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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我的民族" 谢默斯·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身份 戴从容
"什么是我的民族" 谢默斯·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身份 戴从容
———谢默斯·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身份
∗
戴 从 容
内容提要 爱尔兰诗人希尼在诗歌中思考爱尔兰文化的同时也思
考着自己的爱尔兰身份但他的看法并非一成不变。从早期的寻找爱尔
兰文化的本原到中期对个人生活和艺术的追求再到认识到身份和民
族文化的想象性和历史性希尼通过诗歌的探求最终摆脱了民族主义
的道德重负获得了坚定和自信的内心力量。希尼思想的变化既与他的
生活环境的改变有关也与北爱尔兰和世界政治思潮的变化有关。希尼
最后的自我选择虽然没有完全解决个人身份与民族身份之间的矛盾但
他提出的民族身份和民族文化的想象性则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 谢默斯·希尼 爱尔兰 民族文化 身份
早在莎士比亚笔下爱尔兰人麦克默里斯就问过: “什么是我的民族?”① 这
个困惑延续至今对民族身份的思考可以说构成了当代爱尔兰作家创作的重要部
分因为对 “处于危机 ” 的爱尔兰文化来说 “个体对肯定和特性的追求与群体
定义自我的努力密切相连至少相似 ”。② 在当代爱尔兰作家中谢默斯 ·希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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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课题获上海市曙光计划项目支持立项号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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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研究者也提出了爱尔兰民族文化的杂合性并将其与希尼的文学创作联系起
来。① 不过希尼笔下的爱尔兰民族文化甚至 “民族性 ” 是否可以用某个词语来
完全概括?此外所谓爱尔兰的 “民族性 ” 是否是一个随着时代和环境而不断
改变的意识形态建构物?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 《
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
起源与散布 》中指出民族概念的历史性但民族文化、民族性这些概念有时仍被
赋予一种本质主义的内涵。② 通过分析希尼不同阶段的诗歌我们不但可以看到
希尼的民族身份观的变化也可以对民族性和民族文化的动态建构有更深入的
理解。
一、矛盾中的三思
在创作初期希尼赋予了他的出生地摩斯巴恩 (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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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wn) 重要的时间和
空间意义把这个小农庄视为北爱身份的象征和立足点。他从词源上对 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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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wn进 行 了 辨 析: “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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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wn” 是 英 语 当 地 口 语 中 的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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án” 的变化;在空间上摩斯巴恩位于莫尤拉勋爵家
那高墙环绕的庄园和班河西岸苔藓遍布的沼泽地之间是 1
7世纪来到北爱的英
国殖民家族的领地因此摩斯巴恩正介乎英国殖民地和爱尔兰特色地域之间。③
这一多元时空特点使摩斯巴恩 “隐喻着乌尔斯特文化的分裂 ”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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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同时也隐喻着希尼自己生于北爱天主教家庭却接受英国文化教育这一分裂
的文化身份。
但事实上在后殖民时代希尼这样的多元文化身份并不少见也并非不能
建立一种和谐的生存模式。使希尼将多元等同于分裂的一是北爱新教统治者在
教育、工作、居住等方面对天主教徒露骨的歧视和排挤以及 1
968年后北爱新教
徒和天主教徒之间暴力冲突的升级二是 7
0年代以对抗和斗争为主流的世界政
治话语。在这样的情势下和解往往被视为妥协因此希尼在文章结尾称 “我把
个人的爱尔兰情感当作元音把英语滋养的文学意识当做辅音 ”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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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如李成坚、邓红 《
杂合中建立第三空间———从霍米 ·巴巴的杂合理论看谢默斯 ·希尼的 〈贝奥武甫〉 译本 》
载 《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2
007年第 1期第 2
7—3
1页。
② 详见本尼迪克特·安德森 《
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 》
吴叡人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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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文出自该著作的引文将随文在括号内标出该著作名称首词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另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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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我的民族 ”:谢默斯 ·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身份
3
7) 还是需要勇气的。英国媒体固然会欣赏这种文化融合的态度希尼身边的天
主教社会却可能视之为背叛。正如伊格尔顿深刻地指出的 “民族主义……在一
定程度上属于我们所谓的道德问题 ”①希尼的这种非民族主义立场让他直到 2 0
世纪 8
0年代都深感道德上的愧疚。诗歌 《 苦路岛 》 (1
984) 中一个被射杀的
天主教徒的鬼魂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满面血污这正是希尼内心深处受到的道德
责备的外化;而他强烈的痛苦则在诗歌结尾处的忏悔中体现出来: “宽恕我这种
漠不关心的生活——— /宽恕我胆怯和瞻前顾后的介入。”②
不过像当时很多北爱天主教徒一样希尼并不总能保持非政治的立场有
时英国和北爱新教统治者的血腥镇压反而使希尼的道德选择变得简单。1 96
8年
北爱冲突升级后希尼曾写过好几首政治色彩非常鲜明的鼓动性诗歌这些诗歌
后来在 19
72年出版 《在外过冬 》时都因为政治宣传色彩太浓而被希尼自己删掉
了。其中 《克雷格德龙骑兵 》以反讽口吻颂扬英国皇家龙骑兵 1 79
8年屠杀数万
爱尔兰起义者的行为该诗的目的简单明确就是激起北爱天主教徒的民族主义
情绪; 《恫吓 》一诗更直接表达了对北爱新教徒庆祝威廉三世博因河胜利的憎
恨骂这些新教徒是 “一窝蚂蚁 ”、 “贫民窟的老鼠 ”说他们的行为不过是 “仲
夏的疯狂 ”是 “搅动过去来品尝灰烬 ”。③ 此时希尼常用 “我们 ” 和 “他们 ”
来为北爱社会划分界线用 “我们 ” 来表达一种明确的群体意识。虽然在 《 在
外过冬 》中这些 “派系冲突和暴力 ” 情绪被删除或淡化了但有些诗歌比如
④
《骨之梦 》中掷向英格兰的骨头⑤仍然流露出高压政治所激发的民族仇恨。甚
至直到 19
77年接受谢默斯 ·丹恩采访时希尼依然将自己的立场简化为 “我的
团体是天主教的和民族主义的 ”⑥。
但是希尼毕竟是一个诗人他那诗人的历史意识时时超出他的民族主义道
德吁求要求他对自己的身份有更细致的辨查而不是做出简单的选择。单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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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括号内标出该著名称首词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另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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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内标出该著名称首词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另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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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义在他的诗中只是少数大多数诗歌则描绘了问题的复杂内涵和他内心的
复杂情绪。事实上就如海伦·凡德勒指出的这种 “三思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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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希尼诗歌的魅力所在 “使情绪化的态度得到智性的反思前者则几乎总是
滑入政治宣传的两极立场。”① 当希尼说 “与我们自己争辩的是诗歌 ”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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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感到的矛盾、斗争和所做的再三斟酌。
二、寻根和无根
希尼从创作伊始就意识到了自己文化身份的复杂性而在当时本质主义和本
原论的思潮下他首先试图在枝枝蔓蔓中寻找自己民族的根以此为自己的身份
找到一个立足点。而且通过寻找民族的本原和本质他的艺术也能在北爱的现
实冲突中找到一个介入点从而使他多少可以解决生活的现实责任和艺术的超现
实自由之间的矛盾。②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将 1
964年写的 《
挖掘 》视为自己
诗歌创作的真正开始称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不仅仅在排列词语 ”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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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吴德安称 “此诗要挖掘的是他的血源他的根和在成长后独立起来
的自我 ”③正确指出了 “挖掘 ” 在希尼这里具有的寻找身份的重要意义。
在 《
挖掘 》中希尼将自己的诗歌创作归入父亲挖掘马铃薯、祖父挖掘泥
炭这一爱尔兰乡村生活传统之中换句话说希尼将乡村视为爱尔兰性的根基。
事实上从 1
966年的 《
一个自然主义者的死亡 》到 2
006年的 《
域与环 》
田
野、树林、牛群这些乡村意象始终在希尼的诗歌中不断出现。在诗集 《
电灯 》
(2
001) 中希尼甚至直接将自己的诗歌追溯到维吉尔的田园诗传统。显然和叶
芝等很多爱尔兰诗人一样希尼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将爱尔兰性与爱尔兰乡村生
活联系在一起乡村的摩斯巴恩也因此被希尼称作世界的 “中心 ”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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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几乎完全被英国排斥在工业革命之外的爱尔兰无疑是乡村的和自然的但问
题是这并不是爱尔兰自己的选择。正如伊格尔顿指出的在传统话语中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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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4年反思自己的选择时就把这一矛盾视为诗人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首要矛盾。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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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希尼 《
希尼诗文集 》
吴德安等译作家出版社2
001年第 7页。其中 “血源 ” 疑为 “血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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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我的民族 ”:谢默斯 ·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身份
为自然的爱尔兰被与作为文明的英格兰对立 ”①与未开化、骚乱、毁灭联系在
一起与粗野、褊狭、刻薄划上等号最终在大饥荒中被当做 “不可控制的外
部 ”② 被英国文明抛弃。希尼笔下的爱尔兰虽然常常充满着田园的宁静和美丽
但把乡村和 “自然 ” 视为爱尔兰文化的核心与其说回到了爱尔兰的根不如
说落入了英国殖民话语对爱尔兰的他者化想象。
诗集 《
北方 》 (1
975) 中的 《
泥沼女王 》一诗正是希尼早期文化寻根观的集
中体现。 《 北方 》虽然出版在希尼移居爱尔兰共和国之后但其中不少诗歌却是
在1 9
72年创作的因此可以与 《 一个自然主义者的死亡 》 、 《进入黑暗之门 》
(1
969) 和 《
在外过冬 》一起视为处身北爱冲突之中的希尼对民族身份的直接
感受其中 《 泥沼女王 》则被认为是整部诗集的 “基石 ”。③
泥沼女王是一个公元 1 0世纪左右的维京女子尸体于 1 7
81年在贝尔法斯特
南部的泥炭沼中被发现。北欧海盗时代虽然不及凯尔特时代久远但将现代的北
爱尔兰与铁器时代的丹麦联系在一起已足以帮助希尼进入英国殖民历史之前的
爱尔兰。不过诗中更重要的是作为全诗核心的两个意象:泥沼和女王———自然
和女性。然而事实上这两个被希尼用来象征爱尔兰民族特性的意象却正是传
统英国殖民话语中爱尔兰的主要形象。
希尼一直把沼泽视为爱尔兰的 “历史轴承 ” (No r
th:33)在他看来向沼
泽深处的挖掘正是向爱尔兰之根的挖掘。诗中的沼泽位于 “泥炭地表和庄园围墙
之间 ”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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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正如摩斯巴恩位于班河沼泽和莫尤拉庄园之间;沼泽女王
的身体塞满 “野性的根 ”写下的是 “盲文 ” (No
rth:32)就像希尼的祖先用
铁锹在大地上写下非文字的文化。问题是维京文化并不是爱尔兰文化沼泽的
底希尼的沼泽寻根之旅注定没有答案。希尼自己最终也不得不承认沼泽 “无
底 ”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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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5)、 “潮湿的中心没有底 ”④或 “它的根基 /
不定可变 ”
(Nor
th:14)。在 《 北方 》的第一章第一首 《安提俄斯 》中希尼曾雄心勃勃地
称只要立足大地就有无穷力量。有趣的是就在同一章最后一首 《 赫拉克勒斯和
安提俄斯 》中安提俄斯却只能在无奈的失根中接受死亡。这个巧妙的首尾安排
正暗示了希尼自身的寻根之旅所面临的无奈的失败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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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沼女王 》中的女性意象同样值得注意。将爱尔兰比喻为女性是希尼诗歌
常用的手法比如在 《 凯维山的婚约 》中将北方新教徒描写成抢劫南方新娘的
暴徒。事实上用受难的女性和强暴她的男性来比喻爱尔兰和英国在爱尔兰文学
中长期存在。爱尔兰有一种 8世纪流行的盖尔语诗体 “幻景诗 ” (Ai sl
ing)常常
把爱尔兰描写为纯洁无助的女子一次次被来自英国的男性侵略者强奸。① 希尼
也知道这一传统并以 《 幻景诗 》为题专门写过这个体裁。不过更重要的是
像 “自然 ” 一样他不仅借用这个传统隐喻而且把它完全内化为了自己的思
想比如常把自己的创作描绘为女性的爱尔兰题材与男性的英国文学手法的结合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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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4)。很多研究者已经指出这一话语传统中的女性形象不但是
对爱尔兰的歪曲也是对英国殖民话语的不自觉的接受。② 希尼笔下无论女性的
还是自然的爱尔兰都暴露了希尼的民族本原观所受到的英国殖民话语的影响。
希尼对摩斯巴恩的历史挖 掘 同 样 问 题 重 重。首 先在 词 源 上希 尼 认 为
“bwn” 是英语词但这个词实际来自爱尔兰语的 “b
a adú
hn” (牛栏 )。其次在
空间上希尼用莫尤拉庄园代表盎格鲁 —萨克森民族但莫尤拉勋爵的曾祖母弗
朗西斯·霍尔③来自爱尔兰中南部的蒂珀雷里郡非常可能有爱尔兰血统。由此
可见作为希尼的身份中心的摩斯巴恩并不像他勾勒的那么时空清晰。事实上
希尼对爱尔兰性的历史挖掘常常陷入黑暗的泥沼希尼的困境显示的正是通过历
史挖掘来寻找身份的 “返祖的传统主义 ”④ 的困境。
三、民族与个人
1
972年英军枪杀 1
3名天主教示威者北爱形势急剧恶化。几个月后希尼
移居爱尔兰共和国威克劳郡的格兰莫尔。希尼的这一选择有人欢呼为公开表明
了他的爱尔兰立场但也有不少北爱天主教徒认为他背叛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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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诗文集 》中误译为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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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我的民族 ”:谢默斯 ·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身份
北爱同胞。① 这种指责是有道理的因为在当年创作的 《
格兰莫尔十四行诗 》
中希尼描写了自己在格兰莫尔宁静悠闲甚至略带放纵的田园生活与北爱血腥
恐怖的生活形成强烈反差。希尼的 “改换护照 ” 其实同时包含着介入和逃避双
重含义这种模棱两可的含混态度在希尼的很多作品中也都存在实际反映了希
尼从创作伊始就面临的群体与个体的矛盾。
1
972年应该是希尼生命中群体与个体的矛盾尤为激化的一年1
2年后希尼
专门撰文描述当年他如何在暴力冲突中放弃了录制自己的诗歌两年后他又再次
宣读了这篇题为 《
尼禄、契诃夫的白兰地及一个来访者的趣事 》的文章。希尼
在这篇文章中把他的困境称为艺术与生活的矛盾本质上这是个体立场与民族
立场的矛盾。如果他当时录制的是民族斗争的诗歌他并不需要停止自己的艺术
行为。在民族危难时个人的精神追求与民族的政治诉求并不总是一致当两者
间的冲突加剧时作为诗人的希尼也开始对民族责任进行反思。在早期 “什么
是我的民族 ” 这个问题对希尼来说重要的是 “什么 ”而现在 “民族 ” 这个概
念本身成了问题。希尼开始认识到 “民族 ” 并不是一个抽象的先定概念而是
“我的 ”。那么 “我的民族 ” 是由一个个像我一样有着不同要求的个体组成的
还是一个需要牺牲这些个体自我的 “想象的共同体 ”?
希尼移居爱尔兰共和国之后的作品表明他后来渐渐离开了民族立场转向
了个人。在 《
北方 》中一些后期创作的诗歌里希尼已经开始反思自己那 “负
有义务的忧伤 ”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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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怀疑自己为了什么而忧伤 “为了耳朵吗?为了民
众吗? /
为了那些背后的言辞吗?”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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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当他喊出 “我是…… /
一个内心
的流亡者 ”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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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的时候已经预示了向个人世界的转移。接下来的诗集
《
野外工作 》 (1
979) 中的第一首 《
牡蛎 》明确表达了对那些纠缠着自己的殖民
历史的厌恶就像布莱克·莫里森所描绘的决心 “不再受历史的摆布;他的思
想将自由地飞向任何想去的地方他将仅仅依靠诗的想象 ”②。
不过更值得注意的是整部 《
野外工作 》的结构。在前 7首中希尼的想象
仍然无法完全离开北爱的屠杀和死亡但第 7首 《
横祸 》中个人对快乐的要求
以一种极端的形式出现在民族对复仇的要求之中。该诗描写英军射杀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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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示威者之后爱尔兰共和军实行宵禁准备报复而诗歌的主人公不顾宵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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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我的民族 ”:谢默斯 ·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身份
四、爱尔兰语与英语
在 《
苦路岛 》中乔伊斯首先将希尼从语言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1
9世纪
赫尔德、施莱格尔等人提出用语言来定义民族这种 “语言民族主义 ”④ 至今依
然是欧洲民族主义的一个重要模式。爱尔兰共和国政府将爱尔兰语定为第一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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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详见詹姆斯·乔伊斯 《
尤利西斯 》
萧乾、文洁若译文化艺术出版社2
002年第 1
2章。
④ 帕尔塔·查特吉 《
民族主义思想与殖民地世界———一种衍生的话语?》
范慕尤等译译林出版社2
007年第
3
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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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我的民族 ”:谢默斯 ·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身份
如说是一种制造他者的文化霸权行为。于是乔伊斯最后说: “不管这样还是那
样都见鬼去吧!”① 然后希尼借乔伊斯之口说出了他对只把爱尔兰语当作爱
尔兰民族语言的反对: “谁还 /
在乎呢?英语 /
属于我们。 /
……人们贩卖的这个话
题是一场骗局 /
幼稚无知就像你那乡村朝圣。”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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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3) 乔伊斯还向希
尼建议当人们把英语的领地越扩越大的时候重要的是 “按照你自己的频率 /
在这个东西上写上调号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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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4)。应该承认诗中乔伊斯说的那些话现实
中的乔伊斯并未说过 “写上调号 ” 是希尼自己提出的化外来语为民族语言的办
法。希尼认为没有必要把英语视为英国的专有财产它同样可以属于爱尔兰。
只要爱尔兰人充满自信地以自己的方式使用英语在英语上打上自己的印记那
么就像美国人成功地用英语塑造了独特的美国文化爱尔兰人同样可以使人们对
英语的想象不可避免地与对爱尔兰文化的接受联系在一起。事实上如果说莎士
比亚用他的英语诗句使英格兰永远成为一个民族② 那么叶芝、乔伊斯等则用打
上了爱尔兰烙印的英语把全世界的读者带进了爱尔兰文化。
李成坚认为希尼主张一种由爱尔兰语和英语杂合而成的语言但事实上希
尼虽然在创作中有时也插入爱尔兰语但他的绝大多数作品的绝大多数内容使用
的都是英语他甚至从未尝试根据政治平等的原则让作品中的爱尔兰语达到一定
比例。他说自己追求的是一种 “不那么二元总之不那么拼合的词汇 ”③。虽然
现在大多数爱尔兰人说的是英语但希尼认为正如隔墙听话虽然听不见具体
的内容却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情感和情绪爱尔兰人的英语中也依然包含着爱尔
兰人 “内心的、私密的主旋律 ”④能够把爱尔兰的情感、语调、感觉等等与英
语结合在一起从而将英语爱尔兰化。
帕特里克·卡文纳的诗歌带有鲜明的爱尔兰地域色彩但主要用英语创作
有的评论者甚至批评他过多使用了英国十四行诗的格律希尼却称他的诗歌 “比
叶芝提倡的多数东西更直接和更亲密地触及了绝大多数爱尔兰人 ”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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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希尼分析了卡文纳的 《
因尼斯基恩的路7月之夜 》一诗指出其
中的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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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g” (沮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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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y” (经过 ) 虽然是英语但实际上已经
在标准的英语含义和表达方式之外发展起了一种 “因尼斯基恩英语 ”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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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详见卡莱尔 《
英雄与英雄崇拜 》
何欣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
998年第 1
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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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因此与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中那些人为地使用爱尔兰语来 “制
造 ” 地域感的作家不同卡文纳完全自然地使用当地爱尔兰人所用的英语传递
出爱尔兰的真实现实。那些爱尔兰语文学的 “爱尔兰色彩 ” 因为脱离爱尔兰现
实而显得虚假卡文纳的地域英语却自然而然地在英语上写上了爱尔兰 “调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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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4)将其变为爱尔兰人的英语。用希尼接受采访时的话说 “我们应
该忠实于的是我们自己在爱尔兰自然形成的说英语的方式 ”。①
五、重新想象
1
981年后希尼开始定期在哈佛大学执教1
989年又成为牛津大学的教授
在大西洋两岸和爱尔兰海两岸不断往来这使希尼的生活空间越来越国际化。同
9
时194年爱尔兰共和军宣布停火1
999年北爱历史上成立第一个由新教徒和
天主教徒联合组成的地方政府其间虽然仍有恐怖事件但整个局势趋向和解。
此时的北爱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像希尼自己一样都面临着如何使自己的民族身份
适应这个新的政治环境的问题。在文化融合这一大的趋势下固守文化的本原和
差异固然不再可能闭锁于个体的快乐和痛苦同样不大现实另一方面完全放
弃个人的特性而接受一个杂合的后现代身份同样会在趋同中丧失个人的价值和
力量。虽然瑞典文学院称希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因为他的诗歌艺术但实际上
与他的北爱身份不无关系。希尼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因此他的获奖致词 《
归功于
诗 》 (1
995) 谈的依然是如何在北爱冲突中确立自己的诗人身份。有趣的是在
这篇文章中希尼让自己的艺术之旅最终 “走在空中 ”并称是诗歌 “使这一太
空行走成为可能 ”。②
从创作伊始希尼就坚持把地理空间作为诗歌想象的 “苗床 ”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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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地域感也是希尼诗歌的重要特征现在他却要离开大地走向空中。希尼
这里的变化正如有的研究者指出的并不是要离开他的文化土壤而是要 “用新
的眼光来审视。这样他早期诗歌中的个人关注和自觉体验就在更广阔、更包容
的视野下被重新想象和改变 ”③。事实上希尼在 《
归功于诗 》中仍然强调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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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我的民族 ”:谢默斯 ·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身份
土因素的爱和信任他后期的诗歌也依然描写身边带有爱尔兰乡村色彩的事物
甚至依然 描 写 北 爱 的 冲 突 和 死 亡。但 是就 如 他 后 期 的 诗 集 标 题 《
幻视 》
(1
991) 和也可以直译为 “灵魂水平面 ” 的 《
酒精水准仪 》 (1
996) 显示的此
时希尼对他的文化环境的审视越来越离开物质的和政治的层面转向一种精神的
和本体论的视角。他所看的仍然是爱尔兰的社会和生活但他看的角度已经发生
了根本改变。
希尼在 《
归功于诗 》中挑选的北爱暴力事件典型体现了他的目光焦点的变
化。一队工人被蒙面武装分子拦下其中只有一个天主教徒其余都是新教徒。
蒙面分子让天主教徒站出来但最后站出来的天主教徒并没有像大家预想的那样
被杀死被杀的反而是他的新教工友。希尼此时在叙述中强调的不是最后的屠
杀而是天主教徒站出来时他的新教工友悄悄拉住他的手。不同的焦点使希尼对
北爱冲突有了不同的理解他开始看到民族对立有时只是一些人的政治选择
是他们把社会划分为对立的群体个体之间则存在着 “生灵之间的同情和保
护 ”①。希尼深悉后殖民时代少数群体的立场② 却大谈超民族的人道主义在颁
奖典礼上向全世界讲述着这个故事这无疑受到他此时的世界公民身份的影响
但同时也应该看到这是希尼经历了数十年痛苦而复杂的社会动荡、身份追寻和
艺术探索之后对民族和身份的新的理解。
希尼后期经历了母亲和父亲的过世父亲的去世尤其让他重新思考人的存
在。他纪念父亲的组诗 《
四边形 》显示是父亲的死亡使他转而关注生存的精
9
神层面。184年母亲的去世只让他感到此世中出现了空洞③ 3年后父亲的离去
却被他描写为 “从远处孤独地 [向此世 ] 遥望 ”④并把一则关于彼岸世界的中
世纪传说作为 《
四边形 》的开始。对精神层面的关注使希尼重新思考人的身份
问题并越来越强调身份作为主观构造物具有的想象性和可变性。之后的 《
酒精
水准仪 》通篇描写的也是从 “灵魂水平面 ” 对世界的理解和想象其中希尼描
写了很多对立的事物包括北爱冲突中截然相反的非暴力忍耐和暴力反抗。不
过正如理查德·梯林哈斯特所说的这里希尼思考的并不是如何应对民族冲
突而是 “通过立足于我们认为的对立事物之间的平衡点我们有可能认识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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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我们的眼光 (v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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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个新的视角使希尼在 《 四边形 》中称 “一切都流动。甚至一个坚实
的人 ” 。他也从同样的角度描写了爱尔兰传统文化。在 《
②
高背长椅 》中他描
写了爱尔兰特有的一种可当床用的高背长椅也描写了他躺在上面时爱尔兰的新
教和天主教传统如潮水般从头上流过。但是希尼接下来写道:
……所有被给予的
总能被重新想象。
……
你就像那个守望者一样自由
那个远眺的爱开玩笑的人高据于浓雾之上
此时宣布他要下来了
真正的船已经被从他的脚下偷走。③
认识到文化已经无根认识到身份和传统充满了时代的想象并随时都可以
被重新想象希尼感到的反而是一种自由后的快乐。
在 《
酒精水准仪 》中希尼再次提到了 19 79年一个天主教徒对他的指责:
“他妈的你什么时候 /为我们写点儿东西?” 这样的指责在 1
④
9
84年的 《 苦路
岛 》中曾让希尼充满痛苦祈求宽恕但 19
96年的希尼则毫不迟疑地回答: “如
果我写东西 /不管是什么我将只为自己写。”⑤ 这里的 “只为自己 ” 与 1
972
年 《格兰莫尔十四行诗 》中的逃避到乡村世界并不一样希尼这里显示的是自
由地将个人的、群体的、历史的等等各种题材放在同一水平面上的自信;而且
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他都将只用自己的灵魂来裁断。有趣的是在这首诗的前面
部分希尼描写了他的父亲也描写了自己在世界各地的飞来飞去这些航行被
他称为 “起飞和离开。摆脱责任后的轰鸣 ”⑥。显然他那 “只为自己 ” 的自信
与父亲之死带来的精神顿悟以及他作为世界公民的新生活环境是密切相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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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我的民族 ”:谢默斯 ·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身份
到这里希尼终于完成了乔伊斯告诫他的 “让别人去悲切忏悔。 /
放开手
飞起来忘掉它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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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3)。他甚至借爱尔兰诗人麦克尼斯之口说 “我认
为人或许有种族的血中音乐这类东西但这就像人的无意识一样或许可以由
它去自己照料自己。”① 希尼的这种自我主义看法或许会让那些担心爱尔兰人取
得群体认同的英国霸权力量暗喜但至少就希尼个人来说他终于找到了内心的
平静和自信这种内心的力量在乔伊斯看来正是爱尔兰民族所需要的。
在2
006年的 《
域与环 》中希尼描写了一个退伍的 “爱尔兰佬乔伊斯 ”
他把战争留在身后在个人生活中找到了天堂。② 当然对于已经登上世界文坛
顶峰的希尼来说这完全是可能的但对生活在北爱的天主教徒和新教徒来说
个人身份与民族身份的冲突也许并未结束。不过个人和民族就像耶尔 ·塔米
尔在 《
自由主义的民族主义 》中所说的那样未必就不能找到一个完满的结合
点毕竟没有抽象的民族只有 “我的 ” 民族。③
[作者简介 ] 戴从容女1
971年生博士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
究领域为英美文学。近期发表的论文有 《
诗歌何为———谢默斯·希尼的诗歌功用
观 》 (载 《
外国文学评论 》2
010年第 4期 )、 《
诗意的注视———谢默斯 ·希尼诗
歌中的陈示式叙述 》 (载 《
当代外国文学 》2
010年第 4期 ) 等。
责任编辑:刘雪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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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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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③ 详见耶尔·塔米尔 《
自由主义的民族主义 》
陶东风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
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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