来的现代美学
的感性学性质 显然是接受了康德对美学的这一定位 当然 这里也有他对形而上
学的认识问题 在 存在 神 逻辑学 这一形而上学的机制之中 他所认识
的美学应当是这样一种位置 现代美学在他看来是感性的逻辑学 而这种感性认识
之所以成为 学 之所以独立出来 是因为 存在之被遗忘 这一遗忘意味着世
界图像化了 并在图像化中成为了人的对立面 成了人的认识对象 当这种认识与

尼采 83 页
海德格尔在这里侧重于 aesthetics 一词的 感性学 意义 然后才是 美学 意义
同上

162
美和艺术作品结合起来,与人的趣味结合起来时 就有了美学 美学实际上是存在
之逻辑学的一部分 这就是他对美学这门学科的基本定位 是对美学这门学科的提
炼 提纯 但这一定位不可避免地把美学狭隘化了 现实情况是 人们在美学这一
名目下进行地许多研究是不能完全归之于认识论框架的 比如关于艺术的思考与研
究 关于艺术史 关于美育 以及所有将艺术 美与其它社会学科所作的比较研究
在美学的这个时期 与美学的这种状态相并行的是伟大艺术的繁荣 平行于
美学的建构 平行于审美状态以及为审美状态奠基 另一个决定性的进程在艺术史
中绽放了出来 伟大艺术及其作品在它们历史性的出现和存在中是伟大的 因为在
人的历史性的生存中 它们完成了这个决定性的任务 它们用一种与作品相应的方
式使作为整体的存在者处于澄明状态 并且在作品中保存了这种澄明 艺术及作品
只有作为人类的指南和栖息地才是必要的 在之中 作为整体的存在者之真理 也
就是无条件者 绝对者 才能向人类敞开其自身 使艺术中的伟大者决不是被创造
物的较高的品质 相反 艺术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是 绝对需要 因为它是绝对
需要 而且就它是绝对需要而言 它能而且必定能在存在的等级中处于显赫之位
借它那本质品性之宏伟 它为被带上前来者的等级与地位开创了一个辉宏的向度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在这里指的伟大艺术 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那些巨匠及其伟大
作品 根据是海德格尔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指明自己所关注的艺术仅指那
些最伟大的艺术 海德格尔没有阐明这种伟大艺术的繁荣与美学的真正诞生之间
有什么关系 但他向我们表明了他对艺术的根本看法 使作为整体的存在者处于澄
明状态 并且在作品中保存这种澄明 这个论断本身是一个美学命题 而且 这也
表明 海德格尔总是从美学与艺术史的冲突与比较中思考美学的历史与本质 通过
这种比较 海德格尔认为在近代主导性美学形成并且展开的同时 伟大的艺术陷入
衰退之中 这种衰退并不是因为品质上的问题 也不是因为风格上的问题 而是
因为艺术丧失了它的精髓 失去了它与表达绝对 也就是在历史性的人中确立
绝对 这一基本任务的直接关系
如果说希腊艺术是人类艺术的一个永不可及的高峰的话 那么文艺复兴时期的
那些艺术巨人们创造了另一个艺术的辉煌时期 为什么会有这个高峰呢 海德格尔
用了和解释希腊艺术一样的理由 伟大艺术及其作品在它们历史性的出现和存
在中是伟大的 因为在人的历史性的生存中 它们完成了这个决定性的任务 它们
用一种与作品相应的方式使作为整体的存在者处于澄明状态 并且在作品中保存了
这种澄明 这令我们感到疑惑 按照他的思想史观 当存在之澄明转渡而去 当
人的诗意本质丧失以后 当澄明之美和艺术脱节以后 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澄明的艺
术呢 在古希腊 艺术是人们的绝对需要 因为只有通过它 绝对的存在者之真理

以上未注明出处引文见 尼采 84 页

163
才敞开出来 它是真理发生一种方式 这我们能接受 但如果说文艺复兴时期艺术
仍然是绝对需要 那我们不禁要问 如果艺术与它们的时代有某种应和关系 比如
希腊的伟大艺术就应和于希腊人的美的本质和澄明之思 那文艺复兴的艺术应和什
么样的时代呢 用海德格尔的思想来解释伟大艺术之所以伟大是行的通的 是高明
和深刻的 如真理之发生 如伟大风格 如澄明之美 但结合海德格尔对希腊和艺
术和美的阐释 他又把这种伟大艺术与希腊时代的思想特征结合在一起 和希腊人
的时代特征 也就是他的天性结合起来 这是德国的美学家在解释希腊艺术之伟大
时通行的办法 如文克尔曼 黑格尔 马克思 尼采 瓦格纳等 海德格尔也是这
样解释的 但海德格尔更进一步地把时代思想建基于其上的存在观念和艺术联系起
来 如果把这一联系视为一个普遍性的方法 那么在解说文艺复兴时代的艺术之伟
大时 也应当结合它的存在观来说 但是海德格尔没有这样作 究其原因 我们认
为是 海德格尔以存在范畴为逻辑主线的美学史和现实的艺术史之间并不完全吻
合 艺术的现实总是以某种方式反对着美学的逻辑 这是所有美学史的 阿喀琉斯
之踝 海德格尔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他没有给我们解释 在存在之真理隐身而
去的时候 为什么文艺复兴时期的巨人们仍能保持艺术的精髓 为什么在艺术中 绝
对 没有隐身而去

第四节 美学的巅峰 黑格尔及艺术的终结

美学史的第四个阶段是黑格尔美学 海德格尔给了他最高的评价 在美学达


到它最高 最广以及获得最严密的形式的历史时刻 伟大的艺术走到了终点 美学
的成就通过认识到伟大艺术自身的终结 宣告伟大艺术的自身的终结而获得了它的
伟大 西方传统中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美学是黑格尔美学 它记录在 美学讲演录
中 是在 1828 1829 年间在柏林大学进行的最后一次讲演 但问题是 在黑
格尔那宏大而令人叹服的伟大美学体系中 海德格尔却令人奇怪的以黑格尔的艺术
终结论作为他的美学的核心 为什么呢
黑格尔有这样几个命题
从这一切方面来看 就艺术的最高职能来说 它对于我们现代人已经是过去
的事了
希腊艺术的辉煌以及中世纪晚期的黄金时代都已一去不复返了
对我们来说 艺术不再是真理由以使自己获得其实存的最高样式了

尼采 84 页
美学 卷一 中译本第 15 页
同上 14 页
同上 第一卷 131 页

164
我们诚然可以希望艺术还将会蒸蒸日上 并使自身完善起来 但是艺术形式
已不再是精神的最高需要了
这就是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 这似乎是海德格尔在黑格尔的美学中最为赞赏的
东西 在 尼采 一书中 在稍晚一些的 艺术作品的起源 后记 中 海德格尔
都反复引述了这些命题 现在让我们一下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 研究一下为什么海
德格尔如此看重艺术终结论 这里或许包含着海德格尔关于艺术的思想的一些本质
性的东西
首先让我们来看一下黑格尔究竟在什么意义上说艺术终结了 所谓的终结 无
非是两个原因 一是已经完成了使命 一是不能完成使命了 黑格尔所说的终结正
是指艺术已经不能完成它的使命了 那么艺术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黑格尔认为 艺
术的最高使命在于 成为认识和表现神圣性 人类的最深刻的趣旨以及心灵的最深
广的真理的一种方式和手段 黑格尔更进一步说
在艺术作品中各民族留下了他们的最丰富的见解和思想 美的艺术对于理解
哲理和宗教往往是一个钥匙 而且对于许多民族来说 是唯一的钥匙 这个定性是
艺术和宗教与哲学所共有的 艺术之所以异于宗教与哲学 在于艺术用感性形式表
现最崇高的东西 因此 使这最崇高的东西更接近自然现象 更接近我们的感觉和

情感 思想所穷其深度的世界是个超感性的世界 这个世界首先就被看作一种彼岸
一种和直接意识和现前感觉相对立的世界 正是由于思考认识是自由的 它才能由
此岸 即感性现实和有限世界 解脱出来 但是心灵在前进途程中所造成的它
自己和 此岸 的分裂 是有办法弥补的 心灵从它本身产生出美的艺术作品 艺
术作品就是第一个弥补分裂的媒介 使纯然外在的 感性的 可消逝的东西与思想
归于调和 也就是说 使自然和有限现实与理解事物的思想所具有的无限自由归于

调和
这一段长长的引文向我们揭示了三点 一是艺术是理解宗教与哲学的钥匙 二
是艺术表现最崇高的东西 三是艺术调和无限心灵与有限世界 第一点意味着艺术
和宗教和哲学有着一种本质上的同一 正是这种同一 使得艺术成为理解二者的一
种方式 另一方面 艺术和二者之间也有着一种本质上的不同 这种不同使得艺术
仅仅是理解二者的一种方式 而不是二者自身 三者的同一之处 就是黑格尔在上
面所说的 神圣性 人类的最高趣旨 心灵的真理 三者的不同之处 就是
黑格尔所说的感性形式 也就是 显现 或者 外形 问题 这是艺术异于宗教
与哲学之处 如果说宗教与哲学确立最崇高者的话 那么艺术则是一条通向最崇高
者的道路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 宗教与哲学是一团由观念构成的迷雾 唯当这团迷

同上 132 页
美学 第一卷 10 页
同上 10 1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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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显现为一个可感的形式时 才可以被人们所理解和接受 这个可感的形式就是艺
术作品 这时 对艺术的需要就不是一种审美的需要 不是愉悦与消遣的需要 而
是一种更高的精神性的需要 是对最崇高者的需要 是一种 绝对需要
但艺术与宗教 哲学之间的区别也告诉我们 三者并不是同一之物 并不是不
可分开的 如果除了艺术之外我们还能有其它方式达到最崇高者 那么艺术就不再
成为绝对需要 它就可以被扬弃 在黑格尔看来以艺术的方式表现崇高之物总是一
种权宜之计 而不是最高方式 感性的形式总是有限的 以有限的感性形式来表
现无限的最崇高者 赋予无限者以形式 这总是会对无限者形成一种束缚与压制
因此当我们可以通过另外的方式把握到哪真正的无限者的话 那么他们就会超越这
种权宜之计 这时对艺术的需要就不再成为 绝对需要 这就意味着仅仅凭艺术
已不能使人们满足 在某些民族中 在某些民族的某一生存时段中 艺术 这条
道路是通向 绝对者 的唯一的道路 黑格尔语 之所以是 唯一 并不是因为
艺术就是这些民族的绝对者 而是因为除艺术之外 他们还没有找到别的通向绝对
者的道路 黑格尔说的好 艺术就是一种 调和 而不是绝对
黑格尔以一种深刻的历史感将艺术置于人类精神的发展史中 并以这种精神发
展史为设定艺术之使命的标尺 把人类对艺术的需在看作一个过程 而不是一种追
求美的不变的天性 黑格尔赋予艺术一种本质性的真实 却又把这种真实置于一定
的条件下 诗比历史更真实 这是黑格尔同意的 在他看来 艺术由于超越了有限
世界的个别性与偶然性而获得了真实 历史则不然 真实不是某物对某物的符合
而是指永恒的至高者 最崇高者 是超越了感觉和外在事物的直接性的真正实在的
东西 用他的术语 是自在自为的东西 是在历史中起着统治作用的永恒力量 是
绝对 但即便是 绝对 在黑格尔这里也是历史性的 也处在一个发展过程之
中 在下面的一段引文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过程至少经历了希腊 基督教和现代三
个阶段 一方面 人类的精神在发展中 一方面 作为最真实的绝对也在发展中
这就决定着艺术本身也处在一种它无法左右的发展变化中 让我们来看下面这段

我们一方面虽然给与艺术以这样崇高的地位 另一方面也要提醒这个事实
无论是就内容还是就形式来说 艺术都还不是心灵认识到它的真正旨趣的最高 的
绝对的方式 按照艺术的形式来说 艺术不免于要局限于某一种确定的内容 只有
一定范围和一定程度的真实才能体现于艺术作品 这种真实要成为艺术的真正内

容 就必须依它本有的定性转化为感性的东西 使这感性的东西能恰好适合它自己
例如希腊的神就是这样 此外 对真实还有一种较深刻的了解 在这种了解中 真
实对感性的东西就不再那样亲善 不再能被这种感性的材料很舒适地容纳进去并且
表现出来 基督教对于真实的了解就是属于这一种 特别是我们现代世界的精神
或则说得更恰当一点 我们的宗教和理发文化 就已经达到了一具更高的阶段 艺

166
术已不复是认识绝对理念的最高方式 艺术创作以及其作品所特有的方式已经不再
能满足我们最高的需求 我们已经超越了奉艺术作品为神圣而对之崇拜的阶段 艺
术作品所产生的影响是一种较偏向于理智方面的 艺术在我们心里所激发的感情需
要一种更高的测验标准和从另一方面来的证实 思考和反省已经比美的艺术飞得更
高了
虽然艺术还不是心灵认识到它的真正旨趣的最高的绝对的方式 但艺术曾经是
这样一种最高的绝对的方式 当艺术的感性形式与它所要显现出来的真实相一致
时 比如希腊的时代 特别是前苏格拉底时代的希腊 当 真实 超越了艺术的
感性形式所能达到的最高界限时 艺术就不是认识 绝对 的最高方式了 比如在
基督教和现代时期 艺术已经无能于表现 绝对 绝对也已经发展到了没有感性
形式可以使它显现的地步 因此我们就超越了把艺术视为 绝对 来膜拜的阶段
我们开始思考和反省那由艺术激起的情感 这个时候艺术对我们的影响已经更侧重
于理智了 黑格尔说的好 艺术在我们心里所激发的感情需要一种更高的测验标准
和从另一方面来的证实 思考和反省已经比美的艺术飞得更高了
需要以艺术的方式来显现的 真实 处在一个历史性过程之中 人类的精神也
处在一个历史的过程之中 前者决定了艺术并非总是能完成自己的最高使命 后者
说明人类对艺术的需要并不永远是绝对需要 如果说艺术曾能完成自己的最高使
命 曾经就是人类的绝对需要 那么 它终将不能 终将不是 这就是黑格尔艺术
终结论的秘密 在黑格尔那里一切都不能跃出 发展 这条长河 哪怕是所谓的 绝
对 也不能 一切都不可避免地体现为一个过程 产生 发展 巅峰 毁灭 这是
一切存在者都不可避免的命运 黑格尔将艺术的命运描述为这样一个过程 这个
过程的中心点是本真的艺术 即作为人类的绝对需要 作为心灵的最高趣旨时的本
真地位 也就是一个艺术曾经获得过的属于自己的时代 围绕着这个时代黑格尔将
艺术的发展描述为 艺术之前的 艺术之后的 以及 艺术的 这样三个时期
一 艺术之前的时期 这个时期就是黑格尔所说的象征型艺术的时期 在这个时期
人类对于 绝对 的认识还是朦胧的 而且还没有或者说无能于找到合适的感性形
式 因而物质压倒心灵 第二个时期是属于艺术的时期 在这个时期艺术达到了最
高度的完善 它所创造的形象对于真理而言是合适的 是能够见出其本质的 这个
时期艺术达到了它的绝对地位 艺术等同于真理 等同于绝对 在此 黑格尔阐发
了一种精彩的思想 他说
古希腊艺术就是希腊人想象神和认识真理的最高形式 所以诗人和艺术

美学 第一卷 13 页
恩格斯说过这样一段话 他的 黑格尔 巨大的功绩在把整个自然的 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描写为一个过
程 即把它描写为处在不断的运动 变化 转变和发展中 并企图提示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在联系 马恩
选集 第三卷 63 页 此段话一语中的

167
家们对于希腊人来说 就是他们的神的创造者 这就是说 艺术家们替他们建立了
的宗教内容 这并非是说 在诗以前 这引起观念和教训已经以由思考产生的一般
宗教格言和定义的形式抽象地存在于意识中 艺术家们只是把艺术形象附加到那些
格言和定义上面去 或是用诗把它们装饰起来 而是说 在这种艺术创造里 那些
诗人只能用这种艺术和诗的形式把他们心里酝酿成的东西表达出来
希腊人的神 真理和艺术是同一的 艺术是神和真理显现出来的唯一方式 因
此 对于希腊的诗人和艺术家来说 他们就是希腊人的神与真理的创造者 这一思

想在海德格尔那里得到更进一步的发挥与深化 让我们回过头去看一看海德格尔那
曾让我们深感迷惑的艺术作品是一个历史性民族的此在之本源的思想 看一看下面
这段话
神庙在其阒然无声的矗立中才赋予物以外貌 才赋予人类以关于他们自身的
展望 只在这个作品是作品 只要神还没有从这个作品那里逃逸 那么这种视界就
总是敞开的 神的雕像的情形亦然 这种雕像往往被奉献给竞赛中的胜利者 它并
非人们为了更容易认识神的形象而制作的肖像 它是一部作品 这部作品使得神本
身现身在场 因而就是神本身 相同的情形也适合于语言作品 在悲剧中并不表演
什么和展示什么 而是进行着新神反抗旧神的斗争 由于语言作品诞生于民众的言
语 因而它不是谈论这种斗争 而是改变着民众的言说 从而使得每个本质性的词
语都从事着这种斗争并做出决断 什么是神圣 什么是凡俗 什么是伟大 什么是
渺小 什么是勇敢 什么是怯懦 什么是高贵 什么是粗俗 什么是主人 什么是
奴隶
这是海德格尔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讨论艺术与真理的问题时提出的思
想 这显然是对黑格尔的思想的具体化与深化 是对黑格尔的注解 艺术和诗就是
以这样的方式创造着一个民族的思想与宗教 一个民族的历史性存在 这就是黑格
尔所说的属于艺术的时期 在这个时期内 艺术由于达到了最高度的完善而处在一
种绝对的地位 它不为别的什么事物服务 既不为宗教服务 也不为教训和思想服
务 因为这一切都已完满地体现在它的意蕴中了
艺术的第三个时期 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后于艺术的阶段 是一个艺术渐渐背离
心灵的最高趣旨的阶段 黑格尔对这一思想的表述明晰而精彩 不妨转录如下
但是艺术在自然中和生活中的限领域中有比它较前的一个阶段 也有一个比
它较后的一个阶段 这就是说 也有超过以艺术去了解和表现绝对的一个阶段 因
为艺术本身还有一种局限 因此要超越这局限而达到更高的认识形式 这种局限说
明了我们在现代生活里经常所给艺术的地位 我们现在已经不再把艺术看作体现真

美学 第一卷 130 131


林中路 27 页 关于这里讨论的问题 请参看第四章第二节海德格尔关于艺术创建一个世界 是一个历
史性民族之此在的本源的思想

168
实的工 大体说来 人类思想很早就已反对艺术 说它只是对神圣的东西作图解式
的表现 例如犹太人和伊斯兰教徒都是这样看 就是希腊人也还是这样看 柏拉图
就很反对荷马和赫西俄德所描写的神 每个民族文化的进展一般都要达到艺术指向
它本身以外的一个时期 例如基督教的历史因素 如基督的复活 他的生和死之类
都提供艺术 特别是绘画 以无数形象化的机会 而教会本身不是保护艺术 就是
任它自由 但是知识与的欲望以及对内在心灵性的要求了宗教改革 于是宗教表现
就离开了感性因素而回到内在的情感和思想 这样 后于艺术的阶段就在于心灵感
到一种需要 要把它自己的内心生活看作体现真实的真正形式 只有在这种形式里
才找到满足 在起始阶段 艺术还保留一些神秘因素 还有一种隐秘的预感和一种
怅惘 因为它的形象还没有把它的完满的内容完满地表现出来供形象的观照 但是
到了完满的内容完满地表现于艺术形象了 朝更远地方了望的心灵就要摆脱这种客
体性相而回归到它的内心生活 这样一个时期就是我们的现在 我们尽管可以希望
艺术还会蒸蒸日上 日趋于完善 但是艺术的形式已不复是心灵的最高需要了 我
们尽管觉得希腊视像还很优美 天父 基督和玛利亚在艺术里也表现得很庄严完善
但是这都是徒然 我们不再屈膝膜拜了
是啊 我们的确不会在跪倒在神像面前 如果本真的艺术的最高职责就是让我
们来屈膝膜拜 膜拜由它创造出来的神圣与崇高 那么 这样的时代真得过去了
这就是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 但从之中我们可以看出 黑格尔所说的并不是艺术要

灭亡 而是说 艺术在我们在精神世界中所处的位置不可避免的 也是历史性地降


了下来 这是由两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一是由于 绝对 自身的发展渐渐超出了感
性形式所能达到的界限 从而使得感性形式无能于使绝对显现出来 二是由于人的
精神本身处于发展中 从艺术作品中显现出的那种受到感性形式限制的真理与绝对
已经不能使它满足 它要求突破感性形式的束缚 从而达到那超越于客观性相之上
的绝对的普遍性 出于这种更高的追求 艺术作品当然不再成为现代人的绝对需要
这就意味着 艺术在人的心灵世界中已经降格为低一层次的需要了 这就像火曾经
在原始人中具有神一般的崇高的地位 曾经是人类膜拜的对象 而现在 再也没有
人把它视为神灵了 尽管火依然是人类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曾经是理论的热点问题 也曾经引起了人们的巨大的误
解 人们误以为黑格尔说的是艺术在死亡的意义上结束了 消亡了 认为黑格尔对
艺术采取一种悲观主义的态度 比如卢卡契 而我们上面的论述说明 消亡的不是
艺术 而是艺术作为人类的最高趣旨与绝对需要的崇高地位 终结的不是艺术 而

美学 第一卷 131 132 页

169
是艺术作为真理最高表现形式的终结 黑格尔并不认为人类再不会产生伟大的与
美的艺术了 只不过艺术不再是真理由以自己获得其实存的最高样式了 海德格尔
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并且问出了一系列令人深思的问题 艺术对我们的历史性
此在来说仍然是决定性的真理的一种基本和必然的发生方式吗 或者 艺术压根儿
不再是这种方式了 但如果艺术不再是这种方式了 那么问题是 何以会这样呢
黑格尔的判词尚未得到裁决
关键在于 用什么为标准从而做出裁决 黑格尔以理念 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说
的存在者之真理 自身的运动为依据来解说艺术的使命与命运 从而判定艺术必将
丧失其在人类心灵中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最崇高的地位 就黑格尔的体系来说 黑格
尔的结论是完善的 是必然的 所以要进行评判 就必须跳出黑格尔的体系来回答
以上的那一系列问题 问题是 跳到那里去呢
如果我们把黑格尔关于艺术之本质的看法与海德格尔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
文中对艺术的认识进行比较 我们会发现他们之间惊人的相似 海德格尔显然认同
黑格尔所说的艺术的最高职责 表现神圣与崇高 像哲学与宗教一样使真理显现
出来 本真的艺术是历史性民族的此在之本源 比如古希腊的伟大艺术时期 等观
点 在海德格尔看来 艺术 宗教与哲学都是真理发生的方式之一 而真理在他看
来 包含着 神圣 以及一个民族的历史性存在 包含着人的诗意本质 这就是黑
格尔所说的人类的最高趣旨 伽达 尔曾经在某个地方说 令人足够惊奇的是
海德格尔的思想以何等的顽强围绕着黑格尔 并且直到现在我们一再重新试图与黑
格尔划开界限 这在艺术问题在犹为明显 造成这样一种相似的本源在于 海
德格尔准确地把握了黑格尔艺术终结论的核心 既艺术的职能和地位与人类的精神
发展 而不是艺术的发展 之间的关系 说到底 是艺术与真理之间的关系问题
因为对真理的理解是人类的精神发展程度的标尺 至少海德格尔是这样认为的
问题集中到了什么是 真理 围绕着真理如何显现出来这个对于艺术哲学而言是
本源性的问题 海德格尔与黑格尔之间展开了交流与争论 一方面 黑格尔的 美
学 特别是第一卷 是理解海德格尔一些艺术之思的钥匙 比如艺术是一个历史
性民族的此在的本源 另一方面 黑格尔的一些抽象的思想在海德格尔这里得到了
具体化与思想上的展开 比如艺术与真理的问题 二者之间的差异 也就是争论
也是在这个地方展开的
总的来说 海德格尔反对黑格尔关于艺术的判词 尽管海德格尔同意黑格尔得
出这个判词的所有论证过程 因为在海德格尔的心中隐藏着一个光荣的梦想 那就

薛华先生在他的 黑格尔与艺术难题 中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详见该书第 29 页 但薛先生在讨论黑格尔的观


点时更多的是从美的艺术与市民社会之间的矛盾 从黑格尔思想体系的角度来看待艺术终结问题 而没有关注
我们所说的 绝对 自身的发展和人的精神的发展这两个因素 这是本文和薛先生之间的差异之处
林中路 64 页
转引自薛华 黑格尔与艺术难题 第 146 页

170
是让那种伟大的艺术复活 让艺术再次成为存在之真理和人类的最高趣旨和绝对需
要 当黑格尔说艺术将不再是人类的最高需要 不再是真理的最高形式时 黑格尔
是面带笑容的 他笑看作为真实的 绝对精神 摆脱感性形式的束缚 笑看人类精
神超拔于有限性之上 如果说任何一种哲学在其最深处都包含着一位哲学家的情感
的话 那么在黑格尔那里有一种笑看云舒云卷 任尔沧海桑田的超脱与淡泊 一切
都是绝对精神之运动的必然结果 一切都不可避免 又何必计较 而海德格尔则不
然 他忧心忡忡地把西方的文明之流变视为一场蜕变 他不满于时代的现状 而黑
格尔似乎认为现状无所谓好坏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他梦想着希腊人的 在之澄
明 他反思着在之遗忘 他试图为在之澄明的回归创造条件 由于希腊人的在之
澄明显现于他们的艺术 所以海德格尔总是不断地追问 艺术处在什么地方 它
占有什么样的地位 这种不懈地追问使他决不会同意黑格尔对艺术的判词
必须推翻黑格尔的判词 但是从哪里下手呢 海德格尔选择了重新追问真理的
本质 黑格尔的判词尚未得到裁决 因为在黑格尔的判词的背后 潜伏着自古希
腊以降的西方思想 这种思想相应于一种已经发生了的存在者之真理 如果要对黑
格尔的判词做出裁决 那么这种裁决乃是出于这种存在者之真理并对这种真理做出
裁决 在此之前 黑格尔的判词就依然有效 但因此就有必要提出下面的问题 此
判词所说的真理是否最终的真理 如果它是最终的真理又会怎样 这种问题
时而相当清晰 时而只是隐隐约约地与我们相关涉 只有当我们事先对艺术的本质
有了深思熟虑 我们才能探问这种问题 我们力图通过提出艺术作品的本源问题而
迈出几步 关键在于洞察作品的作品特性 在这里 本源 一词的意思是从真理
的本质方面来思考的
在海德格尔的这段话中包含着的他的全部艺术之思的秘密 唯当理解了黑格尔
的艺术终结论 理解了海德格尔对这一诊断的态度 我们才可能理解海德格尔的艺
术之思 海德格尔认为黑格尔关于艺术的判词是西方传统的必然 它的根源是这个
传统的真理观 在他看来 西方艺术的本质的历史相应于真理之本质的转换
因而要裁决这个判词就必须对这种真理观做出裁决 这种真理观就是形而上学的真
理观 在黑格尔那里真理等同于 绝对 而海德格尔则认为 真理是存在者之为
存在者的无蔽状态 也就是 存在 这之中有什么区别呢 当黑格尔的绝对转变
为海德格尔的存在或者澄明的时候 这对于艺术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如果我们极端地把海德格尔在研究艺术问题时所用的 真理 都换成黑格尔的
理念 或者 绝对 似乎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说得过去 但是海德格尔所说的真
理与黑格尔所说的真理之间的不同却二者得出对艺术的不同的判词 对于黑格尔所

海德格尔选集 1316 页
林中路 64 65 页
同上 65 页

171
说的真理 也就是绝对来说 艺术永远是一种权宜之计 它只是在 绝对 发展的
某一阶段才能就是 绝对 本身 除此而外 艺术已不能使 绝对 完满显现 它
的作用因此而逊于宗教与哲学 它就不再是人的绝对需要 它总是要被真理所扬弃
则扬弃意味着 绝对 和人的精神不会永远停留在它那里 对于海德格尔的真理来
说 艺术是真理的一种发生方式 是真理自行置入作品 是把不在场者带上前来
是对存在者的解蔽 在海德格尔看来 艺术永远都具有这种能力去完成它的使命
伟大的艺术之所以终结了并不是因为艺术已经不能完成它的使命了 而是因为人类
忘记了存在者之存在 从而使得艺术忘记了它的使命 将 在之澄明 真理
带上前来 这样一来在黑格尔那里的不可阻挡的 必然的 发展 在海德格尔处
变成了命运使然的 转渡 艺术的终结由黑格尔那里的精神发展的必然转变为命
运的偶然 因此 伟大艺术的复兴并非是不可能的 只要命运的渡轮将我们带回那
澄明之境 艺术仍将会是我们历史性此在的本源
依于本源而居者 终难离弃愿位 这是荷尔德林的诗句 也是海德格尔思
考艺术问题的路标 让艺术回到本源 让艺术居于原位 让艺术再次成为人类的绝
对需要 这就是海德格尔艺术论的根本目的 海德格尔在 艺术作品的本源 一文
的最后结论性地说 我们追问艺术的本质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追问呢 我们做这
样的追问是 目的是为了能够更本真地追问 艺术在我们的历史性此在中是不是一
个本源 是否并且在体积条件下 艺术能够而且必须是一个本源 这样一种沉
思不能勉强艺术及其生成 但是 这种深思性的知道却是先行的 因而也是必不可
少的对艺术之生成的准备 唯有这种知道为艺术准备了空间 为创造者提供了道路
为保存者准备了地盘

必须做出决断 艺术是否能成为一个本源因而必然是一种依靠 或者艺术


是否始终是一个附庸从而只能作为一种流行的文化现象而伴生 前者是海德格
尔对艺术的判词 后者是黑格尔的判词 谁对呢 是像黑格尔一样超然 还是像海
德格尔一样对复兴伟大艺术充满使命感并为之准备条件 我将为海德格尔投一票
并等待历史的判决
就美学史的发展来说 海德格尔认为黑格尔的美学由于认识到伟大艺术自身的
终结 宣告伟大艺术的自身的终结而获得了它的伟大 达到了最高峰 这是因为形
而上学框架下的美学在黑格尔这里达到了它所能及的对艺术的最深刻的认识
艺术与真理之间的关系 认识到这种关系并做出对艺术的否定性判词 这是西方形
而上学传统的必然 是这种传统所能得出的最后结论 因此 海德格尔说黑格尔是
西方美学的最高峰

林中路 62 页
同上

172
第五节 西方美学的余辉 瓦格纳的整体艺术

海德格尔认为美学史的第五个阶段是 理查 瓦格纳 这又是一个令我们吃


惊的观点 就美学史而言 一般情况下瓦格纳是一个我们提到尼采时顺便提一下的
小人物 尽管在西方音乐史上他是浪漫主义音乐的最高峰和最后一位大师 可是
在海德格尔这里 却变成了一个美学史上的重要环节 为什么呢 海德格尔认为 由
于捕捉与了艺术从它的本质处谢落前的最后余辉 十九世纪才会有人胆敢尝试所谓
的 整体艺术 英文为 collective artwork 德文为 Gesamtkunstwerk 这种尝
试是和理查 瓦格纳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他的尝试并没有仅仅局限在那些以此
为目的而被创作的音乐作品中 这一点绝非偶然 他的尝试与反映在以下著作和论
文中的基本原则相伴相生 它们中最重要的是 艺术与革命 1849 未来的艺
术作品 1850 歌剧与戏剧 1851 德国的艺术与德国的政治 1865
看来 海德格尔之所以把瓦格纳的艺术思想列为西方美学史的一个环节 关键是瓦
格纳的整体艺术的思想 那么 瓦格纳的所谓的 整体艺术 是什么意思
需要简要地介绍一下瓦格纳的美学思想 这将非常有利于我们理解海德格尔对
瓦格纳的评价和他对与瓦格纳美学思想的阐释与申发 瓦格纳并不单单是一个天才
的音乐家 他也是一位天才的美学家 或许是西方艺术史上唯一一个可以集音乐家
与美学家为一身的人 瓦格纳的美学思想受到了费尔巴哈与叔本华的强烈影响 同
时也紧密地结合着自己作为一个艺术家的深切体验和辛酸 瓦格尔像有的德国美学
家一样 把古希腊的艺术视为永恒的最高典范 希腊就是他的艺术乌托邦 他甚至
对希腊的时代想往到了这个地步 说 宁可做半天面对这种悲剧艺术的希腊人
也不愿永远做 非希腊的上帝 他视希腊为艺术的本源 也把它当作建设未
来的艺术作品的参照 那么什么是瓦格纳的 希腊 呢
在瓦格纳的心目中 希腊的 就意味着 健与美 他认为这是希腊精神的精
髓所在 是希腊艺术的源泉 只有壮健人的懂得爱 只有爱领会美 只有美造成
艺术 更为重要的是 瓦格纳认为希腊人的健和美是他们的公众生活的特征 是
属于一切人的 由于艺术展现的是属于大众的 共同性的健与美 所以希腊艺术从
本质上是保守的 如果当艺术反应的东西是属于大众性与共同性的对立面的东西
那么这种艺术就是革命的 在希腊人那边它 指艺术 是存在于公众意识中的

之所以有这种看法 实质上是因为我们对瓦格纳的思想著作缺乏必要的了解 但随着已故的著名音乐史家廖


辅叔先生 1907 2002 的最后译著 瓦格纳论音乐 在 2002 年的出版 这种情况必将得到改变 廖先生的译
著极大的帮助了我们对瓦格纳的了解和对海德格尔关于瓦格纳的论述 在此我们以后学的身份向廖先生致敬
尼采 85 页
瓦格纳 艺术与革命 引自廖叔辅所译 瓦格纳论音乐 第 7 页
同上 27 页

173
今天则仅仅存在于个别人的意识中 作为公众的无意识的对立面 在它的繁荣时代
艺术在希腊人手上是保守的 因为对公众意识来说它是作为有效的 互相适应的表
现而存在的 但是在我们这里真理的艺术则是革命的 因为它只是在有效的共同性
的对立面才存在 这就是瓦格纳对艺术的基本判定 革命曾经摧毁了希腊人的艺
术 现在需要另一场革命 从而能够创造出另一种能够和希腊艺术同样伟大的艺术
也就是瓦格纳说的 未来的艺术 这就是为什么瓦格纳的第一著作叫做 艺术与
革命 而第二部叫做 未来的艺术作品
希腊的艺术在瓦格纳手里是一把尺子 他以这把尺子为标准对希腊以后的所有
艺术进行了批评 在他看来 和希腊艺术相比 罗马艺术是粗野的 基督教的艺术
是伪善的 而现代艺术则是商业和工业的奴仆 现在问题是 希腊的艺术为什么没
落了 如果能找出原因 对症下药 或许就能建立起未来的艺术作品 这就是瓦格
纳的梦想
在瓦格纳的心目中 希腊的最高体现是希腊悲剧 希腊艺术的没落也就是希腊
悲剧的没落 而悲剧的没落源自公众意识的解体 用瓦格纳的话说是人民性的丧失
什么又是瓦格纳的 人民 呢 在瓦格纳看来 人民是一切感到共同需要的一类
人的总括概念 而瓦格纳所指的共同需要说到底就是指人的出自自然的本能性的
绝对需要以及由这种绝对需要引起的冲动 急难 瓦格纳在表达这个意思的
时候用了一个专用词 廖先生将之译为 急难 由于没有见到德文原文 权且从
之 这是瓦格纳的艺术思想中最关键的部分 在瓦格纳看来急难是人的真正本质
是 人民 这个词所意指的那种共同性 是未来的艺术作品根基 当然也是希腊艺
术的根基
急难将会结束奢侈 瓦格纳在这里指和急难相对的不是绝对需要的那种需要 瓦格纳认
为它是工业的灵魂 是艺术的大敌 是 现代性 的本质 是自然的对立面 的地狱 它将会
向那些关在地狱里面的鬼魂传授纯粹合乎人性的感官的饥和渴的简单而又平易的需要 它将指
点我们共同一致地走向养人的面包 走向天然的清甜的流水 我们将会共同的享受 共同地做
真正的人 可是我们也将会共同地缔结神圣的必要的同盟 那个给这一同盟打上印记的兄弟之
吻将会是未来的共同有艺术作品 在这种艺术作品里面 我们伟大的恩人和救主 必然的有血
的肉的代表 人民 也不会是再有什么差别 什么特殊的了 因为在艺术作品里面我们将成
为一体 必然性的承担者和指示着 无意识的知晓者 不经心的愿望者 本性的见证
幸福的人们

可以这样说 急难 也就是绝对需要 承载着瓦格纳的未来艺术之梦 承载着


他的艺术乌托邦之梦 瓦格纳认为希腊艺术之所以伟大 就是因为它们是这种绝对
需要的体现 以人民的绝对需要为根基 与黑格尔不同的是 瓦格纳对这种绝对需

瓦格纳论音乐 44 页

174
要作了一个唯物论的解释 瓦格纳认为急难就是一个完整的人的完整的需要 这是
费尔巴哈的思想 我们欲求简直是无边无岸的 我要把大自然 我要把人
就是说完整无缺的人拥抱在我的怀里 费尔巴哈所说的完整无缺的人被瓦格纳

理解为 感性 得到全面发展的人 在瓦格纳的观念中 人首先是感性的人 是感


官之感受的综合 他的本质就是出自 自然 的绝对需要 所以瓦格纳像费尔巴哈
一样把人的感性作为最真实之存在 他认为 第一位的 一切现存的和可以想象有
东西的起点和基础 是真正的感性的存在 认为 真正被了解了的东西 只不过
是通过思维成为手摸得到 眼看看得见的对象的实实在在而又诉诸感官的存在
所以艺术首先应当是直接诉诸感官的 这就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 人有触觉 听觉
视觉 人有情感 有思想 如果艺术直接诉诸人的感官 那么应当或者说最好是什
么感官呢 按照费尔巴哈所说的 完整无缺的人 瓦格纳认为艺术也应当针对 整
体的人 这样的艺术才是最高的也是未来的艺术 这样一种艺术的榜样是希腊的
悲剧
瓦格纳认为人是肉体的人 情感的人和理智的人的综合 真正的艺术应当把这
三者统一起来 瓦格纳把肉体的人理解为用眼睛看 用耳朵听 用身体来感受的人
从而艺术就可以分为针对眼睛的视觉艺术 针对听觉的是听觉艺术 由感官得来的
感受必定会在肉体上直接反应出来 这就是舞蹈艺术 这时由情感的人把这些引导
向理智的人 这时就产生了诗 理智的艺术 如果把这些都结合起来 就有了瓦
格纳的 整体艺术 让我们来举希腊的例子来说明 在希腊悲剧中 有舞台的搭
建与布景 这需要雕塑艺术与绘画艺术 有音乐与歌唱 这就是听觉艺术 有演员
的形体动作 这就有了舞蹈艺术 而这些都要为悲剧的内容 也就是诗服务 这就
是理智的艺术 而这一切会对观众产生一种综合性的影响 会让他们的各种能力结
合为一个整体 让他们的各种能力得到均衡地发展 并在这种整体感中获得自由感
从而成为健与美的完整的人 正是由于希腊艺术能够实现这个目的 所以 戏剧艺
术对于希腊人而言是绝对需要 为什么整体人的就是自由的呢 让我们看看瓦格纳
的下面这段话
人的每一种个别的能力都是一种受到限制的能力 可是他那联合起来的 彼此了解的
彼此互助的 也就是他那彼此相爱的各种能力却是那知足的 不受限制的 一般人性的能力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 上卷 223 页 着重号是笔者所加 瓦格纳的思想可以分为两个时期 第一时期主


要受费尔巴哈影响 后一个时期主要受叔本华影响 但是 瓦格纳最主要的三部理论著作 艺术与革命
未来的艺术作品 歌剧与戏剧 都是在 1851 年以前完成的 而事实上 1854 年起瓦格纳才开始阅读叔
本华的作品并与叔本华结识 虽然他的 尼伯龙根的指环 的诗文总集处处体现叔本华的思想 但其实在接触
叔本华以前这些作品就完成了 也就是二人之间有一种惊人的心意相通处 但不能说瓦格纳的理论受了叔本华
的影响 而海德格尔恰恰是这样认为的 在 未来的艺术作品 第一版中有对费尔巴哈的献辞 这说明 瓦格
纳的美学思想主要是受费尔巴哈影响
瓦格纳论音乐 48 49 页
瓦格纳论音乐 46 页

175
因此人的每一种艺术性的能力也有它的天然限制 因为人不是只有一种感官而是根本就有多种
感官 而一种能力又只能由一种特定的感官导引出来 由于这种一种感官的局限 这一种能力
也因此有它的局限 而各种个别感官的界限 也就是它们互相之间的接触点在各点之间互相交
流的时候 各点也可以彼此了解 正因为有这样的接触 各点从它导引出来的能力也就能同样
彼此了解 它们的局限因此转化为了解 可是能够彼此真正了解的 只有相爱者才行 所谓爱
就是 承认别人同时也要认识自己 通过爱的认识是自由 人的各种能力的自由则是 全能

整体的人由于全能而自由 那么相应于这种整体的人 各种艺术是不是可以通


过结为一体而成为自由的艺术 这正是瓦格纳的逻辑
只有适应人的这种全能的艺术才够得上是自由的 它不是某一个艺术品种 那不过是从
某一种个别的人类才智发生的 舞蹈艺术 声音艺术和诗歌艺术是各个分离 各有局限的 只
要在其界限点上不向别的相适应的艺术品种抱着无条件承认的爱伸出手来 它们在它们局限的
上就每一种会感到不自由 只要一扬它就可以超过它的局限 完全的拥抱 向姊妹的完全的转
化 这就是说向在树立的局限的对岸的它自己的完全转化 同样可使局限完全归于消失 如果
一切局限都依照这样一种方式归于消失 那么不论是各个艺术品种 也不论是些什么局限 都
统统不再存在 而是只有艺术 共有的 不受限制的艺术本身

这种共有的 不受限制的艺术本身 就是瓦格纳所梦想建立的 整体艺术


它是对所有艺术门类的综合 是为 整体的人 而创造出来的艺术 这样一种艺术
受到了海德格尔的极大关注 因为在这种艺术中 海德格尔看到了让艺术再次成为
历史性民族的此在之本源 的努力 看到了瓦格纳所说的属于公众的艺术 因而
评价说 考虑到艺术的历史地位 产生 整体艺术作品 的努力始终是本质性的
这个名子本身就是指示性的 首先 它意味着不应当将诸种艺术分开来理解 它们
应当被结合在一部作品中 但是 超越于单纯的量上的结为一体 艺术品应当是民
族群体的庆典 它应当是宗教
然而瓦格纳的艺术并不是宗教 瓦格纳的坚定地在他的艺术实践中实现着他
整体艺术 的理想 但是只要听听他那辉煌而冗长的 尼伯龙根的指环 他的
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 我们就能明白 他的整体艺术无非是追求那统治一切的
纯然感受 在瓦格纳的音乐里有最高度的热情 有不可遏制的官能的欲望 有最阴
森的悲观主义 这一切都最终体现为对观众的感受的支配 就像海德格尔所说的
瓦格纳追求的是 音乐艺术那样的支配力和情感的纯粹状态的支配力 感官的喧
嚣和迷狂 可怕的挛缩 令人如痴如醉的忧伤 消融于如海一般的和谐 投入疯狂
之中 在救赎般的情感中四分五裂 像这样的 活生生的经验 成为决定性的东西

同上 61 62 页
同上 62 页
尼采 86 页

176
艺术作品就是为了引起这样的经验
按按照整体艺术的理想 瓦格纳对传统的歌剧作了变革 传统歌剧以歌曲为主
体 而要瓦格纳的歌剧中 在他的庞大的 整体艺术 中,管弦乐像一张大网一样
笼罩了整个歌剧的一切环节 从而成为主要因素 而其它的复调线条如声乐 特别
是那传统的 鲜明突出的 在歌剧中居主导地位的咏叹调降到了次要地步 瓦格纳
的许多作品语言艰涩 充满多音节字 冗长到让人觉得烦闷 想听清歌剧的内容几
乎不可能 这时候就只剩下音乐让人们能够坐下去 因此 在西方音乐界一般不把
瓦格纳的这种整体音乐称为歌剧 而是称之为音乐剧 瓦格纳极其看重音乐的作用
他认为就戏剧而言 音乐是引起这种效果的决定性的艺术 而戏剧中的其它艺术
如诗 建筑 绘画 雕塑 都是为了强化这种效果 他这样描述这种效果 它把
真实的那僵硬的 呆滞的地盘在一定程度上融化成为流动柔软地顺从的 感受印象
的 精气般的平面 它那不可测量的底层就是感情的海洋本身 因此 以这种效
果为目的 以音乐艺术为中心 诸种艺术结成为一个 整体艺术
在整体艺术所引起的具有融化作用的纯然感受中 艺术再次成为 或者想成为
人的绝对需要 瓦格纳称它为 未来的艺术作品 梦想靠它来重建 完整的人
健与美 的人 在瓦格纳眼中 贝多芬的交响乐就是整体艺术的范本 贝多芬的
第九交响乐就是第一部未来的艺术作品 但实际情况是什么呢 让我们来看看尼采
对瓦格纳音乐的评价
我对瓦格纳音乐的非难源于生理方面 于是 我缘何当初要给这非难套上一个美学模式
呢 当我聆听瓦氏的音乐时 我的 实际情况 是 呼吸不畅 脚对这音乐表示愤怒 因为它
需要节拍而舞蹈 行走 需要狂喜 正常行走 跳跃和舞蹈的狂喜 我的胃 心 血液循环不
也在抗议吗 我是否会在不知不觉中嗓子变得嘶哑起来呢 我问自己 我的整个身体究竟向音
乐要什么呢 我想 要的是全身轻松 使人体功能经由轻快 勇敢 自信 豪放的旋律而得到
加强 正如铅一般沉重的生活经由柔美 珍贵的和谐而变美一样 我的忧郁冀盼在完美的隐匿
处和悬崖畔安歇 所以我需要音乐

在 权力意志 第 839 条中尼采这样说 人们要掂量一下瓦格纳偏爱的那种


手段的份量 这种手段相当大的一部分是他不得不为自己虚构的 因为这种
手段同催眠师施术的手段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简直引起了夜游症般的欣喜若

尼采的指责是有道理的 瓦格纳的整体艺术与他的理论设想比起来是失败的
然而 如果艺术真得能重建完整的人 真得能够成为人的绝对需要 那将是多么令

同上
瓦格纳论音乐 144 页
尼采 快乐的知识 291 页
尼采 权力意志 商务本 311 页

177
人神往啊 海德格尔正是看到了瓦格纳理念上的这层积极意义 才把瓦格纳列为西
方美学的一个环节 瓦格纳的梦想不仅仅是他个人的 也是西方的梦想 是对伟大
艺术的梦想 如果西方的艺术如夕阳般正在落下 那么瓦格纳的梦想就是留住它
重建它 海德格尔说的好 由于捕捉了艺术从它的本质处谢落前的最后余辉 十九
世纪才会有人胆敢尝试所谓的 整体艺术 瓦格纳的失败 就是复兴西方伟大艺
术的失败
瓦格纳的尝试是注定要失败的 为什么呢 海德格尔之所以如此重视瓦格纳
是因为瓦格纳试图让艺术再次成为绝对需要 然而 艺术再次成为绝对需要 但
现在绝对被经验为纯然的不确定性 并在总体上完全融入纯粹的情感进而渐渐沉入
虚无之中 显然 瓦格纳的整体艺术的理想是想掀起尼采所谓的酒神精神的绝对
高涨 在这种高涨中 绝对 渐渐沉入虚无之中 这样一来 瓦格纳顽强不懈地
追求 整体艺术 的意志在效果与影响上却成了伟大艺术的对立面 因为在之
中 艺术与真理的本质关联被消解被遗忘了 虽然瓦格纳的艺术可以被看作一种对
生命的挽救 但作为伟大艺术之核心的 存在 却沦落为人的感受状态 如果说美
学的对象是感受状态的话 那么瓦格纳的艺术就是这种美学的最高体现 然而 瓦
格纳的整体艺术没能成为他所梦想的希腊的伟大艺术 但这一失败并不能阻止瓦格
纳成为美学的一个环节 瓦格纳的梦想代表着美学的梦想与艺术的梦想 虽然瓦格
纳没有成功 但瓦格纳却指出了一条新路 在此海德格尔引了尼采的一段话 他
在每一个方面唤醒了新的价值判断 新的欲望 新的希望 谁没有从瓦格纳那
儿学到些什么呢
当瓦格纳试图用整体艺术激发起的纯然的感受状态作为艺术的最高目的之后
对审美状态的追求成为一种对人生的指归 因而 审美的人 成为十九世纪的理想
的人 审美成为对抗虚无主义的法宝 虚无主义在这里就是指 对生命 对人生
的漠视 席勒美学中最为核心的美育思想 特别是以审美状态为人的本质性的状
态与最高状态的思想在这时期成为时代的主潮 瓦格纳在艺术的领域内热情地进行
着对审美状态的探索 试图在艺术实践中去完成席勒写在纸上的梦想 瓦格纳力求
借助于整体艺术来实现对完整的人的重建 力求塑造健与美的人 并渴望使之成为
人的公众性 这样一来 纯艺术的领域的审美状态获得了一种政治的和人类学的意
义 用海德格尔的话说 世界是以它创造审美感受的能力为基础被加以评估的
瓦格纳的梦想并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家的梦想 而是欧洲人的梦想 现在的问题完全
集中到了 什么是审美状态
从黑格尔到瓦格纳 我们看到美学与形而上学的距离渐渐拉大了 艺术的真理

尼采 88 页
同上

178
性问题渐渐退出了美学的视野 美学成了一种心理学 美学变成了心理学 并且
以自然科学的方式深入下去 感受状态被当作自身显现自身的事实 并被加之于经
验 观察和量度 而心理学意味着 存在之真理的被遗忘 这是另一种虚无主义
在此我们已经看到了美学史的第六个阶段 尼采

第六节 西方美学的终结 尼采的美学生理学

美学史的第六个阶段是尼采的美学生理学 关于艺术 黑格尔断言 艺术


已经失去了它作为绝对的创造者和捍卫者所应有的力量 尼采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认为 人类的最高价值 宗教 道德 哲学 已缺乏创造力和缺乏将人类的历
史性存在建基于作为整体的诸存在者之上的凝聚力 基于这种认识 尼采赋予了
艺术以崇高使命 将艺术定义为生命的伟大兴奋剂 在对艺术的这种认识之中 我
们看到了瓦格纳的影响 也看到了尼采美学思想的最终根据 对于黑格尔 艺术
相对于宗教 道德 哲学 是虚无主义的牺牲品并且成为了过时和不实际的
东西 对于尼采 艺术是对虚无主义的反动 尽管尼采和瓦格纳决裂了 但我们看
到这一点正是从整体艺术的意志中成长起来的 在黑格尔那里 艺术作为过时的东
西而成为最高思辨知识的对象 因此 他的美学被视为精神形而上学的形式 尼采
对艺术的反思则成了 艺术生理学 或者说 美学生理学
什么是尼采的美学生理学呢
尼采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 他认为 佛教的传播在很要程度上取决于印度人过多
地 几乎是清一色地食用大米 以及由此造成的普遍的身体虚弱 认为气候温和的
国家易于产生专制者 认为 拯救人类 这与其说取决于神学的奇迹 不如说取决
于 营养问题 他甚至认为他之所以写出了那么好的书 是因为他的一个很好的胃
这些话令人摸不着头脑 看上去既琐碎又不着边际 可是尼采却将之看成是头等重要
的大事 他在解释 我为什么这样聪明 时说 我们一定会问我 究竟我为什么要叙
述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呢 因为 假如我命中注定要担当大任 那就是越发害了我
我的回答是 这些琐屑小事 营养 地域 气候 休息 一切自私自我的诡诈
这是超越一切的概念 比迄今为止人们所认为的一切重要的东西还要重要 为什么
重要 因为 这乃是生命的基本条件 同上 正是在这些奇奇怪怪的言论中 体现

同上 89 页
尼采 91 页
尼采 91 页
尼采在 道德的谱系 一书中说 美学生理学是一个到现在还鲜为人接触和阐释的课题 同书 89 页
快乐的科学 156 页
看哪这人 20 页
同上 38 页

179
着尼采对生命的理解 生命就是肉体活动 是吃 喝 拉 撒 睡 是人的心理 生
理的一切活动的总和
当 生命 成为重估一切价值的天秤时 就意味着肉体的感性活动成为评判价值
的标准 这是对尼采以前西方哲学的彻底颠覆 肉体和感性在形而上学中作为需要被
扬弃和克制的东西 现在被摆到了价目表的最高一层 或者说 它们作为最高价值已
经超出了任何标准所能框范的范围 因为它们就是生命 而 生命的价值不可能被估
定 那么 什么是生命呢 是 起源于胃 肠 心跳 神经 胆汁 精液的一切现
象 同上 是本能 是欲望 是疾病 是健康 是器官的活动 一句话 生命就是
肉体活动本身 借助于这种生命观 尼采提出 要以肉体为准绳 因为 肉体乃
是比陈旧的 灵魂 更令人惊异的思想 无论在什么时代 相信肉体都胜似相信我们
无比实在的产业和最可靠的存在 简言之 相信我们的自我胜似相信精神 在同
书第 178 页中尼采更是明地提出 根本的问题 要以肉体为出发点 并且以肉体为线
索 肉体是更为丰富的现象 肉体可以仔细观察 肯定对肉体的信仰 胜于肯定对精
神的信仰 当肉体取代了 我思 成为最可靠的出发点时 西方形而上学的真理观和
传统认识论被颠覆了
什么是认识 尼采这样解释道 在产生一种认识以前 每一种本能都必然首先对这一事
物或发生的情况提出单方面的看法 然后 各种单方面的看法彼此斗争 从斗争中产生折中 达到
平衡和各方的认同 达到公平和契约 这些本能借助这公平和契约便可保存自我 维持彼此的权利
我们只要明白了这一较长过程中所达到的最后和解和结论 并据此认为 所谓思考 实则为一种和
解的 公平的 良好的 本质上与本能完全相反的东西 只不过是各种本能相互间的某种关系罢了

西方认识论和以康德为代表的对先验主体本质构结的探索在尼采这里转变成了本
能学说
什么是精神 精神本身只不过是新陈代谢的一种形式
什么是真理 在其所有知识追求的最后 人们认识的最终真理是什么 是他们
的器官
通过对这些重要范畴的颠覆 通过肉体这把标尺 尼采判定
过去 人类郑重称道的东西 都是不真实的 纯粹的臆想 确切的说 是出自病态 有
害的 最深刻意义上的 天性的恶劣本能 诸如 上帝 灵魂 美德 彼岸 罪
恶 真理 永恒生命 等等 所有这些概念 但是人们却在这些概念中寻求人性的伟大
人性的 神性 这样一来 一切政治问题 社会制度问题 一切教育问题 都从根本上弄

偶像的黄昏 14 页
权力意志 152 页
快乐的科学 251 页
看哪这人 24 页
曙光 288 页

180
错了 以致人们误将害群之马当成伟人 以致人们教诲别人要轻视 琐事

于是 生理学取代传统形而上学获得了最重要的地位
既然 生命 肉体 是评判一切价值的标准 肉体活动是反思一切问题的起
点 那么 一切问题当然都可以转化为生理学问题 这正是尼采的基本思路 显然
这是一种泛化了的生理学 生理学最初是研究人及其它有机生命的正常生命活动的规
律的科学 它研究生命体的能量代谢 器官系统以及生命体与环境之关系等等 在尼
采生活的年代里 生理学随着贝尔纳等人开创的现代生理学而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开
始有了测量肌肉活动和血压的生理测量仪 生命的奥秘逐渐在人类面前显现出来 任
何一种科学的重大发现都会在人文思想领域内发出自己的声音 生理学也不例外 而
尼采正是生理学在人文领域内的代言人 作为一个人文思想家 尼采敏感地追问到
是什么在支撑着生命活动 生命活动与其它人类活动 比如科学 哲学 宗教 艺术
等等之间是什么关系 它们对于生命活动又有什么意义 反过来这些活动作为建基于
有机体的基本生理活动之上的上层建筑 在多大程度上会受到有机体生理状况的影响
这两个方面构成了尼采反思一切人文社会问题的出发点
更为关键的是 当尼采说生理学的时候 他确实是在强调肉体状态 而当他强调
肉体的时候 他往往把肉体变化与心理变化混合起来 将之视为一个整体 有机体
的全部生命活动 尼采的生理学实际上是现代意义上的生理学 生物学和心理学的结
合 这正是尼采应用 生理学 一词时最令人感到困惑的地方 这里既包含着尼采对
生理学的误解 也包含着尼采对生理学的期望 借助于生理学揭示的生命 肉体活
动的现实性及其内在规律 尼采形成了这样一种思路 假如我们的 自我 对我们来
说是唯一的存在 我们要按照它的样子理解一切存在 很好 那么 人们怀疑这里是
否有远景式的幻想 就是合情合理的了 表面上的统一 情形就像在地平线上的情
形一样 一切现象都融为一体了 肉体教科书展示了无与伦比的多样性 为了初步了
解较为贫乏的事物的目的 就要得用这个更适宜的 可探究的 更丰富的现象 这在
方法上是许可的 最后 假设 一切皆是生成 那么认识只能建立在对存在的信仰上
这一段话对理解尼采的生理学来说极其重要 它包含了三个层次的意义 首先 按照
自我肉体生命的样子理解一切存在 因为一切现象都可融为一体 也就是都可统一为
生命 这里尼采赋予了 肉体 生命 以最高统一性 从而为作为最高学科的生
理学奠定了基础 指明了根据 其次 正是由于肉体 生命的最高统一性 使得我
们可以在方法上通过对肉体的了解而达到对其它事物的了解 因为尼采认为 肉体这
个现象乃是更丰富 更明晰 更确切的现象 因为 它按部就班 依次向前发展而不
追究其最终的意义 这是尼采赋予生理学的现实意义 最后 存在就是生成

看哪这人 38 页
权力意志 210
权力意志 631

181
生命的本质就是生成 一切认识的最终根基就是生命的生成 这是尼采对生理学之
哲学意义的最高概括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发现 尼采实际上把 生理学 抽象化和泛化为一种思维模
式 通过对人的生殖 生理 心理等有机活动的兴衰过程的观察而发现其运动的内在
规律和形式 进而以这种规律和形式来审视宇宙万事万物的存在过程 将这种过程生
命化 从而发现世界的本质在于 生成和永恒轮回 因而 尼采在应用生理学这一
词时 往往会指向三个方面 一 追问所关注的对象对人的生命活动会有什么意义和
影响 二 追问人的生命状态对于建基其上的人文社会活动会有什么影响 三 关注
对象本身的发生 发展 消亡过程 生理学一词在尼采著作中体现为一种方法 一种
以以上三方面为指导的研究方法 当尼采用这种方法关注美和艺术的问题时 就有了
他所谓的美学生理学
尼采以 肉体 生命 为衡量一切的准绳 以 生理学方法 为指导 重估一
切价值 当他用这种尺度衡量美和艺术时 他开辟了一个研究美和艺术的新向度
美学生理学
没有什么是美的 只有人是美的 在这一简单真理上建立了全部美学 它是美
学的第一真理 我们立刻补上第二真理 没有什么比衰退的人更丑了 审美的领
域就此被限定了 这是尼采研究美学的出发点 按照尼采的逻辑 我们可以补上美
学的第三真理 只有提高人的生命力的 以及自身充满生命力的才是美的 这一补充
应当是附合尼采原意的 或许是受到血压测量仪的启发 尼采认为 可以用功率计测
量出丑的效果 那么反过来我们似乎可以说 美的功效也可以用功率计测量出来
那么到底要测量什么呢 在尼采看来主要是测量生命的强力感 我们之所以要补上第
三真理 是因为生命活力 也就是强力 实际上就是尼采判定美丑的最终根据
什么是强力 尼采说 强力乃是肌肉中的统治感 是柔软性和对运动的欲望 是
舞蹈 是轻盈和迅疾 强力乃是证明强力的欲望 是勇敢行为 是对生死的无畏和闲
视 可见尼采所谓的强力就是旺盛勃发的生命所体现的力感 根据这种力感 尼采
认为有一种力支撑着生命活动 并且将这种力视为重估价值的最终根据 结合尼采对
强力的上述理解及其 生理学 一词的多种应用 我们认为 尼采的美学生理学实际
上是从以下三个方面对美和美学进行的反思
尼采美学生理学的第一个方面是研究美和艺术对于生命 对于肉体有什么意义
对这个问题尼采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既然肉体 生命是重估一切价值的准绳 那么
凡有益于肉体健康 有益于提高生命活力的 就是有价值的 从而也就是美的 凡是
有损于肉体健康 有碍于生命活力的提高 就是无价值的 就是丑的 因而尼采说 一

偶像的黄昏 67 页
转引自 尼采美学思想 第 114 页
权力意志 510 页

182
切艺术都有健身作用 可以增添力量 燃起欲火 激起对醉的全部回忆 尼采对艺
术更高的肯定体现在尼采对艺术的五点赞美
艺术 无非就是艺术 它乃是使生命成为可能的壮举 是生命的诱惑者 是生命的伟大兴奋
剂 艺术是对抗一切要否定生命的意志的唯一最佳对抗力 是反基督教的 反佛教的 尤其是反虚
无主义的 艺术是对认识者的拯救 即拯救那个见到 想见到生命的恐怖和可疑性格的人 那个
悲剧式的认识者 艺术是对行为者的拯救 也就是对那个不仅见到而且正在体验 想体验生命的恐
怖和可疑性格的人的拯救 艺术是对受苦人的拯救 是通向痛苦和被希望 被神化 被圣化状态
之路 痛苦变成伟大兴奋剂的一种形式
这是尼采赋予艺术的历史意义 艺术成了尼采开出的对抗现代性的药方 现代性
在尼采看来就是对生命的阉割 是衰弱 是病态 是营养不良 而尼采认为 艺术的
根本仍然在于使生命变得完美 在于制造完美性和充实感 艺术在本质上是对生命的
肯定和祝福 使生命神圣化 这是艺术的形而上学 是从宏观的角度所阐释的艺术
与生命的关系 与这一方向相反的是 尼采从肉体感受 肉体生理变化的角度探讨艺
术对于 生命 肉体 的影响 并以这一影响作为评判艺术的标准 这一方面的典
范是尼采对瓦格纳音乐的批评 尼采说
我对瓦格纳音乐的非难源于生理方面 于是 我缘何当初要给这非难套上一个美学模式呢
当我聆听瓦氏的音乐时 我的 实际情况 是 呼吸不畅 脚对这音乐表示愤怒 因为它需要节拍
而舞蹈 行走 需要狂喜 正常行走 跳跃和舞蹈的狂喜 我的胃 心 血液循环不也在抗议吗
我是否会在不知不觉中嗓子变得嘶哑起来呢 我问自己 我的整个身体究竟向音乐要什么呢 我想
要的是全身轻松 使人体功能经由轻快 勇敢 自信 豪放的旋律而得到加强 正如铅一般沉重的
生活经由柔美 珍贵的和谐而变美一样 我的忧郁冀盼在完美的隐匿处和悬崖畔安歇 所以我需要
音乐 将肉体的生理反应与审美过程结合在一起 把艺术归结为对肉体和感官的暗示 这是尼采
为美学开辟的新方向 其意义我们稍后再作进一步的说明
尼采美学生理学的第二个方面是研究个体的生命状态对于创造艺术和美 以及欣
赏艺术和美之间的关系 尼采认为 只有富有生命力的那些天性才能创造艺术 欣赏
艺术 尼采说
兽性快感和渴求的细腻神韵相混合 就是美学的状态 后者只出现在有能力使肉体的全
部生命力具有丰盈的出让性和漫溢的那些天性身上 生命力始终是第一推动力 讲求实际的人 疲
劳的人 衰竭的人 形容枯槁的人 譬如学者 绝不可能从艺术中得到什么感受 因为他们没有艺
术的原始力 没有对财富的迫切要求 凡无力给予的人 也就无所得

既然生命力始终是第一推动力 是艺术创造的推动力 也是艺术欣赏的推动力

悲剧的诞生 357 页
权力意志 443 页
权力意志 543
快乐的知识 291 页
权力意志 253 页

183
那么什么样的生命状态才具有这样的生命力呢 尼采说 种种状态 使我们把事物神
圣化和变得丰盈了 并且使事物诗化 直至这些事物重又反映出我们自身的丰盈和生
命欲望 它们是 性欲 醉意 食欲 春意 轻蔑 壮举 残暴 宗教情感和奋激
但其中三种要素是主要的 即性欲 醉意和残暴 这三者都属于人的最古老的喜庆
之乐 它们在最初的 艺术家 身上似乎占压倒优势 在尼采看来 性欲 醉意和
残暴这三种状态是生命力的丰盈状态 是艺术创造的原动力 而这三者中 醉又是能
够将性欲与残暴统一于其下的最高状态 因此尼采在 权力意志 第 811 条中探讨艺
术家的三条件时 第一条就是 醉 将 醉 视作每一优秀艺术家都应当具有的生命
状态
没有那位思想家像尼采这样赞美过 醉 醉 在尼采眼中简直就是人类一切创
造力的源泉
那种人们称之为醉的快乐状态 不折不扣是一种高度的强力感 时间感 和空间感改变了
天涯海角一览无遗 简直像头一次得以尽收眼底 眼光伸展 投向更纷繁更辽远的事物 器官变而
精微 可以明察瞬息 未卜先知 领悟力直达于蛛丝马迹 一种 智力的 敏感 强健 犹如肌肉
中的一种支配感 犹如运动的敏捷和快乐 犹如绝技 冒险 无畏 置生死于度外 人生的所有
这些高潮时刻相互激励 这一时刻的形象世界和想象世界化作提示满足着另一时刻 就这样 那些
原本有理由互不相闻的种种状态终于并生互绕 相互合并
透过尼采对醉的赞美 我们看到的是生命状态与艺术创造与艺术欣赏之间的关系
艺术创造所需的生命状态是醉 是 禀性强健 精力过剩 像野兽一般充满情欲 而
艺术欣赏所引发的生命状态 一方面是旺盛的肉体活力向形象世界和意愿世界的涌流
喷射 另一方面是借助崇高生活的形象和意愿对动物性机能的诱发 它是生命感的高
涨 也是生命感的激发
尼采美学生理学的第三个方面是美学这门学科自身的生命状态问题 在此尼采提
出了一个新的术语 女人的美学 尼采说 我们的美学 由于艺术接受者一味叙述自
己关于 何者为美 的经验 所以是女人的美学 尼采的意思是说 我们的以往的
美学是从欣赏者的角度出发 反思什么是美的 反思如何接受美 而不是从创造者的
角度研究如何 给予 如何创造出美 这后一种美学 我们可以称之为 超人的美学
它是一种研究如何创造艺术 如何创造美的美学 如果把 女人的美学 看作是尼采
对以往美学的批判 那么尼采的批判是有道理的 用美学生理学的标准来看 我们的
美学既没有提高艺术家与欣赏者的生命强力 也无益于创造出一种饱含生命强力的艺
术 因而尼采将这种美学称为 女人的美学

同上
悲剧的诞生 350 页
悲剧的诞生 351 页
权力意志 468 页

184
那么 这种女人的美学是怎样发生的呢 按照美学生理学的逻辑 这种 女人的
美学 必有其生理学依据 在 快乐的科学 一书中 尼采说 这些霸道者 指当权
者 的感觉和品味之所以与众不同 其原因在于他们古怪的生活方式 奇特的营养和
消化 说不定也在于他们血液和头脑中无机盐的多寡 一言以蔽之 在于他们的特异
生理 他们理直气壮地相信自己的生理 对生理用那最细微 最优美的声音提出的种
种要求言听计从 须知 他们的美学和道德评价就是其生理的 最优美的声音 啊
这也是女人美学的生理学依据诸种 将美学理论的差异归之于营养和无机盐 将美学
和道德归之于生理 这是尼采的创见 是尼采美学生理学的理论结论之一
顺着 女人的美学 这一思路走下去 当然也就有 女人的艺术 尼采说 艺
术 这个女人气和怯懦的概念 乃是对一切受苦人和败类的同情 这里的艺术是指
那些不能引起强力感的艺术 是 女人的美学 之中的概念 在尼采看来 建立在他
所反对的那种 艺术 美 秀 之上的美学 就是 女人的美学 尼采算得上是
一个仇视妇女主义者 但是 抹去歧视妇女的色彩 尼采实际上想要表达的是 以往
的美学自身既缺乏一种强力 也无益于生命强力的提高 我们需要一种 超人 般富
有激情与生命强力的美学 一种能够引导我们创造出具有的 伟大风格 的艺术的美
学 他认为 对美和秀的审美则是弱者 娇嫩者的事 对悲剧感到快乐 这标志着强
大的时代和性格 对悲剧感到快乐 对一切具有 伟大风格 尼采语 指能引起生
命强力的风格 如古希腊悲剧 贝多芬 瓦格纳等 的艺术感到快乐 尼采认为这是
强者 也就是具有强力意志的人才能作到的 这本身就是生命强力的一种表现 只有
当美学体现着和激发着这种生命强力时 才是真正意义上的 我们所需要的美学 我
们不妨称之为 强力美学
尼采的 美学生理学 在本质上是在强调两点 一是对虚无主义的反动 对一切
否定生命的思想的攻击与反拨 第二是从应用生理学的角度研究人的生理状况与美的
创造之间关系 以及美和艺术所引起的人的生理反应 并以这种反应为评判艺术与美
的标准
第一个方面实际上是尼采所说的美和艺术的生物学价值 当尼采说 美 就
寓于有用的 慈善的 增强生命之物具有的生物学价值的一般范畴之内 时 尼
采以为只有艺术和美才能增强强力感 才能对抗虚无主义和现代性 从这一点是说
尼采的美学生理学具有唯艺术论倾向 艺术和美因为其生物学价值 因为它们对强
力感的提高而获得了理论上的最高承认 它的功用不再仅仅是 寓教于乐 艺术和审
美在尼采这里获得了直接的 近似于营养物一般的实用性 以此使得自身获得了凌驾

快乐的知识 75 页
权力意志 302 页
同上 303 页
权力意志 305 页

185
于宗教 哲学和道德之上的崇高地位 并且在理论上突破了 非功利性 艺术和美是
不是配得上尼采赋予它们的最高价值 是不是担得起对抗虚无主义的重任 这需要历
史来检验 但就其理论意义而言 美和艺术终于跨出了 非功利性 这个狭窄的圈子
跨出了 教 与 乐 这些浅层次的功用而获得了 生物学价值 这一最高价值 尼
采开了用艺术和美对抗现代性的理论先河
尼采美学生理学的第二个方面实际上就是他所谓的 艺术生理学 尼采曾准备在
他的主要著作 权力意志 中专门论述艺术生理学的问题 并且列出了十八条提纲
一 作为先决条件的醉 醉的起因 二 醉的典型症状 三 醉的力感与丰盈感 它的理想化
效果 四 事实上的力的增长 它的事实上的美化 例如 在两性的舞蹈中的力的增长 醉的病
理学因素 艺术的生理学危险 供考虑 我们的 美的 价值在何种程度是完全从人的角度出发
看宇宙万物的 以关于生长与发展的生物学先决条件为基础 五 日神 酒神 基本类型 从更广
泛的方面来说 同我们的专门化艺术相比较 六 问题 建筑学所属 七 艺术能力在正常生活中
所起的作用 行使这些能力而达到健身效果 与丑相反 八 流行病与传染病的问题 九 健康
与 歇斯底里 的问题 天才=神经病 十 作为暗示 作为传达手段 作为创造心理动力感应的王
国的艺术 十一 非艺术状态 客观性 万物反映癖 中立 贫乏的意志 失去资本 十二 非艺
术状态 抽象 贫乏的感官 十三 非艺术状态 腐败 贫乏 衰竭 求无之意志 基督徒 佛
教徒 虚无主义者 贫乏的肉体 十四 非艺术状态 道德癖 弱者 平庸者特有的那种对感觉
强力 醉的恐惧 被生命击败者的本能 十五 悲剧艺术如何才是可能的 十六 浪漫类型 歧义
的 其后果是 自然主义 十七 演员问题 不诚实 作为一种性格缺陷的典型的变形能力
无羞耻 丑角 萨提尔 滑稽男演员 吉尔布拉斯 扮演艺术家的男演员 十八 作为医学上的
醉的艺术 健身的忘却 完全与部分的无能

尽管只是提纲 但我们仍能看出尼采艺术生理学的概貌 我们认为十八条中第四


条是核心 我们的 美的 价值在何种程度是完全从人的角度出发看宇宙万物的 以
关于生长与发展的生物学先决条件为基础 这是尼采全部美学生理学的核心 是尼采
思考艺术问题的基本出发点 而对于醉和非艺术状态的重点思考则是关注艺术创造所
必需的生命状态 是艺术生理学的基本内容 第七条可以视作艺术生理学的结论
艺术的生理学价值在于可以达到健身效果 如果说艺术和美的最高价值在于 生物学
价值 在于塑造和培养 超人 那么它的具体价值则体现在健身效果上 从健身
而不是 养性 的角度思考审美的功用 这是对西方传统的审美静观说的反拨和补充
是对自亚里士多德以降的 净化说 的挑战和深化 也是对瓦格纳用 整体艺术 来
塑造健与美的人的思想的继承
应当肯定 尼采是有一定道理的 审美不仅仅是一种静观 审美必能引起观者情

原文见德文 评注版尼采全集 第六卷 第三册 416 页 中文见杨恒达著 尼采的美学思想 107 页

186
感的变化 而情感变化必能导致生理上的一些反应 如陶醉 性欲 愤怒 舒适 感
伤等等 关键是如何看待这种反应 亚里士多德认为这些反应是需要通过宣泄而被扬
弃的 是达到心灵平静的一个过程 而尼采则认为这些反应本身就是目的 它们就是
生命力提高的表现 是强健肉体的表现 艺术=健身 这是尼采的美学生理学对我们的
一个启示 至于艺术是如何达到这种效果的 艺术风格与读者的生理反应之间是否有
内在的一致关系 这是一个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研究的课题 因而尼采说 美学生理学
是一个到现在还鲜为人接触和阐释的课题
尼采的艺术生理学内在于其美学生理学 作为美学生理学的第二个方面 艺术
生理学把生理学的方法贯彻到了艺术创造 艺术欣赏 演员 悲剧等方面 美学观
和艺术观在生理学这一基点上达到了统一 由于尼采是在最宽泛的意义的使用 生
理学 一词 他赋予了这一术语生理学的 心理学的和生物学的意味 所以 他的
美学生理学完全不同于李普斯等人的心理学美学 尼采的突破在于 除了关注艺术
欣赏与心理的关系之外 肉体也进入了审美领域 当肉体状况介入到艺术创造和艺
术欣赏之后 美学才真正被感性化了 从这处意义上讲 尼采的美学生理学是感性
化了的美学 是对以形而上学为基础的思辨美学的反面 在尼采这里 美学的根基
从最抽象的 存在 问题转变为最具体的 肉体 生命 问题 这一转变意味着
美学由认识论的 感性学 转而为 应用生理学
尼采和瓦格纳的根本区别在于 瓦格纳想用艺术激起被命名为 酒神精神 的
生命状态 而尼采要找到规范这种状态的形式与力量 要从生理学的角度把握艺术
与这种状态之间的关系 因此对尼采来说 美学只不过是应用生理学 海德格尔
这样来把握尼采美学生理学的实质 我们必须清楚地把握这一点 一方面 艺术
历史性的使命是反抗虚无主义 另一方面 艺术的知识是 生理学 艺术被从自
然科学的角度加以解释 从而被逐入事实科学的领域 对艺术的美学追问在其结果
上需要一个最后终点 感受状态因此被回溯为神经系统的兴奋 为肉体状态 这
样一来 以人的感受状态为对象的美学在把自身的原因归结到生理学这一它可能达
到的最后的层面时 终结了
但如果美学是以这样的方式终结的话 那就不符合海德格尔为美学所划定 的
存在 这一条主线 因此 海德格尔为了逻辑上形成一个圆圈 他不愿承认尼采
的美学生理学 尼采从 生物学 角度来思考美 这是无庸争辩的 然而问题在
于 生物学 的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尽管这几个词造成了假象 但是它们并非意味
着生物学所领会的意思 那它是什么意思呢 海德格尔在这里进行了一个创造性

道德的谱系 83
尼采 91 页
尼采 115 页 在这海德格尔所说的 生物学 见前文中我们所引的尼采的艺术生理学第四条 第十四条
在尼采那里 生理学 生物学业 心理学这些术语并没有被严格区分开

187
的转向 他借助于对感性 也就是感受状态的意义阐释 把问题从新引回到了 存
在 之链上
感受 也包括审美感受 在尼采那里被叫做 醉 并不仅仅是感官的问题
海德格尔认为 感受意味着我们发现我们与自身同在 因而也就同时与事物同在
与我们所不是的存在者同在 感受作为感受某人自己所是的感受 恰恰就是我
们的肉体存在的方式 我们并不拥有身体 相反 我们因身体而 是 也就
是存在 感受 作为感受某人自身之所是 属于这一存在的本质 这里显然是
存在与时间 中的思想的延续 是此在的基础存在论的另一种表述 感受在海德
格尔看来就是对存在者之存在的经验 是存在者的存在向此在显现自身的方式 这
样一来 海德格尔就找到了一个对尼采进行重新阐释的法门 一种对尼采的生理学
思想进行改造的途径 尼采的中心词是 醉 海德格尔认为 如果用一种纯粹 生
理学 的方式来领会醉 我们的努力必不会获得成功 尼采对 艺术生理学 这一
术语的运用有一种从根本上隐藏起来的意义 这个意义就是对 存在 的把握
这样一来 尼采美学的两个主导概念 醉和美 就获得了一个存在论上的根
基 因为这两者都在同样的广度上指示着整个审美状态 而审美状态作为感受状态
就是存在者之存在的显现 所以海德格尔说 乍一看 尼采的艺术之思是美学的
照其最深层的意愿看 它是形而上学的 这意味着它是对存在者之存在的界定 这
样一来 美学就圆满地划上了一个句号 美和艺术的本质是存在 是存在之澄明
是去蔽 他们是一个历史性民族之存在的本源 当存在之思转渡而去时 它也背离
了自己的本源 美成为人的一种感受状态 艺术成为审美的对象 成为娱乐性的工
具 而美学则成为对这种感受状态的研究 当对美和艺术的探求回到人的最基本的
生理状态时 由于这种状态直接指向了并且引出了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地位 从而成
为对存在者之存在的提示时 艺术和美再次成为存在之澄明 成为存在自身的显现
这样一来 美学完成了一次尼采所说的永恒轮回 从 存在 出最终回到 存在
美学在这样一个正反合的过程中完成了自身

第七节 对海德格尔美学史观的评与批

海德格尔的这种美学史观是独特的 也是令人困惑的 但至少 这种美学史观


开辟了一个美学史研究的新的向度 这种美学史观以一种强有力的方式表达出了
史 的力量感 因为在这种史观中我们感受到一种统一 一种将哲学 美学与艺
术三者以一以贯之的方式高度统一在一起的力量感 一种只有在黑格尔那里才能感

同上 100 页
同上 103 页

188
受到的力量感 这种统一是以他的 存在之思 为基点的 在海德格尔看来 哲学
是对 存在 之意义的研究 艺术是对 存在 的赋形 艺术作品就是 存在 的
形式 美学是对 存在 的感受状态 这样一来 以 存在 为核心 哲学 美学
艺术三者融为一体 从而在历史的演变中体现出一种同步性 尽管艺术与美学之间
是一种此起彼伏的对抗关系 比较海德格尔的思想史观和美学史观 我们发现其
中包含着一种契合 这种契合实际上是存在之意义的流变史与对存在的感受史之间
的契合, 而这种契合的中介是艺术 也就是说 思想史与艺术史之间有一种契合
我们曾经颇费笔墨的描述了海氏的思想史 让我们现在比较一下他的思想史观与艺
术史观 他在 艺术作品的本源 一文中曾简要的表达了他的艺术史观 每当存
在者整体作为存在者本身要求那种进入敞开性的建基时 艺术就作为创建而进入其
历史性本质之中 在西方 这种作为创建的艺术最早发生在古希腊 那时 后来被
叫做存在的东西被决定性地设置入作品中了 进而 如此这般被开启出来的存在者
整体被变换成了上帝的造物意义上的存在者 这是在中世纪发生的事情 这种存在
者在近代之初和近代之进程中又被转换了 存在者变成了可以通过计算来控制和识
破的对象 上述种种转换都展开出一个新的和本质性世界 每一次转换都必然通过
真理之固定于形态中 固定于存在者本身中而建立了存在者的敞开性 每一次转换
都发生了存在者之无蔽状态 无蔽状态自行设置入作品中 而艺术完成这种设置
海德格尔选集 298 页 这一叙述可以概括为 西方艺术的本质的历史相应
于真理之本质的转换 同上 302 页 也就是说艺术之本质的历史相应于 存在
范畴之意义的历史 而存在范畴之历史构成了海德格尔的思想史观 这样一来 思
想史 艺术史与美学史三者间就有了统一与契合 这就使对艺术问题与美学问题的
追问获得了一个共同的基础 一个共同的基本着眼点 从而使我们有可能 在西方
思想史中刻画出美学的本质和功能以及它与西方艺术史的关系 这也正是海德
格尔的目的
海德格尔的美学史中至少有两点是值得我们特别注意的 一是他思考美学问题
的着眼点 他说 实际上一个时代是否和如何与一种美学观念相关联 是否和如
何采取了一种针对艺术之美学特性的姿态 这决定了 也可能毫无关系 艺术
塑造时代之历史的方式 79 页 这是一种高屋建瓴式的追问方式 他所说的时
代 更多的时候是指思想史的大的分期 从思想的时代特征出发思考美学思想的根
源 并且在根源处将它与艺术联系在一起 也就是说 总是从哲学史与艺术史的宏
观视野下理解美学的特性与生发 这在方法上是有指导意义的 海德格尔曾说美学
不是一门本质性的学科 这是有道理的 美学总是从哲学与艺术的对峙中获得自身
的意义与价值 它也必须从哲学与艺术中获得自己的本源 因此 美学研究必须和

尼采 80 81 页

189
哲学与艺术结合起来 如果说黑格尔的美学是三者结合的一个典范 那么海德格尔
的这个美学史纲是这种方法的又一种尝试
海德格尔美学史观中令人感兴趣的第二点是他对艺术与美学之关系的处理 以
往我们总是从艺术史中 从艺术形态的流变中归纳出其中包含的美学特性的演变
比如温克尔曼 丹纳 或许还有塔塔科维兹 或者从思辨美学的角度让艺术成为美
学的例证 比如黑格尔 鲍桑癸 无论那一种 都是以一方统摄另一方 而在海德
格尔这里 情况不是这样 由于在对艺术的美学思考中 艺术作品被规定为由艺
术带上前来的美 所以作品被表述为与我们的感受状态相关的美的承受者和激发
者 为了 主体 艺术作品被作为 客体 设定出来 对美学思考具有决定意义
的是主体 客体关系 事实上是一种感受关系 艺术作品由于在表面上是易于接
近的 活生生的经验 而成为一个对象 在这里 美学是主体 艺术是客体 这
样就出现了一个艺术与美学的二元对立与对抗 也就是我们在海氏的美学史中看到
的艺术与美学之间的彼此消长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消长 这就要深入到海德格尔对
艺术与美学的本质性认识中去 就对艺术的根本性认识而言 海德格尔认为伟大艺
术及其作品在它们历史性的出现和存在中是伟大的 因为在人的历史性的生存中
它们完成了这个决定性的任务 它们用一种与作品相应的方式使作为整体的存在
者处于澄明状态 并且在作品中保存了这种澄明 艺术及作品只有作为人类的指南
和栖息地才是必要的 在之中 作为整体的存在者之真理 也就是无条件者 绝对
者 才能向人类敞开其自身 正因为这一点 海德格认为艺术之所以伟大是因为
它是 绝对需要
所谓绝对需要 是要和海氏的真理观存在观结合在一起理解的提法 真理作为
澄明 作为 physis 作为存在 是需要某种方式显现出来的 而艺术就是真理显现
的一种方式 是对存在的赋形 因而在伟大艺术 盛行的时代 真理 也就是存在
者整体的澄明状态通过艺术对人类显现出来 而当伟大的艺术隐身而去以后 存在
者整体的澄明 也就是真理 是通过美学表现出来的 在美学与艺术的二元对立中
美学作为主体 作为对艺术的感受以及对这种感受的反思 当伟大艺术本身作为绝
对需要而足以让自身显现出来时 这种反思是多余的 因为这时审美者处于 纯然
的感受状态 但当伟大艺术隐身而去的时候 当艺术作品不足以作为绝对需要而
带来对真理与存在的纯然的感受时 这时候就需要美学 而这时的美学更多的是对
伟大艺术 是对纯然感受状态的追忆 是对艺术作为绝对需要的解说 而当艺术
真正为绝对需要时 是不需要这种解说的 因此他说 美学的成就通过认识到伟大

同上 78 页
尼采 84 页
海德格尔所讨论的艺术 就是指伟大的艺术 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曾有过说明 他所指的伟大艺术
是一种充满强力感的艺术 如米开朗琪罗 达芬奇 贝多芬 瓦格纳的艺术

190
艺术自身的终结 宣告伟大艺术的自身的终结而获得了它的伟大 这就是为什么
海德格尔从黑格尔的美学体系中看中了艺术终结论 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海氏总是从
美学与艺术的冲突与比较中思考美学的历史与本质
海德格尔把美学史理解为 绝对需要 和 纯然感受 之间的互动 当艺术是
绝对需要时 没有美学 当主体能达到纯然的感受状态时也没有美学 只有当二者
缺失时 才会有美学 这是一种批判性美学史观 对海德格尔这种美学史观还需要
进一步的研究 它的价值和贡献应当成为我们研究的一个课题 但作为研究我们也
要提出我们的质疑 作为修美学史的一种方法 这种方法是不是掩盖了什么呢
首先我们要质疑的是 以某一特定时期对美学的理解 或者说某一特定时期的
美学的特定面貌为中心点 将整个美学的发展理解为以这个中心点为指归的波动运
动 这种作法是不是合适 海德格尔的美学史观实际上是以欧洲形而上学的确立时
期 即笛卡尔 康德时期美学的特征为中心点的展开 这实际上是首先要在整体
思想体系中确定美学的位置 然后再去按位置的要求找材料 这个时候 重要的不
是材料说了什么 而是材料在体系中可以充当什么角色 我们认为他正是有用这种
想法去处理黑格尔和瓦格纳的 这也正是他的不能服人之处 一句话 这种美学史
观缺乏 史 的客观性
其次我们要质疑的是 在怀疑美学就是研究审美感受状态的学科这一前提下
这正是海德格尔美学史观的根基 我们反对为美学的发展指定终点 海德格尔
的美学史观 实际上是在固定的起点 柏拉图 亚里士多德 和固定的终点
尼采之间强行导出的一条线索 这里体现着目的论在理论上的暴力 海德格尔的美
学史观是在解释尼采的艺术观与美学生理学时提出的 是为了阐释尼采这些美学观
点的历史意义与价值 为了对它进行历史定位而提出的 这样一来 全部美学的发
展就是为了得出尼采的结论 这个时候 目的论以一种暴力的手段扭曲了历史 这
就是理论研究中的削足适履 这样一种史观 缺乏 史 的普遍性
但作为一个美学研究的新向度 一个新方法 新案例 海德格尔的美学史思为
我们开拓美学史研究的视野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他的结论和他的方法还是值得我
们进行深入研究的

191
第七章 海德格尔的诗论

诗人何为 诗又何为 我们华夏民族是一个诗的民族 我们以诗的方式 兴


观 群 怨 以诗的方式记录着民族的心灵与精神 我们的孩子们从呀呀学语时
就开始背诵那传唱了千年的诗句 我们的诗和我们的语言水乳般交融在一起 在生
活中我们处处都在寻求 诗意 并且创造 诗意 我们像读诗一般阅读着我们的
山水 田园 以及我们的周围的人们 诗意地生活着 这是深藏在我们每一个
人心中的最高的梦想和希望 因而当海德格尔说德国人是做诗与运思的民族时 我
们总会自问到 中国人何尝不是呢 所以当有人说 诗意栖居 说 诗与思的对
话 说 艺术的本质是诗 时 我们马上就将之引为知己 这也是为什么 诗
论 成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中最被我们所乐道的部分
诗与思的奇妙结合让海德格尔的后期思想显得轻灵而炫美 同是也令人觉得玄
虚而不可捉摸 究竟在什么意义上海德格尔讨论着诗 他想要从 诗 中得到什么
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的最后部分海德格尔已经作了个粗略解说 但那除了
引起我们的兴趣和让我们感到迷惑外 实际上并没有告诉我们更多的东西 什么是
海德格尔所说的 诗 诗 又何为 诗 在与 思 的对话中又在说着什么
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在海德格尔对一些诗人 如荷尔德林 里尔克 特拉克尔
索福克勒斯 品达的诗作的阐释中 现在 让我们来倾听这种阐释
在研究展开之前 我们不得不提一下 哲诗 的问题 这或许对我们理解海德
格尔的解诗的方式和原因有所裨益 海德格尔写诗论的时代正是 哲诗 时代 这
绝不是偶然 桂冠诗人如里尔克 叶芝 瓦莱里 艾略特等都是与海德格尔当时或
者去时未晚的最伟大的诗人 再加上刚刚才 1910 年 被重新发现的荷尔德林
西方的诗处要一种巅峰状态中 而这些诗人的作品 都可以被称为 哲诗 海德
格尔所阐释的 恰恰是这些诗 什么是哲诗呢 梁宗岱先生在评析瓦莱里的诗时说
过这样一段话 这段话大抵能够告诉我们什么是 哲诗 现转录如下
然则梵乐希 瓦莱里的旧译名 底诗底内容是什么呢 所包含的是什么思想呢 那是永
久的哲理 永久的玄学问题 我是谁 世界是什么 我和世界底关系如何呢 它底价值何在
在世界还是在我 柔脆而易朽的旁观者呢 如果我们想向他底诗找寻直接明瞭的答案 我
们也许会失望 因为它所宣示给我们的 不是一些积极或消极的哲学观念 而是引导我们达到
家引起观念的节奏 是充满了甘 芳 歌 舞的图画 不是徒具外表与粗形的照相 我们读他
底诗时 我们应该准备我们底想象和情绪 由音响 由回声 由诗韵底浮沉 一句话说罢 由
音乐与色彩底波澜吹送我们如一苇白帆在青山绿水中徐徐前进 引导我们深入宇宙底隐秘 使

海德格尔在德文中用的词是 Dichten 和 Denken 在德文中两词本身是动词 但开头字母大写后二者又


是名词 所以既可以翻译为做诗和运思 也可以翻译为诗与思

192
我们感到我与宇宙间底脉搏之跳动 一种严静 深密 停匀的跳动 它不独引导我去发现哲
理 而且令我们重新创造那首诗 只有这样才是达到纯真的哲学思想的适当步骤 也只有这样
才是伟大的哲学诗

如果哲诗的目的就是以诗的方式探寻 宇宙底隐秘 那么 是不是捉住了这


种隐密就捉住了诗的秘密 面对着这种隐密 这种真正诗意的东西 诗作了些什
么 诗人又作了些什么呢 康德在某个地方说在人们已经得到该往何处看的指示
以后 人们是容易发现些什么的 或许 从 宇宙的隐密 去研究诗就是这样一种
指示 一个理解哲诗 同时也是理解海德格尔的诗论的指示
什么是海德格尔所理解的宇宙的隐密 存在 这是唯一的答案 这也
是理解海德格尔诗论的指示牌 在此前我们对海德格尔关于艺术和美的思想的研究
中 我们可以看到关于 存在 的思想在其中占据着何等重要的地位 这无疑是指
示我们 存在 或许就是海德格尔诗论的根本出发点 下面我们将尝试着从 存
在 的角度去反思海德格尔关于诗的思想
我们的这一想法必将受到这样一种责难 怎么可以先入为主的研究一位思
想家的思想呢 我们的回答是 海德格尔关于诗的思想都是在对一些诗歌作品作具
体的阐释时得出的 而 阐释 在本质上就是先入为主的 是把阐释对象纳入阐释
者的前理解 所谓阐释无非是这样一个过程 先确立一个立场 确立一个阐释的基
本出发点 然后把阐释的对象引向这个出发点 阐释就是由一个基点出发然后回到
这个基点的过程 这个在先的立场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前理解或者解释学美学所说
的 期待视野 更直接地说 在阐释之中 结论先于过程 所以 我们在先地将
对海德格尔的诗论置入 存在 的视域中
海德格尔说他的阐释是 一种思与一种诗的对话 这种诗的历史惟一性是决不
能在文学中上得到证明的 而通过运思的对话却能进入这种惟一性 什么是他
所说的这种历史惟一性呢 如果说这种诗有其历史惟一性 如果说他的阐释也有其
必然性 那么这个惟一性和必然性就是指结论的必然性和惟一性 因此 要理解海
德格尔的诗论 就必须弄明白海德格尔解诗的出发点
海德格尔的诗论玄怪异常 而他所选的诗人也都是以艰涩费解而闻名的 我们
无法以海德格尔所依据文本为依据来品味的诗论 而只能以他的整体思想为背景琢
磨他解诗时的运思 这似乎是矛盾的 解诗却不以诗的文本为依据 这就像是没有
读作品却要写作品评论一样荒谬 但这个矛盾不是我们造成的 在 荷尔德林诗的
阐释 一书的编后记中 编者引入了这样一个材料 一个叫德特勒夫 吕德尔斯的
文学博士曾写信给海德格尔 希望他解释一下 如当节日来临 一文中的一个

梁宗岱 诗与真 诗与真集二 22 页 外国文学出版社 1984 北京


见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一书的第二版前言

193
句子 我们在此作为基础的文本 按原稿重又作了校检 乃是依据下面这样一
种解释的努力 这个句子据德特勒夫 吕德尔斯看问题在于 一个文本如何
能以对它的解释为依据 在我看来 一个文本是某种在宏观世界面上固定不变的
东西 您这个句子包含着一个矛盾 一方面这个文本是 作为基础的东西 而另
一方面它又依据于某种东西 后者因此就变成更为原始地奠定基础的东西 结果
由此出发来看 这个文本就不再能叫做作为基础的东西 但您却这样来称呼它
吕德尔斯的责问有道理 海德格尔于 1953 年回了这封信 他承认了错误 许诺说
将来再版的时候要删掉这个句子 但是也作了一个辩护 这个辩护很能说明问题
现转录如下
一个文本是什么 人们应如何阅读文本 以及 它何时能作为文本完全得到掌
握 这些问题当然依然存在 这些问题如此本质性地与语言及语言传统本质的问题联系
在一起 以至于我始终局限于最贫乏的东西 如果要对解释 阐释之类的有所说明的话
有一种自在的文本么

是啊 有一种自在的文本吗 没有 所以海德格尔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
在以后的版本中修正错误 既然没有自在的文本 那么阐释就不可能是复述文本
作者的意图 而是阐释 阐释者 自身的意图 所以就有了我们在上文中提到的矛
盾 不是按文本来进行阐释 而是通过阐释者的意图来摆置文本 那么海德格尔作
为一个阐释者 他的意图是什么呢 换言之 他想通过阐释这些诗获得什么东西

我们先看一看海德格尔对诗的基本定位 在对存在之历史的勾勒中,海德格尔这
样来定位诗的本质 诗并非对任意什么东西的异想天开的虚构 并非对非现实领
域的表象和幻想悠荡飘浮 作为澄明着的筹划 诗在无蔽状态那里展开的东西和先
行抛入型态之裂隙中的东西 是让无蔽发生的敞开领域 并且是这样 即现在 敞
开领域才在存在者中间使存在者发光和鸣响 诗乃是存在者之无蔽的道说
这是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的最后浮光掠影地提到的关于诗的思想 对于这些
想法我们只能说是他提出了问题 指出了一个研究诗之本质的方向和基本思路 诗
究竟是如何道说的 诗何以能进行澄明着的筹划 有证据表明海德格尔此时已经
开始阅读荷尔德林的作品 却不能说明海德格尔关于诗的根本看法是从荷尔德林那
儿得到的 情况或许是 海德格尔已经对诗有了一些想法 然后再到荷尔德林的作
品中去印证和阐发 不是从荷尔德林的作品中去寻求诗的本质 而是从诗的本质的
角度去解读荷尔德林的诗 海德格尔曾明确地说他是从 存在与道说的共属关系

同上 58 页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255 页
同上 256 页

194
来思考诗的 并不是所有的诗都能从存在与道说的共属关系来思考 所以就需要

一位诗人 需要一些作品 作为通达存在与道说的道路 这就是为什么海德格尔选


择了荷尔德林及其作品 而不是或许更伟大的歌德 维吉尔 莎士比亚等诗人 这
也就是为什么海德格尔强调他所解读的那些诗作具有 历史惟一性 他似乎认为
只为荷尔德林以及很少一些诗人的作品才体现着存在与道说的共属一体的关系 在
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 一文中海德格尔说
为了揭示诗的本质 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荷尔德林的作品 为什么不选荷马或者索福克勒
斯 不选维吉尔或者但丁 不选莎士比亚或者歌德呢 按说 在这些诗人的作品中 同样也体
现出诗的本质 甚至比在荷尔德林过早地蓦然中断了的创作活动中更为丰富地体现出来了
我们之所以选择了荷尔德林 并不是因为他的作品作为林林总总的诗歌作品中的一种 体现了
诗的普遍本质 而仅仅是因为荷尔德林的诗蕴含着诗的规定性而特地诗化了的诗的本质 在我

们看来 荷尔德林在一种别具一格的意义上乃是诗人的诗人 所以我们把他置在决断的关口上

荷尔德林是诗人中的诗人 荷尔德林的诗体现着诗化了的诗的本质 那么是不


是可以说 荷尔德林及其作品揭示了存在与道说的共性一体呢 既然海德格尔是从
存在与道说的共属一体思考诗的本质的 那么我们的这一推论当然是可以成立的
海德格尔在解说诗的时候总是围绕着 诗人何为 和 诗何为 两条线索展开的
遵循这两条线索 我们从 诗人 存在 和 诗 存在 两个方向去破解海德
格尔的诗思 从诗人开始

第一节 诗人 存在

为什么在解说什么是诗的时候却要先解说诗人如何样 我们的任务是对什么
是诗歌做出判断 但 我们凭何种权利 根据何种知识 能够做这件事 两者皆缺
失 海德格尔提出的解决方法是先理解诗人 因为要充分地领悟诗就必须与诗
相亲熟 可是真正与诗和做诗活动相亲熟的只有诗人 诗的本质应当来自诗人的本
质 海德格尔这样叙述诗和诗人的关系 与诗歌相合的从诗歌而来的道说方式
只可能是诗人的道说 在诗人的道说中 诗人既不做关于诗歌的谈论 也不做从诗
歌而来的谈论 诗人是诗意的表达诗歌的特性 不过 只有当诗人根据其诗歌而来
的使命来诗意的表达 并且他诗意地表达的只是这种使命本身时 他才切中的诗歌
的特性 什么是诗歌的使命呢 或者问题可能先是 诗人何为

详见 林中路 70 页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36 37 页 着重号为笔者所加
同上 227 页
同上 228 页

195
诗人何为 这是海德格尔一篇文章的题目 也是荷尔德林的一首诗 面
包和葡萄酒 中提出的问题 在贫困时代里诗人何为 问题提得唐突
却也给出了个指示 那就是 贫困时代 什么是贫困的时代呢 按照海德格尔
的解释 对于荷尔德林来说 随着基督的出现和殉道 神的时代结束了 所以我们
所处的时代是一个上帝缺席的时代 神性的光辉在世界历史中黯然熄灭 世界处于
黑暗之中 因而是一个贫困的时代 由于上帝的缺席 所以世界失去了它赖以建立
的基础 世界悬于深渊之中 这是什么意思 荷尔德林 或者海德格尔 究
竟在说什么 难道我们真得像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 由于处在夜半时最黑暗的贫困
时代中以至于体会不到自身的贫困
这里所说的 贫困的时代 在世界历史上是指那一段呢 海德格尔说 时
代 一词在此指的是我们自己还置身于其中的时代 按照海德格尔的时代分期
那就是指笛卡尔以来的 现代 也就是存在之被遗忘的时代 这或许是理解 贫
困的时代 之特定含义的钥匙 拿着这把钥匙我们再来看一看海德格尔想要借这个
贫困的时代 说些什么
既然世界历史处在一个贫困的时代中 如果不能安于这种贫困的话 就需要一
场转变来改变时代的贫困 需要让转渡而去的诸神回来 怎样才能让他们回来呢
曾经在此 的诸神唯当在 适当时代 里才 返回 这就是说 唯当时代已
经借助于人在正确的地点以正确的方式发生了转变 诸神才可能返回 这就是
说 人的转变是使时代摆脱贫困的根本方法 如果说时代之贫困的原因是人忘记了
作为聚集与涌现的存在 那么 必须让人重新回到这种存在之澄明中 由此 海德
格尔顺理成章地把问题引向了存在
让处在存在之遗忘中的人发生转变 就必须让人探入本己的本质之中 这个属
人的本己的本质是什么 谁将首先探入这一本质 海德格尔说人之本质就是看护
存在 人既关涉在场 也更接近于不在场 而在场与不在场就是存在的隐显两面
因此只有人才能进入存在之深渊而看到远逝的神的踪迹 看到存在之澄明 而先看
到者 应当是诗人 在贫困的时代里作为诗人意味着 吟唱着摸索远逝诸神之足
迹 因此诗人能在世界默认的时代里道说神圣 此处指大道 Ereignis 在这
样的世界时代里 真正诗人的本质还在于 诗人总体和诗人之天职出于时代的贫困
而首先成为诗人的诗意追问 因此之故 贫困时代的诗人 必须特别地诗化 dithten,
意为做诗 创作 计划 诗的本质 作到了这一点 就可以说诗人总体顺应了世界
时代的命运 我们这些人必须学会倾听这些诗人的道说 这个时代由于隐
藏着存在而遮蔽着存在

林中路 273 页
同上 274 页
林中路 27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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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这些诗人的吟唱 唯有如此我们才能随着诗人进入那存在之澄明 而荷尔
德林的运思之诗正是这样一种思入澄明之境的诗 而且由于他如此亲密的居于这一
澄明之中 以至于在他那个时代没有那位诗人可以和他一较高下 荷尔德林所达
到的处所乃是存在的敞开状态 这个状态本身属于存在之命运 并且从存在之命运
而来才为诗人所思 在海德格尔看来诗人肩负着一项天职 这项天职就是在
存在之被遗忘的时代 里用他们的诗重新思入那存在之澄明 这与其说是诗的天
职 不如说是海德格尔为了自身的存在之说而加给诗人的一项非他不可的任务
为了解释在这个存在之被遗忘的时代里为什么众人昏昏然而诗人独醒 海德格尔甚
至说 诗人是半神
诗人本身处于诸神与民族之间 诗人是被抛出在外者 被抛入那个 之间
Zwischen 即诸神与人类之间 只有并且首先在这个 之间 中才能决定 人是谁以及人
把他的此在安居于何处 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荷尔德林不断地并且愈来愈确
实地 出地飞扬涌现的丰富形象并且愈来愈质朴地 把他的诗意词语奉献给这一中间领域了

这就促使我们说荷尔德林乃是诗人中的诗人
这个 之间 就是在海德格尔的后期思想中天地神人共处于其中的 大道
是存在之澄明 正是由于诗人处在诸神与人之间 所以他能完成看护存在的使命
他让神成为神 让人成为人 海德格尔在诗人和存在之间建立起了一个本质性的联
系 让诗人成为了 存在之澄明 的先知 把诗人的本质规定为 思入存在之澄明
在这个存在之澄明转渡而去的贫困时代里 诗人的天职就是让它再次显现出来 诗
人是 大道 也就是 诸神 与人之间的使者
自从巴门尼德的 序诗 和柏拉图的 理想国 以来 人们就以哲学家为神与
人 永恒世界与流变世界之间的使者 以他们为人类的先知 以他们为存在的看护
者 到海德格尔这里 诗人取代了哲学家 那么 诗人和哲学家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呢 思想家思入非家乡之物 后者对思想家来说并非是一个过道 而就是在家
与之相反 诗人有所追忆地追问却诗意创作着本己之物 思想家所思的非家乡
之物是指在主客二分的对象化思维模式下主体出离自身而去探求客体的本质 是对
非此在的存在者的逼索 诗人所追忆的 则是本己的存在之澄明 而这个存在之澄
明就是 诗意创造物 诗人在此承担着一项哲学家力所不能及的任务 那就是在
对象性的哲学终结以后以非逻辑非对象性的方式进行 思 去思那诗意之物 思
那澄明之境 诗人和哲学家 这两种本属于不同领域的存在者 在海德格尔的思想

为什么非诗人不可 为什么非诗不可 我们将在第八章中就艺术之思在海德格尔思想整体中的地位回答这个


问题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52 页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155 页

197
中成为一对矛盾统一体 哲学家逻辑地剖析着存在者 而诗人却诗意地创造存在者
之存在
诗人如船夫一般引导着人们驶向这个澄明之境 必定是诗人才显示出诗意本
身 并把它建立为栖居的基础 因为诗人是 认识着的意志 多么像一个叔
本华式的术语 的完成与聚集 认识着的意志 乃是认识现实之物的本质性真理
的意志 海德格尔认为这种意志就是 灵魂 而 思想的共同灵魂是诗意创造着
的 如果说要成为在这片大地上的某个人类的历史的 灵魂 那么 灵魂的诗意地
创作着的思想就必定自身聚集和完成于诗人心灵中 只要这个诗人在大地上但却越
出大地显示出天空 并且在显示中首先让大地在其诗意的天穹中显现出来 为诗意
创作的灵魂所激励 诗人的心灵就是生气勃勃的 因为诗人命名着现实之物的诗意
基础并凭借其被显示的现实性才把现实之物带向 本质 诗意创作的灵魂通过生
灵建立着大地之子的诗意栖居 所以 灵魂本身必须首先在有所建基的基础中栖居
诗人的诗意栖居先行于人的诗意栖居 所以 诗意创作的灵魂作为这样一个灵魂本

来就在家里
诗人的半神 是认识着的意志的完成与聚集 诗人的诗意栖居等于人的诗意栖
居 从这些命题来看 海德格尔关于诗人的思想是在诗学内复活美学史上的天才说
只不过天才是自然之子 而海德格尔的诗人则是 存在 的使者与先知 海德格尔
将诗人这一存在者从诸存在者中超拔出来 使其获得了一种形而上的意义 在海德
格尔看来形而上学就是关于存在的学说 诗人 而不是哲学家 和存在之间有一
种内在的契合 诗人感受到聆听到存在之道说 这种作为聚集和涌现的存在只有在
荷尔德林等 诗人中的诗人 那里才得以显现出来 这些诗人探入那 被遗忘了的
存在 这一深渊中 进入那被人遗忘的在之澄明 并将万物重新带入本质性的真理
之中 也就是在之澄明中 于是 诗人以一种诗意栖居的方式处身于真理的本质
中 并将其他的此在式的存在者带入澄明之境 这就是海德格尔论诗时将诗人与存
在结合起来的基本思路 诗人 存在的先知

第二节 诗 存在

对诗人这一存在者的分析 对诗人之天职的揭示为我们理解海德格尔关于 诗
的思想提供了基础 我们需要对什么是诗歌的本质做出解释 海德格尔认为荷尔德
林诗意地表达了诗人及其使命 从而诗意地表达了诗歌的特性 诗歌的本己要素
那么 什么是诗歌的本己要素哪 什么又是诗歌

同上 107 页
同上 108 109 页 着重号为笔者所加

198
诗歌 可以意指 一般而言的诗歌 适合于世界文学中全部诗歌的诗歌概
念 但是 诗歌 也可以意味着 那种别具一格的诗歌 其标志是 只有它才命
运性地与我们相关涉 因为它诗意地表达出我们本身 诗意地表达出我们处身于其
中的命运 无论我们是否知晓这种命运 无论我们是否作好了准备去顺应这种命

在这里需要解释一下 海德格尔所说的 诗歌 一词颇有些讲究 在德语中
Dichtung 和 Poesie 两个词都是指诗歌 前者是本身词 后者外来词 后者与我们所
说的诗歌大致相同 但他更多使用的是前者 因为后者更加着意于德文 dichten所
包含的 构造 的意义 从而与筹划 设计 赋形 构造成形这些提法联系在一起
海德格尔曾说艺术的本质是诗 他所说强调的 正是指在艺术作品中使真理固定于
某一个别存在者并通过该存在者而显现出来这层含意 也就是 dichten 一词的意味
海德格尔认为唯当诗歌诗意的表达出了我们自身与我们的命运才成其为他所
说的 诗 Dichtung 也就是 诗歌唯当诗意道说了我们的存在才成其为诗
我们的存在又是什么呢 诗究竟对我们起到了何种作用 诗看起来就像一种游
戏 实则不然 游戏虽然把人们带到一起 但在其中 每个人恰恰都把自身忘记了
相反地 在诗中 人被聚集到他的此在的根基上 人在其中达乎安定 当然不是达
乎无所作为 空无心思的假宁静 而是达乎那种无限的安宁 在这种安宁中 一切
力量和关联都是活跃的 这段话是理解海德格尔所谓 诗 之本己素要的钥匙

让一切力量和关联活跃起来 这就是 存在之澄明 的基本规定性 也是对在 艺


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海德格尔所作的对诗的本质规定的一种解说 作为澄明着
的筹划 诗在无蔽状态那里展开的东西和先行抛入型态之裂隙中的东西 是让无蔽
发生的敞开领域 并且是这样 即现在 敞开领域才在存在者中间使存在者发光和
鸣响 这里所说的 发光 与 鸣响 就是让存在者的一切力量和关联都活跃
起来 但这仅仅是我们理解 诗 之本质的一把钥匙 还没有彻底道出诗的本质
所谓 本质 总是在其所 能 中显现出来的 那么诗究竟 何所能 呢 海德
格尔在 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 一文中结合荷尔德林诗中的五个句子道出了诗的何
所能 让我们结合这五个句子来看诗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做诗是最清白的事业
因此人被赋予语言 那最危险的财富 人借语言见证其本质
人已体验许多 自我们是一种对话 而且能彼此倾听 众多天神得以命

但诗人 创建那持存的东西

同上 228 页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49 页

199
充满劳绩 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海德格尔认为 这五个中心诗句的确定次序及其内在联系将会把诗的本质性的
本质端到我们眼前 他认为在这五个句子中 第一句是最初的 也是最终的概
括 所以应当从第 句 也就是从语言说起
分明是在说诗 却又要从语言说起 这并不奇怪 诗是语言的艺术 诗活动在
语言中 所以从语言的本质去探寻诗的本质是有道理的 那么什么又是语言的本质
呢 必须从荷尔德林的一段话说起 人借语言创造 毁灭 沉沦 并且向永生之
物返回 向主宰和母亲返回 人借语言见证其本质 人已受惠于你 最神性的东
西 那守护一切的爱 在荷尔德林看来语言不仅仅是人交流的工具 而且是人
生此在之根基 是人的存在 这一点海德格尔非常同意 他进一步说 询问存在的
问题与询问语言的问题在最中心处相互交织在一起 这很有道理 如果我们把
某物的存在理解为某物在场 那么 当我们用语言言说这个 物 时 物借语言而
被理解 也就是说某物借语言而在场 而存在 这就是海德格尔的那句名言 语
言是存在有家 的含义 所以荷尔德林说语言是 财富 海德格尔解说到
语言乃是人的人的所有物 人支配语言 用以传达各种经验 决定和情绪 语言被作为
理解的工具 作为适合于理解的工具 语言是一种财富

但是 这还不是语言的真正本质
语言之本质并不仅仅在于成为理解的工具 这一规定全然没有触着语言的真正本质 而
只是指出了语言之本质的一个结果而已 语言不只是人所拥有的许多工具中的一种工具 相反
惟语言才提供出一种置身于存在者之敞开状态中间的可能性 惟有语言处 才有世界 这话说
的是 惟在有语言的地方 才有永远变化的关于决断和劳作 关于活动和责任的领域 也才有
关于专断和喧嚣 沉沦和混乱的领域 惟在世界动作的地方 才有历史 在一种更源始的意义
上 语言是一种财富 语言足以担保 也就是说 语言保证了 人作为历史性的人而存在
的可能性 语言不是一个可支配的工具 而是那种拥有人之存在的最高可能性的居有事件
Ereignis 或者译为大道

这段话对理解海德格尔的语言观很重要 语言是双重的财富 它首先是工具


其次 它就是存在 大道 意义上的 本身 再次 它就是人之存在的最高可能
性 在后来 1953 年 的一篇名为 语言的本质 的演讲中 海德格尔借诗人斯
蒂凡 格奥尔格 Stefan George 的一句诗反复阐释着这一思想 词语破碎处
无物存在 为什么词语破碎就会无物存在呢 词语让某物获得命名 从而让它作
为它所是的物而显现出来 也就是说让它在场 如果没有词语 那么物将隐入不在

以上五个句子见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35 页
同上 37 页
转引自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38 页
形而上学导论 51 页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40 41 页

200
场的昏暗之中 语言让存在者成为存在者 如果我们把 存在与时间 中的一贯思
路 也就是从显现的角度来理解存在和这种语言观对结合起来看 那么这种语言观
并不奇怪 语言是事物显现自身的一种方式 这没有错 但问题是 它不应当是唯
一方式 诗人的天职是以语言的方式使存在者显现出来 诗人生活在语言之网中
语言是他与存在者打交道的唯一方式 因此 当诗人说语言就是存在时 这是说得
过去的 而且 当他们处在灵感的勃发状态时 他们甚至会误以为 不是他们自己
在说 而是语言本身在诉说 语言在他们那里 就是主宰一切的神 这也就是为什
么海德格尔是从诗的角度进行其语言学转向的 而不是直接转向语言
但这里也包含着我们的怀疑 出了诗的领域之后 这种语言观还有效吗 语言
难道不也是对 存在 的一种遮蔽吗 海德格尔说 对 就是这样的 在语言中的
的确确隐藏着危险 惟语言首先创造了存在之被威胁和存在之迷误的可敞开的处
所 从而首先创造了存在之被遗失的可能性 这就是 危险 如果说语言可
以揭示存在的话 那么语言也可以遮蔽存在 所以说语言也是一种危险的财富 但
既然它是危险的 那为什么我们会以语言为我们的家园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使用着
的语言充满着歧义 粗俗 混乱 即便是交流这一最基本最外在的任务语言也没有
完成好 所以当海德格尔说语言就是 存在 时 我们对此表示抗议 为了避免这
种质疑 海德格尔对语言作了一个提升 把它升到了形而上的层面 也就是 存在
的层面 在这个层面上 语言等于大道 Ereignis 海德格尔用了 道说 这个词来
解说语言的这种形而上的意义 道说意味着 显示 让显现 既澄明又遮蔽着把世
界呈现出来 从这个意义上 他所说的语言根本不是我们在通常意义上理解的 能
指 所指 结构中的语言 而是指大道自身的显现 海德格尔称这一显现为 语
言 如果把词语称为口之花朵或口之花 那么我们便倾听到语言之音的大地般
涌现 从何处涌现出来 从那种在其中发生着让世界显现这样一回事情的道说中
音从鸣响中发出 从那种召唤着的聚集中发出 这种对敞开者的敞开聚集让世界在
物那里显现出来
语言 道说 大道 这就是海德格尔对语言的形而上的思考 而大道拥有人的
历史性存在 大道作为人之存在的最高可能性 人之存在的最高显现 当它以语言
道说的方式显现时 它就把语言和人的存在联系在一起 并使语言成为它和人
之间的桥梁 所以海德格尔看重那句诗 人借语言见证其本质
那么 这样一种形而上式的语言是如何发生的呢 海德格尔认为这就是第四个
诗句所要表达的 海德格尔认为它发生于对话中 什么是对话 谁和谁在对话 对
话是语言的一个本质性事件 如果我们把交流看作语言的基本功用 那么这种功用

同上 39 页
海德格尔选集 1112 页

201
是在对话中实现的 对话在本质上是 能说 和 能听 的统一 海德格尔也明确
地说对话 是彼此谈论某物 但在海德格尔的形而上的语言观中 海德格尔同样
把 对话 也形而上化了 他把荷尔德林在诗句所说的 对话 解说为 存在者之
存在 的显现 在存在者之存在的聚集 涌现 生成之中 在永不停息的存在之流
中 存在者唯当达到持存和持续状态时 才显现出来 在湍急的时间之流中 存在
者总是被撕扯为曾在 现在 将在 因此当这个存在者要求显现出来时 它就必须
在时间状态上显现为同一的 使自身成为 持存 者 而语言的本质正是使存在者
达乎持存 一方面 存在者之存在要求显现自身 另一方面 我们要求存在者达乎
持存 要求能对在时间之流中的不断变化的存在者达到一种存在论上的 一致
也就是说 要求在一物的曾在 现在和将在中看 统一 从而使我们自身成为一
个真正的 此在 这样 就有了一个说的要求和听的要求之间的统一 存在者之
存在要求 说 显现出来 我们的此在要求 听 要求 听到 达乎统一的
存在者 这样 就有了一种对话的可能 如果对话就如海德格尔所说是彼此谈
论某物的话 那么在大道和我们之间有了这样一个 某物 即 存在之持存
这个时候 语言发生了 更确切地说 海德格尔所说的 道说 达乎词语了
道说达乎词语 这个海德格尔看来是一个不得了的事件 是人类此在的最高事
件 自从语言真正作为对话发生 诸神便达乎词语 一个世界便显现出来 但又
必须看到 诸神的出现和世界的显现并不单单是语言之发生的一个结果 它们与语
言之发生是同时的 而且情形恰恰是 我们本身所是的本真对话就存在于诸神之命
名和世界之词语生成中 诸神之命名 和 世界之词语生成 作为语言的本
质性事件体现着语言的形而上的意义 诸神之被命名意味着诸神之在场 而在场意
味着存在之澄明 世界之达乎词语意味着世界之存在显现出来
这个出现在荷尔德林的诗中的 诸神 被海德格尔用得神乎其神 什么是他所
说的诸神呢 海德格尔说只有当我们被置于诸神的要求之下时 诸神才会达乎词
语 如果诸神对我们而言是一种 要求 的话 那么我们就可以把诸神理解为在西
方人心目的那些永恒的价值 比如康德所说的头顶的星空和胸中的道德律 比如智
慧 美 爱 战斗 公平 力量 大地等等在西方文明中特别是在古希腊中以神的
方式出现的永恒价值 诸神之被命名也就是诸神以这样的方式被言说 它们就是诸
神的名字 而这些东西又构成了我们的此在 所以海德格尔说 诸神把我们的此在
带入语言 这就是为什么语言是人类此在的最高事件

对海德格尔这一思想的阐释原文见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42 43 页 无论是汉译本还是英译本都使我们很难


理解海德格尔对这句诗的阐释与引申 或许海德格尔本人对这里的阐释不甚清晰 但是海德格尔在 1951 年的第
二版中在这里加了一个边注 要求我们参阅 存在与时间 第 79 81 节 我们此处对海德格尔的阐释就是在
这个边注的指引下得出的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43 页
同上

202
现在最关键和问题成了 谁给诸神命了名 是谁让世界以词语的方式展现
出来 海德格尔回答说 诗人 诗人命名诸神 命名一切在其所是中的事物
这种命名并不是在于 仅仅给一个事先已经熟知的东西装配上一个名字 而是由于
诗人说出本质性的词语 存在者才通过这种命名 而被指说为它所是的东西 这样
存在者就作为存在者而被知晓 诗人的这样一种命名就是 诗 所以 诗
乃是存在的词语性创建 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诗的本质 海德格尔所说的 本
质 是指那在诗中起作用的 使诗作为诗存在的东西 是诗的 意义 而不是
一种诗歌的普遍本质 而在海德格尔看来存在就是存在的 意义 那种漂浮在个
别诗之上的平均共相或者说概念对于每一诗作而言无关痛痒 在理论上也必将陷入
空洞 因此对诗而言 重要的不是诗是什么 而是诗的意义 那么 这个 意义
究竟是什么呢 看一看下一段话我们就会明白 由于诸神源始地受到命名
物之本质得以达乎词语 而物借此才得以闪亮 由于这样一回事发生出来 人之此
在才被带入一种固定的关联之中 才被设置到一个基础上 诗人的道说不仅仅是在
自由捐赠意义上的创建 而且同时也是建基意义上的创建 即把人类此在牢固地建
立在其基础上 这就是荷尔德林的那句话 但诗人 创建那持存的东西

第三节 诗之为诗

诗的本质现在渐渐向我们展开了 应当说诗的最高本质向我们展开了 诗不再


仅仅是一种生活的装饰 或者一种激情的渲泻 也不是游戏或者消遣 诗变成了对
于 存在 的揭示 这就是海德格尔的 诗 存在 之思 但这并不是说诗的本
质就被完全揭示了出来 我们想知道 诗究竟以什么样的方式和过程创造着我们的
此在 它如何进入我们的现实 究竟为什么要把诗解说成如此这般的样子 如果
不能回答这些我们心中的疑问 那我们拒绝这种对诗的神乎其神的解说
让我们结合海德格尔的具体文本来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需要把诗的本质展开
来看 首先是诗和语言的关系 当诗创建存在而语言是存在之显现时 语言和诗之
间就有了一种本质上的统一关系 海德格尔这样表述这种统一关系
诗的活动领域是语言 因此 诗的本质必得从语言之本质那里获得理解 然后我们清晰
地看到 诗乃是对存在和万物之本质的创建性命名 绝不是任意的道说 而是那种首先让万
物进入敞开域的道说 我们进而就在日常语言中谈论和处理所有这些事物 所以诗从来不是把

海德格尔所说的 命名 是有其深意的 他说 命名是一种道说 亦即一种显示 它把那个要吧在其在场


状态中如其所是地得到经验和保持的东西开启出来 命名有所揭示 有所解蔽 命名乃是让 得到经验的显
示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236 页
同上 44 45 页
同上 45 页

203
语言当作一种现成的材料而接受 相反 是诗本身才使语言成为可能 诗乃是一个历史性民族
的原语言 这样 我们就不得不反过来要从诗的本质那里来理解语言的本质
诗和语言在海德格尔这里成了一种相互印证的关系 但相比较而言 诗是更加
本质性的 毕竟 对一个事物的命名先于对这个事物的言说 所以在海德格尔看来
诗是语言的本源 尽管诗活动在语言的领域内 这样一种对诗和语言之关系的倒转
意味着什么呢 在我们的观念中诗是语言的艺术 是以语言的方式对世界的一种把
握方式 只有当我们已经有了语言 并足以应用语言来记录我们的世界时 我们才
有可能去做诗 就时间而言 语言先于诗 但一旦说诗是语言的本源 那就意味着
一 我们是先会做诗然后才会以语言的方式来表达我们对世界的感受的 这种观点
有背常理 我们拒绝接受 既然诗是在语言的圈子里活动 它就决不可能在时间上
先于语言
二 最初的语言就是诗 这有可能 比如中国最古老的诗是 弹歌 断竹
续竹 飞土 逐鹿 它或许就是先民的语言 或许就是先民言说的方式 或许在历
史的某一时段上 我们就以诗的方式言说着 诗和语言浑然一体 如果是这样 那
么海德格尔说诗是一个 历史性 民族的原语言 Ursprache 就是可以的 但是
无论是荷尔德林还是海德格尔 都不是在讨论诗和语言的起源问题 这个观点可以
是海德格尔这个命题的强辞夺理式的辩解 但不是这个命题的内含
三 就对 存在 的揭示而言 诗先于并且高于语言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之
所以海德格尔首先从语言的角度开始探索诗的本质 是因为语言先于诗 这是无法
否认的 之所以又从诗的角度来思考语言 是因为就对 存在 的揭示而言 诗首
先让万物进入在之澄明 然后才可能用语言对其进行言说 最关键的是 诗开启着
存在之澄明
这里最让我们感到困惑的是 我们拿不准海德格尔所说的 语言 在前面我
们解说他的 语言 存在 的思想时 认为他所说的语言是具有形而上的意味的
道说 但是在说诗的时候 他所说的语言似乎又是指处在 能指 所指 结
构中的言语 在前一种意味上 语言和诗是同一的 这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
的最后部分表现得很清楚 在后一种意味上 诗确实是高于语言的 原语言 陶
潜有一句诗 此中有真意 欲辩已忘言 他所说的真意是不可言说 但这种不可言
说的真意却在诗中被表达出来的 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海德格尔说诗是
存在的词语性创建 如果我们把 真意 理解为 存在 的话
对诗之本质之展开的第二个方面应当是这个问题 什么是 诗意 让我们
来看一看荷尔德林的第五句诗 充满劳绩 但人诗意的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这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47 页
这个德文词是一个表示起源最初含义的词头 Ur 加上一个表示言说的词 sprache 构成的 将二者结合起来我们
可以看出这个词的意义 最初的 源头性的语言

204
是最被海德格尔所称道 也流传的最广泛的 海德格尔 荷尔德林 的思想 我
们想知道 什么样的栖居才是诗意的栖居呢 诗之 诗意 究竟是什么 这还要从
诗说起
就诗的意义而言 诗究竟如何显现出它自身的力量与本质呢 海德格尔说 诗
看起来就像一种游戏 实则不然 游戏虽然把人们带到一起 但在其中 每个人恰
恰都把自身忘记了 相反地 在诗中 人被聚集到他的此在的根基上 人在其中达
乎安定 当然不是达乎无所作为 空无心思的假宁静 而是达乎那种无限的安宁
在这种安宁中 一切力量和关联都是活跃的 诗让人达乎安宁 那达乎无限的
安宁是什么呢 是 心斋 坐忘 还是 独化于玄冥之境 无论是中西方
人们总是把艺术和某种宁静结合起来 人们把艺术视为心灵的归宿 渴望在艺术中
能够让心灵得到某种静化和净化 并将之视为艺术的本旨 当然 之所以将宁静视
为艺术之本旨 是因为人们对宁静总抱有某种期待 人们渴望在宁静中得到某种纯
然的自在之物 看到无所遮蔽的真理 在艺术中 宁静 去蔽 这正是所谓 清静
以为天下正 所以海德格尔强调说 安宁 不仅仅是心灵的宁静 在他看来宁
静不过是一条道路 真正的目的地是那 无限的安宁 中一切力量和关联的 活跃
通过这样一种安宁而达乎这样一种活跃 这就是诗的意义 问题是 什么是那宁静
中活跃的呢
在安宁中活跃的是那现实之物 一首真正的诗应当诉说什么呢 诗诉说现实
诗给人非现实和梦幻的假象 似乎诗是与我们十分亲切熟稔的触手可及的喧嚣
现实相对立的 实则不然 相反地 诗人所道说和采纳的 就是现实的东西 那
么什么又是 现实的 荷尔德林说 自然
在荷尔德林的颂诗 如当节日的时候 中有诗句说
自然的轻柔怀抱培育诗人们
强大圣美的自然 它无所不在 令人惊叹
但决非任何主宰

荷尔德林对自然的赞美让海德格尔如获至宝 他再一次重复了在 存在与时间


第 15 节中关于自然的思想 在第一章第四节中我们已引过并有所分析 自然
在一切现实之物中在场着 自然在场于人类劳作和民族命运中 在日月星辰和诸神
中 但也在岩石 植物和动物中 也在河流和气候中 自然之无所不在 令人惊叹
它决非在现实范围中的某个地方 可以作为某个具体的现实集拢在一起的结果 就
连现实事物整体 充其量也无非是无所不在的自然的结果 自然本身不能从现实那
里得到什么说明 我们甚至也不能用某个现实事物来解释无所不在的自然 它在不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49 页
道德经 章四十五

205
知不觉中已经出现 阻止着任何对它的特殊驱迫 对令人惊叹的自然不能施以
任何制造活动 自然却以其在场状态贯穿了万物 自然贯穿于万事万物中 并
以以这种方式在场 这当然是最现实的现实之物 但自然之本性并不仅仅在于 现
实 在海德格尔看来 自然就是那 安宁中一切关联的活跃
海德格尔回到了 形而上学导论 中的思想 并以此思想来解说荷尔德林所赞
美的 自然 他把 自然 德文为 Natura 归本于希腊文中的 Physis 从而将
其引入了自己的思想
Physis 意指导生长 人是如何理解生长的呢 希腊人没有把生长理解为量的增加 也
没有把它理解为 发展 也没有把它理解 为一种 变易 的相继 自然 乃是出现和涌
现 是自行开启 它有所出现同时又加到出现过种中 并因此面一向赋予某个在场者以在场的
那个东西中自行锁闭 被思为基本词语的 Physis 意味着进入敞开域中的涌现 进入那种澄明
之照亮 入于这种澄明 根本上某物才显现出来 才展示在其轮廓中 才以其 外观 显示自
身 并因此才能作为此物和彼物而在场 Physis 是涌现着向自身的返回 它指说的是在如此这
般成其本质的作为敞开域的涌现中逗留的东西的在场
海德格尔认为是荷尔德林的诗揭示出了 自然 一词的这种本意 尽管他还没
有认识到 自然 的真正本质 在海德格尔看来自然是先于一切而被提供出的一个
敞开之域 只有在这个敞开域中诸存在者 诸神才能出现并照面 这时候 一切现
实事物才有可能形成它们的关联 所以说是 自然 这个敞开域促成了诸存在者的
关联
这里所说的自然 海德格尔总是把它同时称为 存在 这样一来 从诗
存在的角度来说 这个包容一切 令一切在其中生成的 自然 就是诗的 诗意创
造物 是诗意的本源 海德格尔说过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 现实的本身非现实
的现实性 就是最初的诗意创造物 一切现实的都具有非现实性 一切非现实
的又都包含有现实性的可能因素 如果从辩证的角度来看 这似乎更应当是一个德
国古典哲学的命题 但如果我们把这句话置入海德格尔的 生成性的 和 非现成
性的 思想方法时 我们会发现这个 现实的本身非现实性的现实性 就是他所说
的 Physis 就是 自然 那永恒的聚集 涌现与生成者 那现实与非现实的统
一体 荷尔德林在一篇题为 消逝中的变易 的文章中有这样一句话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60 页
同上 65 页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108 页
海德格尔在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第 134 135 页对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区别与联系作了一个精彩而颇令人费
解的解说 其文颇长 不再引出 但其本旨 就是指在变化之流中现实与非现实的统一

206
但存有 其德文是 存在 的德语古体字 与非存有 非存在 之间的状态中 到处都
有可能之物变成实在的 现实之物变成理想的 而且 这就是在自由的艺术模仿中存在的一个
可怕的 但却神性的梦

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寻求那 理想的 这的确是艺术的神圣的梦 艺术必须


穿越那现实的厚重外壳 艺术必须将那还没有进入现实的非存在者 不在场者带上
前来 因而 艺术必须切入那在场与不在场 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神秘 看一看万
物究竟如何在其中成其本质 这是诗才能承担的任务 非现实的绝不是虚幻之物
而是 曾在 的现实或者 将在 的现实 融入曾在 现在 将在的时间之流中并
在其中洞达那永不停息的涌动者 自然 这就是诗的任务诗 也是诗的最终意义
通过达乎安宁而感受一切力量和关联的活跃
海德格尔将他所理解的自然称为 现实之物的诗意基础 自然 就是 诗
意 如果我们再追问一下 自然为什么就是诗意 那海德格尔会怎么回答呢 他
会说 因为自然的本质是无限性 而诗就是穿透有限而达到无限 这是不是把海德
格尔谢林化或者黑格尔化了 让我们看一看下面这段话
所谓 无限的 的表示 这种关系的各种结局和方面 这种关系的各个区域 并没有被
切割开来 并不是片面地自为地持立的 相反 在消除了片面性和有限性之后 它们在那种关
系中无限地相互归属 而这种关系 普遍地 根据其中心而把它们集合在一起 这个中心之所
以被叫做中心 是因为它起着中介作用 它既不是大地 也不是天空 既不是神 也不是人
在此要思考的无限者截然不同于单纯无终结的东西 后者由于其千篇一律状态而不允许有任何
增长 相反地 大地和天空 神和人的 更为柔和的关系 可能成为更无限的 因为非片面
的东西可能更纯粹地从那种亲密性中显露出来 而在这种亲密性中 所谓的四方得以相互保持

那非片面的 无限的相互归属之整体 就是自然 那种无限关系的闪现就是美


这种无限关系 这个作为中心的无限关系 就是诗意的本来含义 唯当诗揭示了这
种诗意 并将这种诗意带上前来时 诗才成其为诗 按海德格尔的说法 这时诗才
实现了它的本质 从而成为诗中的诗 而这样的诗人 就是诗人中的诗人
到此 诗的本质已经向我们露出了真面目 诗最初被思为 大道 思为 道
说 意义上的 语言 其后 诗归本与 自然 融入那自然的涌现与聚集中
再之后 诗化身为非现实的现实性 再之后 这种现实性作为 无限关系 而成为
天地神人四方之中心 无论是大道 语言 还是自然 无限关系 它们都是诗所创
建的 持存 是诗的诗意创造物 换言之 在存在之被遗忘的时代 在哲学已经

转引自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135 页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200 页

207
终结的时代 那在词语中创建 存在 的就是诗 那以词语的方式将 存在 带上
前来者 就是诗人

第四节 结论 诗 还是思

海德格尔在解诗时总是围绕着以下这些意象展开对存在的思考 神圣者
本源 自然 故乡 天空之火 风 持存者 诗意的
东西 等等这些意象都与 存在 同出而异名 或者说是 存在 的化身 这些
意象都海德格尔从一些诗人的作品中刻意提出来的 并且最终将它们与存在结合起
来 我们没有引出海德格尔所解说的那些诗歌 我们不知道 这些诗歌以及这些诗
歌中的核心意象是否海德格尔所解说的一样指向或者说揭示着 存在 的秘密 如
果的确如海德格尔所说的没有一个自在的文本 那么 海德格尔如何让我们相信
他所解说的诗之意蕴就是该诗之本旨 当他说他所选的诗和诗人具有历史的唯一性
时 他的解诗的前提却在提醒我们 没有什么 唯一
如果说揭示存在是 思 的任务 可参看海德格尔 哲学的终结与思的任务
一文 如果说诗在词语中创建着存在 那么 在诗和思之间我们究竟选择那一个
呢 虽然二者在意义上是相同的 但我们想知道 那一个更源始 不能以我们中国
人的思维方式把思与诗圆融在一起 不能说诗即是思 思即是诗 如果确如海德格
尔所说有一场 诗与思之间的对话 那就必须满足 对话 的前提条件 二者不
是同一的 是区分开的
在对海德格尔的诗论的研究中 我们并没有把海德格尔对诗的解说和诗自身的
文本结合起来 这种作法本身就表明了我们的态度 是思 而不是诗指引着我们对
存在的探索 为什么呢 通过对海德格尔诗论的研究我们可以发现 他的所有的结
论其实早已被得出 他只不过是拿一些诗作为这些观点的注解或者例证 存在之
思 就是海德格尔解诗时的前理解 存在之思从某种意义上说把 诗 强占为一块
殖民地 翻开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一书 其中充满着 存在之思 的暴力 一见
到面包 就想起 大地 一听说 东风 就称之为希腊来的风 是本源的呼唤
一说起故乡 就指向作为本源的 存在 一说神 就引向 大道 一个诗人所
常用的表象方式在海德格尔这里成了一种运思的方式 思以一种强力将表象引向一
个既定的目的地 海德格尔自己说
关键在于斗胆一试 把我们贯常的表象方式转变为一处质朴的 因而异乎寻常的运思经
验 但是 我们这种转变得以在其中发生的那个领域 乃是一个出于某个世界的诗意言说的领
域 而对于这个诗人世界 我们依据文学和美学的范畴是决不能掌握的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186 页

208
将表象方式转变为运思经验 也就是将诗转变为思 所以这样一种对诗的阐释
当然不是文学的或者美学的 而是从思的经验而来的 所以我们认为 与其说有一
场思与诗之间的对话 不如说是 诗 在聆听着 思 的道说 仅仅靠诗是不足
以创建那被遗忘的 存在 的
但诗 也只有诗 才能听懂那 思 所经验到的 唯有在诗中 人们才能摆脱
逻辑的束缚而切入思的经验之中 而思的经验也只有借助于诗 才能得到表述 从
而显现出来 诗 言说着那语言中真正令人激动的东西 说到底 运思和做诗本
身是 相即不离 的 诗与思都被纳入与 存在 的体用不二的关系中 诗与思的
规定性都来自 存在
海德格尔所言说的 存在 和西方哲学史上关于存在问题的探索之根本不同在
于 存在 作为一个范畴源自对世界之统一性的探索 是理性对世界的抽象把握
是理性逻辑的产物 这一产物的最高形式是黑格尔的逻辑学 但在海德格尔这里
对存在之 意义 的探索取代了对 存在 之内含的探索 这意味着 对存在范畴
之内含的逻辑推演 转变为对万物之 存在 的 感悟 如果我们把柏拉图的 巴
门尼德斯篇 与海德格尔的 形而上学导论 把黑格尔的 逻辑学 与 存在与
时间 作一个对比 那么我们就能发现这种从思辨到感悟的转变 对存在之内含的
揭示让位于存在者的存在如何显现出来 所谓存在者之存在的 显现 对于此在
来说 就是一个同 感悟 用一个更能被海德格尔接受一些的术语 我们可以说
领会 存在的问题 让我们举一个例子来说明 海德格尔引过里尔克的一封信
对我们祖父母而言 一所 房子 一口 井 一座他们熟悉的塔 甚至他们自己的
他们的大衣 都还是无限宝贵 无限可亲的 几乎每一事物 都还是他们在其中发现人性的东
西和加进人性的东西的窗口 现在到处蜂拥而来的美国货 空泛而无味 似是而非的东西 是
生命的冒牌货 一座美国人所理解的房子 一个美国苹果或一棵美国葡萄树 都与我们祖先
的不深思所寄的房子 果实 葡萄毫无共同之处

为什么美国货与祖先之物没有共同之处 祖先之物的存在与美国货的存在之
差异究竟在什么地方 或者我们也可以问 处于上手状态的锤子与作为一个认识对
象的锤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差异在于 我们从感悟的方式对物进行领会 而不
是去逻辑认知 也就是说 在认识事物时 理性的逻辑让位于 心灵的逻辑
什么是心灵的逻辑
几乎与笛卡尔同时 帕斯卡尔发现了相对于计算理性之逻辑的心灵之逻辑 心灵世界的
内在东西和不可见东西 不仅比计算理性的内在更内在 因而也更不可见 而且 它也比仅仅
可制造的对象的领域伸展得更为深广 在心灵的不可见的最内在深处 人才切近于他所爱者

关于 思 的意义 请参看第三章第四节
转引自 林中路 296 页

209
祖先 死者 儿童 后人 这一切都属于最宽广之轨道 这个轨道现在显示自身为整个美妙的
牵引的在场范围 虽然这种在场与那种计算制造的习惯意识一样 也是一种内在性的在场 但
是 非习惯意识的内在东西保持着一个内心世界 在此内心世界中 万物对我们来说超出了计
算的数字性 并且能挣脱这种束缚而充溢地流入敞开者的无界限的整体之中 这种超出计数的
流溢 就其在场方面来说 乃源出于心灵的内在东西和不可见东西
这一段话对于理解海德格尔的思想 特别是关于诗的思想来说 尤其重要 这
段话揭示出 在场乃是心灵性的 是内在的 是超出理性逻辑之所能达到的范围的
因此 感悟或者说领会 是我们与存在者之在场之间的唯一纽带 或者说 只有在
我们的感悟与领会之中 存在者才在场 存在者才 在 而领会和感悟 它们从
一种狭义的角度来说 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 思 属于诗的领域
如果说诗属于心灵的领域 这实在是一个平凡的思想 也是一个响彻诗学史的
陈辞滥调 但我们对海德格尔之诗思的解说却最终回到了这个陈辞滥调上 是我们
用一种平庸的思想把本来高深的诗论平庸化了 还是本身平庸的诗论被罩上一层貌
似高深的面纱 我们只不过是把这层面纱掀掉了 不 不是这样 对海德格尔的诗
论只能把它置入其思想总体中才能看出其对诗而言真正价值所在的地方 就以往我
们的认识来说 心灵的 一词总是和情感 和虚构 和想象结合在一起 甚至我
们对诗的理解也总是从这些方面开始的 但海德格尔这里 心灵的却是和 真理
结合在一起的 真理是存在之澄明 是存在者之在场 而在场是心灵性的 因而这
种真理也是指一种心灵性的 真 换言之 海德格尔的所说的真理是想象性的
是诗性的
这不是一种贬低 而是一种思想的转型 张世英先生在其 进入澄明之境
哲学的新方向 一书中 精炼的表达了这一转型 现转录如下
对当前事物寻根问底的方式大本上有两种 一种是由感性中的东西进到理解中的东西的
批发部 这种方式以理解中的东西如柏拉图的 理念 黑格尔的 绝对理念 为根为底 这
是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追问方式 西方现当代人文主义思潮如尼采 胡塞尔 海德格尔要 伽
达默尔 德里达等人的哲学已不同程度地不满足于这种方式所固有的抽象性 他们也主张超越
当前事物 追问其根底 但不是到抽象的本质概念中去找根底 而是从当前在场的现实物出发
超越到其背后 作为其背景的未出场的东西 这未出场的东西不是抽象的本质概念 而仍然是
现实物 这背后的现实物乃是当前出场的现实物的根底 前者所崇尚的把握事物的方式是思维
思维的产物是本质概念 是同一性 普遍性 后者则超越这种方式 它要求把在场的现实事物
与不在场的 然而也是现实的事物综合 结合 融合为一个相通相融的整体 因此 它所崇尚

林中路 311 312 页

210
的把握的方式是想象 而不是停滞于思维 这所说的想象是指把当前在场的事物与不在场的现
实事物综合为一个 共时性 的整体的能力

张先生的概括是有道理的 必须重新思考想象的问题 在西方的形而上学传统


中 想象被当作是不真实的 影像 而受到轻视 柏拉图 笛卡尔都是这样 但康
德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 想象力乃是表现 当时并未存在之对象 于直观之能
力 想象力乃先天的规定感性之能力 根据康德的 三重综合 特别是第二
重综合 想象中的再生的综合 想象是把在场和不在场综合为一个整体 海德格
尔紧紧抓住这一点 结合康德的先验想象力学说 在 康德与形而上学问题 也
就是常说的 康德书 一书中 海德格尔对先验想象力作了一个存在论上的阐释
在他的阐释中 先验想象力 存在 虽然海德格尔并没有直接这样说 存在
本质上是一个想象空间 是一个 域 在之中 在场的东西被超越而不在场的东
西被带上前来 时间的三个环节曾在 将在和现在都超出自身而进入一个整体性的
显现过程 形而上学传统中只关注事物的持存的在场 也就是从静止的角度 从对
象化的角度把握事物的方式 忽略了事物存在的 时间性 以一种逻辑思维至上
的观念把活生生的世界僵化和静止化了 我们以为海德格尔思想的要旨正是要在时
间之域中回到那最真实 同时也是最现实 最具体 最生动的一个本源性的境域
Ereignis 而这个终极境域 是想象性的 是心灵性的 因而也是诗性的 当海
德格尔说诗创建存在时 他实际上是在强调这个终极境域的诗性本质
只有从这个层面上 我们才能从总体上理解海德格尔为什么如此强调诗 为什
么对诗作了一个形而上的提升使之成为对 存在 的词语性创建 这的确不是一个
文学和美学的问题 海德格尔实际上是借对一些诗作的形而上的阐释从而解说终极
境域的诗性本质
尽管海德格尔所说的诗并不是文学和美学意义上的诗 但他的这种诗思却给了
诗学一个新的维度 这并不仅仅是让我们用海德格尔的方式去解读一些诗 尽管某
些诗歌或许只有从形而上的角度 也就是从存在者之存在的角度才能得到更为深刻
的理解 比如荷尔德林 里尔克 瓦莱里 比如陶潜 比如禅诗 而是给了我们
一个反思的诗的形而上的维度 把对诗的本质性的反思引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
度 诗的真理性得到了一个从本源处的说明和论证 他也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新课题
究竟什么是诗的本质 我们相信海德格尔的结论不是最终的 诗并不完全等于存在
诗和语言 诗和存在者之存在 诗与想象 诗的真理性 诗的意义 心灵世界与感
性世界之关系 究竟什么是 诗性的 与 诗意的 等等这一系列诗学的基本问题

张世英 进入澄明之境 106 107 页


纯粹理性批判 151 蓝公武译本 113 页

211
都在海德格尔的诗论中获得了一种新的阐发 但这种阐发与其说是最终的 不是说
是启发性的
让我们以一句诗来结束我们对海德格尔诗论的研究
在真理中吟唱 乃另一种气息
此气息无所为 它是神灵 是风

这是里尔克的 致俄尔甫斯的十四行诗 第三首最后一句 转引自 林中路 324 页

212
第八章 海德格尔的艺术之思在其思想整体中的地位

讨论这个问题的意义在于 我们想知道 海德格尔是出于何种目的 为了解决


什么样的问题 从而把思考转移到了艺术问题上 总的说来 一位思想家的思想总
有一种逻辑上的连续性 他会把自己的思想以及这种思想的发展贯彻到或者体现在
自己所思问题的每一个环节中 如果我们把任何一位思想家一生的思想历程视为一
个整体的话 这一点是很明显的 这不是由于思想家一人或者研究者刻意将它们捏
成整体 而是由于逻辑的力量以及马克思所说的 理论的彻底性 的要求 这一点
在德国人身上尤其明显
每当我们讨论康德的美学思想时 我们在最初和最终都会给他作这样一个定
位 首先 他要探讨在感情这个领域中 是不是可以建立一种独立的先天原则 可
不可以构成先天综合判断 其次 需要通过判断力这个桥梁把现象界和物自体 把
自然的必然和道德的自由沟通起来 这个定位详见蒋孔阳先生的 德国古典美学
65 67 页 这两个方面一般被认为是康德美学的起点和目的 但这两个问题并不
单单是从美学的角度提出的 也就是说 康德对美和艺术问题的思考并不是出于 美
学 的原因 但我们却只有在了解康德研究美学问题的出发点时才能对其思想的美
学意义有所理解 海德格尔曾说美学不是一门本质性的学科 这是有道理的 结合
美学史我们可以发现 很大一部分对美学产生巨大影响的伟大思想 往往并不是以
美学为最初的出发点的 但了解它本来的出发点却是我们研究其美学意义时的基本
环节 非如此不足以明白由这些思想绰出的美学思想的要旨 显然 要想了解海德
格尔关于美与艺术的思想 也必须研究他研究美和艺术问题的出发点
一般认为 海德格尔的思想可以以 1947 年的 人道主义的信 为标志划分为
两个阶段 也就是著名的海德格尔的 语言学转向 问题 我们之所以把这个问题
提出来 是想结合在海德格尔的艺术之思去问一个美国人理查德森问过的问题 如
果承认此说 既在您的存在之思中发生过 转向 那么这个转向是如何发生的
换一种问法 如何去思这一发生本身 海德格尔自称 被称为 转向 的这一
实事内容到了 1947 年已经振荡了我的思想的 10 年之久了 十年 也就是说这一
转向中从三十年代中期开始的 那么在这十年间海德格尔作过些什么呢 看一看以
写作时间 而不是首版时间 为序的海德格尔著作目录 我们会发现 这十年正是
海德格尔进行其艺术之思的十年 海德格尔关于艺术 美和诗的一系列思考大多集
中在这十年间 比如 荷尔德林的赞美诗 日耳曼人 和 莱因河 1934-5 形
而上学导论 1935 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 1936 艺术作品的起源 1936
作为艺术的强力意志 既 尼采 第一卷 1936-37 还有在 40 年代初发表的

这个问题见理查德森写给海德格尔的信 转引自海德格尔给理查德森的回信 海德格尔选集 1275 页

213
一些关于荷尔德林诗歌的演讲 这就使我们不得不把 语言学转向 和艺术之思结
合起来进行思考
海德格尔本人并不同意把自己的思想截然分为两段 他认为自己 一直停留在
存在与时间 一书里的待于思的事情中 也就是说 我一直按照在 存在与时间
中 时间与存在 这个标题下所指明的看法追问不休 转向出现在实事本身
中 如果说海德格尔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直停留在 存在与时间 中有
待于思的事情中 那是不是说他在三四十年代的艺术之思也停留在之中 看来现在
的关键问题是什么是海德格尔所说的 实事本身 为了探明这个问题 我们需要
作一个比较 将 存在与时间 与他后来的一些作品作一个比较 让我们看一看海
德格尔有思想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样的变化 这个比较的系列是 存在与时间
形而上学导论 和 艺术作品的起源 物 让我们看一看在我们牵出
的这个作品系列中究竟发生什么 或许 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也将置入这个系列

就 存在与时间 而言 研究的中心问题是存在问题 对这个问题的切入是以
这样一种方式 即从此在 以此在为中心和视域而引出的对在场的 存在 的思考
这一思考力图从在场的时间性质来达到对存在的领会 这就是海德格尔的此在的基
础存在论 在此 存在者的存在这一根本问题被归结到了此在的 经验 上 此在
在 存在论 上获得了一种绝对的优先地位 此在必须在存在论上先于其它存在者
而首先被问到 其次 其它存在者的存在只有通过对此在之存在的揭示才能被领会
此在之外的存在者的存在只有在进入此在的生存世界才能被带上前来 此在本身成
为一个其它存在者得以存在的 可能性 之域
此在之生存的这种基础性地位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对非此在式的存在者之存在
进行研究的基本方向和范围 既然一切存在者的存在只能在此在的生存中被揭示出
来 那么回到此在的生存中来就成了研究一切问题的基本识度 也就是说 必须把
存在者都置入此在的生存世界中 必须把所思考的问题 无论是世界还是真理 都
作为此在生存的环节来思考 这在本质上是一种 还原 把抽象的 超越于生存
世界之上的所有问题 包括世界 真理 逻辑 艺术 实在 物 主体与客体之区
分等等问题都还原到生活之流中来 看一看它在此在的生存中是如何发生的 这就
是海德格尔的基本方法 现象学还原 我们更愿意称其为生存论还原 这种还原
并非是胡塞尔意义上的 现象学还原 而是把这些范畴还原到此在的生存中去
还原为此在的生成意义上的 现 象 或者显现 追问这些范畴的生存论根基
或者说是从生存论的角度重新赋予范畴以内含

海德格尔选集 1276 页

214
一切现象学上的描述必定指向存在者的存在 而存在者的存在只有在此在的生
存中才会显现出来 这就是 存在与时间 一书的基本理论出发点 这样一种对 存
在 的思考体现着实实在在的 此在中心主义 在此在的基础存在论中 非此在
式的存在者的存在体现为一种 意义 对此在的意义 这种意义成了它们的
存在 事物存在的客观性 或者说 实在性 被消解了 在这种存在论内 诸
存在者并不被认为是自在的 物 而只是 用具 物 是当下给定的 它
指向存在者的实在性 物质性 广延性等等存在性质 但作为操劳活动中照面的存
在者 海德格尔认为侧重于这些性质就意味着存在论上的遗忘 因为物首先是人们
在操劳之际打交道之际对之有所作为的那种东西 而这正是 用具 在这一思想
指导下 对存在者之存在思考转变成了对 用具 的存在方式的追问 也就是用具
的用具性问题 用具的用具性所体现出的因缘整体性构成了对整个世界的理解 因
缘整体作为世内存在者的何所在 何所向 就是世界现象 而此在向之指引自身
的 何所向 结构 也就是世界之为世界的东西 世界成为作为指引联络与含义
的关联整体的意蕴 实在的事物只有在已经展开的世界中 也就是在此在的生存中
才能被揭示
尽管海德格尔不承认自己的此在的基础存在论有主观主义倾向 但就其实际影
响而言 这种倾向是却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说 存在与时间 的根本任务是揭示 存
在 的话 由于视野过于集中在此在身上 从而使得 存在者之存在 在某种程度
上被此在遮蔽了 存在者除了进入此在的生存世界而外 没有其它使自身显现出来
的方式 存在者对于此在而言的 意义 遮蔽了存在者的 自身 换言之 由此
在的存在 也就是生存来揭示 存在 这是籍一管而窥天下 以这样的方式探求
存在者之存在 是把存在者消解于由 用具 所构成的意蕴整体中
对于什么是 存在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早已有了一个基本的想法 这个想法
在 存在与时间 之前就已经形成了 问题在于怎样 推导 出这个藏匿于心却难
以言传的 存在 关键在于这个 推导 即便结论是非理性 但也必须以一种
理性的方式得出这个结论 得出结论的方式是诗和哲学之间的根本区别 海德格尔
以 此在 为中心去推导那作为澄明的 作为生成的 作为非现成性的 存在
仅就推导的过程而言 他是成功的 在此在的基础存在论中我们能够明了海德格尔
所言说的存在者的 存在 并对这一 存在 有一种理性上的认识 但这一 推
导 的副作用也是明显的 实在之物和我们处身于其中的世界的实在性被作为中心
的此在遮蔽了 尽管海德格尔辩解说 像 到底有没有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能
不能被证明 这些问题都是只有此在才能提出的 此在之生存才是世界现象的根基
但这并不等于说存在者的存在就必须依托于此在 此在之基础存在论的恶果是 只
给了存在者一种存在的可能 此在 此在成为存在者获得存在的唯一的可能性
存在者的存在 被等同于此在的 生存 那么 还有没有别的言说存在的切入

215
点 包含在这个问题之中的另一个问题是 非此在式的存在者有没有一种此在式的
存在
同样是言说 存在 让我们来看一看 形而上学导论 和 存在与时间 之
间有何不同 同样是追问 存在 存在与时间 致力于通过对此在的生存论分
析以及其时间性状态的分析而达到对存在之意义的把握 而在 形而上学导论 中
这一分析让位于语言学研究 更确切地说 字源学研究 海德格尔把自己在 存在
与时间 所获得的结论 也就是此在的生存论所揭示的那种 存在 就其非现成
性 生成性 时间性而言 这个 存在 和他在 形而上学导论 中所强调的 Physis
之间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换言之 在 形而上学导论 中所揭示的那种 存在 其
实在 存在与时间 中就已经被揭示了出来 只不过换了一种表述方式 阐释为某
种早已有之的思想 他把他的任务从此在的生存论转变为借字源学而进行思想上的
考古 为什么要进行这样一种转变呢
在 形而上学导论 中海德格尔引过一个尼采的观点 当尼采称像 在 这
样的 最高概念 为 气化实在的最后一道青烟 时 他最终是完全正确的 谁要
想追逐这样的一团迷雾 他所说出的词就只会为一个巨大的迷误立名 事实上
迄今为止 没有任何东西比在 sein 的迷误更具质朴的 使人信服的力量
这是尼采在 偶像的黄昏 一书中 哲学中的理性 这一条目下的第 和第 节中
的思想 尼采完全是以一种轻蔑的态度来看待和批评 存在 这个范畴的 那么尼
采对这个范畴的批评之根据是什么呢 海德格尔在苦苦地探索着什么是 存在
尼采的思想是不是对海德格尔也构成了批评了呢 在海德格尔所引的两句之间有
一段话说 存在 概念追随着 自我 概念 是从 自我 概念中派生出
来的 再往后稍稍翻几页 我们就会看到这样一段话 人从自身中投射出他
最坚信的三个 内心事实 意志 精神 自我 他从 自我 概念中得出 存
在 概念 根据作为原因的 自我 概念 他在他的想象中把 物 设定为 存在
这两段话很有趣 海德格尔不会没看到 如果我们把尼采所说的 自我 改为 此
在 那么这一批评就完全适合于海德格尔 此在 在多大程度上不同于 自我
呢 这是一个问题 但在海德格尔那里 实在 的确被气化为一道青烟了
我们不能断定海德格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尼采进行研究的 也不能确定尼采
的批评在多大程度上决定了海德格尔放弃从此在之生存的角度来探索 存在 但
可以肯定的是 从 形而上学导论 开始 海德格尔放弃了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而
这一时期也正是海德格尔研究尼采的时期 尼采 一书的写作时间与 形而上学

形而上学导论 36 页
袖珍本尼采 The portable Nietzsche 483 页 Walter Kaufmann 译本 published by the Penguin Group,New
york,1982
同上 495 页

216
导论 几乎不分前后 这或许可以说明尼采的批评可能就是海德格尔放弃此在的
基础存在论的原因
以 此在 为中心探索 存在 此路不通 还是此路易陷入尼采所说的 自
我 的泥潭中 我们更相信后者 如何才能避免尼采所批评的那种情况发生呢 如
果放弃以此在为中心 那将如何探索 存在 问题呢 是不是可以从别的什么地方
找到探索存在问题的新的切入点 还有没有别的言说 存在 的方式 隐藏在这个
问题后面的另一个问题是 是不是还有别的 此在式的 存在者 也就是说 如果
说此在是探索存在问题的最透明的一个现象 那么 还有没有别的存在者也可以作
为存在问题的切入点 抱着这样一些问题 我们来看一看 形而上学导论 和 艺

术作品的起源 两文
形而上学导论 一书真正吸引我们不是字源学上的思想考古 这在 存在与
时间 中已经有了 而是海德格尔对 诗 的关注以及解读诗的方式 在这部著
作中 被海德格尔引述的诗人包括荷马 品达 索福克勒斯 巴门尼德 赫拉克利
特 阿那克西曼德 歌德等 为什么要从 诗 中寻求 存在 的意义呢 在 存
在与时间 中有这样一段话 如果要为存在问题本身而把这个问题的历史透视清
楚 那么就需要把硬化了的传统松动一下 需要把由传统做成的一切遮蔽打破 我
们把这个任务了解为 以存在问题为线索 把古代存在论传下来的内容解构成一些
原始经验 那些最初的 以后一直起着主导作用的存在规定就是从这些源始经验
获得的 这段话中有着重号的部分是海德格尔自己所加的 这段话对于我们理
解 形而上学导论 一书的要旨极有启发意义 可以说 形而上学导论 一书就
是按这一规划来进行的 最关键的是这一句 把古代存在论传下来的内容 解构
成一些原始经验 古代存在论在哪些文本之中 什么是 解构 原始经验 是
关于什么的经验
在海德格尔看来 古代存在论首先存在于自古传下来的一些关于存在问题的文
本 比如阿那在克西曼德 巴门尼德 赫拉克立特 柏拉图 亚里士多德等一些哲
学家的著作之中 所以海德格尔把对这些哲学家著作残篇的再阐释作为研究存在问
题的重点 这里也就当然有了语言学问题 其次 从海德格尔对一些诗人的作品的
研究来看 他认为这些古代存在论也包含在古代的诗歌中 这就需要对一些诗歌进
行研究 这就是我们在 形而上学导论 中看到的 解 诗
解构 一词体现出了海德格尔对古代文本 诗歌研究的主要方法 妙在一个
解 字 在海德格尔看来古代的文本和诗歌就像一个有待去解的 谜语 一样
它的字面意义并不是它的本真意义 返而是一种遮蔽 需要被破除掉 这就是 解

存在与时间 26 页
存在与时间 第六节的题目叫做 解构存在论历史的任务 这一许诺在 存在与时间 中并没有兑现
现在看来 形而上学导论 正是对这一许诺的兑现

217
这样一种 解 的方法构成了海德格尔论诗的主要方式 这一点通过在前一章中我
们进行的研究可以清楚的体现出来 但为什么要 解 诗呢 这就关系到海德格尔
所说的 原始经验 问题
这里所说的 原始经验 当然是指关于 存在 的经验 它们就是需要被破解
的谜底 还是那个老问题 这些所谓的关于存在的原始经验到底是文本中就有的
呢 还是 解构 这一行为的产品 举个例子来说 桌子是从木头中 解构 出来
的 但我们不能说桌子本身就在木头之中 桌子仅仅是木匠活动的产品 古代的诗
歌在海德格尔这里像木头一样成了有待加工的原材料 究竟用这一原料能做出什么
东西 这是工匠才能决定的 且不问海德格尔的这一解构有多少合法性 我们关心
的问题是 为什么他选择了诗作为解构的对象 为什么他认为诗中就有他所要找的
原始经验
在海德格尔看来希腊人对存在的原始经验就是他们的 思 而这种思往往是
以诗的方式表达出来的 诗与思之间有一种内在的亲缘关系 思不别的 就是对存
在之领会 思与存在是共属一体的 希腊人以诗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对存在的领会
这里真正决定性的是 思 的提出 我们曾问是不是还有别的言说存在的方式 这
所谓的 思 就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在 存在与时间 中主导性的思想方式是逻
辑性的分析与推导 是对此在的生存的结构分析 但这种方法造成的误解是显然易
见的 而且 存在问题在海德格尔看来是一个本源性的问题 和它相比逻辑 理性
以及所有被称为方法的东西 都是从中派生出来的 因而 借助于它们是达不到那
个本源性的 存在 的 怎么办 既然靠理性与逻辑无法把握存在 它们甚至遮蔽
了存在 那如才能通达存在呢 海德格尔认为在没有理性与逻辑之前 我们就已
经处在一种对存在的领会之中了 这一点是海德格尔思想的不能再追问的起点
这样一种领会海德格尔称之为 思 思才是通达存在的唯一道路 只有非理性
非逻辑的思 才可能达到那先于理性与逻辑的 存在 所以海德格尔强调说思与
存在是共属一体的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由理性和逻辑建构起来的时代 那么有
没有一个还不受理性与逻辑控制的时代呢 有 就是理性和逻辑还没有确立起来的
时代 也就是柏拉图之前的古希腊
在没有理性与逻辑的时代 人们也会有对存在的领会 也就是思 这样一种思
是本真的 还没有受到理性与逻辑的遮蔽 那么能不能回到那种本真的思之中呢
海德格尔认为能 道路是 解构古代文本 更明确地说 解构古代的诗 而古代
人对存在的领会集中在他们的诗之中 因为唯有诗具有 诗性 诗性意味着非理
性 非逻辑 唯有它 最有可能是对存在的应答
海德格尔详细解构了索福克勒斯的 安提戈尼 中的第一首合唱诗 见 形而
上学导论 147 页 并交待了这种解构的程序 一 首先得出构成此诗之内在
纯真境界的是什么 这就是 存在 问题 而在语言应用中突出这一境界的又什么

218
这是指语言中所包含的对存在的经验 二 顺着诗的各段顺序走向诗所敞开的
整个境界 无蔽境界 三 在这整个境界中找到了个立足点 从而明了人究竟是
谁 或者说通过什么而言说存在 这基本上就是海德格尔后来解诗的主要程序
这个过程也就是通过诗而切入存在的过程
在此我们可以看出 海德格尔找到了一条通达存在和言说的新路 诗 海德
格尔说他的转向出于 实事本身 那么从此在的生存论分析到对诗的解构这一转
变后面起作用的 实事本身 是什么呢 是存在的召唤和对这种召唤做出应答的要
求 唯有诗才能道说 存在 诗是 存在 的语言 所谓语言学转向更确切地说
是 诗的转向 这一转向意味着 形而上学的语言被突破了 如果说这种语言决
定着我们的思维与我们的生存世界 甚至我们自身 那么 一种新的可能的 存在
开始呼唤我们
再让我们看一看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 这篇文章具有明显的过渡性质 海
德格尔前期思想所取得的成果和后期要展开的问题都交融在这篇文章中 内含极其
丰富 但在这里我们要问的是 为什么从对此在的研究转向了对艺术作品的研究
这其中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深意
首先把 此在 和 艺术作品 作一个比较 在 存在与时间 中 此在具有
存在论上的基础性地位 是唯一追问存在的存在者 此在的生存世界就是真理的澄
明之境 而按此在的基础存在论来看 艺术作品就是普通一 物 是只有进入此
在的生存世界后才能获得其存在之意义的一种存在者 就艺术作品是普通一物来
说 艺术作品永不能摆脱 在世界中 的命运 艺术作品唯当其 现身 于世界中
才成其为艺术作品 才能够 存在 艺术作品总是以到时的方式 在此在的时间
性的生存中显现出来 但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 海德格尔却开始逼问艺术
作品 自身 似乎认为艺术作品是独立于此在的生存世界的 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实质上反映了 存在与时间 和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两文在思想方法上的根
本不同 在 存在与时间 中 一切都被置于此在的生存这一纯显现境域中 存在
者的存在被彻底现象化了 因此我们说艺术作品也是一种到时的现象 这应该是海
德格尔可以接受的推论 但是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中 对 自身 的追问更多的
是把艺术作品作为现成存在 因为只有现成存在的东西我们才可以说它有 自身
对这种差异我们要可以作这样一种积极理解 即 海德格尔在此要借艺术作品来纠
正 存在与时间 中的强烈的主观主义倾向 他对艺术作品自身的追问是在传达这
样一种思想 存在者有其不以此在为转移的本身存在
对艺术作品自身的追求包含着这样一种意味 把艺术作品从与此在的关系中解
放出来 不从关系的角度研究艺术作品的性质与意义 也就是斩断艺术作品和自身

详见 形而上学导论 150 页

219
以外的所有关联 这其中也当然包括审美关系 直接逼向艺术作品的作品性 而这
个作品性 海德格尔认为是真理之发生
如果说在 存在与时间 中 真理只能在此在的生存世界中发生的话 那么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中真理也同样可以在 艺术作品 上发生了 换言之 艺术作
品取得了一种类似与此在的地位和性质
如果说海德格尔对艺术作品的研究实质上是想通过艺术作品这一存在者达到
一个超越于艺术作品之上的理论目的 那么这个目的就是借艺术作品来解说真理的
发生 对艺术作品的研究就是想寻找另一条通达存在之路
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我们可以看到 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所
说的世界与真理 与在 存在与时间 中所说的 也就是我们在第一章中所解说的
之间有了一些不同 我们认为 两处关于真理与世界的看法基本上是统一的 世界
依就是作为意蕴的因缘整体性 真理在根底里还是指存在者的被揭示状态 但我们
也要看到 在 存在与时间 中 真理与世界都是在此在的基础存在论这一纯显现
境域中就存在者向此在显现自身而言的 而在这里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这一生存论
现象学的根本出发点没有再被提及 仅仅是把作为现象的真理与世界另提出来 而
且 在这里真理与世界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 存在与时间 中 真理是此在
的敞开状态 是存在者之澄明 而世界则是存在者的因缘整体 在本质上也是此在
的展开状态 二者有其内在的同一性 但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一文中 世界
成了真理的一个环节 真理是世界与大地之争执 显然 真理概念的内含扩大了
大地问题被带上前来 真理由原来的 显现 与 敞开 转变为显现与不显现 敞
开与闭锁的运化 这样一种转变的深意在于 由于 大地 本身所包含的物的可靠
性 在纯显现境域中被思得的世界与真理概念所体现出的主观性 比如在第一章第
四节中我们提到的实在观念的转变 倾向被弥补了 真理从 纯粹的显现 转变为
物之物性 在世界之中的显现 而这一点只有在艺术作品中才被揭示出来
那为什么偏偏要选中艺术作品呢 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存在者 艺术作品和
其它存在者相比 有一种结构上的二重性 首先它是一 物 这是它和其它存在
者相同之处 不同之处在于 艺术作品有一个自身的意义世界 如果说其它丰承者
只有进入此在的生存世界才能获得其意义的话 那么艺术作品本身包含一个作为因
缘整体的意义世界 也就说 它一方面有它处身于其中的此在的生存世界 一个是
内在于它的 意蕴世界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之所以如此看重艺术作品 正是看到
了这种二重性 因为借助于这种二重性 可以突破此在的基础存在论对 存在 问
题的束缚
此在的基础存在论最被人诟病的是其主观性倾向 也可以说是他理论上的缺
陷 非此在式的存在者的实在性被消解在了此在的生存之中 这时就有了一个问题
非此在式的存在者是不是有其独立的存在论意义 也就是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身上

220
所追问的那个 自身 如果有 那么这个自身是如何显现出来的 这个问题实质
上是追问 物之物性究竟是什么
决定性的东西是对 物 的理解发生了变化 无论是在 存在与时间 中还是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中 海德格尔都是从用具的角度来理解物的 换言之都是从此
在的生存世界的角度来理解 物 的 都是从 物 到 用具 但两篇文章的不
同之处在于 在 存在与时间 中 解说世界现象时我们可以看到海德格尔从用具
的用具性引出了用具的整体性和用具的上手状态并将用具看作指示 从而引出了作
为因缘整体的世界现象 而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中 对用具的用具性的思考切入
到了 器具之本质存在的充实 之中 这一差异 因缘整体 和 本质存在之
充实 之间的差异 非常值得重视 这里暗藏着海德格尔思想之转向的秘密 前
者意味着存在者只有作为因缘整体的一个环节 只有作为某种对于此在而言的 意
义 才显现出来 而后者则说明 存在者本身有其本质性的存在 它有它不依赖
于意义的本质性的构成 它自身的 大地 和自身的 世界 而这些结论都是
通过对艺术作品的分析而获得的 这就是说 海德格尔开始承认非此在式的存在者
有其存在论上的真理性 有其本质存在的充实 尽管这种承认还仅仅局限在艺术作
品上
如果说此前真理只发生在此在处 那么 现在艺术作品也是真理发生的一种方
式 这就是说 除了此在以外 还有别的通达存在的方式 还有别的可以揭示真理
的存在者 这就是海德格尔研究艺术作品的目的所在 通过艺术作品这样一个独特
的存在者 突破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从而为研究存在者的存在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但艺术作品本身是一个独特的存在者 它介于普通的 物 与此在之间 因为
艺术作品本质上说是一个 被创造存在 尽管海德格尔说艺术是真理 自行 置
入艺术作品 但这并不能掩盖艺术作品是被艺术家创造的这一事实 这就让我们心
存狐疑 如果说艺术作品与此在同样具有真理性 在存在论上与此在具有同等地位
那么这种地位在多大程度上是由这种被创造存在决定的 这是一个课题的任务 但
是 艺术作品至少突破了此在的中心论地位 证明了非此在式的存在者之存在同样
具有真理性 这样也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性 既然作为一 物 的艺术作品具有
真理性 那么 别的 物 也就有可能具有真理性 后来海德格尔思想的发展让这
种可能性变成了现实性 通过艺术作品这个桥梁 海德格尔达到了那聚天地神人于
一方的存在 让每一物都成为真理显现的方式 让我们来看一看 物 这篇文章
在这篇文章中 什么是 物 什么是 物之物性 这个问题被重新提了出来
海德格尔借对一个 壶 近乎诗意的存在论分析 把对 物 理解引入纯然显现的
存在论境域中 他认为 壶 是于天地神人四方的聚集 每一个物都是这样一种四
方之聚集的现身在场 这样一种现身在场海德格尔称之为 物物化 也就说 物
把四方聚集起来 并使其居留在某物中 在这一 聚集 和 居留 中物成其为物

221
也就是 物化 了 天地神人四方的现身就是 世界 因而在物物化的同时 世
界成其为世界 物居于 聚集和统一 四元 物物化世界 每一物使四元进入世
界纯然一元的居留者中 这样一种 物 突破了此在的束缚 也突破了对象性
思维的束缚 在西方的形而上学中 对 物 的理解和对存在者之存在的理解是紧
密联系在一起的 物 要么是 对象 要么是 表象 而海德格尔从物 物
化 的角度 把 物 置于大道的纯显现境域中 使物成为 存在 Ereignis
的现身在场 从而使得 物 也获得了存在论意义上的真理性 从而也把人带回到
那 思 的召唤之中 把人带回到对世界的应合之中
现在再让我们来看一看 此在 艺术作品 也包括诗 物 这样一个链
条 这个链条实际上体现着海德格尔的思想在一个问题上的不断深化 这个问题就
是 存在者的存在 如何显现出来 也就是存在的 意义 如何显现出来 此在和
后期的物构成了对这个问题回答的两极 前者聚焦于一点 此在 后者化入无极
之境 万物皆是存在之显现 前者拘泥于对此在之生存论的结构 分析 后者则
化入了纯思之境 全然成为大道之 道说 全然是诗意的 不再受逻辑与理性的
束缚 在这两极之间 起桥梁作用的是艺术作品和诗 正是借助于艺术作品 存在
者的无蔽状态借艺术作品而发生了转变 它通过艺术作品而被带上前来 因此 此
在的基础存在论地位被突破了 非此在式的存在者获得了存在论上的真理性 借
助于诗 形而上学的语言被突破 形而上学式的运思方式被对存在的领会化入一种
纯思之境
艺术 艺术是一切现成性思维的坟墓 艺术顽强地对抗着僵化 对抗着固定化
艺术以自己的方式揭示着真理 以自己的方式在有限的形式中表达着 无限 如
果我们无法突破自我的束缚 无法突破现实的坚硬外壳 这时候 唯有艺术能为我
们开辟一个化感通变的终极境域 如果说海德格尔之思的最终目的是达到那林中空
地般的澄明 那么 艺术作品就是一个指路牌 指向存在的澄明 这也正是海德
格尔研究艺术作品的目的

诗 语言 思 159 页

222
第九章 海德格尔思想对中国美学的意义

我们已经揭示了海德格尔思想对于西方美学的可能影响 这既包括思想方法上
的 也包括对一些美学基本命题的申发和再阐释 甚至还有对美学这门学科的再认
识 现在我们想知道的是 他的新的思想方法和新的对美学的认识对于中国美学有
什么可借鉴之处 这是一个必须从两个方面来考虑的问题 首先 中国美学需要什
么 其次 海德格尔能为中国美学的研究提供些什么
但最先需要研究的问题可能是 什么是 中国 美学 中国 在这里代表
着 一 一个空间概念 太平洋西岸 欧亚大陆东岸 二 一个民族 华夏民
族 三 一种文化型态 所以当我们说 中国美学 的时候 我们是指在这一方大
地上 在这些民族中 在这种文化型态下产生的对美和艺术现象的认识与反思 因
此 当我们 中国美学 时 我们已经将我们研究的前理解摆了出来 我们的研究
一开始就为自己奠定了一个基调 即 什么样的美学是 中国美学
这一术语首先是对研究对象的确立 它要求我们把研究的焦点集中在自古以来
发生在中国这方土地上的 对美和艺术的反思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其次 它
要求我们寻求差异 像 西方 美学 中国 美学 印度 美学 俄罗斯 美
学 当我们用这些术语时 难道我们仅仅是在指这些美学思想在地域上的差异吗
不 地域差异仅仅是所有我们想要找的差异的根基 它或许是 总体 上的差异
但更是一个 笼统 的差异 我们想知道 这种地域差异对于美学而言的本质性后
果是什么 我们想知道生长在这块大地上的人是不是创造出了只有在这方大地上
才有的独特的审美意识和独特的对美和艺术的反思 如果在卢浮宫中有人指着一
件艺术品对你说 那是中国的 这并不仅仅是说这件艺术品在中国出土 而是说
那是中国人创造的 它体现着中国人的情感 思想和文化 它开启着中国人的 世
界 因此 当我们用 中国美学 这个术语时 这里所说的 中国 更多的是一
个文化范畴 因而 中国美学的奠基性的任务之一 是 建立起中国美学的 中
国性
任务总是指未完成的东西 那么难道说 现在的中国美学还没有建立起其 中
国性 吗 如果没有 那么它为什么又叫 中国美学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尴尬的
问题 如果中国美学没有其中国性 那么何以会有 中国美学 这个提法 问题聚
焦到 当我们说中国美学的时候 中国的 究竟体现为什么呢
这是一个需要在 破 中求 立 的问题 在中国传统的学术体系中 是没有
美学这门学问的 也就是说 有对艺术进行的分门别类的研究 没有在学科的高度
对 美 和 艺术 进行总体上的反思 所以当美学这门学科传入中国后 一系列

之所以说 之一 而不是全部 我们将在下文中再作深入说明

223
的问题被前所未有地提了出来 如美是什么 艺术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什么是诗
一种源自西方的本质主义的追问方式 也就是 是什么 这样一种在艺术领
域内问问题的方式成为美学传入中国的标志 也成了 建立 中国美学的基本出发
点 所谓 建立 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 我们有对美和艺术的反思 但却不是
以 美学 的方式展开的 美学作为西方形而上学体系中的一个分枝 它的基本方
式是一种直逼 本质 的追问方式 但是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 没有对艺术和美
进行过这种概念逻辑式的本质性追问 因此 当我们要建立中国 美学 时 就不
得不采用这种方法 这就造成了一个状况 以西方的方法来建构中国的美学 也就
是说以西方人的思维模式来整理 阐释 改造中国古典文献中关于美和艺术的反思
承载着这种反思的材料现在被叫做中国的 美学思想 资料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材料本身说什么成为了次要的事情 材料的意义取决于它在何种程度
上能够满足思想方法的要求 这就造成了这样一种冲突 我们 民族的艺术与美之
思 与源自西方的被命名为 美学 的那样一种思考艺术与美的问题的方法 之
间的冲突 这种冲突不是绝对的 美学之被引入中国 中国人以逻辑思辨方法 以
分析的方法开始研究美和艺术 对于我们民族而言 是一个文化上的进步 原有的
思维方式不足让我们对美和艺术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从而不足以让我们在这些问题
上得到一个明晰的认识 对美和艺术的研究不能仅仅停留在审美感受层面上 从鲍
姆嘉登以来的现代美学从一开始就是从美和艺术对于人生的意义的层次上展开的
研究它们对于人的认识 对于人的自我完善 对于伦理 真理 对于人的整个社会
的意义 虽然我们的民族从来也没有停止过种思考 但还没有将其提升到 学 的
高度 学 意味着一种集中 系统 深入 全面 彻底的研究 唯当对一个领域
的研究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时 才有可能成为一门学 美学之被引入中国 并且在中
国生根发展 这一方面说明我们的民族需要美学 另一方面也说明 我们对艺术与
美的反思已成熟到可以建立起一门 学 来了 这样一来 我们前面所提到的冲突
就是不可避免的 西方人的思维方法对于中国人的艺术之思而言 一方面是一种 解
蔽 在这种解蔽中一些古老的命题焕发出新的光芒 这些命题的意义被进行了现
代阐释从而在新建立的美学体系中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地位 这种解蔽也引导着人们
对传统中国艺术之思的深入了解 另一方面 西方人的思维方法对于中国人的艺术
之思也是一种遮蔽 一些不能用西方的逻辑概念来表述的东西被排除在新的美学体
系之外 一些非逻辑 非概念的活泼泼的领会与感悟 思 被僵化和固定化了
看到冲突是解决冲突的第一步 所谓的 解决 并不是要恢复传统 而且所谓
的 传统 或许自己并不想被恢复 对于美学而言 建立新的学科就是出于对传

关于对美学在形而上学体系内的定位 美学与形而上学的关系 美学的基本追问方式 参看本文第五章海德


格尔的美学观部分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对美学的定位及其特质的把握是精彩与精辟的

224
统的不满 更何况我们甚至无法说清楚 究竟什么是 传统的 什么是 现代的
传统和现代之冲突的产生 可能恰恰是因为 美学这门学科已经成熟到足以看到自
身的不足和局限从而去寻找这种不足与缺陷产生的根源 并开始努力弥补和突破
思想的 传统 和思想的 现代 令人痛苦的纠缠在一起 现代 一经产生就被
抛入 传统 之中 而 传统 却又常常被带到 现代 中来 它们像旋转的阴阳
鱼一般不可区分 这就是中国美学的现状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理解 现代 或
许就是理解传统 中国美学 这个本身包含着冲突的术语告诉我们 或许只有在
冲突中 中国传统的艺术之思才能被理解 对能以 美学 的方式被组织起来 从
而上升到 学 这也就是说 建立中国美学亲不是要回到传统 而是要走向未来
唯有在走向未来的时候 传统的大门才向我们打开 而海德格尔对于中国美学来说
正是一个通向传统的路标
毫无疑问 近十年来主导中国学术界之研究方向的显学 是海德格尔研究 这
一研究从一开始就沉浸在一种罕见的喜悦之情中 这种喜悦之中既包含着欣慰 也
包含着一种拈花微笑般的自得 既包含着霍然开朗后的惊喜 同时也包含着憧憬与
期待 喜从何来 是什么原因使得中国学界如此热衷于研究海德格尔 这一研究到
底给中国的学界带来了什么
自十九世纪中后期西方的科学与思想传入中国以来 中国学界在总体上就体现
出两种倾向 一是科学主义 一是西方中心主义 前者体现为总是以科学作为评价
自然与人文现象的最高标准 科学所包括的一整套方法成为一切研究的不二法门
后者体现为民族的传统思维方式 思想方法被否定或者说被以西方的模式进行了改
造 这在人文社会学科的各个方面都有体现 这并不仅仅是说我们应用了西方的术
语 而是一种思维方式与方法上的根本转变 比如在语言 艺术 历史 医学等等
人文领域 西方的现成的方法与系统化的门类宰治了中学 西方的 成为了 先
进的 代名词 于是两个问题被提了出来 第一个问题是中国传统思想真的没有现
代意义了吗 第二个问题是 西方的 就是完美的吗
第二个问题是一个被事实回答了的问题 异化 世界大战 环境污染 核军备
竞赛 生态平衡 全球化等等问题向我们说明西方的并不是完美的 那么问题出在
哪里 这些问题在思想上的根源是什么 传统中学对于克服与避免这些问题有什
么样的意义 这也就是中学的现代意义问题 中国的学界正是带着这两方面的问题
来研究海德格尔的 而研究的结果是令人喜悦的
海德格尔主要价值在于 他深入反思了时代困境的思想根源 这一根源在海德
格尔看来 是形而上学以及建立在形而上学基础上的科学主义 那么化解这一症结
的药方是什么 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和科学最终根源 是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和
建立在这一思维方式基础上的 符合的真理观 问题在此转变为有没有可能突破
这种主客二分 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 海德格尔在前期和后期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思

225
考并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海德格尔思想的前期 也就是在 存在与时间 一书中 通过对存在之意义
问题的探讨 海氏对整个西方形而上学传统的根基进行了彻底的检验 什么是存在
者的存在 如果存在的意义问题没有被理清 那么任何存在判断都是没有根基的
这样一来 作为形而上学之基础的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就是值得怀疑的 在这种
二元对立中 任何一方的存在方式都还没有规定清楚 特别是对立中作为主导一方
的主体 因此海德格尔说 笛卡尔发现了 我思故我在 就认为已为哲学找到了
一个可靠的新基地 但他在这个 基本的 开端处没有规定清楚的正是这个思执的
存在方式 说得更准确一些 就是 我在 的存在意义 必须厘清存在的意义问
题 但应当从何处下手呢 海德格尔认为 存在总是某种存在者的存在 不可怀疑
的不是 我思 主体 而是作为存在问题之提问者对存在的在先的领会 因而这一
提问者作为存在者之一 它具有存在论上的地位 海德格尔称之为此在 他认为 各
种科学都是此在的存在方式 在这些存在方式中此在也对那些本身无须乎是此在的
存在者有所交涉 此在本质上就包括 在世界之中存在 因而这种属于此在的对存
在的领会就同样源始地关涉到对诸如 世界 这样的东西的领会以及对在世界之内
可通达的存在者的存在的领会了 因此海德格尔认为此在的存在论就是其它一
切存在论所源出的基础存在论 而这种基础存在论就在此在的生存论分析之中 在
此在的这种生存论分析中 诸存在者被带上前来 存在者之是什么被揭示出来
以此在的生存论取代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 这是一条新的道路 一种新的
ontology 对康德来说 哲学的耻辱在于它从来没有成功地证明一个外部世界 而
海德格尔认为哲学的真正的耻辱是企求这样一个证明 因为当我们企求这样一个证
明的时候 我们已经处在一种对世界的领会之中 此在在世界中 此在生存着 这
就意味着不存在孤零零的绝对主体 也不存在和此在决然对立的客体 此在在时间
空间中在世并将诸存在者带上前来 它们相互启蔽而又相互遮蔽 存在主体和客体
之间不可跨过的鸿沟被生存 被共同在世消解了
后期的海德格尔沿着此在的生存论分析所开辟出来的道路 创造出一个新的思
之境域 借助于字源学的考察 海德格尔赋予了一些基础性的哲学范畴全新的含义
如存在 他阐释为涌现与聚集 真理 他阐释为无蔽 澄明 逻各斯 他阐释为采
集 收集 通过这种再阐释 海德格尔为哲学勾勒出一个全新的开端 按照他的开
端即是结果的思路 这也为我们指出了一个思想的新境界和存在的本然状态 在
之中一切都是活泼泼的 万物浑然一体 相辅相成 总是处在一种生机勃勃的涌动
之中 没有僵化的体系 也没有现成化的方法 万事万物总处在一种缘发状态和当

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 28 页 三联书店 北京 1999


同上 1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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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生成之中 处在永不停息的运化之中 海德格尔称这种运化为天地神人之四方游
戏 并且将这种新境界总称为 Ereignis 大道 相应于这种新境界 海氏提出
以非概念性的 思 来超越形而上学 克服存在的被遗忘状态 这两个方面在海德
格尔看来本身就是一致的 并作为哲学终结以后人们体认世界的方式 思与大道是
共属一体的 大道之显现自身为 诗 领会这大道之显现就是思 由此 海德格
尔开辟出一个诗思道圆融一体的终极境域 这个境域是比二元对立更加源始 是二
元对立所从之出的源域
海德格尔对形而上学的超越与征服以及对二元对立思维方式的化解是人类思
想史的一座里程碑 是对近代以来人类文明形态的总体性反思 但这还不是海德格
尔研究能够在中国学术界成为显学的全部原因 它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 海德
格尔的新方法 他所开辟的新的道路极大的启发了中国学界对自身文明的反思与深
入理解
首先是此在的基础存在论 也就是对此在的生存论分析 华夏文明本身是没有
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的 这一点曾被视为华夏文明在近代落伍的主要思想根源 因
为没有主客二分就难以形成严密的科学体系 不可能产生以形而上学为核心的哲学
体系 这一点必须承认 但这一点不应成为为西方中心论辩护的论据 那么中国人
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思考与把握世界的呢 海德格尔提出从此在的生存为出发点来
把握诸存在者的存在并将之拔高为一种方法 这一点对中国学术界极有的启发 它
为我们重新阐释与评价中国哲学与美学的元典籍提供了一个新的出发点 学者们发
现这正是中国先哲们的思维方式之一 他们总是从人的现实生存与具体的生存体验
来把握 感受与评价事与物 这在孔子 庄子甚至老子的著作中都能体现出来这种
方法告诉我们 不能把华夏民族的元典籍简单地归为 老练的道德教训 黑格尔
语 或者近乎庸俗的实用生活哲学 它是一种不能用西方形而上学的哲学体系来衡
量的另一种哲学思维 它仍然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这种此在的生存论分析对于中国美学的研究来说尤其重要 对于我们理解民族
美学的特质 民族艺术的内在精神具有较大的启发意义 这表现为两点 一是对中
国传统美学之名相的理解上 中国美学的基本名相并不是西方形而上学意义上的范
畴 它是开放的 没有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内含 它总是在对具体艺术现象的当下品
评中才获得自己的意蕴 举例说明 要想理解如 刚健 神韵 风骨
远 意境 妙悟 味 等名相的意蕴 必须进入具体的审美境域
在当下的审美活动中构成对这些范畴的体认 需要审美者用全部的生命体验与人生
境界去领悟与感受 因此 中国古代美学家们从不回答也从不追问 什么是
这一问题 而是以比喻 比拟等方式 立象以尽意 让欣赏者在与 象 的交融

请原谅在此处为了行文的方便我们不得不把此前曾经阐明的东西再说一遍

227
与感悟中实现对审美对象的认识 这一美学思维方式正是在生存中 在与诸存在者
的共在中当下构成的领会思想方式在美学上的反应 一些著名的美学命题 如 气
韵生动 如 妙悟 如叶燮的 幽渺以为理 想象以为事 惝恍以为情 这
些命题只有从生存论的角度去体悟 才能对所谓的 韵 所谓的 妙 对所谓
的 幽渺 想象 惝恍 有所领会 才能把握其中的精义 只有这样 才不至于用
西方形而上学思维方式下 无论是唯物还是唯心的 的美学体系与范畴体系宰割中
国美学 在中国现代美学的研究中 实践美学以及所谓的后实践美学 生命美学等
都从此在的基础存在论中受到了启发 汲取了营养
海德格尔对于中学的第二个启发在于 一些中国哲学中古老的 一度被斥为神
秘主义的思想与范畴获得了新理解和评价 从而使建立在这些思想之上的艺术之思
获得了一种新的理解 让我们有所选择的对一些具体的范畴展开我们的阐释
首先是 道 什么是 道 它有何意蕴 这个问题无论从西方本体论或者
认识论的角度都是无法说清的 我们知道 中国哲学偏重于结论而缺乏对结论的逻
辑推绎 随着时代的变迁 通向这些结论的道路渐渐模糊了 因此对于中国哲学来
说 重新找到通向源头的道路是当务之急 问题是如何寻找 海德格尔的思想 特
别是他的思想的中心词 Ereignis 为我们理解道和寻找这样一条道路提供了重
要启示 在对 Ereignis 的研究中我们可以发现 它和老子在 道德经 中所描述
的道是有相通之处的 而海德格尔的 Ereignis 又是对西方思想的反思中 通过一
步一步的消解逐步推导出来的 是西方思想脉络上的一个环节 是有迹可寻 可以
表述的 而道恰恰相反 无迹可寻 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由于 Ereignis 和道在精
神实质上的相似 这就使得 Ereignis 成了通达 道 的一座桥梁 为我们理解唯
恍唯惚的 道 指明了方向 为我们理解道的意义与内含提供了一个参照 同时
Ereignis 所体现出的非现成性识度 它的当下构成性和它作为生存的终极境域
对我们理解道的精神实质具有极大的启发性 这种启发性对于我们重新发现民族艺
术精神 对于我们理解华夏民族的艺术之思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传统的艺术之思根本上是围绕着 道 展开的 道 在这种艺术之思中承担
着一个存在论根基的角色 美 或者艺术的本根在哪里 在于 道 这是从孔
子 老子到唐末司空图的 二十四诗品 对这个美学的根本问题的回答 以道为体
是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主导 什么是 道 当我们说艺术和美的本根在于 道
的时候 实际上是说 道 所昭示的 就是美所追求的 那么 道 昭示着什么
呢 或者说艺术和美想揭示什么呢 阐释 道 是困难的 困难不在于 道 的神
秘 在我们没有办法用有限性的语言传达 道 的无限 当我们面对 或者置身于
大千世界 置身于万物生生化化 时间永不停顿 过去不可言尽 未来不可把握的
宇宙的无限广大之时 我们能说些什么呢 世界是一个在不断涌动的浑沌 它周行
不殆 它生生不已 在之中阴与阳 生与死 动与静 有与无交错杂揉 转化互动

228
面对这种涌动与转化 我们的先民在置身于这种充满无限生机的 似乎在不断涌动
的世界时 在有限的语言被这无限的生机打碎时 在体悟到这无限的宇宙之生机之
独立不改 周行不殆 时 勉强地说 吾不知其名 字之曰道
这 道 就是对无限的宇宙生命最诚敬的慨叹和最真切的感悟 这 道 是
不可捉摸的 视之不见 名曰夷 所之不闻 名曰希 搏之不得 名曰微 此三
者 不可致诘 故混而为一 其上不曒 其下不昧 绳绳不可名 复归于无物 是
谓无状之状 无象之象 是谓惚恍 道德经十四章 这 道 却又是可以体悟
的 道之为物 惟恍惟惚 惚兮恍兮 其中有象 恍兮惚兮 其中有物 窈兮冥
兮 其中有精 其精甚真 其中有信 自古及今 其名不去 以阅众甫 这 道
是万物的源泉 是万动的根本 是生生不已的创造力 在它的浑沌和不可捉摸中
先民们体悟到其中有 精 有 真 有 信 有一种可以引导我们的 法
这 精 真 信 是什么 能否找到一条通向它们的道路 这决定中国思
想在其根基处是 道 学 通向生生不已的宇宙创造力的 道路 之学 这同时
决定了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之基根也是 道 学 是在将美奠基与 道 并在 美
中体悟 道 之学
对 道 的体悟和对 道 之 精 的一偏之见左右着思想家们对 美 的认
识与关怀 宗日华先生说 中国哲学就是 生命本身 体悟 道 的节奏 道
具象于生活 礼乐制度 道尤表象于 艺 灿烂的 艺 赋予 道 以形象和生
命 道 给予 艺 以深度和灵魂 这是对道与艺也就是道与美之关系的最精
湛的论述 美之本体即 道 这一点虽还没有成为理论的自觉 却已经渗透到思想
家们对 文 对 美 的反思之中 随着魏晋玄言诗和山水画的兴起 美的 道
体论 以道为体 成为艺术创造与艺术欣赏的自觉 玄言诗的本质 不过是用语
言材料模刻那生生不已的宇宙创造力 山水画的目的 不过是给那不可捉摸之道以
感性的形式 是直接模仿那惟惚惟恍的 道 正所谓 山水以形媚道 欣赏自然
山水 在于 澄怀观道 此中有真意 欲辨已忘言 诗和画对这种 真意 的
追求 昭示着中国艺术具有鲜明的求 道 的向度 这直接促成了美学 道体论
的理论自觉 钟嵘 和刘勰 的理论就是这种理论自觉的体现

道德经 二十一章
宗白华 艺境 168 页
钟嵘在中国美学之气脉中的地位在于 他把 道 所昭示的宇宙创造力 生命力自觉地物象化为 气 用 气
来指代世界万有之涌动变化 合和流转 并且进一步将 气 树立为 美之体 从而也开创了对生命之 气
的 品 他既确立了艺术对宇宙生命力的自觉追求 也开创了领悟和体会这种生命力的艺术鉴赏论
刘勰将 文 归之于 道之文 这实质上是将一切现象归为 道 之显现 这是在最宏大的视野中所体现的
道体论 这种 道体 以 圣 为中介 垂而为文 道沿圣以垂文 圣因文而明道 旁通而无滞 日用
而不匮 圣人能够 原道心以敷章 研神理而设教 在他的中介作用下 道体 成为 文体 道
成为 文辞 也就是成为了艺术的本根 辞之所以能教天下者 乃道之文也 刘勰的 原道 篇 是中
国美学史里程碑式的篇章 艺术和美的 道体论 得到了初步的确立 并且通过 征圣 宗经 正纬
辨骚 四篇 刘勰将这种 道体论 贯彻到诸种文体与风格中 文艺在 道体论 中得到了整体性的反思

229
但是 道曰大 大曰远 大而远的道如何能被体悟 这就需要看看 物 这
个范畴 宋以后的艺术之思秉承着 道 所昭示的源始生命力 进而在 物 之中
体悟和领会这种生命力 把 道 与 物 统一起来 把形而上的道与形而下的万
物统一起来 在物之中体悟道 进而在具体的审美对象中体悟道 对艺术的反思从
道 论转为 物 论 物情事态 天情物理 物态物理这些全新的术语开始出现
在中国美学中 那么什么是 物 呢 首先要明确的是 物 不是对象化了的客
体 不是主观意识的容器 思想家们反思物的时候直接把它和 天 和 道 联
系在一起 叶燮提出 以在我之四合在物之三 在物之三者 理 事 情 这理
事情代表着 道 与 物 的合一 所谓理 不是指可用抽象的逻辑概念表述的原
理或规律 而是不可名言之理 所谓事 也不是普通日常生活中的实事 是 不可
言之理 不可述之事 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 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者也 这
意象就是 物 物 包含着理事情 包含着 不可名言之理 不可施见之事 不
可径达之理 则幽渺以为理 想象以为事 惝恍以为事 方为理至 事至 情至
这与其说是对一具体之物的把握 不如说是对 道 的体悟 这理与事 就是惟恍
惟惚的 道 所显现出的 精 真 信 而这情 则是司空图所揭示的 道
的显现状态所引起的情感现象 当叶燮说理事情 大而乾坤以之定位 日月以之运
行 以至一草一木一飞一走 三者缺一则不成物 时 他把 道 和 物 合一了
而 道 在他看来就是 理 事 情 当他说 得是三者 而气鼓行于其间 氤
氲磅礴 随其自然所至即为法 此天地万象之致文也 时 他把 道 气 物
与 理事情 贯穿起来 以 理事情 取代 道 气 并将它们归之于 物
之下 物 成为理论关注的核心范畴 因而审美的基本内容 也就成为从 物
中去体 道 去体悟作为道之 精 的物理物态
细心的读者应当能发现 我们对 道 以及围绕着 道 所展开的 气 理
物 等一系列范畴作了一个感悟式的解说 我们没有直接把它们与海德格尔的一
些范畴如 Ereignis Physis 逻各斯 存在 物 真理 等进行一
对一的比较 但实质上 我们对 道 及其它范畴的理解是海德格尔式的 这就是
说 我们是以海德格尔的精神实质为指引来理解这些范畴的 我们试图把海德格尔
思想所体现的 非现成性 生成性 生命性 贯穿到对传统范畴的理解之中
先不管我们以前对这些范畴的理解达到了什么程度 即便是能看到二者之间的神
似 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重要收获 要知道海德格尔的这些范畴包含着对形而上学
的超越和对西方两千年思想的总体性反思 如果能看到二者之间的神似 那就是说
古老传统中本身就包含着一些本质上是 现代性的 东西 这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对

叶燮 原诗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9 页 32 页
这个 物 就像聚天地神人与一方的 物

230
传统的新的解读
其次是 悟 禅宗讲 悟 艺术家们在进行艺术创造时也讲 悟 然而 悟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认识呢 悟 以其非概念性 非逻辑性拒绝着理性对它的言
说 因此一直被认为是一种 神秘主义 的认识方式 近代以来以西方形而上学的
认识论框架建构起来的中国哲学的认知模式 总是和民族思想的特质隔着一层 中
国人讲求 涤除玄鉴 讲求 物与神游 讲求 悟 涵泳 这都不是概念性
的认知 这种认知方式一度被斥为神秘主义 但这种认识方式却又实实在在的方式
在艺术领域中发挥着作用 如何理解这种认知方式 它的精神实质是什么 它到底
有何价值 海德格尔关于 领会 与 思 的思想为我们理解这种古老的认知方式
指出了一条道路 海德格尔所说领会与思本质上是从现象学中申发出来的 可参
看本文第三章第一节中我们所介绍的海德格尔所说的领会与思与现象学之关系 这
就要求 深入思考民族思维方式与现象学方法之间的内在联系 以现象学的维度切
入中国传统哲学与美学 这将是一种非常有益的尝试
思 是什么意思 它和逻辑思维有什么区别 海德格尔认为区别在于思是非
客观化也是非对象化的 他认为 思乃是那种行为 它从某个一向自行显示并且如
何显示的东西那里让那个必须从显现者方面来道说的东西给出自身 思并非是一种
关于作为客体的其物的表象 只有自然科学的言与思才是客观化的 思不是任何
知的工具 在思中既没有方法也没有论题 而倒是有地带 这地带就是 Ereignis,
思的任务就是把 Ereignis 带上前来 开放出来 思就是对 Ereignis 的应答 这
样一种思对于中国哲学与美学来说具有重大的方法论意义 这种非概念性的思或许
是通向本然之中国哲学与美学的一条道路 如果我们把 Ereignis 在此换为 道
那么我们就可以说思是道的应答 这样一来 思 不就是 悟 吗 而 妙悟
正是民族审美创造与审美接受的根本方法 我们不能言说 悟 可是我们却能在
海德格尔那里理解 思 及其意义 这就是说我们可以通过 思 这个桥梁来理解
悟 神秘的东西一旦被理解为本源性的东西 被理解为和人的生活最为切近的
东西 那就意味着对曾经不理解的东西的理解 也意味着一种突破 突破曾被认为
是判定神秘与非神秘的界限 理性 唯当有这种突破 才有解放的可能 这就有
可能把中国美学从主客二分的认识论中解放出来 为建立真正的中国美学确立方法
论根基
新的方法总是在具体的应用中才实现的 当我们说某种方法对某种事物有某种
影响的时候 我们不能只说不干 我们将在对中国古典美学的研究中进行实际应用
看看我们究竟得到了什么 请参看本章附录 孔子之思的美学意义 一文

笔者有过这样的尝试 成功与否自待方家点评 但至少是富有新意的 有兴趣的读者可参看拙作 肇论的现


象学阐释 宗教学研究 2003 1 是从现象学的角度对 肇论 所作的一个阐释
海德格尔选集 1088 页

231
应当说 海德格尔对于中国美学最深刻的影响 还在于总体上的对中华艺术精
神的明晰化 海德格尔的思想总体上是一种 境界 学说 他所揭示的 存在 和
大道 以及 澄明 也就是天地神人运化与一方的 时间三维到时的境界 这
种境界和中国的先哲如老庄之学 禅宗思想 和大乘中观学说 和易学等 东方思
想 所追求的境界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应和 海德格尔直逼 存在 的现象学追问和
现象学描述最终导出了一个富有诗意的终极境界 这境界开辟了这样一种存在状
态 多元一体 异动互牵 同气相求 命运相连 开则澄明 蔽则幽黯 泯合美
丑 化感通变 对这种状态的揭示一方面是西方思想自身发展所达到的一个环节
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为从西方的角度对东方思想的一种揭示 至少在对宇宙人生之
最高境界的理解上 东西方有了共识 从而也就有了认同的可能
对世界与人生的最高境界的理解往往决定艺术精神的最高追求 通过对海德格
尔艺术论的研究我们可以发现 他总是在艺术当中 在诗中去揭示这种境界 并且
将揭示了这种境界的诗称为 诗中的诗 将揭示了这种境界的艺术作品称为 伟
大的艺术作品 这即是说 海德格尔将这种境界 他称之为在之澄明或真理之发
生 视为艺术精神的最高境界 基于此我们这样一个推论 对世界与人生的最高境
界之理解的相通使得二者在艺术精神上也可以达到相通 这样一来 海德格尔对艺
术的理解 对诗的解说作为一种方法也完全可以被引入对中国古典艺术的解读之
中 完全可以作为一种对艺术和诗进行解读的方式 徐复观先生说过这样一段话
老庄所建立的最高概念是 道 他们的目的 是要在精神上与道为一体 亦即是所谓
体道 因而形成 道的人生观 抱着道的生活态度 以安顿现实的生活 说到道 我们便
会立刻想到他们所说的一套形上性质的描述 但是究极地说 他们所说的道 若加以思辨的展
开 以建立由宇宙落向人生的系统 它固然是理论的 形上的学的意义 此在老子 即偏重在
这一方面 但若通过工夫在现实人生中加以体认 则将发现他们之所谓道 实际是一种最高的
艺术精神

他对老子的理解我们不同意 但将对 道 的 体认 理解为民族艺术精神的


最高追求 这是我们赞同的 但美中不足的是 徐先生在此作了一个 直接 的类
比 通过 庄子 养生主 中的庖丁解牛 大宗师 中的 朝彻而后能见独 达
生 中的 梓庆削木为鐻 为例 将庄子所揭示的 体道 的 工夫 直接与艺术
家在进行艺术创造时的心灵状态等同起来 这种等同过于直接 通过 体道 所达
到的心意状态是如何进入创造的呢 在这里缺乏一个从 道 到 艺术作品 之间
的一气贯通 而这种贯通在 艺术作品的起源 中被揭示的很清楚 而且 艺术精
神并不是艺术创造时的精神状态 而是通过艺术作品所体现出来的对世界和人生

栾栋 感性学发微 165 页
徐复观 中国艺术精神 42 页

232
这就是海德格尔所研究的 存在 的最高体认 这就需要我们能够从具体的艺
术作品中去感受那作为民族最高精神的 道 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 存在 从
而使我们对民族艺术的内在精神有一个 具体 的理解
海德格尔所揭示的这种 存在 之天地神人化合一方的境界 或者说 境域
是从此在的生存结构一步步推演出来的 而在我们的文明中却缺乏这样的推演 因
此 顺着海德格尔的思之道路一路走去 进入这样一个终极境域 然后返观来时的
路 这对于中国美学建设来说 是一个极有意义的历程
总之 通过海德格尔 中国哲学与美学的非现成性 也就是生成性和缘发性被
凸现了出来 这使我们对中国哲学与美学的一些特质和中国美学的追求可以有更加
清晰的认识 可以这样说 海德格尔之所以成为一时之显学 是因为借助对他的研
究 学界掀起了一场民族思想精神的再发现
有必要对海德格尔与中国思想之关系多说两句 海德格尔的思想与我们的传统
不是同源的 但两者却又显示出了精神气质上的相似性 这不是偶然的 这种相似
本身是一种对话的结果 在这场对话中我们并不仅仅是听众 而且也是发言者 海
德格尔给了我们启发 反过来 我们也给了海德格尔以启发 在西方的那些伟大思
想家中 海德格尔是唯一一位真正尊重并且吸收了中国思想的思想家 如果说海德
格尔的前期思想是西方思想反思自身的必然结果 那么他在后期的转向 他的大道
学说 显然受到了东方思想 主要是中国思想的影响 或者说 在接触到中国思想
后 他的一些思想由于得到了参照与佐证而明晰化了
有很多证据能够证明海德格尔接触到了或者接受了东方思想 人们甚至将这些
材料与佐证编辑成了一本名为 海德格尔与亚洲 的书 在中国思想中 海德格
尔主要接受的是道家思想 对道家思想的理解构成了他对东方的基本认识 而这种
认识启发并且影响了他对 大道 语言 与 技术 的思考 成为他思想当中的
一个有机部分
最有力的证据是 1946 年他与中国学者萧师毅合作将 老子 译为德文 虽然
只译了八章 但这足以使得海德格尔深入地思考中国思想的最核心的主导词
道 这种思考显然不是 1946 年才开始的 有证据表明 早在 1930 年海德格尔就已
经熟悉庄子思想了 因此他应当很早就了解 道 虽然我们还不能断定 道 的
思想究竟在何种程度上影响或者启发了海德格尔思想的主导词 Ereignis 但这种
影响是不容怀疑的 这本身是一个需要随着译介的深入而展开的课题 但是当海
德格尔自觉地把 道 与古希腊思想的主导词 Logos 经及他的 Ereignis 进行比较
时 一场对话发生了
什么是海德格尔理解的 道 呢 海德格尔把它和德语当中的 Weg 道路

Heidegger and Asian Thought, ed. G.Parkes,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87

233
联系到了一起 他说 也许 Weg 一词是语言的原始词语 它向沉思的人道出自身
老子的诗意运思的引导词就是 道 Tao 根本上意味着道路 但是由于人们容
易仅仅从表面上把道路设想为连接两个位置的路段 所以人们就仓促地认为我们的
道路 一词是不适合于命名 道 所道说的东西的 因此人们把 道 翻译为理
性 精神 理由 意义 逻各斯等 但 道 或许就是产生一切道路的道路
我们由之而来才能去思理性 精神 意义 逻各斯等根本上也即凭它们的本质所要
道说的东西 也许在 道路 Weg 即道 Tao 这个词中隐藏着运思道说的一切
神秘的神秘 如果我们让这一名称回复到它的未被说出状态之中而且能够这样做的
话 一切皆道路 这即是对古老的东方思想的再阐释 也是一种吸收 如何
能够思入 Ereignis 的运作与展开 通达 Ereignis 之途在那里 道 这一中国思
想的中心词以其表面上的道路的意义与其蕴含并揭示的道域 也就是缘构发生
的终极境域 在此提供了决定性的启发 Ereignis 的运化与展开 或者说显现
本身就是道路 道路就是显现 道 所道说的东西以及它的在中国人看来表面上
的道路的意义把 Ereignis 引入深入 引入 Ereignis 的显现也就是语言的本质 在
此我们可以发现 海德格尔通过 Ereignis 所完成的对主客二分 二元对立的超越
显然包含着中国传统思想的和对它的自觉吸收
在这一对话当中 中国的思想向西方出了自己的神秘 而这种神秘被理解 被
吸收 被印证 西方也向东方诉说着所来之路和将去之途 而这种道路被认同 被
领会 被追循 在思的道路上 在通向终级境域的途中 中西方彼此解蔽 共入澄

对话还不止于此 两千多年前当庄子以无用之树 为喻指出通达 逍遥游 之
途时 恐怕不会想到两千多年后它能够成为一位西方思想家反思技术时代之本质的
利器 庄子的无用之树给了海德格尔这样一种启示 人对于无用者无需担忧 无
用性的力量使他具有了不受侵犯和长存的能力 因此 以有用性来衡量无用者是错
误的 此无用者正是通过不让自己依从于人[的标准]而获得了它自身之大和决定性
的力量 以这种方式 无用乃是物或事情的意义 无用就是物的意义 这一典型
的庄子式的命题引发这样一种思考 当我们冒险去思考 技术 语言 流传
这些词所表达的实情和实际情况时 这样的一种研究就并非要直接导致一种在教学
中引入实用性课程形态的思想 通过这种研究 一个视野倒是能够在无用中向认知
开启 如果我们自己对之还没有注意到的话 这个[在无用中开启的]视野或地平域
时时处处地决定着所有关于教学和实用的思考 在这种思考中 东方古老的生存

海德格尔 海德格尔选集 1101 孙周兴选编 上海三联 1996


见 庄子 逍遥游第一
转引自张祥龙 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 449 页 北京三联 1996
同上

234
哲学给予西方一个推动与引导 推动他们去消解在有用性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学科体
系与知识系统 去消解技术的霸权与技术的异化 海德格尔对于技术时代的全部思
索 就是对庄子的有机事而不可有机心 这一观点的应和
从某种意义上讲在海德格尔处发生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中西方思想的对话 中
国思想的价值第一次被西方思想家发觉并重视 古老的中国思想第一次被尊重并获
得了平等的对话地位 中国思想以其缘发性 生成性 以其独特的认知方式和生存
论视野 向西方的思想家展示了一种非主客二分的 非逻辑的 非科学的 非二元
对立的 从根本上讲是非形而上学的全新的理论视域 一种思想的新的维度 这种
思想无论在哲学上还是美学上 都是与西方思想传统相异甚至对立的 当西方真正
以一种平等与开放的心态正视中国思想的时候 这种与西方的截然不同思想就向西
方提供了一个参照和契机 为西方突破自身提供一种可能 海德格尔曾经这样呼吁
对于我 与那些相对于我们来说是东方世界的思想家进行对话是一桩一再显得急
迫的事情 在这个事业中的最大的困难 就我所见 来自这样一个事实 在欧洲或
在美国 除了很少几个例外 几乎没有什么思想家能通晓东方的语言
中西方对话之所以被海德格尔所看重 是因为这样一种期待 我们中间又有
谁能断言 是否有一天在俄国和中国 那种非常古老的思想传统将复兴 并因而有
助于使人与技术世界具有一种自由的关系 这样的看重与期待对中学本身是一
种鼓舞和激励 在这场对话中 西方得到了启发 获得了一个参照 中国得到了认
同 获得了一条自我再认识的道路 在对话中双方相互启发着 参照着 共同在自
我认识的道路上走向澄明,在一种相互推动中完成自身的使命 这正是海德格尔成
为学界之显学的原因所在 这也是国学研究突破西方中心论的一个契机 但这仅仅
是一个契机 所谓的突破并不是复古 并不是和西方对立起来 中学借海德格尔展
开的自我再认识并不是以文化保守主义为目的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仍然是以西
方对中国的认识来理解传统文化的 只不过这一次西方表现的更加愿意理解东方
和东方的共识更多一些 因此 任何从海德格尔处获得的对中国思想的再阐释都不
应当被视为华夏古老文明的本有之物 而应当被视作东西方在一场对话中相互激发
与碰撞出的火花 是二者共同谛造的另一个东方 当然也是另一个西方 这一点拒
绝任何封闭的文化保守主义和文化上的自大倾向 我们必须明白 中国古老思想的
现代化之路绝不是复古与封闭 而只能是开放与吸收
海德格尔对中国美学的意义 这一研究的结论 海德格尔对于中国文化来
说 他的意义在于他说出了我们认为不可说的东西 对于中国美学来说 他的意义

详见 庄子 天地 这一观点很受海德格尔的朋友海登堡的重视 海德格尔本人也对庄子的这一思想有过
深入思考
这是海德格尔 1970 年写给 海德格尔与东方思想 会议的信 转引自张祥龙 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 450

见海德格尔 1966 年与 明镜 报记者的谈访

235
在于 他帮助我们理解了我们早就说过的一些话

附录 一个以海德格尔的思想为指导的对中国美学进行研究的案例

孔子之思的美学意义

怎么理解散见在 论语 之中的孔子关于美和艺术的支言片语 怎样处理这些


支言片语 是把它们梳理为一个严整的体系 还是把它们作为指导艺术创造与艺
术欣赏的教条 由于孔子在民族精神史 民族文化史上的开创性的地位 对这些问
题的回答实际上已经超出了对孔子本人的美学思想的理解 而成为对整个华夏民族
的审美精神的理解 本文认为只有通过把这些只言片语和孔子的思想方法结合在一
起 才能理解这些话语的美学深旨 进而为民族审美精神找到方法论上的根源 本
文是这样一种尝试 通过消解这些支言片语的字面意义 消解对这些支语片语的僵
化和固定化的理解 把孔子对于艺术和美的反思置入到他本人的思之路径中去 思
想方法中去 通过对他的思想方法的研究探索隐藏在这些支言片语身后的华夏民族
的审美精神所在
一 孔子思想方法的民族特性
黑格尔在 哲学史讲演录 中曾经说孔子的 论语 一书充满了 老练的道德
的教训 和 散文式的理智 在我看来 黑格尔的这一贬义的判断却不自觉地透
露出了些许传神的东西 什么是 老练 的 什么又是 散文式的 所谓老练的
在我看来是指孔子的教训从不离开具体的情况和问题 而是随缘而发 对于同一个
问题的回答可能会因人 因时 因地 因情的不同而不同 而且这种并无定数的说
教往往体现出一种 致广大而尽精微 的力量与韵味 所谓散文式的 是指整个 论
语 中没有任何硬性的 切割式的 固定化的概念 没有森严庄重的体系 整本 论
语 中弥漫着一种 瞻之在前 忽焉在后 淳和深厚却又婉转活泼的气氛 或许
我们可以说 孔子思想妙就妙在他的 老练 和 散文化
这种老练和散文化并不是由思想的内容决定的 而是由思想的方法决定的 用
西方的观点看 论语 并不是一本严格意义上的理论著作 但是该书作为中华民族
对世界 人生 社会的基本认识 并不仅仅是实用理性基础上的经验总结 半部
论语 治天下 即便是道德教训 也是充满力量的 力量并不在于教训本身
而在于得出教训和教训的方法 那么 隐藏在那些老练说教后面的是一种什么样的
方法
孔子的思想方法至少在两个方面体现出 或者奠定民族思想方法的特质 一是
从非现成性的识度 从生成与构成的角度理解事物的发生与存在 孔子的思想中没
有至高无上的人格神 也缺乏概念和逻辑的体系 这并不是说孔子缺乏逻辑思辨能

236
力 而是说明 孔子并不认为有什么离世间的概念体系 概念是固定的 是确定性
的 在他看来 一切都是当场构成的 没有什么是现成性的 所谓现成性 就是说
一经产生就会以一成不变的面貌出现 但是从 论语 中我们可以看出孔子并不是
这样表达思想的 在他那里没有框架体系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 在孔子那里有
思 但是没有思想 思想总是逻辑化 体系化的 但这种逻辑化体系化是有前
提的 前提就是要从静态的角度看待世界 这就是现成性 但孔子并不这样认为
在他看来 要把握道理事物就要把它置入生存的纯显现境域 也就是在现实生活的
种种机缘关系中 在现实生活的当下情态中 让它们显现和生成自身 因此孔子在
回答任何问题 评判任何事件时 从不脱离具体环境 具体事件 具体对象 甚至
发问者本身的具体状况 任何答案都是众多因素共同决定的 答案永远都处在生成
状态中 永远表现为一个动态的过程 而这种动态过程是排斥概念的 是超越于确
定性之上的 因此在孔子那里没有固定的答案 也没有在先的可以作为标尺的答案
但是这并不等于孔子没有给出答案 而是说答案只有在具体生存境域中体现出
庸 体现出与该境域相和谐并 合时 的状态 才能成为答案 这样一种答案
总能体现出最可领会 最能触类旁通的构成状态 而这也正是所追寻之事物与人生
的最高的与本然的状态 而这种本然状态却又处在永不停息的消逝与生成之中 这
正是孔子之思的力量与灵妙之所在
因此 在孔子看来 根本就没有什么离开了 发生 和 时机 的现成实在
和真诚状态 所以 理解最终实在的问题 不是一个通过概念思辨去把握理念实体
的问题 也不是一个通过瑜珈实践而体验内在的出神入化状态的问题 而是一个通
过恰到好处的 艺行 而进入被激发的构成态 如神在 天时 的问题
领会到孔子的这种思想方法后再去看孔子所说的 祭如在 祭神如神在 不言 怪
力乱神 说 不知生 焉知死 以及在谈仁 谈艺 谈治国时表现出的飘忽不定
与因人因时而异时 就会发现这并非是因为 老练 而是其思想方法的必然结果
这些言论传达着这样一种态度 只有在敞开自身 把自身完全投入当下的生存境域
中 从而领会那种当下化 构成化的天地 鬼神 生死 仁智等万般事物 才能达
到人的终极识度 才能达到对事物的最终认识
孔子思想方法的第二个方面体现在 子绝四 毋意 毋必 毋固 毋我 论
语 子罕 子绝四 是孔子思想方法是的精髓所在 毋意 毋必 毋固 毋我
这四个否定句的根本意义有以下几点 一是要求在认知世界的过程中抛弃主观的
偏执的和固定化的和目的论式式的思维方式 思想方法 使得心意状态处于一种待
发的勃然状态 用海德格尔的话说是一种 澄明 状态 这是一种开放的 充满活
力和创造力的精神的旺盛状态 这是一切创造的根本条件 第二 子绝四 也是

张祥龙 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 北京 三联书店 1996 年 第 246 页

237
间接的对世界之本然状态的描述 世界本身总是处于一种超越状态 它流转不息
生生不已 从不以现成状态和固定面貌现身于人 因此只有当人自身的精神也处于
这种状态时 才能领会世界的运化状态 因此张载说 四者有一焉 则与天地不
相似 第三 子绝四 是对创造的呼唤 否定即是肯定 对现成状态的 僵
化状态的否定就是对创造状态与生成状态的肯定
子绝四 的本质是要求我们敞开自身 投入到当下的生存境域之中 而敞开
自身 投入到当下的生存境域的途径 是礼和乐 孔子的礼和乐不是空洞的形式,
也不是可以脱离具体的情境的现成形式,毋宁说,礼乐就是情境本身 是引导人进入
当下情境的道路 通过生动的,开启性的礼乐,达到纯构成的当下生存之境,礼乐与
这种当下生存之境相互引发,与在境中者融为一体,使在之中者达到 诚 ,达到
庸 ,达到生命的勃然状态 从而为实现 修齐治平 创造主体条件
四时行焉 百物生焉 论语.阳货 在 行 与 生 之中 孔子思想
体现出一种 仰之弥高 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 忽焉在后 论语 子罕 的灵
性 这种灵性是 老练 的 是 散文式 的 这种灵性只有在永恒的生成之中
在当下的构成之中才能领会到 它就如源头活水 清纯无比 却又喷涌不息 孔子
思想方法的两个方面是不可分割的 它们本身是一体的 对世界之存在状态的理解
决定着对思想之方法与精神之状态的最高要求 也决定了思想在各个领域内的基本
面貌 那么在孔子思想这一充满活力的生成着的源域之中 能够生发出什么样的艺
术精神呢 能够对生存世界形成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体验呢 在孔子那活泼泼的生
成思想中 艺术和美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呢
二 孔子艺术精神的缘起样态
说样态 而不说形态 是要表达这样一种意思 形态是固定化的而样态是
非固定化的 样态是指在某一机缘条件下的状态 条件变了就意味着样态也就变了
把玩 论语 中关于 辞 文 艺 美 诗 等等论述 我们可以发现孔
子的艺术精神至少体现为三种样态
首先是实用理性主义的面貌 美 和 艺 在这个层面上没有自己的独立地
位 辞达而已 绘事后素 巧言令色 等 和实用功利目的相比 美 是次
要的 是作为工具而存在的 论语.宪问 篇中有 为命 裨谌草创之 世叔讨论
之 行人子羽修饰之 东里子产润色之 只有在修饰和润色的层面上 美才获得
了存在的权利 因此 美是服从于作为功利的 善 的 在 八佾 篇中有 子谓
韶 尽美矣 又尽善矣 似乎美取得了与善平等的地们 但实际上 美 只有
在 善 的圈子里才能得到认可 尽管他要求尽善尽美 要求美与善的统一 实际
是却是善统一了美 虽然孔子也强调文质彬彬 他的学生子贡甚至把文提到了与

转引自朱熹 四书章句集注 北京 中华书局 1983 年 第 110 页

238
质等量齐观的地步 他说 文犹质也 质犹文也 虎豹之 犹犬羊之 颜渊
但 美 并没有使自身成为目的 在提出他那著名的 兴观群怨 之后 他接着说
迩之事父 远之事君 多识于草木之名 阳货 一个 事 字传答出了孔子
对美 对文 对诗的看法 在这个层面上 实用功利的追求成了艺术精神的主导
孔子艺术精神的第二种样态在于温柔敦厚的诗教和 思无邪 的人本关怀 以
及在二者之间体现出的对艺术与美的最高要求 和 什么是 思无邪 面
对诗三百 面对诗三百所刻画出的人的活生生的情感世界和生存世界以及人的生命
活力的张扬 如果我们不作汉儒式的牵强附会 那么我们只能认为 这个 无邪
体现着孔夫子对人的生命活力的认可 无邪 的本质在于真 在于情感的真诚和
对生活本身的忠实 诗三百中有怨恨 有悲愤 有爱情 有欲望 孔夫子却一言以
蔽之 无邪 这是对生命的终极关怀 对人生的积极肯定 而这种关怀和肯定 正
是一切艺术赖以生长的大地
但是在孔子看来 这种关怀和肯定只能以艺术的方式表现出来 而且这种表现
必须指向这种关怀和肯定的更高一层的形式 教化 所谓 艺术的方式 就是指
乐而不淫 哀而不伤 是指情感的抒发和生命力的张扬必须保持在一定的 度
之内 极端化意味着 淫 意味着不符合艺术的本质规定 因此孔子要 放郑声
对艺术的如此这般的要求 必然使艺术体现为 和 体现为 温柔敦厚 而之所
以要作如此的要求 是因为孔子认为只有通过 温柔敦厚 的艺术对欣赏者的心智
状况的感发 才能使欣赏者的心智状况也达到 温柔敦厚 的状态 也就是达到 庸
的状态 而 庸 正是心智充满活力的勃发状态 在这个层面上 肯定人生 肯定
情感欲望 并且通过艺术使人的心智状态达到充满活力的状态 形成了孔子艺术精
神的第二种样态 对人的关怀与教化
孔子艺术精神的第三种样态在于 吾与点 的诗意人生追求 这是孔子艺术精
神最为灵动的闪现 吾与点 这是孔子对人生的终极体验 是深藏在他的积极入
世精神与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勇气和坚韧之下的最真诚的情感释放 如果说 道不行
乘桴浮于海 更多的是一种愤慨的话 那么 吾与点 的慨叹则表现了夫子对诗
意人生的向往 以及夫子对诗化生存的最高肯定
什么是 诗化生存 是曾点那无功利的人生追求和与自然合一的放浪形骸
是以自由与充实的面貌展现出的人的生存 孔子说 志于道 据于德 依于仁
游于艺 在孔子看来 人的理想生存状态是这四个方面的统一 这种统一是充实
和自由的统一 充实在于 一切行为都以仁 德为依据 自由在于在日常生存中实
现了 游 实现了无所阻碍 实现了和畅欢快 这就是 从心所欲不逾距 在 吾
与点 的对人生的诗意追求中在 游于艺 从心所欲不逾距 的诗化生存中 孔
子给人生和艺术赋予了一处悠远 淡然 超脱 旷达的诗性氛围 而这 体现了孔
子艺术精神第三种样态

239
如何理解孔子艺术精神的多样性 是择其之一 并把它绝对化 固定化 还是
统三者为一 把它们用逻辑捆成一个整体 如果用前一种办法来处理孔子思想所昭
示的艺术精神 那么我们必然把孔子狭隘化 僵化了 这是自古以来腐儒们的作法
如果用后一种办法 那么必然把孔子体系化 固定化 这是西方化了的孔子 但
无论用那一种 都不会令人产生 瞻之在前 忽焉在后 的感觉 都会令人觉得这
不是本真的孔子
要理解孔子美学这三种样态的缘起 就必须回到孔子所开辟的 生成之域 之
中去 回到那种当场化 构成化的生存境域之中去 从孔子的思想方法中反思孔子
对于艺术与美的看法 什么是 缘起 因缘而起 当思想本身处于一种开放 饱
满 充满张力 充满生机的状态时 任何一种外在事物与这种思想状态接触时 都
会引发这种思想绽放出新的面貌来 思想的这种状态 正是孔子 绝四 意 必
固 我 所追求的最高的精神状态 这种精神状态的缘起样态与这种精神状态本身
是合一的 是体用合一的关系 换言之 只有从这种精神状态为出发点和归宿 才
能理解它的缘起样态 只有这样的理解 才能避免把某一种缘起样态固定化 绝对
化为教条 才能避免对孔子美学作一 二 三 四式的排列 熟知非真知 这样
做必然陷入 意 必 固 我 的泥淖之中
缘起 的另一层意思是 既然可以因缘而起 也可以因缘而灭 当对话的场
景与对象发生变化时 思想的显现状态也必然发生变化 原来的论述必然归于 寂
归于 寂 并不是彻底消失 而是说时过境迁之后 思想的内含也必然失去原来的
意义 思想没有固定不变的结果 思想是一个永不停息的过程 这是 论语 思想
方法的内核 因此 孔子艺术精神的三种样态并不就是孔子对美和艺术的终极认识
而只是在具体对话状态中的有针对性的看法 是在某一时刻某一场景中对某一听众
某一事件的评与论 因此 决不能把这三种样态教条化为孔子对美和艺术的规定性
换言之 孔子对于美与艺的任何看法 都不是本质性的 都不是一成这变的 由此
我们甚至可以说 在孔子那里没有西方人所谓的美 学 或者说 中国人对美与
艺的反思从一开始就不是以 学 的形态出现的 但是 说这些样态不是本质性的
并不是说这些样态对于我们理解美与艺术没有意义 恰恰相反 消解掉这些样态一
下子就把我们引入了美与艺术的本源 我们发现孔子论美与艺实际上是立足于一个
更加本源 更加深沉的源域对具体存在状况的损益 是针对对话者的具体状况而发
的 损 和 益 那么在这种损益之间 孔子所要 敦 而使之 厚 的是什么

三 仁 孔子思想方法的最终依据
孔子所要敦而使之厚的是 仁 什么是孔子的 仁 这是一个不可回答的
问题 因为我们一旦做出了一个确定的回答 那我们就必然会违背孔子思想的当下
构成的缘发状态 仁 字在 论语 全书共出现 109 次 纵观孔子对仁的论述

240
我们可以发现 针对不同的提问者 不同的事件 不同的评论对象 孔子论 仁
表现出了极大的丰富性和灵活性 孔子论 仁 集中体现了他的思想的当下构成性
和对话性质 同时 孔子论仁的时候 也从方法论上确定了研究美与艺术问题的基
本视野
孔子思想是在对话中生成的 而对话的形成有赖于对话者 对话方式与对话条
件 因此 当我们试图给 仁 一个确定的概念时 就必然会违背孔子思想对话的
生成的性质 并且把 仁 从生成与对话之流中截取下来 关入概念的牢笼 孔子
论 仁 方法论意义在于在对话中导出思想的最高境界 在于为世人的思与行开创
出一方可能性之域 因此孔子从不脱离具体的思与行而论 仁 对孔子来说 仁
是思与行的起点 也是思与行的终点 仁 不仅仅是一种道德品质 它是道德所
从之出的源泉 是人面对世界 面对他人的最高姿态 是心灵的最高境界 而这种
最高境界与最高姿态只能现实的生活中 在人的现实的行为中才能体现出来 因而
这种 仁 是只能体悟而不能定义的 它只能作为境界而存在 正是在这一点上
孔子论 仁 在方法论上与中华民族之艺术精神体现出了暗合 因为中国艺术的最
高目的正是传达境界 刻画境界 对于中国美学来说 美就是境界 孔子的思想方
法决定了他在讨论任何问题的时候 最终都是导向一种境界 而不是给出答案 这
就决定了我们只能从境界的角度理解 仁 理解 仁 对于中国美学的意义
熊十力在 体用论 把孔子之学称为 敦仁 之学 他认为 孔子敦仁之学直
以本性为依据 从人生真善美的方面发展 本源既盛 倒妄不生 其犹赫日丽天
浮云散尽 佳禾滋长 莠草难存 仁 为本源当本源活泼泼的充满活力时
那么它的发展必然展现为真 善 美 展现为 赫日丽天 般辉光 展现为 佳禾
滋长 般笃实 对于中国人来说 真 善 美是可以统一的 这种统一就是 境界
熊十力所说的 敦仁 本质也就是确立人生的最高境界 仁 作为人生的最高境
界 它不仅仅是思与行的源 而且是思与行在之中发生的 域 域 者 疆界也
只有在由 仁 支撑起的一方天地中 人的思与行才获得自身的最终支撑 熊十力
说 孔学主求仁 仁心之存于中者 明睿澄然而绝系 恻隐油然而无缘 忧乐不
违 动静非二 其随感而通也 常于一己之外知有人伦 于一身之外知有万物 故
格物而不肯自锢 知有人 故爱人而不忍自利 是故孔子为道之学以求仁为主 明
睿之智日扩而大之 用通万物 恻然之几日扩而大之 不隔群伦 故学道在日新
非可日损为事也
正是在仁的疆域内 在仁的境界中 明睿之智与恻隐之情发展到极限 最终浑
然为一 人伦 万物 爱都在 仁 这个境界之中现显自身 仁 成为一种终极

熊十力 体用论 北京 中华书局 1994 年 第 89 页


同上 第 184 185 页

241
识度 成为一种人与他人与万物与天的圆融状态 和谐状态 也是对人生 对生命
的肯定与关怀 但 仁 又不是一种抽象的存在 境界总是在人的日常生活中才能
体现出来的 它与人的日常生活 与人的思与行体用不二 它就是在日常生活之中
让人显现自身
仁 作为人面对世界 面对他人的最高姿态 作为心灵的最高境界 是艺术
和美产生的先觉条件 从某种意义上说 美和艺术就是这种最高境界的感性化 就
是这种最高境界的显现 正是因为体现了这种境界 艺术与美才获得了存在的权利
与意义 在此我们可以说 仁 是艺术与美的家 孔子说 里仁为美 这句话可
以理解为以 仁 为内容的东西可以称为美 也可以理解为处身于仁之中的事物才
可成为美的 前一种理解是一种 仁 固定为道德 为善 作为仁的缘起状态的一
种 这也不失为一种解释 后一种理解是将 仁 理解为一种源域 理解为对人的
一切生命活动的肯定及生命活动的最高状态 理解为一切生命活动所从之出的家园
和生命活动试图回归的故土 而对生命的肯定和探求生命的最高状态恰恰是艺术与
美的本质
孔子以当下在场和生成为反思美的问题的出发点 其艺术精神的缘起状态都在
以 仁 为指归的损益 其损在于敦仁 其益也在于敦仁 仁是孔子精神的源域
礼乐只有在之中才成为礼乐 艺术也只有在之中才成为艺术 孔子思想的生成与缘
发性质决定了我们不能以梳理孔子论艺术与美的言论的方式来把握孔子的艺术精
神 而是要回溯到这些言论所从之出的源头之中 然后以这个源头为出发点化解一
切对缘起样态的固定化和僵化 这个源域不是虚无 也没有无中生有的本领 它是
生命活动本身 是生命的涌动 是生命的基本状态 日常状态 和生命的最高状态
圆融一体的 和 的状态 所对抻开的一方天地 简言之 仁 而这仁 正是孔
子美学之缘起样态的本源
四 子思想方法对于中国美学的意义

孔子美学对于中华艺术精神的意义不在于他那些被固定化僵化了的关于艺术
和美的言论 而在于以当下构成的识度为艺术和美开辟了一方安身立命于其中的源
域 为华夏艺术的生长与发展 提供了一个充满可能性 包融性的起点和源头 思
想的当下构成的缘发状态和非现成性的识度使得华夏艺术从不锢于一隅 从不排
外 从不自大 而是以开放的姿态接受当下构成 在 仁 这个天 地 人 理
情 智融为一体的源域中 艺和美才从本质上获得了自己赖以生长的沃土和得以发
展的空间 也正是在这个空间中 以境界为美的美学传统才获得了根基 这才是孔
子思想的美学深旨对于华夏艺术精神的贡献 和西方艺术最初的求真意志相比 孔
子美学从一开始就把华夏艺术引入对生命与人生的关怀之中 而不是对真理的追求
之中 一开始就没有被神性和理性所禁锢 没有从人生以外探求美的原因

242
中国美学作为一门学科的诞生 是在西方形而上学视野内的美学传入中国以
后 应用形而上学的逻辑化 固定化 科学化的思想方法建立起来的 这种方法的
好处是清晰明了 便于逻辑化体系化 也便于思维的把握 应用这种方法 我们能
够比较容易地用一 二 三 四这样的排列将一个美学家的思想表达出来 但这样
一种作法对于中国美学是不适合的 在此我们具体的以孔子美学为例 由于作为一
门学科的美学在研究孔子的美学思想时都是把孔子的美学思想从他的当下构成的
终极识度中剥离出来 加以固定化 所以我们会发现孔子的一些教条化的要求并不
符合中国美学和华夏艺术的实际情况 问题并不在于孔子 问题在于 我们用西方
的固定化 体系化的思维方式所建立起来的美学 没能进入孔子的当下构成的视域
之中 因而错误地把孔子乃至整个华夏民族对艺术的反思固定化了 这种固定化的
后果是 不能领会民族美学遗产当中的活泼泼的构成性 生命性 也就是中国美学
的灵妙之处
中国古典美学的实际情况是 它本身并没有背离过在孔子的思想方法中体现出
的生成性这一源头活水 这表现为三点 一是中国传统美学的范畴并不是西方形而
上学意义上的范畴 它是开放的 没有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内含 它总是在对具体艺
术现象的当下品评中才获得自己的意蕴 举例说明 要想理解如 刚健 神韵
风骨 远 意境 妙悟 等范畴的意蕴 必须进入具体的审美境域 在当
下的审美活动中构成对这些范畴的体认 需要审美者用全部的生命体验与人生境界
去领悟与感受 因此 中国古代美学家们从不回答也从不追问 什么是 这一
问题 而是以比喻 比拟等方式 立象以尽意 这一美学思维方式的根源 正是
孔子当下构成的思想方式在美学上的反应 一些著名的美学命题 如 气韵生动
如 妙悟 如叶燮的 幽渺以为理 想象以为事 惝恍以为情 这些命题只有从
当下构成的角度去体悟 才能对所谓的 韵 所谓的 妙 所谓的 幽渺 想象
惝恍 有所领会 才能把握其中的精义 才不会称之为 神秘主义
第二 中国的艺术 无论是诗 书法还是画 就其观察世界的着眼点与方法而
言 总是在捕捉自然与生命中的活泼泼的东西 从生存之纯显现境域中领会大道之
流转 这是当下构成的思想方法在艺术创造中的具体表现 中国古代艺术家在观察
世界的时候 从不把自己固定在一个点 而是从多个视点不同角度去领会自然生命
的涌动 这本身就是一种非现成的识度 这种非现成性体现在创作者一方面不固定
自身 另一方面不固定自然 让观察者和被观察者都处在一种流动中 这种观察方
式的结果是 艺术不以对对象的静态模拟为目的 而是刻画世界之当下构成的缘发
状态 这种状态就是意境的本质
第三 华夏艺术从来没有脱离 仁 这一艺术源域 而是在 仁 这一方天地
中展开 展示自然的大生命与人以及世间诸物的小生命是中国艺术的永恒的主题
并且对艺术的最高要求不是美 而是境界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儒家思想作为话语霸

243
权能够包容佛道思想在艺术中的发言 这是因为被中国化了的佛和土生土长的道在
儒家看来不过是 仁 的一种缘起状态 它们并没有超出仁的天地 因而中国知识
份子进则为儒 退则为佛道 之所以能够进退自如 正是因为无论进退 都是以仁
为本源 为依据的 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都有是仁 都有是对生命的关怀 都是一
种崇高的人生境界
正是在仁这一源域中 中国美学展现为生命美学 展现为境界美学 它的起点
和终点都有是生命体验和生命感受 都是对人生境界的追求 这种感受既可以是家
国苍生 也可以是离愁别绪 具体的生命体验在中国美学中范畴化了 而这种由生
命体验而来的范畴只有在具体的审美品评中复归为生命体验时 体现为一种人生境
界时 才获得自身的意蕴 这正是中国美学的独特性所在 而这种独特性的根源
正是孔子当下构成的思想方式 换一个角度我们也可以说 孔子的思想方式就是一
种审美的方式 因为审美本身就非现成性的 非概念的 当下构成的 正是有这样
一种思想方法为根基 才形成了中化民族的境界美学
明代天台宗大师孤山智圆曾说 非仲尼之教 则国无以治 家无以宁 身无
以安 这句话对于中国美学也是适用的 没有儒家特别是孔子的以 仁 为根
基的生命关怀和当下构成的思想方法 没有对人生境界的追求 中国美学 包括禅
宗美学和道家美学就无安身立命之所 它们的生命性就是无源之水 就无法保持其
勃勃生机 因而 对于研究中国古典美学来说 对儒家思想的再认识和再阐释是当
务之急 必须找到中国美学的源头活水 找到华夏美学之民族特色的根基 从而为
确立真正的民族美学奠定基础 从这个意义上讲 中国美学的真正主流是儒家美学
是本源性的活泼泼的以 仁 为终极境界的儒家精神

曾其海 天台宗佛学导论 北京 今日中国出版社 1993 年 第 107 页

244
余 论

如果我们被强迫要求对我们的研究作一个一句话式的总结 那么我们将勉为其
难地总结如下
这是对 存在之思 中的艺术 美 美学以及诗的研究
对于美学而言 这是一个新的视野 这是一个最为崇高 最为深沉的视野 如
果艺术和美能在存在论的高度获得自身的真理性 能在存在论的高度获得自身的根
据 这将意味着 人类创造艺术 人类追求美 人类吟唱诗 所有这一切都已滑入
愉悦 这个小圈子的活动 原本是对 真理 的追求 是对 存在 的应答
艺术之光 照亮 在之澄明
这不是结论 而是 呼唤

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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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张世英 走向澄明之境 商务印书馆 北京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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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康德 纯粹理性批判 蓝公武译 商务印书馆 1982 年
4 黑格尔 哲学史讲演录 贺麟 王太庆译 商务印书馆 1983 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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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看哪这人 尼采著 张念东 凌素心译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0 北京
13 超善恶 尼采著 张念东 凌素心译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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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尼采美学思想 杨恒达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92 北京
16 偶像的黄昏 尼采著 周国平译 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6 北京
17 悲剧的诞生 尼采著 周国平译 三联书店 1986 北京
18 施太格缪勒 当代哲学主流 上卷 王炳文等译 商务印书馆 1989 年版
19 叶秀山 思 史 诗 人民出版社 1988 年版

20 刘小枫 诗化哲学 山东人民出版社 1986 年版

21 伽达默尔 真理与方法 洪汉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9

22 伽达默尔 哲学解释学 夏镇平 宋建平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上海 1994

23 伽达默尔 美的现实性 张志扬等译 北京三联 1991

24 文德尔班 西方哲学史教程 罗达仁译 商务印书馆 1996

25 胡塞尔 现象学的观念 倪梁康译 上海译文 1986

另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参阅了自 1990 年以来国内大部分研究海德格尔或与海德格

尔有关的单篇文章 兹不一一列出 借此向吸取其观点而又未注明的学界同仁聊表

谢意和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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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记

余开慧也晚 四岁不能言 八岁不识丁 童稚以愚而见欺 师长以拙而不喜


所幸家中藏书颇丰 自是避入书海而不能自拔 而今 二十年矣
二十年来 余求学之心也诚 不敢投机 不敢取巧 谨奉师命而苛求于己 余
求学之路也坦 先得栾先生栋指引而登堂 后得朱先生立元点化而入室 有志于学
而能得名师指点 实乃余之大幸 余常叹曰 小子长于穷僻之乡而得天命如此之厚
爱 更何求哉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回想余考博士之时 与朱先生素不相识 且学不足
以应试 才不足以出新 朱先生不以余愚钝 拔于群生之中 励以明言 琢以匠心
悉心爱护 鼎力相助 如此文果有二三可取之处 如小子日后能在学术之域略有小
成 则功在先生
妻耿秀女士 通达娴淑 结发五年来 相夫育子 无怨无悔 余心惶惶 无以
为谢 唯借此处 聊表寸心
求学期间 得父母倾力资助 年近三十而不能尽孝道 赡高堂 常有愧意 好
在父母康泰 来日方长
文中关于中国美学者 多有得于刘恒健先生 弟子遥拜于此 以谢先生教导之
恩 想先生辞世未远 九泉之下 必有所知
是为记

天水 刘旭光

2003 4 17 于复旦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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