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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饥渴，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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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裔 美 国 作家作 品专辑


    饥 

    渴

    〔 美国 〕 张岚

    刘 葵兰 杨卫东译

    张 歲 （
    Ｌａ ｎ  Ｓ ａ ｍ ａ ｎ ｈ ａ  Ｃ ｈ ａ ｎ ｇ ｔ


    ，

    １ ９６５
    —

    ） ， 第二代 华 裔 女 作 家 。 她的

    父母于 １ ９４ ９ 年从 台 湾移 民 美 国 ， 

    张

    岚 出 生在威 斯 康 辛 州 。 她从耶鲁大


    学 获 得 东亚 研究 系 的 学士 学位后 

    ，

    进人 哈佛学 习 公共管理 ， 获得硕士



    学位 。 后来 ， 由 于对写 作 的 爱好 她

     ，

    进入 了 从小 向 往 的 爱 荷 华 大 学 写 作


    工作 室 ， 获得艺术硕士学位 。 该写

    作工作室 享誉全球 被称 为作 家 的

     ，

    “ ”

    黄埔军校 ， 而张岚 不仅毕业 于 此 



    ，

    还从 ２００５ 年开始 担 任 主 任 成 为 该工 作 室 成 立，
    ７０ 年来 的 首 位 女

    主任 也是担任这
    ，
    一

    职务 的 第 一

    位 亚裔作 家 。 她把 在 写 作 工作 室

    的 教 学 感 悟 和 经历 写 进 了２ ０ １ ０ 年 出 版 的新作 《 一

    切 皆 已淡忘 什

     ，

    么 也不 曾 遗失》 （
    乂 以 ／ｓ  Ｌｏ 对 ：
    ｙｌＴ Ｖ ｃ ｗｅ Ｚ ） 中 

    。

    张岚 的 前两部 作 品 主 要 描 写 华 人 的 经 历 。 她 １ ９９８ 年 出 版短

    篇小说集 《 饥 渴 》 （ 从 ｍ ｇ＃ ），
    ２ ００ ４ 年 出 版长篇小说《 遗 产》 （
    ／／ ｉ ｈ ｒ ｉ 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５
    ｏ ｎｃ ｅ
    ｔ ） 。 长篇小 说《 遗 产 》 的 时 间 跨度很 大 从 ，
    １ ９ １ １ 年到 １ ９９ ３ 年 

    。

    小 说讲 述 了 叙 事 者 的 母 亲 父 亲 及 姨 母 之 间 的 爱 恨 纠 葛 、 。 这部小

    说既是 一 ＂
    家族 的 故 事 同 时 也 折 射 了 ，
    二十世纪 中 国 历史 的 整 体


    变迁 。 《 遗产》 的 主要故事 发生在 １ ９ ４９ 年 之前 而 《 饥 渴 》 描 写 的

     ，

    主要 是 五 六 十 年代 华 人 移 民 在 美 国 生 活 的 艰 辛 他 们 梦 想 的 破 灭

     ，

    以 及在 一

    个陌生 国 度 的 失 落 和 孤独 。 题 名 中 篇 小 说《 饥 渴 》 叙述

    了 留 学生宋天在美 国 的 经 历 。 为 了 追 求 音 乐 梦 想 他从 大 陆偷 渡

     ，

    到 台 湾 之后 去 了 纽 约 留 学 并 在
    ， ，
    一

    个音 乐 学 院 谋 得 教 职 。 由 于语

    言 文 化 的 隔 阂 以 及 种 族歧 视 他 总 是 不 能 融 入 美 国 社 会 也 没 能 获

     ， ，

    得终身 教职 。 被 音 乐 学 院 解 聘 后 他 只 好去 中 餐 馆 打 工 养 家糊 ，
    口 

    ，

    并把梦想 寄托在女 儿 身 上 。 然 而 大 女 儿 天 赋不 足 而 小 女 儿 虽 有

     ，

    臬賦 但 性格叛逆 忍 受 不 了 父 亲 的 严厉 管 束 最 终 离 家 出 走 而 宋
    ， ， 
     ， ，

    天 也 含恨 离 世 。 这个移 民 家 庭 的 每个成 员 都 生 活 在 饥 渴 中 ， 他们


    渴 望 着 事业 爱 情 或 亲 情 、 。 然 而他 们 不 能 给彼此 任何安 慰 和 支 持 

    ，

    而 是各 自 守 着 一

    份 孤 独 互 相 折磨 ， 

    。

    译自 ２ ０００ 年企鹅 出 版社 出 版 的 《 饥渴》 



    。

    ．
    葵 兰 

    ．

    我 老是梦 到 和 天见面 的 那 家餐馆 。 记忆在我 的 眼前 闪 烁着 



    ，

    夜深 时 分 在 那 些 蓝 色 的 房 间 里
    ， ，
    一

    切模糊 而寂 静 却从未 变 过 ， 

    。

    “ ”

    我看到 了 那 块 朴 素 的 写 着 朱 阁 字样 的 霓 虹 灯招 牌 、 。 积雪 飞

    扬 扑 打着 深 红 色 的 双 开 门
    ， 。 我看见 自 己 朝 门走去 

    个身材


    瘦 弱 肤 色棕 黄 的 少 女 发 如 墨 笔 双 眼 斜 垂 嘴 角 透 着 警 惕
    、 ， ， ， 

    。

    刚 到纽约市 的 头 几个月 里 我 总是觉得不够 暖 和 ， 。 我穿上 了



    厚厚 的 大 衣 裹 上 羊 毛 围 ， 巾 ， 可 是寒 冷依 然 深深地 刺 透到 皮肤 下


    面 。 我 拖 着 麻木 的 腿 经 过 地 铁 站 ， 、
    一

    所 大学 和 一

    所音 乐 学 院 向 餐


    馆走 去 ，
    一

    路上 寒 风 无 孔 不 入
    ， 。 为 了不让 自 己 摔倒 我 的 眼 睛 ，


    一

    直 盯 着 结 冰 的 人 行道 。 我 吃东 西 没有 滋 味 也无从享受我那 张窄

     ，



    ６
    小却 柔 软 的 床 。 我来到 这座 城 市 两 个月 后 才 注 意 到 那 所音 乐 学

     ，

    院 。 后来 有 天 晚上 我 听 到 有 个学 生 在 练 习 演 奏
    ， 。 经过 一

    个地下


    室 的 窗 口 时 我 听 到 小 提 琴 奏 出 绵 绵 不 断 的 旋律 音 调 很 高 却 柔
    ， 
     ， ，

    美动 听 像女人 的声音，
    。 那声音 透过窗 户 的 开缝 和 护栏 间 隙传 了

    上来 像 ，
    一

    股 色彩 的 流 在 我 的 身 子 里 闪 烁 而 过 烂 漫 地 越 过 灰 暗 的

     ，

    租房 区 向 狭 窄 的 天 空 飞 去
    ， 。 我吸了 一

     口 冰寒 沁 甜 的 空 气 ， 才知 道


    自 己 已 经 真正 到 了 美 国 

    。

    几天 以 后 我见到 了 天 ， 。 他 之 前 可 能 已 经 去 过 餐馆 十 多 次 了 

    ，

    但 是 直 到 听 到 音 乐 那 天 我 都 不 记 得见 过 他 ， 。 冬 天 快要 结束 时 在

     ，

    个暴风 雪 的 晚上 我 注 意 到 他 了 ， 。 他来 的 时候 微弱 灰 暗 的 天

     ， 、

    光 正 缓缓变成 暮 色 。 我 当 时站 在 窗 前 看 着 雪 落 下 来 在 出 租 车 的

     ， ，

    前 照 灯上 形 成 一

    个 个 鲜 亮 的 斑块 。 这时 ，
    一

    个男 人 拿 着 小 提 琴 盒 

    ，

    在门 口 出 现了 

    。

    九六 七 年 的 时候 很 多


    “
    一

    个人 ， 他 自 信地 用 英语 说 。 在 一

    新 来 的 中 国 人都住 在 曼 哈 顿 的 上 西 区 。 他们 中 多 数 人 都 会 来 我 们


    这 家餐馆 不 过 是 迟 早 而 已
    ， 。 但 是 能 把 英 语讲得 这 么 自 如 的 人却


    不多 。 他戴着 一

    顶毡 帽 他 的 大 衣 剪 裁 合体
    ， 。 而 其他 人 似 乎 大都


    只 要 有 衣 服能 凑合 着 穿 就算 满 足 了 

    。

    我用 国语 回答道 我不想 让他 听 我讲 

    破
    “

    跟我 来 口
    一

    ，
    。

    英语 

    。

    我 领 他 人 座 给他 倒 茶 低 头 看 着 他 杯 中 的 茶 叶 在 水 中 翻 腾
    ， ， 

    。

    我感觉 到水 汽扑到脸上 的 灼 热 还 感 觉 到 手 中 钢 壶柄 的 温 暖 ， 。 

    我
    凝 视着 茶 叶 在 青 花 瓷 杯 里 漂 转 滑 落 ， 。 他用 汉语谢 了 我 。 他那双

    黑 色 的 眼 睛 从 上 到 下 打 量着 我 的 脸 我 的 脖 子 我 那 硬 挺 的 白 色 衬

     ， ，

    衫 。 第 一

    次 我感觉 到 了 温暖
    ， 

    。

    我离 开 台 湾前 母 亲 曾 跟我 说过 ／ 要 当 心 脸 白 得 不 正 常 的 男


    ‘

    人 。 要 当 心 颧 骨太 高 或 者太 低 的 男 人 。 要 提 防 总 是笑 的 男 人 。 

    要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７
    ”

    远 离爱 赌 博 的 男 人 。 她 的 告 诫 似 乎 暗 示 着 我 还 是可 以 有 所 选 择 ， 

    ，

    她说的 那 些事情还是在 我 掌 控 之 中 的 。 但我在孩提时 她还常跟



     ，

    我讲 一

    个 中 国 神 话 故 事 每个 男 人 每个女 人 与 ： 、 自 己 将来 的 配偶 

    一

    出 生 就被
    一

    根看 不 见 的 魔 线 拴 在 一

    起了 。 讲完这个故 事 她告诉

     ，

    我 说 人控 制 不 了 命运
    ， 

    。

    那个陌生 的男 人点 了 牛 肉 面汤 很快就 喝 完 了 ， 。 他 的 琴 盒摆


    在 对 面 的 椅 子 上 对 着 他 正 身 端 坐 像情 人 似 的
    ， ， 。 我 一

    面看 着 他手


    中 的 象牙 筷 飞 快 地 闪 动 面嫉 妒 起 琴盒来 幽黑 苗条 宛如


    一 —

    ， ， ，

    女人 的 身段 。 他瞟 了 一

    眼手表 。 然后扔下 一

    美元 猛地 ，
    一

    把抓 了

    大衣 和 琴盒 走 出 了 门 外 ， 。 我定 睛看 了 两次 想弄清楚是否是 真

     ，

    的 他 把 帽 子 落在椅 子 上 了
    ： 

    。

    直 到 今天 我 也 不 知 道 ， 自 己 为什么 要偷天 的 帽子 。 也许是 他




    的 孤独 给 了 我 力 量 。 我 往 四 周 看 了 看 确 保没有 人注意到 我 ， 。 

    我
    悄 悄 溜 到 那 张桌 子前 面 捡 了 帽 子 拿 回 去放 到 我 的 柜 台 后 面 ， ， 。 

    他
    在 帽 子里 面写 了 自 己 的名 字 ： 宋天 

    。

    整个上班 时 间 我 都在等待 着 。 大 岛 经 理去 修 理 厨 房 漏 水 的 地


    方 了 所 以 我 可 以 闲 散 地 站 在 窗 前 看着 风 把 连 指 手 套 和 丢 弃 的 车
    ， 
     ，

    票从我 眼前刮走 。 车辆慢慢 地稀疏下来 ，


    一

    个红条纹 的雨篷突然


    翻 倒 在 大街 上 。 快下 班 时 我 看 到 大 岛 在 储存 室 里 正 从
    ， ，
    一

    个长颈


    酒瓶里小 口 地抿酒 喝 。 他 提 出 来 如 果我 不 做 声 的 话 他 愿 意 给 我
    ， 
     ，

    剥 一

    个星期豆荚 。 我 答 应 了 他 不会 跟 任 何人说 

    。

    夜 深 了 餐馆 工 已 经 开 始 用 吸 尘 器 打 扫 椅 子 下 面 的 地 板 那个
    ， 
     ，

    男 人又 在 门 口 出 现 了 。 我 如 今仍 然 记 得 他 当 时 的 样 子 头 上 没 戴

     ：

    帽 子 湿 漉 漉 的 雨衣 已 经 湿 透 衣 服 上 的 褶 痕 铺 满 了 雪
    ， ， ， 。 他走 过


    来 站 在 我 跟前
    ， 

    。

    “ ”

    你捡 到 我 的 东 西 了 吧 ， 他说 这 次 他讲 的 是 国 语
    ， 

    。

    “ 

    ”

    没有 啊 。



    ８
    “ 

    ”

    你再看看 好 吗 ？

    我 弯 下 身 子 往 柜 台 下看 ， 。 帽 子 就 在这儿 我 把 它 藏在 几 个 多

     ，

    余 的 花 瓶后 面 的 架 子 上 。 我 跪 下 来 把 帽 子 抓在 手 里 ， 

    。

    “ ”

    几 秒钟 过 去 了 。 找到 帽子 了 吗？ 我 听他 问 道 
    。 我站起身


    来 点 了 点 头 然 后 又 摇头
    ， ， 

    。

    “ 

    ”

    你没事 吧 ？

    我 把 手 藏在 柜 台 后 面 没 回 答 他 ， 

    。

    我不能把帽子 给他 。 我 的 手 变得 冰凉 我 已 经无法 呼 吸 ；
    。 

    我
    看着 他 。 他 的 头 发 被 暴 风 弄得 一

    缕 一

    缕 的 似乎 探 到 眼 睛里 去 了
    ， 

    ；

    眼 睫 毛 上 沾 着 融雪 有 点 儿耷拉着 ，
    —

    没错 那 是 我 见 过 的 最 黑 的

    ，

    眼睛 。 他 的 眼神里有 一

    种深沉而痛苦 的 秘密 。 在那 一

    刻 我已经
    ，

    知 道 下 面会发 生 什 么 事 情 了 。 如 果 我 把 帽 子还 给他 那 么 作 为 交

     ，

    换 我 要 得 到 帽 子 的 主人
    ， 。 我 的 各种感 官 打开 了 我 的 感 觉 敏锐 到

     ；

    无处不察 。 我 相 信我 在 呼 啸 的 风 声 中 听 到 了 一

    个声 音 在警告 我 

    ；

    我 听到 了 我体 内 的 血 液时而戛然骤停 时 而 突 突 涌 窜 ， 。 最终 我 听

     ，

    从 了 血液 的 呼唤 。 我 把 帽 子 放 到 了 他那 双 美 丽 指 头 修 长 的 手 上 、 

    。

    就在 这 堵上 了 漆 的 墙 后 面 在这层 新 盖 板 下 面 掩 藏 着 我 们 在 ， ，


    一

    起的 日 子 。 多 年来 我 ，
    一

    直 对此沉 默 不 语 我 的 女儿们 则选择 了 遗 忘 ， 



    ，

    但 是我们 一

    家人 的 故 事 一

    直 在这 里 萦 绕 不 散 。 它在 地 板 下 等待 着 它

     ；

    悄 悄 地 溜 进 管 道 槽 隙 与 横梁 和主 梁 缠绕 在 ，
    一

    起 。 三 十 年前 我 和 天 来


    布鲁 克林居 住 时 这些倔 强不屈 的 横 梁 和 主梁 就 已 经相 当 古 旧 了
    ， 

    。

    当 时 这些褐砖 房 已 经 开 始破损
    ， 。 它们 一

    排 一

    排耐心 地 鼉立

    着 像 军人 墓 地 上 的 墓 碑 边 上 的 棱 角 已 磨 损 而 变 得 线 条柔 和


    —

    起来 。 我 们 考 虑 过 其他 的 地 方 岛 在 唐 人街 上 的 ：
    一

    套无 电 梯 公寓 

    ，

    音 乐 学 院 附近 的 一

    个通 风 不 错 的 房 间 甚 至 还 有 市 中 心 的 ，
    一

    个小


    套 间 那 可 跟珠 宝 盒 似 的 干 净 整 洁 完 美 无 缺
    ， ， ， 。 但 我 们 还 是 决定

    世界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９


    住在这里 。 在 这 个 不 起 眼 的 街 上 在 这 些 缓缓倒 塌 的 房 子 里 似 乎

     ， ，

    世 上 已 经没 有 任何 事 情 可 以 打 搅 我 们 

    。

    “ ”

    我 们 住 在 三 楼 的 套 间 被 称作 仆 人 居 住 区 ，
    。 我 对套 间 很 满


    意 它 有 宽 敞 的 后 窗 倾斜 的 地 板 和 各 种 奇 形 怪 状 的 房 间
    ， ， 。 房间被


    设 计并 修 成 这样 不 知 听 从 了 哪 个家伙 的 意 思 他 觉 得
    ， ， 自 己 知 道仆


    人 大 概想 要 什 么 需 要 什 么 ， 。 宽 敞 的 厨房 和 客厅意 味着 可 以 相 随


    相 伴 亲 密 无 间 给人
    ， ，
    一

    种很 温 馨 的 感 觉 

    。

    两 间 小 卧 室 遥遥 相 对 分别 位 于 套 间 的 两 端 厨 房 旁 侧 的 是 后

     ， ，

    卧室 。 我 想 生 个男 孩 打 算 在 后 卧 室 给 他 布 置 ，
    一

    个婴儿房 。 我喜


    欢 站 在 这 间 房 子 里 从 那 扇 大 窗 子 往外 眺 望 我 的 眼 光 会绕 过 消 防
    ， 
     ，

    铁梯 掠 过 被 无 数 晾 衣 绳 格 成 网 状 的 几 处 后 院
    ， 。 我看到 了 一

    排排


    整 齐 的 灰 色屋顶 树 梢 和 电 线 、 。 而更远 处 在不 同 的 天 气情况 下 ， 

    ，

    还 可 以 看 到 曼 哈 顿那 或 明 或 暗 的 轮 廓 。 对 我 来 说 似 乎世上 所有

     ，

    的 平 安 都 已 经 塞 在 这 个 房 间 里 而 我 的 孩子 可 以 从 这 里 向 外 眺 望

     ，

    世界 知 道 ，
    一

    切 都那 么 美 好 

    。

    天 的满腔热 望倾注在 不 同 的 地方 。 门厅后 面有


    一

    个非 常宽


    敞 可 以 进 人 的 大 壁橱
    、 。 有 人 已 经 在 里 面 安 了 天 窗 和 摆 上 玻璃 架 

    ，

    把 它 改成 了 花 房 。 这 间 房 可 以 做他 的 音 乐 室 。 他 搬 走 了 玻璃 架 

    ，

    用 压 缩 的 泡 沫 塑 料在 墙 上 做 了 隔 音 处 理 还 把 四 壁 涂 成 蛋 壳 白 的

     ，

    颜色 。 他 在 康 尼 岛 海滨 的 一

    家旧 货店发现 一

    架立式钢琴 就央求

     ，

    餐馆里 的 一

    个 人帮 他 抬 上 了 楼 梯 。 最后 他从 ， 自 己 的 手提箱 里拿


    出
    一

    个 金 属 乐 谱 架 把 上 面 打 开 就变成 了 精 巧 的 钢 翅
    ， ， 

    。

    “ ”

    好 了 我 既可 以 工作 又 可 以 在你 身 边 了
    ， ， 。 他 伸 出 手来 抚摸


    我 的脸 。 我 一

    动不动 地 站着 完 全被他 手 上 的 气 味 所 吸 引 ， 。 欲望


    渗透 了 我 的皮肤
    —

    这种 温热 的 感 觉 最初 焉 我 在 给 他倒 茶 时 出

     ，

    现 的 如 今在他 的 轻 抚 下 在 我 的 体 内 涌 动 着
    ， ， 。 在那 些 日 子 哪怕

     ，

    我独 自
    一

    人 眺望 窗 外 或 者 站 在餐馆 的 柜 台 后 面 这 种 感 觉 都 会 突
    ， 
     ，

    １ 

    ０
    然涌 上心头 。 我 的 喉 咙 无法 呼 吸 我 的 皮 肤 ，
    一

    阵 飞 红 我 能感 到 那

     ，

    种 温 热从 衬 衫 里 慢慢 地 渗 透 出 来 不 行 我得赶 紧走 出 去 呼 吸 ， ，
    一



    点
    新 鲜 空 气 或 者去 洗 手 间 洗 把脸 ， 

    。

    我 们 在新 琴 房 的 地 板 上 做爱 。 我记得 我 相 信 —

    在 兴奋得 忘


    掉 一

    切 之前那 清 醒 的 片 刻 —

    我们 的 呻 吟 喊 叫 以 及我 们 用 外语

     、

    说 的 情 话会充 斥 公 寓 的 四 壁 让这 个 地 方 发 生神 奇 的 改 变 ， 

    。

    后来 我入 睡后 电 话 响 了 是 我 母 亲 从 台 湾 打 来 的
    ， ，
    ： 。 我 在黑


    暗 中 手 握 电 话坐 在 床上 眼 睛却 向 窗 外 望去
    ， ， 。 我 看 见 路 灯 的 光线


    像银 霜 一

    样 流 泻 在 破烂 的 人 行 道 上
    ， 

    。

    “ “ 

    ”

    我 一

    直 在 想你 ， 母 亲 说 〇  我 整 天 都 在想 你 。

    她 老 是有 办 法 猜 到 我 的 需 求 。 这种 本 事 在 我 年 幼 时 对我 们

     ， ，

    俩都是 莫 大 的 欣 慰 但 是 等 我 长 大 ；
    一

    点 后 就让我们 有 些 不 ， 自 

    在
    了 ； 等 我 父 亲 去世 后 就 尤 其 变 得 让人 无 法 忍 受 ，
    。 出 于这个原 因 

    ，

    当 然 也还 有 其 他 的 考 虑 我 们 达 成 了 ，
    一

    致意见 我 应 该 去 美 国 ： 。 

    我
    父亲 曾 帮 过 一

    个人 的 忙 母亲 就 给那人写 了 封信 请他认我 做

     ， ，

    ①
    亲戚 

    。

    “ ” “ 

    ”

    我 挺好 的 ， 我说 。 这边 没什么 新鲜 事 可说 。

    “ ”

    英语 课 上 得 怎 么 样 了 ？ 
    几 个 月 前 我 的 英 语 课 就停 上 了 ， 

    。

    “ 

    ”

    上得还 不错 。

    “ ”

    你 得 学英 语 啊 ， 她告 诫 我 

    。

    “ ”

    我 懂得 已 经很 多 了 ， 我说 

    。

    “ ” “

    你没 在 学 习 ， 母亲说 。 相反 你碰到 了 ，
    一

    个男 人 结

     ，

    “ ” “ ” “

    ① 原文 ｐ ａｐｅｒ  ｒｅ ｌａ ｔｉ ｖｅ ， 指 的 是假亲戚 。 华 裔美 国 历 史 中 有 ｐ ａ ｐｅｒ  ｓ ｏｎ 即 契纸




    ” “ ”

    儿子 或 买 纸 儿 子 说 由 于 《 排华法案 》 在 ８８２ 年到 ９４３ 年 间 华人成




    一

    １ １
    。 ， ，

    为 世界上 唯 一

    不能 自 由 移 人美 国 的 种 族 。 有些 华人移 民 为 了 进 人美 国 改名

     ，

    “ ”

    换 姓 谎 称 是 某 位美 国 公 民 的 儿 子 而 进 人 美 国
    ，
    。 这些人被称作 契纸儿子 

    。

    “ ”

    原文 ｐ ａ
    ｐ ｅ ｒ  ｒ ｅｌ ａ ｔ ｉ ｖ ｅ 指 的 是 在 文 件 中 是此 人 的 亲 戚 而实 际上并 不是 ， 

    。

    世界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１ １


    婚了
    ， ’

    “ 

    ”

    那 和 学 不 学 英语 可 没 关 系 。

    “ 

    ”

    他现在 在 哪 里 ？

    “ 

    ”

    他在音 乐 室 练 习 呢 。

    电 话 两 头 都 没 出 声 我 留 神 地 听 着 电 话线 里 的 嗡 嗡 声 ， 。 远处 

    ，

    我 还 能 听 到 微弱 细 绵 的 小 提琴 声 。 我 说错 什 么 了 ？ 我深深 吸 了 

    口
    “ ”

    气 等着 听 更 难 听 的 话
    ， 。 但是 她 只 简 单地说 了 句
    ， ： 是缘分 。 

    在
    我 的 记 忆 里 她 只 有 在 谈 论 婚 姻 的 时 候才 会 讲 这 个 词 而 她 从 来 没
    ， 
     ，

    跟 我 解 释 过 缘 分是 怎 么 回 事 

    。

    “ 

    ”

    你说 的 缘 分是什么 意思 ？

    她 足 足想 了 有 一

    分钟 才 回 答 我 ， ： 它 的 意 思 是 每 个 人 在 这个

     ：



    ”

    世 上 能 得 到 多 少 爱 情 都 是命 中 注 定 的 ， 。

    在天看来 他和 音 乐 学 院 的 联 系 是很脆 弱 的
    ， 。 他拿到 硕 士学


    位 以 后 校 方 聘 用 他 给大 学 预 科 生 做 指 导 老 师
    ，
    。 这个 职 位 给 他 还

     ，

    有 另 外 几 位 教 员 提 供 了 展 现 教 学 技 能 和 演奏 技 能 的 机 会 从 而 确
    ， 
     ，

    定谁 能获 得 助 教 席 位 。 天 打算 在 三 月 份举 行 自 己 的初级教员 演奏


    会 。 我 们 搬家 到 布 鲁 克 林 的 那 个 冬 季 他 每 天 把 ， 自 己 关在那 个小


    房间里 ，
    一

    关就 是 好 几 个 小 时 。 他 总 是 关着 门 —

    他 已 经达 到 了

    很深 的 境 界 演奏 曲 ， 目 中 最 细 微不 过 的 地方 他都 觉得 意 味 深长 ， 

    ，

    需要他独 自
    一

    人全 神 贯 注地 体 会 。 我从 厨 房 里 能 隐 约 听 到 练 琴 的

    声 音 那 些 隔 音 措施 并 没 有起 到 完 全 的 隔 音 效 果 音 乐 只 不 过 被 深
    ；

     ，

    深 地 吸进 墙 壁 里 变 得 模 糊 而 轻 柔 ， 

    。

    天 的 演 奏会 那 天 早 上 我 醒 来 时 发 现 床 上 只 有 我 ， 自 己 。 我躺


    在 床 上 听 到 他 正 在做 ，
    一

    些 让人揪 心 眩 晕 的 音 阶热 身 练 习 、 。 我突


    然 觉 得这 狭 窄 的 房 间 在 上 下 颠 簸 宛 如 汹 涌 波 涛 中 的 艘船 

    我
    一

    ， 。

    滚 身 下 了 床 娘跟 脸跑 走 进 洗 手 间 然 后 弯 下 身 来
    ， ， ，
    一

    把抓 住 座 便

    １ 

    ２
    器 没等 多 久 就觉 得
    ， ，
    一

    阵恶 心 。 当 我跪 在 冰冷 的 地板上 又 ，
    一



    阵
    呕吐时 我知道我和天有 孩子 了
    ，
    。 我 似乎 觉得有 某种 神 力 在眷顾


    我 似 乎 我 就跪 在 祖 先 的 灵 牌 前
    ，
    。 我想静心 默祷 想 烧点 香 以 表

     ， ，

    达 对 他 们 的 感谢 还 希 望 能 免灾 避 祸 ，
    。 我 的 心 里 充满 了 感 激之情 

    ，

    觉得 无 比 轻 松 

    。

    片 刻 之后 我 来 到 了 门 厅 ， 。 当 我手握着 天 那个小 房 间 的 门 把


    手 时 我 的 呼 吸 急 促起来
    ，
    。 音乐停 了 。 我 小 心 翼翼地 拧 动 门 把手 

    。

    他 没 听 见 他 重 新 调 了 音 准 又 开 始 很 暴躁 地 拉 起 曲 子 来
    ； ，
    。 他 的演


    奏 会 近 在 眼 前 这 种 时 候来 告 诉 他 这 个 消 息 不 是 明 智 的 举 动
    ， ，
    。 

    毕
    竟 我 们 俩 并 没 有 计 划 要 这 个孩 子
    ，
    。 我 蹑手 蹑脚 地 走 开 了 

    。

    那 天 傍 晚 我 们 随便 吃 了 点 东 西 就 早 早 动 身 了
    ， ， 。 我们 上 了 地

    铁 像兄妹
    ，
    一

    样 并肩 坐 着 。 我 把双腿伸 到 自 己 跟前 想 让他 注 意 到

     ，

    我 的 新鞋子 。 但是他没有 注 意 。 我 只 好 自 个儿 出 神 地 看 着 那 双 柔

    软 的 黑 鞋 任 空 荡 荡 的 车 厢 载 着 我 们 颠簸 而 行
    ，


    。

    钢制 的 车厢 在轰 响 中 狂 奔 。 我 们 把 天 的 琴 盒 搁 在大腿上 他

     ；

    的 手牢 牢抓 住 帆布 护 罩 。 荧光灯在他那蜡黄 的 髙 颧 骨 和淡 紫 色 的

    嘴 上 留 下 了 疲紫 色 的 阴 影 。 我 本来 想安 慰他 可 是 又 觉得 ， 自 己好


    像置身在 一

    个幸福 和病 患 的 泡 沫 里 。 我 不想 打扰 他 那 种 全神 贯 注


    的 状态 。 我用 自 己 那 双颤 抖 的 、 戴着手套 的手罩住 了 琴盒 。 出于

    保护 的 目 的 那天 晚上 我 的 衣 服 穿 得 厚 实 帽 子 围 巾 和 羊 毛 大 衣
    ，

     ， 、

    都用 上 了 

    。

    我 们 到 得太 早 了 演 奏 厅 几 乎 空 无 ，
    一

    人 。 在左边很远 的 地方 

    ，

    独 自 坐着 一

    个满 头 浓 密 灰发 留 着 大 胡 子 的 老 人 、 。 天 低 声 说 这个

     ，

    人 是史 佩 斯 教授 原 来是他 的 老 师 现 在 是 院 长
    ， ，
    。 有 人不 时会 过来


    和 史佩 斯 聊 上 两 分钟 但 是 他 的 回 答 都 很简 短 没 有 个人 能


    一
    一

    。 ， ，

    待上很长 的 时 间 

    。

    天走进 了 舞 台 旁 边 的 一

    扇 门 然后 就消 失 了 ， 。 我 自 个儿坐 在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１ 

    ３
    第 三 排 觉得 非 常 害 羞 不 敢 回 头 去 看 那 些 学 生 和 教 员 们 三 个
    ， ，


    一

    群 两个 、
    一

    伙 地 走 进 来 然 后 零零 散 散 地 坐 到 位 子 上 去 了 ， 。 他们 说


    话很 流 利 像 餐 馆 里 的 美 国 顾 客
    ，
    一

    样无拘无束 。 我 听 着 他 们 说英


    语 知 道 自 己 不 可 能 和 别 人 有 任 何 交谈
    ， 。 我 只 能 听 出 几个字 眼 比

     ，

    “ ” “ ” “ ”

    如 老师 、 中国 、 好奇 等 

    。

    在 我来美 国 之前 我 可 以 无拘 无束 地 说 国 语 简 直 是 如 鱼得

     ， ，

    水 。 来 到 纽 约 时 我 发 誓 要 练 习 讲 英语 可 是 我 在 餐 馆 工 作 实 在
    ， 
     ， ，

    太难 了 。 我 没法 和 顾 客 交 谈 我 ； 自 己 又没有 电视机 。 我在 一

    所社


    区 大 学 上 课 但那 些 恼 人 而 杂乱 的 语 法 让 我 几 乎 毫 无 进 展
    ， 。 结果 

    ，

    我 索性 把 闲 余 时 间 都 用 来读 我 自 己 买 的 或 是从 其他 女 招 待 那 里 换


    来 的小说 一

    唐 人 街各 家 店 铺 的 架 子 上 整 齐 地 摆 放 着 这 类 书 它

     ，

    们 那 光鲜 而 熟悉 的 封 面 一

    直 引 诱着 我 

    。

    现在 我 独 ， 自 坐 在这里 觉 得无 比恐惧 ， 。 我 很 想 回 到 布 鲁 克林


    的 家 里 蜷在 天 的 那 张 大 椅 子 上 拿本 中 国 小 说 在 手 里 看
    ， ， 。 灯光暗


    下来 了 天 和约翰 ，
    ？

    奥 尼 尔 他 的 伴奏师 和 同 事 登上 了 舞 台
    ， ， 。 

    尽
    管 天 经 常 说 起约 翰 但 我 从未 见 过 他 他 的 身 高 和 略 带 红 色 的 胡 须

     ， ，

    让 我 觉 得惊讶 。 观众 盛情 地 欢 迎 他们 。 掌 声渐渐停息 下来 两人

     ，

    向 观 众鞠 躬 致 意 然 后 走 到 自 己 的 位 置 ， 。 天 站 在 钢 琴前 面 

    。

    他 的 琴 弓 开始 拉 动 琴 弦 。 琴 弓 似乎从高处往下 坠落 如 老鹰

     ，

    般迅 猛 地 俯 冲 下 来 扑 向 猎 物 ， 。 在 强 烈 的 灯光 下 天 的 身 子 倾斜

     ，

    着 晃 动着 他显得模 糊 狂 野 陌 生 完 全是我 没 见 过 的 样 子
    、 ， 、 、 ， 。 

    他
    的下 巴 右侧有 一

    根 血 管 以 前 我 只 短 暂 地 留 意过 现 在 则 漾 动 着 鼓
    ， 
     ，

    突出来 。 这 就像是 在 看 一

    个 神 经 发作 的 人 。 他使我 觉 得恐怖 。 

    他
    的 音 乐 让我 不 寒 而 栗 那 种 激 烈 的 力 量 我 恐 怕 难 以 描 述 ，



    会
    儿柔 婉 细 妙 ，
    一

    会儿 气 势 磅礴 反 正 比 他 在 舞 台 上 晃 动 的 柔 弱 身 躯

     ，

    要强 大 。 我 觉得他 能 奏 出 这 样 的 音 乐 不 是 耍 戏 法 就 是 偷 来 的 ， ， 

    。

    我感觉 自 己 从他 身 边 被拉 开 了 我 的 背 不 由 得 紧 贴 在 椅背 上 ， 

    。

    １ 

    ４
    我 怎 么 选 了 这样 一

    个无 情 的 人 ？ 我对音乐 一

    无所 知 可 是我

     ，

    从 这 些 音 乐 里 能 听 出 来 这个 男 人不 会 听 由 身 边 的 任 何 人 任何 事

     ，
    、

    来 打断他 。 这 把从练 琴 房 里 解 放 出 来 的 小 提 琴 让 整 个 演 奏 厅 都

     ，

    充斥 着 一

    种 毫 无 掩饰 的 剧 烈 情 感 。 每 个音 符 都 向 空 气 发 动 袭 击 

    ，

    像 匕 首 一

    般迅速和 锐 利 。 我 想 从 听 众席 里 逃 走 好 不 容 易 才 打 消

     ，

    了 这个 冲 动 。 终于 他结束 了， 。
    一

    时 间 掌声像暴风雨 ，
    一

    样 久久

     ，

    不息 。 我 攥 紧 了 早 已 湿 津津 的 双 手 。 天 直直 地 望 着 我 微 笑 着 他

     ， ，

    从 刚 才 的 癫魔 状 态 中 回 来 了 。 然 后 我 也鼓掌 了 。 他拿起小 提琴 

    ，

    开始演奏下 一

    曲 

    。

    演奏 完 毕 后 我 们 站 在 ，
    一

    大盆橘 汁 味 混 合饮料旁 边 。 天和 

    一

    大 群 围 在 我 们 身边 的 人 说 话 。 他有 时会做个介 绍 ： 敏 这位是詹

     ，

    宁斯 。 他 和我共用 同 一

    个练琴用 的衣物柜 。 我 微笑着 点 了 点 头 



    。

    他们 深信不 疑地 告诉我 于是 我 又 微


    “

    他 干得 真棒 ！ 他真 出 色 ！  ，

    笑着点 头 。 有 时 我要 天 帮 我 翻译
    ，
    一

    下 可 是他 ， 自 己 的 英语 似 乎 也

    有 问题 。 他 说 话 时 总有 点 卡 壳 而 且 身 体 前 倾 好 像 听 不 清 别 人 在

     ， ，

    说什 么 

    。

    他把琴盒 紧紧地抓在 手上 ，
    一

    直和我 片 刻不离 。 我注意到琴




    盒 需 要 换个 新 罩 子 了 琴 盒 把 手 上 的 皮 带 看 上 去 也 有 些 破 旧 了
    ，


    。

    我皱紧 了 眉 头 让他 同 事 看 到 他带 着 这 么 些破玩 意儿 真是 不 应
    ；

     ，

    该 。 他那黑 色 的 拷花皮 鞋擦得 锃 亮 但 是 鞋 掌 和 鞋跟 都 磨 得 没 了



     ，

    棱角 。 夹克上 的 翻领也有
    一

    点 儿磨损 。 自 从我们结婚 以 后 我很

     ，

    细 心 地 照 顾 他 的 饮食 和 睡 觉 习 惯 我 应 该 多 花 点 时 间 给 他 缝 补 衣

     ，

    服 哄 他 买些 新 东 西
    ，
    。 他 的 大衣挂在角 落 里 的 衣 帽 架 上 没 人 能 看

     ，

    到 它是 多 么 的 寒 酸 这 总 算 让 我 松 了 ，  口 气 

    。

    天 的 同 事们 依 然 流 连 不 去 还 在 祝 贺 他 ， 。 他 们 对 他 大献 殷 勤 

    ，

    似乎他 一

    下 子成 了 个 大人 物 。 这让我很迷 惑 因 为 以前 我 去他们

     ，

    学 校 时 见 过 这帮 人 他们 可 不 怎 么 待 见 他 ， 

    。

    世界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１ 

    ５
    我 尤 其记得 一

    位红 色头发 肤色 白 如 牛奶 的 女子 、 。 她 叫 莉迪


    亚 ？

    博格曼 天 跟 我 说起 过 她 这 位 同 事 也是
    ， ：
    一

    位指 导老师 和天

     ，

    同 年 来 的 她 正 在 争 取教 授 职 位， 。 她 只 有 我 的个头 但 她穿着 叠层

     ，

    鞋跟 就 和 其 他 人 差 不 多 高 了
    ， 。 她不停地把手搭 在 天 的 胳膊


    上 —

    经 过 仔 细 观 察 后 我 断定 那 不 ，
    一

    定是在 调 情 而是想 做点 友

     ，

    好 的 表示 。 演奏 会 让 天 觉 得 太 快 乐 了 他 甚 至 都 没 注 意 到 莉 迪 亚

     ，

    的 表示 。 他用 中 国 式 的 点 头 回 避着 同 事 们 的 恭维 ， 

    。

    过了 一

    会儿 我 的 脚 趾 头 被 高 跟 鞋 挤 得 完 全 失 去 了 知 觉
    ， 。 

    球
    “

    状玻 璃 灯 忽 明 忽 暗
    ”

    。 天看着我 。 我 们 该走 了 ， 他用 国 语说 

    。

    “ ”

    你看 上 去 累 了
    “

    。 然 后 他转 过 身 去 对 其 他 的 音 乐 家 们 说 ： 我们 要


    ”

    走了 。 我必须要按 时送敏 回 家 睡觉 。 她可不 —

    他顿 了 一

    下 和

     ，

    “ 

    ”

    自 己 的 英语 较 上 了 劲 ，
    一 －

    她 可 不 是 我 们 这 种 搞音 乐 的 疯 子 。

    别这 么 快走 ！ 来 喝 杯 啤酒 约 翰说 

    。

    “ 

    ”

    天 摇 了 摇头 。 不 了 我们 真 的 应该 回 家 了
    ， 。

    我们在大家 的 沉 默 中 等 了 一

    会儿 。 然后那个红头发 的 女人


    “ ”

    说 ： 好啦 天 ， 。 不 许让 聚 会 扫 兴 。 她说话 时 画 着 绿 色 眼 影 的 眼

     ，

    睛 睁得 老 大 

    。

    “ 

    ”

    约 翰说话 了 声 音 还 是 那 么 轻 快 ， ： 莉 迪 亚 说 得对 。

    “ ” “ 

    ”

    不了 ，
    天 再 次推辞 着 。 敏累 了 。

    我 —

    还行 我说 。 看上去如果我们不走 的话 我们 会丢

     ，

    脸的 

    。

    “ ” “ 

    ”

    天 向 我转过身来 。 我 了 解你 ， 他 用 国 语说道 ， 你累 了 。

    “ ”

    不 许讲 暗 语 ！ 你 跟她说什 么 了 天 ， ？ 莉迪亚 一

    定要 问 个清


    楚 。 她 的 脸 凑 得很 近 灰 白 而 明 亮 的 眼 睛 几 个雀 斑 透 过 脂 粉 层 隐

     ：
    ，

    隐若现 ，
    口 红 的 色 线 在灯光 照 射 下 呈 橘 黄 色 ， 。 

    ．

    大家在那 里 足 足 站 了
    ”
    一

    分钟 然后 我 说 ， ： 真 的 还行 。 我好不


    容 易 磕磕 绊 绊挤 出 这 几 个字 。 他们 的 眼光都集 中 到 了 我 身 上 

    。

    １ 

    ６
    “ ”

    行啦 ，
    天说 。 他扶着我 的胳膊 把我拉到 角 落旁边 的衣

     ，

    帽架 

    。

    “ ”

    我 没那 么 累 我 本 来 可 以 和 他 们 ；
    一

    块出去的 。 当我又能 

    自

    在 地 讲 起 我 熟悉 的 国 语 时 我 觉 得 轻 松 了 连 想 法 都 来 得 容 易 些 ， ， 

    。

    “ 

    ”

    为什 么 你这 么 想离开 ？

    “ “

    天 用 手臂 抱住 我 。 我们不需要 他们 他说 。 除 了 约翰 其

     ，

    他 人 都 不 是我 的 朋 友 。 我只想 回家 。 我 不 由 得靠在 他 怀 里 。 我能


    闻 到 汗味 能感觉到有 ，
    一

    股深厚 的 热量从他 的 白 衬衫 底 下 升腾 出

    来 。 我 发现我 从未见 他 这 么 快乐 过 这让我 有 点 不 安 ， 



    。

    “ 

    ”

    此 时 我 忍 不住脱 口 而 出
    ， ： 你 的 表演 吓 着 我 了 。

    他 大 笑起来 。 那 是 因 为 你 就 是这 样 的 人 。 所 以 啊 你读小说

     ，

    会 很 快乐 。 只有 你 手上 能 抓住 的 那 一

    小 片世界才 能让你 觉得舒




    ”

    服 。 我 仔 细 地 打量 了 一

    下我 的手 

    双普 普通 通 的 小 手 戴 着

     ，

    黑 色 的 羊 毛 手套 。 天 的脸颊贴 近 了 我 的 头 发 。 我并不想 伤害你




    ” “

    的 感情 ， 他说 。 有时候 我 ， 自 己 也害怕 音乐 。 我想这是我 和你






    ”

    结婚 的 原 因 。

    我 们 找 到 大 衣后 离 开 大 厅 走 进 了 明 澈 的 冬 夜 ， ， 。 四周 高楼 的


    灯光 环 绕 着 我 们 仿 佛 熠 熠 星 光 ， 。 天挽着 我 的 手臂 。 我脚上 的 痛


    苦 消 失 了 我 们 向 地 铁 站走 去 ， 

    。

    “ ” “

    等我 升职 了 ， 天说 ， 我 们就搬到 曼 哈顿去住 那 时我就可



     ，



    ”

    以 在 家里 多 待 些 时 间 了 。

    “ 

    ”

    宋教授 。

    宋 教授 。 教授的妻子可 不 坐 地 铁 的 。 你去 什 么 地方都得坐




    ”

    开着 暖 气 的 出 租车 。

    不 管什 么 时 候 只 要 我 觉 得 无 聊 想 去 做 点 什 么 事 我 就 叫 出


    ， ， ，



    ”

    租车 。

    “ ” “

    你 以后 一

    根 豆 荚也 不 用 剥 了 ，  说话 间 天 指 着 街 对 面 的 朱
    ， 

    世界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１ 

    ７
    ”

    阁 。 那 红 色 的 霓 虹 灯 闪 着耀 眼 的 光 芒 

    。

    我问
    “

    演 奏结束 后 史 佩 斯 跟 你 说 什 么 了 吗 ？ 

    。



    ”

    他 总 是这 样 的
    “

    哦 他马 上起身走 了
    ，
    。 。

    “ 

    ”

    他 从来 不 出 去 和 学 生 喝 点 什 么 ？

    “ 

    ”

    他是 个 不 合 群 的 人 。

    “ 

    ”

    不 合 群 大 家 也 能 接受 ？
    “

    我 觉得能 接受 吧
    “

    我 从来 没 想 过 这 事 他说 。 。 你为什么




    ”

    这么 问 ？

    我 们 到 了 地 铁楼梯 最 上 面 的 台 阶 。 我 的 手伸 进 口 袋去 掏 地铁


    辅币 。 我 那 戴 着 手套 的 手 指 碰 到 了
    一

    样东西 ，
    一

    件光滑 细窄 沉

     、 、

    甸甸 的东西 我 把 它 掏 出 来 就 着 街 灯 打量 那是 把音 叉
    一

    。 ，
    。 

    。

    “ 

    ”

    这东西 怎 么 来 的
    “ ”

    什么 ？ 我停下 了 脚 步 。 ？

    “ ”

    天接过音叉 那 东 西 在 他手 掌 上 闪 闪 发 光
    ；
    。 谁知 道 呢 ？ 


    他
    “ 

    ”

    说 。 这音叉 不 错 。

    “ ”

    他把音叉在 自 己 膝盖上 敲 了 一

    下 。 顶着别动 ， 说着 他把

     ，

    音 叉 的 底 柄放 在 我 的 额 头 上 

    。

    “ ”

    我 静 静 地 站着 。 我可 以 感觉到 纯音 ，
     Ａ 的 小小敲击声是那


    么 强 大 它像 ，
    一

    股水 流 顺 着 我 的 脊 椎 骨
    一

    直 往 下 流 到 了 双腿 间 ， 

    。

    天 用 戴 手套 的 手 捧 着 我 的 头 在 刚 才 放 音 叉 的 额 头 上 吻 了


    一

    下 。 我 从他 的 大 笑 声 中 听 出 一

    种极度 的鲁莽 。 他 把音 叉 放 进 了 

    口

    这 时 我 听到 火车疾驰 的 巨 大 响
    “

    袋 。 老天给我 的 礼物 他说 。 ， 

    声 像 ，
    一

    个怪 物 在 底 下 轰 鸣 。 他 抓住 我 的 胳膊 我 们 跑 下 了 台 阶 ， 

    。

    在那些 日 子里 我 是个挺机 灵 的 人 既 能 干 又 有 小 聪 明
    ， ， ， 。 

    如
    果 天 哪 顿饭吃少 了 点 我 会 留 心 以 后 不 再做那 道 菜 ， 。 他不喜欢我


    们 楼 下 的 邻 居 里 茨 太太 我 也 就 避 免 和 她见 面 ，
    。 有 天下 午 我 们在

     ，

    公 园 里 散 步 我 注意 到 他 盯 着 ，
    一

    个 小 男 孩看 。 于是 我把 ，
    一

    分钱 的

    １ 

    ８
    饥渴

    硬 币 投 在 许 愿 池 里 希 望 我 们 的 孩 子 是个 男 孩 ， 

    。

    取 悦 他 比 理 解他 更 重 要 。 但是时 间 一

    长 我 也觉得奇怪 为什
    ，

     ，

    么 他 对 事 物 的 感 觉会是那 样 

    。

    他 对很 多 小 事 情 都 有 强 烈 的 感 情 。 他 坚 持认 为 筷 子 必 须 得

     ，

    放 在 某个 抽 屉 。 叉 子 和 勺 子则 要 放在 另 一

    个抽 屉 。 对于我们 的生

    活 规 律 他也 有 奇 特 的 看 法
    ，
    。 每 天 早晨必须要 有
    一

    碗 粥 豆腐乳和

     、

    油条 。 油 条是 一

    种 油 炸 的 面 食 我 也 学着 别 人 定 期 去 唐 人 街 买 回

     ， ，

    来 。 吃 上 这 样 的 早 餐 他 总 会谈 笑 风 生 ， 。 晚上就是另 外 一

    个故 事


    了 。 他 常 常会 不 知 不 觉 地 陷 人 一

    种沉默寡 言 的 优 伤 。 他会坐 在小


    扶 手 椅 上 凝视 着 落 ，
    日 穿 过 窗 玻 璃 上 的 波纹 后 投 射 出 各 种 图 案 ， 

    。

    在 演 奏 会 以 后 这 种 郁郁寡 欢 的 疏 离感 就 越发严 重 了
    ，


    。

    演 出 不 久后 的 一

    个 晚上 他 回 家时顺路来餐馆接我 ， 。 他在 学


    院 做完 工 作 后 常来 餐 馆 等 我 帮 我 们 ， ，
    一

    起剥 豆 荚或豌豆荚 好快

     ，

    点 完工 当 我 整 理现 金 出 纳 机 的 记 录 时 看见 他 和 其他 男 人 起
    一

    。 ， 

    ，

    坐在角 落里 的 一

    张桌 子 旁 围 着 ，
    一

    个装 满 豆荚 的 硕大钢 盆 。 大岛

    讲 了 个 笑话 天 评 价 了 ，
    一

    下 逗得所有人大笑
    ， 。 看到这 一

    幕 我有

     ，

    种 奇 特 的 轻 松感 。 那 一

    刻 我 相 信他完 全可 以 和 大 家
    ，
    一

    样 他是

     ；

    大家 中 的 员
    一



    。

    “ ”

    你丈夫是 一

    个整 洁 勤 恳 的人 、 ， 有 个女 招 待 说 

    。

    他要 是真有 这


    “

    哪 里 根本不 是那 样 的
    ， ， 我 出 于礼貌地说 。

    么 简 单就好 了 

    。

    “ ”

    我 想 跟她说 我 是 和 陌 生 人 生 活 在
    ，
    一

    起 。 我们 出 了  朱阁 

    ，

    走进 了 飘 渺 的 夜 城 。 他 的灵魂是什么 样子 在什么 地 方 我 都无法



     ， ，

    感觉 。 只 有 当 他 演奏 的 时 候 只 有 那 时 候 我 才 见 过 我 丈 夫 的 真 样

     ，

    子 。 我 看 到 的 模样让 我 害 怕 。 但是 除 了 那 次 演 出 所 见 其他 我 再
    ， 
     ，

    也看 不 到 什么 

    。

    我 把 手塞 到 他 的 胳膊 下 孝 们 继 续走 着 ； 。 他对我很 和蔼 在家

     ；

    世 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１ ９


    里还帮 忙干活 。 事 实 上 他 干 家 务 活 还 特别 讲 究
    ， 。 他想 在 家庭 事


    务 里 占 据 领导 地 位 小 至 家 具 的 摆放 都 要 过 问 ， 。 对 于 每 件 家 具该


    摆在 哪 里 他都有 安 排 ， 。 床 必 须 靠 着墙 摆 这 样 我 们 可 以 借 助 ，
    一



    定
    的 角 度 充分 利 用 反 光
    ， 。 我 们 必须从左边 上床下 床 。 他 对 家庭 事


    务 这 么 热 心 当 然 对我 是 ，
    一

    种安慰 但是给我 带来更多 的 是迷惑 ， 



    。

    他 实 在 过 于 苛求 却 又 从 不 解 释 为 什 么 他 要 把 事 情 弄 成 那 样
    ， 。 

    我
    想 这是 不 是 和 风 水 或 者 旧 迷信有 关 我 寻 思 他 相 信 这 些 东 西 不 过

     ； ，

    嘴 上 却 说不信 

    。

    自 从天演 出 那天起 我 就 ，
    一

    直在等 待 时 机 把他 要 当 父 亲 的 事


    告诉他 。 我 做 梦 都想 要 孩 子 也 为 此 做 了 准 备 他 不 反 对 我 做 那 些

     ， ；

    准备 。 可 是我感到 奇 怪 为 什 么 我 不 想 告诉他 呢 ，
    ？ 我 一

    直等 到 演


    奏会结 束 可 是 后 来 还 是 瞒 着 没 告 诉 他
    ， 。 我 想 肯 定会有这 么 ，


    一

    天 我 觉 得 把握 十 足 特 别 放 心 和 快 乐 的 时 候 我 会 和 他 分 享 这 个
    ， 、 
     ，

    消息的 。 今 天 晚 上 行 吗 ？
    我 们 上 了 地铁 

    。

    “ ”

    你 的 练 习 课上 得 怎 样 ？  我 问他 

    。

    他摇 了 摇头 。 仍然 觉 得 不 真 实 。
    一

    切都不真实 。 我感到空




    ”

    洞洞 的 —

    我 想 女 人生 完 孩 子 后 应 该 是 这 种 感 觉 。

    我 张开 了 嘴 又闭上 了 ， 。 终 于 我 说道 ： 既然 是 这 样 那 ，
    一

    定是




    ”

    很美好 的 感 觉 。

    “ “

    我 不 是 这样 想 的 他说 。 那 所有 的
    一

    切 等待 希望 期 待

     ： 、 、



    ”

    越来越 高 。 在这 样 的 经 历 以 后 肯 定 是 ，
    一

    种空洞感 。

    他说 得很 随意 还 算 亲切 ， 

    。

    回 到 家里 在 衣 橱 前 脱 衣 服 时 我 向
    ， ， 他转过身 去 告诉他说 ，


    ：

    “ 

    ”

    我怀孕 了 。

    他 正 在 解 衬衣 上 的 扣 子 。 他 抬 起 头 凝 视 着 我 但 我 的 话并 没

     ，

    有 让 他 那 双 灵 巧 的 手停 下 来 。 我 自 己 的 手 怎 么 忽 然 变 得 笨 拙 了 ？

    ２０


    “

    恭喜你 啊 ， 他 说 

    。

    “ ”

    你高兴吗 ？ 我 问他 。 我溜 进 了柔软 寒冷 的 被窝 、 

    。

    “ 

    ”

    他 上 了 床 手 臂搭 在 我 的 肩 膀 上， 。 高兴 。

    谈话 就 这 么 结 束 了 。 第 二天 他 回 家 吃 晚 饭 时 比 往 常 更 加 沉

     ，

    默 。 鸡 肉 里 的 酱油 放 多 了 吗 ？ 我 满 怀希望地 给 他拿 了 瓶 啤酒 看

     ，

    着他 喝 了 下去 。 但是仍然 不见起色 。 吃 完 晚饭后 我 终 于无法保



     ，

    持沉默 了 。 我 们 肩 并肩 坐在铺上 盖 布 的 扶手椅 上 。 我 问他 ： 你想






    ”

    要 孩子 吗 ？ 是 因 为 这个 问 题 吗 ？
    “ 

    ”

    它 让 你 高 兴 就好 。

    “ 

    ”

    你呢 ？

    我 一

    直在想 有 ，
    一

    天 我 会要 个 孩 子 的 。 等这孩子 出 生后 我

     ，



    ”

    觉 得你 应该 去 医 生 那 里 问 他 要 点 那 东 西 ， 。

    “ 

    ”

    你是 什 么 意 思 ？

    沉默 。 他终 于 说 话 了 这 次说 得 非 常 温 柔 ， ： 我觉得我们 的第




    ”

    二 个孩 子 得 晚 点 要 ， 直 到 我 们 确 信 做好 了 准 备 。

    “ ” “ 

    ”

    怎么啦 ？ 我哭 了 。 你 有什 么 烦恼 ？

    “ 

    ”

    他 对着 地 板 陷 人 了 沉 思 ， 。 我 没 什 么 可 烦恼 的 。

    “ ” “ ”

    求你 了 ， 我说 。 你 一

    定要 告诉 我 。 我 觉得很羞辱 ， 自 己像


    是在 乞 讨 。 我 其实 只 想 要 他 把 我 抱 在 怀里 。 可是他却 自 个 儿 皱着


    眉 头 缩 回 去坐 在扶 手椅 上 好像 他 和 某 种 控 制 他 的 力 量 达 成 了
    ， 
     ，

    致 

    。

    既 然 你 觉 得 事 关 紧 要 这 个故 事 我 本 来 不 该 跟 你 说 的 但 是

     ， ，

    我 现 在 还 是告 诉你 。 我 不 会 和 你 说 很多 。 说到 你 能 明 白 这 件事 情


    跟你 没关 系 就 够 了
    ， ，

    他停 了 下 来 好 像 要 休 息 ，
    一

    会儿 。 我 不 喜 欢 他说 这 件事 情 跟


    ”

    你 没关 系 。 我 知 道 这句 话 我 会永 远 记 得 ， 

    。

    “ ”

    每个人 ， 他 又 开 始 说话 了 一

    生 中 都有 很 多 想 做 的 事 。 

    伹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２ 

    １
    有 时候 只 有 一

    件 事 最 重要 

    个人 必 须 要 做 的 一

    件事 。 这 比别


    人 叫 他去做 的 事更重 要 。 比 他受 了 训 导 去 做 的 事 情 更 重 要 。 甚至




    ”

    比 他 的 家 人想 要 他做 的 事 更 重要 。 那 是 他 渴 望要 做 的 事 。

    我 一

    身 冰冷 地 坐 在那 里 听 着 他那 冷 漠 但 还 算 耐 烦 的 声音 ， 

    。

    我 受 的 教 育是要 成 为 一

    名 科学家 。 要呆在 中 国 帮 助家人 ， 



    。



    ”

    从 一

    开 始 大家就 认 为 我会 这 么 去 做 的
    ， 。

    呆在 中 国 为 国 家效力 ，
    ＾

    那 时候所有 的 青 年都 曾 有 过这样


    “ 

    ”

    的 目 标 。 我 理解 —

    “ “ 

    ”

    不 ， 他说 下 巴 上 青 筋 暴 起 ， 〇  你不 了 解 。

    这 句 话说完 后 ，
    一

    阵 很长 的 沉 默 

    。

    终 于 他说 道 我离开家 的 晚上 父亲 只说 了 件事 你忘


    ‘
    一

    ： ， 。

    了 我们 他说 如 果你 真 的 想离 开我 们 离 开 这个家 抛弃祖 国
    ’ ‘

    ， ， ， ， 

    ，

    这 个家就 不 再 是你 的 家 。 我 也 不再 是 你 的 父 亲 。 你 没 有 权利 想 念




    ”

    我们
    ’

    太 阳 悄 无 声 息 地溜 走 了 他 的 脸 消 失 在 幽 暗 中 ；
    。 所 以 我就不


    ” “

    想 他们 了 ， 他说 。 这是讲好 的 条件 。 我离开他们 从此不再想



     ，

    念他们 。 可是我知道 ，
    一

    生中只有 一

    件 事 值得 我 放 手 去 做 。 其他




    ”

    的 一

    切 一 一

    都让我 害 怕 。 我没有权利 拥 有 这些 东 西 。

    我 们 在 黑 暗 中 足 足 坐 了 半 个小 时 ， 。 好 了 以 后 我们 再也 不
    ， 

    、

    许谈 这 件事 ， 他说 

    。

    我 是在 台 湾 被 父 母 亲 带 大 的 后 来 父 亲 去 世 了 ，
    。 我 们 过着平


    静 的 生活 远离 了 那 场 最 可 怕 的 战 争 以 及 战 争 以 后 发 生 的 混 乱
    ， 

    。

    我 当 时 年 纪 太小 记 不 得 什 么 事 情 了 ， 。 只 记得 我 害 怕 信件 那 些 薄

     ，

    如 轻 纱 容 易 弄破 的 白 色 信 件
    、 。 里 面 带来 的 消 息 总 是 让 人 绝 望 从

     ，

    来 没 有 好事 情 。 有 时我 们 收 到 信 后 我 会 在 屋 后 看 见 妈 妈 拿 着 ，


    一

    封容 易 弄破 的 白 色 信件 在 棕榈 树 下 哭 泣 ， 。 我 问 她发生什么 事情


    了 她告 诉 我 说 她 在 中 国 的 家人 不 管是 活 着 的 还 在 埋 在 地 下 的
    ， ， ， 

    ，

    ２２


    都 在遭 受 蹂 躏 —

    有人 被 下放 到 海 角 天 涯 有人 被 杀 害 我 们 的 村

     ， ，

    庄被 接 管 了 地 也 被 碾 过 全 给 破坏 了
    ， ， 。 现在 只 有几个女人身 上 流


    着 家族 的 血 液 —

    我母 亲 姨 妈 和 我 、 。 我终 于 明 白 了 世上 没 有什

     ，

    么 会 比 孩 子 和 家族 血 脉 更 重要 

    。

    天 没 有 再谈 起 过 他 的 童 年 时 代 。 他 从 未 说过 他 父 母 身 上 发 生


    了 什 么 也 没 说 过 他 还 是个 十 几 岁 的 少 年 时 怎 样 逃 离 北 方 奔 向
    ， 
     ， ，

    海边 。 我 只 能从 他 的 品 味 做 些 推 断 他 们 家 人 受 过 教 育 有 文 化 ：
    ， 

    ，

    充 满 激情 。 我 估计 他 父 母 在 相 当 大 的 程 度 上 支 持 纵 容 他 对 音
    ， 
     ，
    、

    乐 的爱 。 我 还 知 道 他们 这种 过气 的 知 识 分 子 在共 产 党 执 政 后 都
    ， 
     ，

    受过苦 。 我 知 道 他 们 家 让儿子跑 到 西 方 国 家 去 了 共 产 党 政府 不
    ， 
     ，

    会 给 他 们 好脸 色 

    。

    我 开始 明 白 天 的 各 种 细 致 要 求 ，
    —

    模子 早餐食 品 灯 的位

     、 、

    置 —

    都 是 意 愿 的 流露 说 明 还 有 另 外 ，
    一

    个家 园 他无法效 忠 他 已

     ，

    经 永 远 被禁 止 再 踏进 那 个 家 门 。 他 很 警 惕 地 对抗 着 自 己 对 老 家 的


    回忆 ， 但是 只 要 一

    丝 光亮 就 能把 记 忆 勾 回 脑 海 任 凭 阳 光 或 是 特 别

     ，

    的 食物 都 不 能 将 之 驱 除 

    。

    要 是 我 母 亲 的 话 肯 定 会说 是 死 人 在 他 耳 边 说 悄 悄 话， ， 。 我虽


    然 不 信这 些 东 西 但 我 还 是 害 怕 ， 。 好像有 两个 敏 

    个外在 的


    敏 ，
    一

    个内 在的敏 。 外 在 的 敏 肌 肤 微丰 说话做 事 开 开 心 心 她 有

     ， ， ；

    怀着 孩 子 的 女人 那 种 圆 润 的 脸 她 的 丈 夫 对 她 充 满 了 柔 情 ， 。 内在


    的 敏 觉 得饥 渴 她半 夜 醒来 后 会 在 床 上 干 躺 几 个 小 时 琢磨
    ； ， 自 己哪


    里 做错 了 。 我 想 给母 亲 打 个 电 话 但 是 又 以 打 电 话 太 贵 了 为 借 口

     ，

    而 改 变初 衷 。 事 实上 我 不想 向 她 承认 我 的 婚姻 已 经 走 到 这 般
    ， 
     ，

    田地 

    。

    我 睡着 了 母亲 来 到 我 的 梦 中； 。 我 站 在 她前 面 渺小 而 忧伤 ， 

    。

    她 上 下 打量 着 我 好像在 数 我 还 剩 几根 骨 头 ， 。 她摇 了 摇头 招 手 叫

     ，

    我 和她坐在 一

    起 喝 杯茶 

    。

    世界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２ ３
    亚 裔 美 国 作家 作 品 专辑

    “ “ 

    ”

    许 一

    个愿 ， 她说 ， 你想看见什么 ？

    我 许 了 愿 然后 眼 睛往下 看 ，


    。

    它 就在 那 里 在 滚 圆 的 茶 杯 杯 面 上 闪 闪 发 光 我能看到 

    个
    一

    ， 。

    简朴 的 四合院 样子 和 很 多 老 式 的 中 国 民 宅差 不多
    ， 。 它有 灰色 的

    板 瓦 框 边 上 糊 有 宣 纸 的 花格 木 窗 和
    、
    一

    个小 院 子 。 就 是这 个 地 方 

    ，

    他 的 父母喜欢 坐 在这里 观 看 蜜 蜂 在 他母 亲 的 养 蜂 场 懒 散 逍 遥 这

     ；

    里有 一

    张桌子 和 一

    条板凳 天 以 前 就坐 在那 张板凳上 学写 字， 。 

    我
    跟随 自 己 的幻想 ， 穿 过这些房 间 吸 纳 着 每 ，
    一

    个细节 每 ，
    一

    丝 光亮 

    。

    我 能感觉到 ，
    一

    种 似 可 触 及 的 悲 伤 从墙壁 上 渗 透 出 来 

    。

    我 知 道 我 看见 了 天 的 真正 的 家
    ， 。 他身上有 一

    部 分永 远 留 在


    了那里 。 我 想 看 清 每 个 角 落 我 想 把 家 具下 面 也 看 清 楚 ， 。 我想记

    住 这幻 境 中 的 一

    切 细 节 然 后 在 这边 的 新世界里把那 座 房 子造 出
    ，

    来 。 但 是 我 感 觉 到 幻 象 在 消 退 茶杯从 我 的 手 里 滑 走 了
    ， ， 

    。

    我 的 喊 声 撞在 墙 上 又 返 了 回 来 ， 。 天跪在 我 身 边 双手抱 着 我

     ，

    “ ” “ 

    ”

    的头 。 敏 ， 他说 。 醒醒 。 怎么 回事？

    他 的 声 音 听 起来 和 蔼 但 又 疲 倦 淡 漠 ， 、 。 我 喘着气 忍 不住 说 ， 

    ：

    “ 

    ”

    你 不 喜 欢这 里 ！ 你会 回 家的 。 我 知 道你会 的 ！

    “ ” “

    我们在沉 默 中 坐 了 一

    会儿 。 不 ， 他说 。 我 永远 不 会 回


    ”

    家 。 他抱住 我 的 手臂 松开 了 。 我把耳朵贴在 他 的 胸膛上 倾 听 着 



    ，

    我 知 道 我 脱 口 而出 的 话 刺 痛 了 他 而 且 再 也 不 可 能 收 回 来 ， 。 我亲


    吻 着 他 用 我 知 道 的 最 好办 法 来安 慰 他
    ， 。 我们 都不 吱 声 了 觉得 尴

     ，

    尬 两 人 的 手在 颤 抖
    ， 。 天那 尖利 的 膝 盖 骨 夹 着 我 大腿 内 侧 的 肉 了 

    ，

    短 暂 的 疼痛 让我 ，
    一

    时想 哭 。 我 觉得 自 己 马 上就要 垮 掉 但 强 忍 着

     ，

    没掉眼泪 。 我 张开 了 眼 睛 。 有 一

    股微 暗 的 光 照 亮 了 墙 壁 大 概 是

     ，

    夜 晚在 眨 着 黑 色 的 眼 。 我 瞥了 一

    眼 天那 张聋拉 的 脸 看见 ，
    一

    条血

    管顺 着 右 边 的 下 巴 往 下 伸 探 。 只 是 短短 一

    瞥 微暗 的 光就消 失 了
    ， 

    ，

    我们 又笼罩 在 黑 暗 中 。 我 的 手探过去 摸他 的 喉部 。 那血管 的感




    觉 —

    粗 厚 而 平 滑 就像 ，
    一

    道伤疤 —

    很久 以 后 都停 留 在我 的 手
    ， 

    指间 

    。

    安娜 出 生 的 那 天 上 午 天 恰 好 在 学 院 排 练 ，
    一

    场室 内音乐会 

    。

    我 叫 了 辆 出 租车 去 医 院 然 后 在 护 士 台 给 他 打 了 电 话 ， 。 孩子生 得


    快 他从曼 哈 顿乘地 铁 过 来 都 没 赶 上
    ， 。 顺 产 他 们 说 是 个健康 的
    ， 
     ，

    小孩 ，
    一

    个健康 的 女 孩 

    。

    知 道 自 己 生 了 个女 孩 我 把 头 转 过 去 对 着 墙 感 到 又 害 怕 又 孤

     ， ，

    独 似 乎 在 这 个 现 代世 界 里 生 个 女 孩 仍 然 会 让 我 觉 得 脆 弱 不 安
    ，

     ， ，

    全 。 天 说他 不 在 乎 小孩 是 男 是 女 只 要 我 安 然 无 恙 地 渡 过 难 关 就

     ，

    行 。 护 士 离开房 间 后 他爬到 病床 上抱着 我 但尽管 这样 尽 管他



     ， ， ，

    用 话 语 和 抚 摸 来安 慰 我 我 还 是 摆脱 不 了 那 种 感 觉 ， 

    。

    我 们 给 她起 了 个 汉 语 名 字 叫 安 玉 意 思 是 安 静 的 宝 玉 美 国 名

     ， ，

    就 叫 安娜 。 她长得 又聪 明 又结实 一

    这个头 胎 真 是 乖 巧 。 也许老


    天 爷 留 意 到 我 有 些 失 望 就 让她 心 思 细 密 动 作 谨 慎 既 健康 又


    —

    ， ，

    踏实 不做 冒 险 的 事
    ，
    。 她 的 生 长 和 中 国 俗摇 里 所 说 的 能 完 全 合 上 

    ：



    ①
    三 个 月 翻 身 八个月 学 爬 ， ， 九月 咿 呀 呀 嘴 里长 牙 牙 ， 。

    中 国 人 还 说 女 儿长 相 随 父 亲 ， ， 但 是 不 管 我 什 么 时 候看着 小 安


    玉 我 看 见 的 还 是我
    ， 自 己 这张脸 。 她 的 骨相 圆 润 肤色 暗 褐 色 的

     ， ，

    杏 眼小 巧 而别 致 。 从 很 小 的 时 候 起 她就 开 始 观 察 我 和 天 我 们 做

     ， ，

    什 么 她 都 瞅 着 好像 她 想 尽 量 用 ，
    目 光 留 住 我 们 记住 我们 以 免将

     、 ，

    来会失 去这 一

    切 。 

    ．

    这么 小 的 孩子你 是 不 是觉 得太 老 成 了 ？ 你 觉 得 她 看 起 来 快


    “

    乐 吗 ？ 有 天 晚 上 我 和 天 带着 宝 宝 坐 在 长 沙 发 上 时 他 问 我
    ”


    ， ， 

    。

    ” “

    我 带她 去 操场 玩 的 时 候 她 老是
    “

    当 然 快乐 了 ，  我 说谎 了 。 
     ，

    听二视 三 抬 头 四 撑 五抓 六 翻 身 七
    “

    ① 中 国 民 间 总 结 婴儿 动 作 发 展 的 过程 为 ：
    一

    ，
     ，

    坐 八爬 九扶 站 ，
    一

    岁 娃娃 会走 路 。 原 文 和 中 国 民谣 还 是有 些 区 别 的 

    。

    世界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２ ５
    笑
    ”

    。 她 喜 欢 坐 在儿童秋千 上 玩 。 但 是我 不 知 道 安 娜 是 否 是从 我

     ，

    的 阴 影里掉落 出 来 的 。 我 小 心 翼翼在 天 面前所掩饰 的 恐惧 也 许



     ，

    她 能感觉 到 。 任 何 时 候 只 要 他 起 身走 过 房 间 她 都 会 抬 头 仰 视 而

     ， ；

    当 他 离 开 房 间 时 她 就会 望 着 门 口 ， 。 她 学会 爬 以 后 开 始 跟 着 他 去

     ，

    练琴房 。 我 常 常 看见 琴 房 的 门 关 着 她 就坐 在 外 面 ， 。 我试着 安慰


    “

    她 爸爸现在需 要 练琴
    ”

    ：
    。 爸爸 一

    会儿就 回 来 。 爸爸爱你 。 有时


    候 我 的声音连我
    ， 自 己 听 起 来都 觉 得 空 洞 

    。

    天 在 上 午 九点 钟 要 上 一

    堂音 乐 理 论 课 。 在 生 产 后 的 头 几个 月

    里 天 睡 在后 面 的 卧 室 里
    ， 。 我 和 安玉呆在我们 的 房 间 每 隔数小 时

     ，

    我 都 要 醒 来 给她 喂 食 还 要 应 付 她 那 偶 尔 的 哭 声 ， 。 等她学会睡个


    整 觉 了 我 简 直感 激 不 尽 这 样 天 又 可 以 和 我 睡
    ， ，
    一

    张床 了 

    。

    按照 他 的要求 我 去 安 了 ，
    一

    个子宫 帽 。 我 不知 道他是否 已 经


    准 备 接受安 玉 了 我 说 不 准 ， 。 他 待 她很 和 善 但有 层 隔 膜 好像她

     ， ，

    只 真正属 于我 似 的 。 也许 他 工 作 太 投 入 因 为 不 久 就 要 宣 布 升 职

     ，

    的 结果 。 他 大部 分 时 间 都 耗 在 学 院 我 只 好 通 过 电 话 把 家 里 最 新

     ，

    的 情 况 告 诉他 

    。

    “ ”

    她说 爸爸 了
    ‘ “ 

    ”

    我 向 他 报告
    ’

    ， 。 她要找你 呢 。

    她 还 知 道 谁是 家里 的 老 大 呀


    ”

    “ ”

    她 今 天 站起 来 了 ， 
     一

    个月 后 他在排练 间 隙 出 乎 意料地打
    ， 

    电 话 给 我 时 我 告诉 他 ， 

    。

    “ ”

    不错 ， 他说 。 然 后 他 又 说 了 点 什么 我 没 怎 么 听 清楚 ， 

    。

    “ 

    ”

    你 说什 么 ？

    我 说 我 打 电 话 告 诉你 今 天 我 会 早点 回 来


    ”

    ， 。

    “ 

    ”

    你 不 是还有 一

    场排练 吗 ？

    今 晚没有
    ， ，

    五 点 半 时 我 从前 窗 往 外 望 看 见 他 顶 着 风 似 的 吃 力 地 沿 着
    ， 
     ， ，

    街道 走 来 。 楼梯 上 响 起 了 沉 重 的 鞋声 。 我在 门 口 接了他 

    。

    ２６


    “ ” “

    好 ， 他说 ， 我 很 高 兴你 还 在 这 儿 。 我 想 在你 听 到 什么 风声


    ”

    之 前 把事情 跟 你 说 清楚
    ， 。 然后 他 一

    阵 大 笑 好像 开 了 个 很聪 明 的

     ，

    玩 笑 但 是 他 的 脸 色 阴 沉 额 头 上 皱纹 紧 绷 着
    ， ， 

    。

    “ 

    ”

    你 是什 么 意 思 ？

    “ ”

    他很小心 地 吐 出 句 英语
    ‘

    我给 涮 了
    ’
    一

     。 

    。

    这是 什 么 意 思 ？ 我尽量 温 柔 地 问 他
    ‘ ‘



    。

    “ 

    ”

    意 思 就 是我 没 有 得 到 那 份 工 作 。

    “ ” “ ”

    疯了 ， 我说 ， 他们 一

    定是 疯 了 。 我 正要 问 他那 些 人到 底 跟

    他说 什 么 了 但 是 又 把 嘴 边 的 话 吞 了 回 去
    ， 。 我真的咬紧了舌


    头 —

    我 可 以 感 觉 到 两 排 牙齿 咬 住 的 舌 头 在 咯 吱 咯 吱 地 响 

    。

    他 们 说 他 们 知道我 为 这 个集 体 做 了 很 大 贡 献 也 希 望 我 目
    ，

     ，

    前不 要 去 别 的 地方工作 。 他们 可 以 让我 在 目 前 的 职 位上再干几




    ”

    年 。 等 下 次有 职位 空 缺 的 话 我 还 有 机会 ， 。

    “ ”

    那 也不错 呀 ，
    我说 

    。

    我老了 ！ 我 比 他 们 大多 数 人 都 年 纪 大 一

    些 。 要 以 演奏者 的

    身 份重新追求事 业 我 已 经太老 了 ， 。 如 果 我 现在 拿 不 到 职 位 那 我

     ，



    ”

    什么 时候能拿 到 ？

    你 不老 我说 。 但其 实 我 也 拿 不 准 。 虽 然 他 的 头发依然浓


    密 光滑 他 的 表 情 却 是 我 偶 尔 见 过 的 某 些 已 过 盛期 的 男 人 才 有
    、 ， 

    的 那 么 困 惑 他 们 似 乎 不 能 理 解 时 光 是 如 何从 他 们 脚 下 溜 走 的
    ： ，


    。

    几小 时后 我们 准备上 床 睡 觉 时 他 坦诚地 告诉 我 莉 迪 亚
    ， ， ，


    ？

    博格曼 和 一

    位 男 性 大提 琴 演 奏 家 都 拿 到 了 职 位 。 他还说到 在系 里

    流传 的 一

    件事 。 这 件事 跟 莉 迪 亚 丢失 的 音 叉 有 关 

    。

    大 概 两 年前 在 天 的 演 奏 会 上 莉 迪 亚 的 ，
    一

    个朋 友 把音叉还 给


    了她 。 那是 她 为 了 管 弦 乐 队 排 练 借 来 用 的 。 莉迪亚 当 时穿着裙


    子 没有 口 袋
    ， 。 她走 到 大厅 把音 叉 匆 匆 塞进 她 ， 自 己 大衣 的 口 袋


    里 然 后 又 回 到 观众 席
    ， 。 招 待会结束后 她 回 到 衣 帽 架拿衣 服 时 ， 

    ，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２ ７
    发现音叉不见 了 。 几 个星 期 后 在 ，
    一

    次室 内 管 弦 乐 队排练 中 她看

     ，

    见 天 从他 自 己 的琴盒里拿 出 一

    个音叉 正 是她丢失 的 那把音 叉


    ， 

    。

    那是 一

    把 很 特 别 的 德 国 音 叉 从 天 的 经 济状 况 来 看 她 非 常 怀 疑 他

     ， ，

    能 买 得 起那 样 的 音 叉 

    。

    “ ” “

    这 真 是荒 唐 ， 我说 〇  很 明 显是她 自 己 把音叉放错 了 口  袋 

    。

    她和 我 身 材差 不 多 衣 帽架上堆满 了 衣 服 她 ， ，
    一

    定是和我 一

    样也穿




    ”

    了 件 黑 色羊 毛 大 衣 。 我们 怎 么 就知 道那 是她 的 呢 ？
    “ ”

    事情 一

    定 就是 你 说 的 这 样 ， 天说 。 但 他 的 声 音 听 起来 很 困

    惑 含糊 、 。 他 坐 在 床上 在 迷 惑 中 慢 慢地扣 上 了 他那 件 法 兰 绒 睡 衣
    ， 

    的扣子 

    。

    “ 

    ”

    你 跟他们 说 了 吗 ？

    啊 我 ，
    —

    我 不 知 道 该说什 么 。 我 心 里非 常不 安 。 我忘 了 你


    是 怎 样 找 到 那 把音 叉 的 。 更 糟糕 的 是 莉 迪 亚 看 到 音 叉 后 从 来 没

     ， ，

    跟 我 说起 过 。 那 已 是好几个 月 前的事 。 是约 翰最终发 现后 告诉






    ”

    我的 。

    我 想 起 天 在 招 待 会 后 拒 绝 去 喝 啤酒 的 情 形 。 当 时 是什 么 事 情


    让 我 那 么 不 安 呢 ？ 对 他似 乎 害 怕 成 为 音 乐 圈 的
    “

    ，
    一

    部分 。 音叉你




    ”

    还 了 吗？
    “

    当然了 。 她 不在旁 边 所 以 我 把 音 叉 放进 了 她 的 信箱 还 夹

     ， ，

    了 张字条 。 我 心 里 七 上 八下 的 。 也 许 我 应该等 着 亲 自 跟她说 。 



    也
    ”

    许 … …

    他把 睡 衣 扣 子 扣 错 了 只 好 重 新 再扣 ，
    一

    次 

    。

    你 应 该像 没 发 生 过 什 么 一

    样去 学 院 把 我 大衣 口 袋 的 事 当 ，


    一

    个 笑 话讲 给 他 们 听


    “ 

    ”

    也许 … …

    我 凝视着 他那 苍 白 的 脸 他 那胡 乱摸索 的 手指 头 ， 〇  你没有什




    ” “ 

    ”

    么错 ！ 我 大声说 。 你 为 什 么 要 那 个样 子 ？

    也许
    ’ ’

    ２８


    我 把 灯关 了 —

    好 像 要 关掉 他 的 思 绪
    一

    然后 上床睡 了 。 

    那
    把 音 叉 肯定 是 件 小 事 不 过 这 只 是 就 音 叉 本 身 来 说 的 ，
    。 他们对天

    的 看 法 被 描黑 了 才 是 大事
    一 一

    或 者 是 他 自 己 把 事情 理 解 错 了 ？ 这

    样 的 小 事 肯 定 不 会 引 起那 么 大 的 疑 心 以 至 于 要 解 雇 他 ， 。 我相信 

    ，

    更有 可 能 的 是 类 似 的 小 事 ，
    一

    桩接 一

    桩 —

    拒绝 和 别 人 喝 酒 还 有

     ，

    其他 一

    些 误会 而 音 叉 事 件 则 成 了 事 情 恶 化 的 顶 点
    ，
    。 我开始能 明

    白这
    一

    切 了 但是 我 也 知 道 我 不 能 把 这
    ， ，
    一

    切解释给他 听 也无法

     ，

    让他 明 白 

    。

    我 想 起在 天 那 次成 功 的 演奏 会 当 晚 我 们 的 心 情 是 多 么 轻 快 ， 

    ，

    多 么 幸 福 我 们 手挽 着 手 走 过 灯 光 闪 烁 的 街 道
    ，
    。 我们盘点 着心里

    的愿望 ，
    一

    件 一

    件 地 把它 们 当 念 珠 似 的 摸在手 里 数
    ，
    。
    一

    定 是我们


    心 中 的 这种 希 望 让 我 们 ，
    一

    步步走 向 深渊 。 这种 令人忘怀 的 巨 大


    幸 福感最终导 致 了 所 发生 的
    一

    切 。 要 不 天 怎 么 会 简 简 单单 就 把音


    叉 留 下 好像它 是上 天 赐 给 的 礼 物 ？ 我 又 听 到 了 天 那 草 率 近 乎 气
    ，

     、

    恼 的 笑声 。 他 固 执地不 去想 怎 么 会有 这样 的 礼物 也不 去 提 防这

     ，

    样 的礼物 。 他 起 了 贪 心 不 够谨慎 ，
    。 我 想 起那 一

    刻 音 叉放 在 他 的
    ， 

    手 掌 中 在 街灯 下 闪 着 银光
    ， 。 我 打 了 个寒 战 

    。

    我 安 慰 他 而 我 的 心 却 在撞 击 着 我 的 肋 骨
    “ ”

    他 们 都 是傻 瓜 ， ，


    。

    我说 跟他们


    “

    我 把手 放 在 他 脖 子 后 边 。 让我 们 忘 了 这件事 。

    比 起来 你更 刻 苦 你 是 ， ，
    一

    个更有才华 的 音乐 家 。 他们 是在嫉妒


    我 把他拉 得 更 近 抚摸 着 他 的 胸膛
    ”

    你 。 ，


    。

    等 一

    下 ， 他说 

    。

    “ 

    ”

    怎 么 啦？
    “ 

    ”

    你还没戴 上 —

    “ ”

    我笑 了 ， 自 以 为 这 样 可 以 分散 他 的 注 意 力 。 我 准备 ， 我说 

    ，

    生个儿子
    ， 

    ，

    “ ” “ 

    ”

    不 ， 他说 。 不要儿子 。

    世界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２９


    然后 一

    阵 沉默 。 忽 然 我 觉得尴尬起 来 我 还 对 着 他 那 样 笑 呢 ， 

    。

    “ 

    ”

    我 躺 了 回 去 把 毯 子 拉 过来 盖 在 乳 房 上
    ， 。 为什么 不 呢 ？
    “ 

    ”

    我们有安玉 。 我 们 不需要更 多 的 小 孩 。

    我 在 毯 子下 交 叉 着 手抱 着 ， 自 己 觉得 ，
    一

    身鸡皮疙瘩 。 我浅浅


    “ 

    ”

    地吸了 口 气 。 不再要 了 ？
    “ ”

    音 乐 家养 不 起 孩 子 你 知 道 的 ， ， 他说 。 他的声调里带着 

    一

    种 淡淡 的 苦 涅 让 我 ，
    一

    下 子 直 挺挺 躺 在 床 上 。 你 应该 和 更 有 钱 的


    人 结婚
    ， ’

    那 天 晚上 我 被 ，
    一

    段 隐 隐约 约 的 音乐 吵醒 了 。 音乐 声 驱使我


    下 了 床 走到 门 厅处， 。 这里 的 空 气 弥 漫 着人体 的 汗 味 。 琴房 门 的


    合 叶旁边有道缝 我 眯着 眼 睛从 隙缝 往里 看 ， 。 在天 窗 透进 的银 色


    光辉 下 我 看 见 他在 这 间 封 闭 的 小 房 间 里 正 疯狂 地 晃 动 着 身 子 拉
    ， 
     ，

    琴 。 他 用 肩 膀 和 手臂 环 抱 着 小 提 琴 和 琴 弓 像 要 把 它 们 压 碎 似 的 ， 

    ；

    他那有力 的 指 头在 闪 光 的 琴 弦 上 一

    阵 疯按 他 的 右 臂拉 出 ，
    一

    段激


    烈 的 音乐 ，
    一

    段 看起 来 没 完 没 了 的 旋 律 而 当 他 深 拉 琴 弓 几 乎 拉 到

     ，

    弓 根 的 时候 手臂会 阵 阵抽搐 我 担心 他压 弦 太深 会绷 断什 么


    一

    ， 。 ，

    东西 。 我 担 心 他会 把 琴 木捏碎在手 上 

    。

    然 后 他 的 琴 弓 突 然 从琴 弦 上 甩 落 下 来 。 从天 窗 泻 进 的 一

    缕光


    线 映亮 了
    ，
    一

    只 狂野 的 眼 。 他 知 道 我 就在 外 面 。 他 使劲 把 门 摔 开 

    。

    当 时 我 在 丈 夫 眼 里 是 不 是 个 陌 生 人 就像 我 看 他
    ， ，
    一

    样 ？ 我 现在 能


    想 象他 当 时 是 怎 么 看 我 的 ：
    一

    个受惊 的 女人 ，
    一

    个穿 着廉价棉 睡


    “

    袍 刚 睡 完 觉 后 头 发稀 乱 的 陌 生 人
    、 。 去睡吧 他 向 我嘘 了 一

    声 

    。

    我 赶 忙走 了 。 我 赶忙 回 到 我 们 的 房 间 强 追 ， 自 己 在他 回 房 之前沉


    睡过去 

    。

    第二天早上 天早 早 就 离 开 了 他九点 钟有课 ， ； 。 我站在窗前 



    ，

    看 着 他离 去 他 弓 着 肩 膀 好 像 是在 风 中 赶路
    ， ， 

    。

    我 给 安 娜穿 上 了 最 暖 和 的 衣 服 带 她 去 散 步 ， 。 婴儿推 车 在破

    ３０


    损 的 人 行 道 上 颠簸前行 。 云层低悬 遮住 了 人 的 视 野 空 气 中 弥漫

     ， ；

    着 一

    股浓 浓 的 雪 意 。 我 以前曾 听 一

    些 老妇人说过 ，
    一

    个妻子如 果


    生 不 了 男 孩 她 会失 去 丈 夫 ，
    。 我 不 相 信那 些 老 妇 人 的 说法 但 是 当

     ，

    我 一

    路 走 过去 闻 到 快 要 下 雪 的 气 息 时 我 开 始 明
    ， ， 白了 。
    一

    代又 

    一

    代 的 女 人 都 是那 么 想 的 她们 在 愤 怒 和 困 惑 中 辗 转 不 眠 就 是 想 知

     ， ，

    道 怎 样 可 以 让她们 的 丈夫 重 新 高 兴 起来 

    。

    “ ” “ ”

    妈妈 ， 安 娜 说话 了 。 妈 妈 妈妈 ， 。 我 内 疚地停下 了 婴儿推


    车 。 最 近 她 开 始 对有 些 特定 的 东西 感 到 恐 惧
    ， ，
    一

    些 平 常 的 事 物会


    让她 觉得有 威 胁 鸽 子 汽 车 前 灯 照 片 中 的 脸 ： 、 、 。 我 跪 下来 擦去她

     ，

    脸上 的 点 泪水
    一 ■



    。

    “ ”

    怎 么 啦？ 我问道  

    。

    她 那 双 小 眼 睛 仔 细 审 视 着 我 的 脸 然 后 扭 头看着别 处 ， 

    。

    我加快 了 脚步 。 我 把 推 车 推 到 了 离 我 们 家 几 个街 区 远 的 一



    个
    小 操场 。 安 娜喜欢 座 椅 式 的 秋 千 。 我把她放在秋千 上 很欣慰地

     ，

    发 现她 的 眼 睛 里 开 始 闪 着 光 芒 胖 乎 乎 的 腿也 晃 动 起 来 ， 

    。

    “ ” “ 

    ”

    你想 再玩 一

    次吗 ？ 
    我 不停地 问 。 再来 一

    次 ？

    我 推 得越 来 越 重 她 越 荡 越 高 ， 。 寂静 的天空 中 充 满 了 她那欢


    快的尖 叫 声 。 我 知道她要 打 盹 了 打 吨 前她会觉得 困 会 生气 但

     ， ， ，

    是我 还是 不愿 意停下 来 。 我 一

    直推 啊推 直 到 把 我 ， 自 己 都推晕 了 

    ，

    但 是 仍 然 甩 不 掉压 在 心 里 的 恐惧 

    。

    她 在 回 家 的 路上 睡 着 了 。 我 把 她从 推 车 里 抱 出 来 时 我 的 胳

     ，

    膊在 颤 抖 。 我走 到 壁 橱 前 从 里 面 拉 出 ，
    一

    个纸 板盒 。 自 从安娜 出

    生后 我 从 来 没 动 过 这 个 盒 子
    ， 。 我 上 学 时 的 各 种文 字 材 料 都 存 放


    在 这 里 像 骨化 石 似 的 记 录 着 我 那 些 已 经 消 逝 的 想 法
    ， 。 我拿出 

    一

    个 文 件夹 把 材料 翻 看 了 ，
    一

    下 我 并不是要 看什 么 内 容 或是记什
    ， 
     ，

    么东西 。 我在 找 一

    枚 回形针 。 我找到 了 一

    枚 以 后 迅 速地 把 它取
    ， 

    下来 不 小 心 把纸 角 都 给撕破 了
    ，
    。 我把文 件 夹 塞 回 盒 子 又 把 盒 子

     ，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３ 

    １
    放 回 壁橱 。 然 后 我走 进 卫 生 间 拿 出 ，
    一

    个 圆形 的 塑料盒 里 面装着

     ，

    我 的子宫 帽 。 我把 回 形 针掰直 了 在子宫帽 的 边侧 上刺 了 ，


    一



    个
    小洞 

    。

    我 的母亲在那年去世 了 。 她 中 了 风 有两天 的 时 间 她完全没



     ， ，

    有知觉 。 第三天 她大喊 ，


    一

    声 却 听 不 清 她 说什 么 她 的 灵 魂 从 嘴
    ， 
     ，

    里 出 窍 而去 。 而 此 时 数 千 里 之外 我 正 躺 在 天 的 安 乐 椅 上
    ， ， 。 电话


    响 了 惊得 我 ，
    一

    下坐直 了 身子 。 那 一

    刻 我觉得我 听见 了母 亲 的
    ， 

    声音 

    。

    我 不 能 去 台 湾 参加 葬 礼 。 我坐不 了 飞机 我 的 第 二个孩子 这

     ， ，

    肚里 的 小鱼 已 经长 得 太 大 了 ，
    。 我 姨妈 埋 葬 了 母 亲 的 骨灰 。 接下


    来 ，
    一

    大 批 容 易 弄破 的 白 色 航 空 信 件 纷 纷 投 寄 过 来 。 我 想 起母 亲


    多 年前 收 到 中 国 的 来 信 时 的 情形 她 会跑 到 外 面 的 大 棕 榈 树 下 ， ，


    一

    边看信 ，
    一

    边哭 。 现在 白 色 信件 终 于 源 源 不 断 地 往 我 这 儿 寄 我
    ， 
     ，

    也 哭 了 这 才 明 白 母 亲 曾 是 多 么 的 孤独
    ，


    。

    我 已 经很 多 年 没 见 过 母 亲 但 是 在 安 娜 出 生 后 我 给 她 写 过

     ， ，

    信 打过 电 话
    ，
    。 现 在 再 也 没 有 人 听 我 诉说 了
    ， 

    。

    几天 以 后 天带着安娜 去城里参加 ，
    一

    场 晚间音乐会 。 我离开


    公寓去买点 牛奶 。 回 来 时 天快黑 了 ， 。 我 上楼梯 经过二层 的邻居


    里 茨 太太 家 时 她 正 站在 门 道 里 隔 着 防 盗 门 链 观 察 我
    ， ， 。 她 已 经守


    寡 多 年 她 女 儿每 星 期 来 看她 给 她 带 礼 物 来
    ， ， 。 她不 怎 么 用 家里 的


    立 体 声 收 录 机 或者那 台 新 彩 电 。 相反 她愿意监管我们这栋褐砖
    ，

    房 附 近 的 人员 进 出 她 抽 着 烟 从 自 家 的 窗 口 观 察 ， ，
    一

    切 

    。

    我 跟 她 问 了 声好 继 续 上 楼 梯 ， 。 但 是这 时 她 说 话 了 声 音 高 而

     ，

    沙哑 。 我 停卞 脚 步 又 回 到 楼梯平 台 ， 

    。

    “ ” “ 

    ”

    对不起 ， 我说 。 您 刚 才 说什 么 ？

    她 上 上 下 下 打 量着 我 

    。

    “ ”

    你们 家 怎 么 回 事 ？  她 粗声粗气 地 说 

    。

    ３２


    我 试 图 正 视她 的 脸 但 是 我 无法 面 对 她 那 双 咄 咄 逼 人 的 灰 白
    ， 
     、

    “ 

    ”

    色的眼睛 。 您 说什 么 ？
    “ 

    ”

    那 位 访客是 谁 ？

    “ 

    ”

    没有 —

    没 有访 客 呀 ０

    刚 才有 个 女 人 ， 她说 

    。

    我 摇 了 摇头 

    。

    她 耸 了 下 肩 膀 然 后 我 就走 了 ， 。 接着 爬 楼梯 的 时 候 我 努 力 想

     ，

    忘 掉 她 问 的 那个 问 题 。 也许我 没有 听 懂她 的 话 。 但是 我知道我

     ，

    听懂 了 。 有 一

    瞬间 我想 到 了 小偷
    ， 。 我 寻思 自 己 是 不 是该 回 去 敲


    她的 门再问 问 。 但是 从 她 那 里 肯 定得 不 到 任 何 慰 藉
    ， 

    。

    门 闩 没 有 人碰 过 这让我松 了 口 气 不过 我 的 喉 咙却 觉得 

    一

    。 ，

    阵压迫 。 我 把 门 敞着 然 后 走 到 每 间 房 里 去 看看 走 到 哪 里 都 把 灯
    ， 
     ，

    打开 

    。

    母 亲 以 前 常 常 跟我 说 当 ，
    一

    个 人 的 身 体进 入 坟 墓 后 他 的 鬼 魂

     ，

    就会 出 现 。 有时 鬼魂 ，
    一

    心 要 报 仇 还 会 回 到 人世 间 来
    ， 。 但是 偶

     ，

    尔 有 的 鬼 魂 会 比 他 们 生前 善 良 很 多 。 母 亲 以 前 和 堂姐妹 一

    起包饺


    子时 听到 ，
    一

    个故 事 。 后 来 她 讲 给我 听 了 。 有 一

    个爱嫉妒 的 妻子 

    ，

    动 辄 发 脾气 性 格 叫 人 捉 摸 不 定 她 不 顾
    ， ，
    一

    切 地粘 住 丈 夫不 

    她
    对 丈 夫 的 占 有 欲极 强 丈 夫 吃 的 每 个 水 果 都 要 由 她 来 削 皮
    ， 。 他们


    去看 望 朋 友 丈 夫 和 别 人 打麻 将 她 就 会 站 在 他 后 面 丈 夫 打 的 每
    ， 
     ， ，

    张 牌 她 都 要 弄 清楚 生 怕 别 的 女 牌 客 会 通 过 这 种 特 别 的 方 式 传
    ， 

    送暧昧消 息 

    。

    后来 她在 生 小 孩 时死 了
    ， 。 让 大家 惊 讶 的 是 她 丈 夫 陷 入 了 无

     ，

    限的悲痛 。 他原来是 一

    个 英俊潇 洒 生 气 勃 勃 的 男 人 、 。 人们 以 为 

    ，

    没有 老 婆 掐 着 他 他 应 该 高 兴 才 对 ， 。 结果 他变得脸 色苍 白 面颊
    ， 
     、

    消 瘦 只 要 有 人愿 意 听 就 和人 家说他 老 婆 的 事
    ， ， 。 他还养成 了 个 习

    惯 经 常 会神 思 恍 惚 地 从 埋 葬 妻 子 的 园 子 里 走 过
    ， 。 有 一

    天上午 他

    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３ ３
    兴 高 采 烈 地 从墓 地 赶 回 来 工 作 他 的 心 安 定 了 他恢 复 了 常 态 ， ， 。 

    最
    后 他又找 了 个 女 人 结婚 了
    ， ，
    。 有个朋 友 问 他是 怎 么 恢复 的 。 

    他
    “

    说 ： 她来 找我 了 那 么 白 皙 那 么 光彩 照 人
    ， ，
    。 她说 只 要 有 需 要 我
    ， 
     ，

    想 做什 么 都 可 以 死亡 为 她 清 除 了 ；
    一

    切 却 留 下 了 对我 的 那 份最 纯
    ， 



    ”

    洁 的 爱 对她 来 说 人 世 间 发 生 的
    ； ，
    一

    切 都 已 经 不 再重 要 了 。

    那 天 晚 上 当 我 确 定 了 的 确 没 有 访 客 来 过 之后 我 想 起 了 母 亲
    ， 
     ，

    讲 的 故事 。
    一

    份 宁 静缓 缓 地 在 我 的 骨胳 内 流 淌 着 。 也许我母亲还


    没 有 动 身 也 许 她 的 灵 魂 在 某 处 盘 旋 等着 跟 我 说 再 见
    ； ， 。 我 决定 了

    要等她 。 天 的安乐 椅在 旁 边 空 着 我 在 ， 自 己 的安乐椅上坐 了 一



    个
    多小时 。 我 把 双 手 交 叉 着放 在 腿上 眼 睛 盯 着 阴 影 幢 幢 的 房 间 等

     ， ，

    待她 的到来 

    。

    我 一

    直 是个 听 话 的 孩 子 。 我 只有 一

    事 对不起她 我长成 了 ：


    一

    个女 人 把她 留 在 身 后 不管 了
    ， 。 现在 她也离开 了 我 ， 。 也许 这算

     ，

    是扯 平 了 

    。

    我 能感 觉 到 自 己 已 经淑 临 睡 梦 中 的 那 种恍惚状态 。 我的 四肢


    在抽搐 。 有什么 东西 被猛地拉到 我 这里 然 后 又被 拉走 ， 。 我想我


    “ ”

    听 到 了 母亲 的 声 音 在 喊 ： 敏 ！  我好像觉得 只 要 我 上 了 飞 机 我

     ， ，

    就又 可 以 见 到 她 了 。 我 要 起身 到 洗 手 间 去 找 我 给 天 和 安 娜剪 头

     ，

    发 的剪子 。 我 要 把烫发 上 的 卷 曲 剪 掉 让 它 像 中 小 学 生 的 头 发 ，


    一

    样 安 安 静 静 地 机在 头 上 。 我要在绿色 的 衣箱 里原模原样装上 我 以

    前从 台 湾 带 来 的 东 西 ：
    一

    件绣 有 雏菊 的 棉 毛 衫 ，
    一

    个漆 革 钱 包 。 

    然
    后 我 会爬 上 一

    架 巨 大 的 飞机 升上天空 ， 。 我 能嗅 到 热 带地 方 的 湿


    润 。
    一

    股 温 暖 的 绿 色 气 息 渗 透 了 我 的 头发 我 的 衣 服 我 的 皮肤 、 、 

    。

    这 以 后 几个 星期 里 泪 水 常 涌 上 我 的 眼 睛 但 是 我 要 等 天 离 开
    ， 
     ，

    后 才让 ， 自 己哭出来 。 我 会在淋浴室 里哭 这样连安娜也 听 不 到 ， 



    。

    壁橱里 放着 我 的 旧 书 我 往 ，
    一

    个 信封 里 装 现 金 把 它 藏在 旧 书 下

     ，

    面 。 每周 省 一

    美元 甚 至在 我们 穷 得揭 不开锅 时也是如此
    ， 。
    一



    年

    ３４


    ｍｓ


    以 后 我 去 银 行把 这 堆钱換成 了
    ，
    一

    张 五 十元 的钞 票 但是 我从来没

     ，

    开账户 。 我 喜 欢手 头 有 钱 。 晚上 我 睡 眠 不好时 就想着它 那是


    ， 
     ， ，

    我 的秘密 。 有 时候 我 觉 得 那 些 钱 也 许 是
    ，
    一

    种 逃 避 的 方式 。 有时


    候 又 觉得 那 钱 似 乎 能 让 我 们 过 下 去
    ， 。 我 稳定地把钱加 到 那 堆钱


    里 但 却 从来 没 用 过
    ， 

    。

    我 生第 二胎 时 ， 医生 认 为 必 须 给 我 做 剖 腹 产 把 孩 子 取 出 来 ， 

    。

    不 知 是 什 么 原 因 这第 二 个孩 子 在 我 的 子 宫 里 胎 位 不 正 好 像 它 还
    ， 
     ，

    没 决定好 要 来 到 这个世界 

    。

    护 士 安 慰 我 说 这 个 婴 孩 不 会受 苦 的 正 常 生 产 过 程 中 产 道 挤
    ， 
     ，

    压 造 成 的 痛 苦 都 免掉 了 。 孩 子 的 头 骨 圆 润 而 平 整 长 相会 很 完 美 ， 

    。

    当 我 看 到 这 个孩 子 时 我 的 确 能 清楚 地 看 出 她 的 到 来 和 安 娜 非 常

     ， ，

    不 一

    样 甚 至 可 以 说是另 一

    个妈 生 的 。 她长 得不 像 我 。 她肤色


    白皙 、 鼻子修长 嘴 巴 红 得像牡 丹花 蕾 ， 。 她 的 睡相 庄 重 小鼻孔 随

     ，

    着 每 次 呼 吸 在 翕动 着 。 即 便还是婴 孩 她身上就有 ，
    一

    种 令 人难 以

    接近 的气质 。 她 躺 下 睡 着 的 时候 我 ，
    一

    边 望着 她 ，
    一

    边想她 到 底掩


    藏 了 什么 。 甚 至 在 她 这 么 小 的 时 候 我 都 会想 她 是 否 已 经 对 我 有

     ， ，

    什 么 评价 了 

    。

    看看她 护 士第 一

    次把露丝放在天 的 怀里 时 我 对他说 ， 

    。

    她 跟 我 们 俩谁 都 不 像 她 长 得 也 不 像 我 的 父母


    ”

    。 。 她是谁 呀 ？
    天 没有 回 答 。 他抱 着 孩 子 站 在 那 里 仔 细 观 察 孩 子 的 每 ，
    一



    个
    特征 。 他认 出 什 么 来 了 他透露 出 ，
    一

    种 热切 的神 情 不 ， 自 觉 地 张开


    了 嘴唇 

    。

    “ 

    ”

    怎么 了 ？
    “ 

    ”

    她 像我 们 家 的 人 。

    从那 以 后 他好像 从 来 没 有 说起 这 件 事 ， 。 我 还尽量想 提提这




    “ ” “

    事 。 瞧 她 的 皮肤 多 白 啊
    ， 。 或者 ， 看看 她 的 发 际 线 的 样 子 有 点

     ，

    尖 像 伸 进 海浪 的 岬 角
    ， 。 但 是 他从来不 搭 腔 

    。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３ ５


    他 常 常 抱着 小 孩 坐 着 ，
    一

    坐 就是 几 个 小 时 他 的 脸 上 有 种 梦 幻

     ，

    般 的 表情 那 么 温 柔 那 么 天 真 ， ，
    。 我 注视着 他 呼 吸 越 发 变 得 缓 慢 ，


    。

    他 不 想 要儿子 ？ 他爱这个 孩子 。 我 总 算 没犯 下 什 么 大错 。 在接下




    来 的 几个 星 期 里 我 处 于 手 术 后 的 恢 复 阶 段 ，
    。 露丝 每次 晚上 大哭

    的 时 候 天 都 会 醒 过来 去 照 看 她
    ，
    。 露 丝 知 道 他 会这 么 做 这 个 做 女

     ；

    儿 的 吵 啊 哭 啊 其实 从 ，
    一

    开始 她 就 心 里 有 数 只 有 她 才 能 让 父 亲 开

     ，

    心 。 我躺 在黑 暗 中 告诉 自 己 事情有 现 在 这个样 子 我算 幸运 了
    ， ， 

    。

    即 使 我 觉 得 他 对 我 照 顾 不 周 即 使觉 得 天 冷 落 了 我 即 使 觉 得 我 在

     ， ，

    嫉妒 自 己 的 孩子 ，
    我 都 不会承认 因 为 我现在是 如 此 的 轻松 ，


    。

    安 娜 很 少 说起妹 妹 出 生 的 事 。 但是 露丝 出 生几周 后 的
    ，
    一



    天

    上 午 我 站 在 婴 儿 床 的 旁 边 她 走 到 了 我 跟前
    ，
    ，


    。

    ” “ 

    ”

    这个宝宝是个梦 吗 ？
    “

    妈妈 ， 她说 。

    “ 

    ”

    不 她不是 ，
    一

    个梦 。

    有 时 我 会做 梦 等 我 醒 来 时 它 们 就 不 见 了 我想露丝也许


    “

    ， ， 。



    ”

    是 一

    个梦 。

    “ 

    ”

    我 觉得 不 是 。

    她 不 再说什 么 。 整 个 上 午 她 跟着 我 在 屋 子 里 转 手 抓 住 我 的
    ，

     ，

    衬衣下 摆不放 

    。

    我 一

    直 记 得安 娜 和 露 丝 小 时候 的 一

    个画面 。 周 日 很难得 出 去

    郊 游 我 们 乘火 车 去 了 康 尼 岛
    ，
    。 我 们 手 拉 着 手 在 木板 铺成 的 小 道

     ，

    上 散步 。 安娜走路小 心 翼 翼 她 紧 抓 着 我 眼 睛 看 着 脚 下 躲 着 那

     ， ， ，

    些 隙缝 踮着脚 走 以 免把 鞋 子磨 坏
    ， ，
    。 而露丝却 挣 开 父 亲 的 手 跑

     ，

    到前面 ，
    一

    边 对 着 海 鹃 大声 叫 喊 ，
    一

    边应 着 涌 向 岸 边 那 矮 矮 的 波 浪


    有 节 奏 地 跳跃 。 每个 脚 步 都 那 么 轻 巧 小 心 却 又 ， 自 信地保持着 平


    衡 似 乎 她 天 生 就有
    ，
    一

    种 特别 的 感受力 知 道 如 何 在 重 力 和 飞 行 之

     ，

    间 保 持 平衡 出 门 前 我 就给 她 们 的 辫 梢 上 扎 了 粉 红 色 的 丝 带


    —

    安 娜 的 蝴 蝶结 在 风 中 颤 动 着 却 顽 强 地 保 持 着 原 样 而 露 丝 的 蝴 蝶

     ， ；

    ３６


    结 则 乱成 一

    团 在身 后 飞舞， 。 天 与 我 和 安娜 呆 在 后 面 但 是 他 让 我

     ，

    握 着 的 那 只 手 不 时 会微 微 抽 搐 似 乎他 时 刻 准 备 去 追 她 只 是 出 于

     ， ，

    责任感和 我们 呆在 一

    起 

    。

    天 在 安娜 五 岁 生 日 时 才允许她 拿起 ，
    一

    把小 提琴 。 安 娜从 婴


    孩时起 就开始看 他拉 琴 到 此 时 已 经 和 他
    ， ， ，
    一

    样急不可耐 了 。 

    在
    这 把 小 提 琴 之 前 只 准 她拿着 ，
    一

    把 玩 具小 提琴 玩 那 是 天 用 尺 子 和

     ，

    装 人 造奶 油 的 盒 子 做 成 的 当 天 不 在 家 时 她 ； ， 自 己 练 习 拉琴 。 为了

    观 察 自 己 左手 的 手 腕 动 作 她 会 爬 到 洗 手 间 的 椅 子 上 练 琴 ， 。 天跟


    她 说过 注 意 不 要 让 左 手 手 腕 往 里 塌
    ， 。 他说 用手紧 紧抓住琴脖

     ，

    子 是 人最 基 本 的 反 应
    ， 。 每 天 几 次 吃饭 的 时 间 里 她会 花 上 好 几个

     ，

    小 时在桌 布 上 压 手 指 因 为 天 说 过 这 样 的 训 练 可 以 加 强 手 指 双 关

     ， ，

    节的肌 肉 。 她 的 手指 修 长 指 尖 纤 细 和 天 的 ， ，
    一

    模 一

    样 。 天 教她训


    练手 指 的 办 法 就 像 运 动 员 训 练 身 体
    ，
    一

    样 循序 渐进 持之 以

     ，

    恒 还要在学 习 中 注意缺点 和长处


    ， 

    。

    我 注 视着 安 娜 知 道 她 在 这 种 残酷 中 感 到 了 快 乐 ， 。 而 且 这也

     ，

    是获 取 父 亲 关 注 的 一

    种 方式 。 无论何 时 只 要 天 看 见 她 在 餐桌 上

     ，

    练 习 手指 他 那 疲 倦 的 嘴 又 会 变 得 坚 定
    ， ， 。 餐桌 礼 仪 是 其 次 的 。


    一

    切其他事 情 都 是 其 次 的 。 这 一

    点 安娜很 ， 自 然地就明 白 了 。 露丝


    可 不 这样 。 她 会 贪婪 地 把 一

    碗甜 粥 喝 个底 朝 天 。 她放学后不 听协


    奏 曲 要 看 卡通 片
    ， 。 她 会 蜷 着 身 子 躺 在褪 色 的 长 沙 发 上 闪 光 的 眼

     ，

    睛 盯 着 电 视不放 那 么 人神 那 么 当 真 ， ， 

    。

    有 天 上午 天 和 安 娜 的 课上 得 很 成 功 两 人 从 琴 房
    ， ，
    一

    起出来 

    。

    她 骄 傲 地 站在 厨 房 拉 了 ，
    一

    首 新 曲 子 清越 哀怨 的 旋 律从 她 那 把 小

     ， 、

    小 的 提琴 上 流 淌 出 来 响 彻 了 安 静 的 厨 房 ， 。 我 在 熨 衣 板 后 面 鼓 起掌


    来 她 羞 淫地 笑 了
    ，
    。 后 来 天穿 上外套 拿起 ， ， 自 己 的 小 提琴 朝 门 口

     ，

    走去 。 我从 厨 房 的 位 置 看 见 他 在 门 厅 停 下 来 朝 客 厅 里 看 ， 。 露丝正

    世界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３ ７


    坐 在里 面看 卡 通 电 视 感 觉 到 他 站 在 那 里 她 的 眼 光 迅 速 离 开 了 屏


    ， ，

    幕 。 她 飞快地 溜 进松垂 的 长 沙发 掀起 Ｔ 恤 衫 把肚 脐 眼 露 了 出 来 问

     ， ， ，

    他敢 不 敢烧 痒痒 。 他放 好乐 器 然 后 威 严 缓慢 地 走 上 前 去 ， 、 。 她让 他


    挠 烧 得她身 体乱扭 咯 略 ？笑 直到 天 的 嘴 巴 开 始 抽 搐 了 才 罢 休
    ， ， ， 

    。

    “ “ ”

    蘑 菇 脑 壳 ， 最后 他 说 〇  饭桶 。 她 像条 鱼 一

    样 蹦 进他 的 怀
    ， 

    里 两 脚 在 长 沙 发 的 靠 背 上 乱 踢 脑 袋 倒 悬 在椅 座 的 上 方
    ， ， 。 她头脚


    颠倒 眼 睛 却 看着 他
    ， 。 她 的 嘴 巴 高兴地 张得老 大 眼 睛光彩 流 盼 ， 

    ，

    里 面 充满 了 贪 婪 充 满 了 他 的 爱 ， 

    。

    安娜 努 力 拉 琴 才 能 得 到 的 爱 就 这 么 ， 自 然 地 让妹妹得 到 了 

    。

    但是 我 知 道 安 娜 在 音 乐 里 能 找 到 这 么 多 安 慰 还 有 其他 的 原 因
    ， ， 

    。

    她在学 校 里遇 到 了 困 难 。 在 体育 活 动 和 数 学 方 面 的 迅 速 进 步 证

     ，

    明 了 她是个 聪 明 的 孩 子 。 但 是 她 在 英 语方 面 毫 无 背 景
    ， 。 老 师告


    诉天说 她看 上去 害 怕 别 的 孩 子 总 是 站 在
    ， ，
    一

    旁 看着 别 人在 那 里


    ，

    打手势 和 说 话 好 像 什 么 也 听 不 懂 ， 

    。

    这 个失 败 全 是 我 的 责 任 。 我 自 己 埋头看 中 国 小说 ， 读中 国报


    纸 我 的 汉 语在 我 的 脑袋 里 筑起 了
    ；
    一

    堵砖墙 只 有很短 的 英 语 句 子

     ，

    和 零 星 的 英 语短语 才 能 从墙 的 隙 缝 中 溜 过 去 。 我 发 誓 要 好好学 我


    那 些 旧 课本 。 我会对着 纸 上那 些 简 单 的 句 子 坐 上 好几个小 时 。 

    黄
    油在 桌子上 。 猫在床 下 。 可 是 我 学 的 这些 新 单词 根 本 不 能 表 达
    ，


    我 的 想法 —

    我 觉 得 为 了 说英 语 我 似 乎 必 须 要 ， ， 自 己 改变灵魂 的

    水土 ，
    口 舌 的滋味 。 我 叫 天 跟 两 个孩 子 讲英语 。 有 时 间 的 话 他也

     ，

    是这么 做 的 。 但是 他上 班 时 常 常 很失 意
    ， ，
    回 家后 我 们 俩 坐 在 餐

     ，

    桌旁 他 累 了 ，
    一

    天 精 疲力 竭 现 在 总 算 松 了
    ， ，
    口 气 我们不知 不觉 又

     ，

    退 回 去讲 国 语 了 好 像 在 彼 此 的 怀抱 里 寻 找 安慰
    ， 

    。

    这个 问 题 最 终 不 用 解 决 了 。 有 天 下 午 安娜 从 学 校 回 来 我 像

     ， ，

    往常 一

    样在 门 口 接她 问 她 这 ，
    一

    天 的情况怎 样 。 但是她 的 眼光迅



    速绕 过我 聚 集 在 妹妹 身 上， 。 露丝 在我后 面站 着 ，
    一

    双小 腿 长 得很

    ３８


    结 实 手 上 挂着 紫 色 塑 料珠 子 做 的 手 链
    ， 。 那 是 安 娜 的 手链 。 我给


    她们 每人都 买 了 一

    条 粉红 色 的 给 露丝 紫色 的 给 安 娜
    ， ， 。 但是 露

     ，

    丝 一

    转 身 就 不 知 把手链 丢 到 哪 儿 去 了 

    。

    “ ”

    那天早上安娜 出 门 时 还 聋 拉着 ，
    一

    张 上学 的脸 

    个紧


    张 孤僻 沉 默 不语 的 小 孩
    、 、 。 但 是 现 在 她 怒火 中 烧 变 成 了 另 外 ， ，


    一

    个 人 她 脸色严 峻 地 站在那 里
    ， 

    。

    “ ”

    那是我 的 ！ 她 大声 喊道 。 当 时我正在锁 门 只 好停下来 ， 



    。

    她 在 讨 还 手 链 时 讲 的 英 语 听 起来 凶 巴 巴 的 太 陌 生 了 ， ， 

    。

    “ ” “ 

    ”

    不 ！ 露丝 马上用英语 回 嘴 。 是我 的 ！

    “ 

    ”

    把 它 还 给我 ！

    安娜 一

    把抓住 手链 露 丝 就 使 劲 扯 珠 链 的 串 绳 绷 断 了 珠 子
    ， 
     ， ，

    像 下 冰雹 一

    样 洒 落在 厨 房 地 板 上 。 安 娜 大声 嚎 叫 —

    那 不 是 人类


    的 语 言 完 全 是动 物 的 叫 声 嚎 叫 声 里充 满 了 痛 苦 和 愤 怒 露 丝


    —

    ， ，

    赶 紧 从房 间 里 溜 走 了 。 我 顾 不 得 再 做 晚 饭 和 安 娜趴在 地 板 上 在

     ， ，

    桌 椅后 面 和 角 落里 找 了 半 个 小 时 好 歹 把 那 些 小 珠 子 从 家 具 后 面

     ，

    找 回来 了 

    。

    从那 天 起 我 的 两 个 女 儿 相 互 间 只 讲 英 语 了
    ， 。 露丝 因 为 电视


    看 得 多 从 里 面 学 了 大量 词 汇
    ， 。 到 她离 开 家里 去 上 幼 儿 园 的 时 候 

    ，

    她 的 英语其实 已 经 相 当 流 利 了 

    。

    露丝 上 学后不久 的 一

    天 当 时 女儿们 在 放 寒 假 天 又
    ， ，
    一

    次早早


    地回家了 。 这 一

    回 我 和两个女儿坐 在 电 视机前看 电 视
    ，
    。 我听到


    他 的 钥 匙在锁 里 转 动 的 声 音 ，
    一

    下 子 跳 起来 赶 到 门 前 。 天 的脸色


    苍 白 身 上带 着寒冷 的 融雪 的 气 息
    ， 

    。

    “ ”

    我有 话 跟 你说 ， 他说 

    。

    “ 

    ”

    怎么 了 ？

    说话 间 他 向 安 娜 挥 手 示 意 她 正 睁 大 眼 睛
    “

    别 在 这 里讲 。 ， ， 

    ，

    站在 门 口 听 我 们 讲话 。 她非 常 害 怕 ，
    一

    双眼 睛张得老 大 ，
    一

    动不动

    世界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３ ９


    地 盯 着 这 个疲惫 的 男 人 她 的 父 亲 ， 

    。

    妈 妈 和 爸 爸 出 去 散 会儿 步 我说 。 我 急 忙去壁橱里拿 了 件


    “

    大衣 。 我们 就 在街 区 附 近 走 走 。 你 能 保证露 丝 一

    直和你呆在这




    ”

    里 直到我们 回来？
    ，

    安 娜点 了 点 头 脸 上 凝 固 着 ，
    一

    种无奈 的恭顺 。 我把天拉到 门



    外 。 我们 下 了 两 段 楼梯 经 过 了 里 茨 太 太 门 ，
    口 ：
    ＾

    那张 阴 沉 的脸


    依然 躲在 插 了 链 锁 的 门 后 面 —

    然 后 走 出 大楼 。 我深 吸 了几 口 寒


    冷的空气 

    。

    “ ”

    讲吧 ， 我说 

    。

    “ 

    ”

    院 长史 佩斯 来 了 我 的 办公 室 。

    院 长终 于 跟 天说 他 在 ， 目 前 的 职位上 已 经 不 合 适 了 ， 。 系 里有


    义 务 让 更 年 轻 的 毕 业生 担任 这 个 层 次 的 教学 任 务 。 春季学期 结束


    后 系 里 不 再有 他 的 位 置
    ，


    。

    他们说 我 不 能 教 理 论 ， 。 他们 说 学 生 听 我 的 英语有 困 难
    ， 

    。



    ”

    他 们 说 我 的 英 语 没 有 提 高 觉 得 不 能 再 等着 我 去 提 高 英 语 了
    ， ， 。

    “ ” “

    你 的 英语 很 好 ， 我说 。 再者说 教音 乐 要英语好做什 么 ， 

    ？

    他们 是在找借 口 。 但是 我 想 起 了 他 和 生 人讲话 时 那 结 结 巴 巴 的

     ，

    样子 。 我 知 道 如 果 他 们 真 想 雇 用 他 的 话 他 们 会早 点 提 示 他 注 意
    ， 
     ，

    英语 方 面 的 问 题 。 他们会给 出 一

    些建议 。 这样我们 才能够有 所




    准备 

    。

    他在 音 乐 学 院 的 这 段 时 间 里 有 人 早 已 决 定 不 会 给 他 ，
    一

    份永


    久性 的 工 作 但 又 不 把 实 情 告诉 他， 。 他们 明 知 道 没 位 置 给 他 却 还

     ，

    抓着 他 不 放 。 现在他能去 哪Ｊ Ｌ 呢 ？ 没有 学 院 我 们 就没 有 钱 也拿

     ， ，

    不 到 绿卡 

    。

    我们 默默地走着 在 寒 冷 的 空 气里 呼 哧 着 ， 白 气 。 我 把双手 深


    深 地 插 进 夹克 口 袋 里 再 攥 成 拳 头 拼 命 压制 着 对 丈 夫 的 那 股无 名

     ， ，

    业火 。 他 不 能 或 者说 不 愿 意 去 估计 自 己 到 底 在 学 院 里 是个 什 么
    ， 
     ，

    ４０


    地位 。 他是 怎 么 坚 持 下 来 的 老 那 么 顽 固 从 不 改 变 方 法 从 不 愿

     ， ， ，

    意 与 人 融 洽 相处 甚 至 连 自 己 会 落 选 的 事 都 不 知 道，
    ？ 或者说 由 于

     ，

    某 种原 因 他 已 经 明 ， 白 这 一

    切 ？ 在期待这 一

    切 ？ 想要这 一

    切 ？ 

    这
    种 有欠 担 当 的 做 法 让我 觉 得 他 是 不 是 ，
    一

    直就 希 望 自 己 失败 

    。

    他停顿


    “

    天 说话 了 好 像 猜 到 了 我 的 想 法 ， 。 是惩罚 ， 他说 。

    了
    一

    下 抓住 我 的 手臂
    ， 。 是惩 罚 不 为 眼 前 这 些 事 而 是 因 为 我 要
    ，

     ，



    ”

    求 的 东 西 比 我 该 得 的 要 多 因 为 很多 年 前 ，
    —

    “ ”

    住嘴 ！ 我 非 常 生 气 声音 大 得 出 奇 ， 。 他 的 手缩 回 去 了 

    。

    我 们 走 近 褐 砖 房 时 我 抬头 看 我 们 的 房 间 在 窗 子 上 看 到 了 露

     ， ，

    丝 的脸 。 不 知 什 么 原 因 看 到 她 在 玻璃 后 面 像 脏 兮 兮 的 玩 具 屋 橱

    ， ，

    窗 里 的 玩具 娃 娃 我 感 到 有 些 吃 惊 ， 。 她有 玩具娃 娃 的 表情 瓷 器 般

     ：

    的 质地 招 人喜 爱 不 通 人情
    ， ， 。 她似 乎 没 看见 天 或者 我 她 的 眼 睛

     ，

    绕 过 我 们 俯视 着 街 道 ，
    。 我转身看 了 看天 。 他站在 凹 凸 不平 的人


    行道 上 那 张 掠褐 色 布 满 皱 纹 的 脸 正 朝 着 窗 子 仰 望 着 露 丝 他 那
    ， 
     、 ，

    样 子 好像 刚 刚 睡 醒 还 要 短 短 地 回 味 ，
    一

    下被打断的 梦 

    。

    “ ”

    天 是从 台 湾 来美 国 的 他 在 职 业 那 ，
    一

    栏里填 的 是 学 生 。 

    他
    来 的 时 候 带 了 封介 绍 信 那 是 ， ，
    一

    位姓马 的 国 际知 名 小 提琴 演奏家


    给写 的 。 天 在 音 乐 学 院 经 过 试演 后 获 得 了 签 证 赞 助 ， 。 现在 我们

     ，

    已 经 失 去 了 官 方赞 助 

    。

    我们 本 有 一

    些 希 望 觉 難 也 许 能在 专科 学校找 到
    ，
    一

    份工

    作 。 但是 和别人 ，
    一

    样 我们 毫 无 运 气
    ， 。 多 少 年来 有 硕 士 学 位 的 人 几

     ，

    乎 都 能在大 学 里 找到 工作 可 是 现在 研 究 生 已 经 供 过 于 求 了 ， 。 在全 国

    各地 很多 博士 雛 教 书 工 作拒 之 门 外 被 迫去找 其他 的 工 作
    ， ， 

    。

    天 的 朋 友 约翰 听 说 明 尼 苏 达 州 有 份 工 作 他 ：
    一

    个朋 友 办 的 私


    立 高 中 需 要 人 担任 管 弦 乐 队 的 指 挥 。 当 天 跟 我 说起 这 份 工 作 时 

    ，

    我不 由 得想 起 我 从 旧 金 山 飞往 纽 约 时 乘 坐 的 航 班 。 那是在 四 月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４ 

    １
    初 我 从 台 北 飞 抵 旧 金 山 后 马 上 就 登 上 了 这 架航 班
    ， ， 。 我们 中 途在


    芝 加 哥 停下 来 加 油 还 上 了 ，
    一

    些旅客 。 飞 机 开 始 盘旋 准 备 着 陆 时 

    ，

    我 看 到 延 绵 的 田 野覆 盖 在 白 雪 之 中 只 有 篱 笆 和 几 排 枯 死 的 庄 稼

     ，

    杆会 偶 尔 划 破 这 白 茫 茫 的 一

    片 。 新来 的 旅 客上 了 飞机 ，
    一

    个个身


    材 魁 梧 他 们 张 舞着
    ，
    一

    双 双 巨 手 都 在 用 英 语 大声 阔 谈 ， 。 我 哆 嗦着


    缩 在 自 己 的 位子上 不 知 道 纽 约 会 是 怎 样 的 地 方 ，
    。 现在我想 到要

    去 伊 利 诺斯 州 附 近 的 地 方 过 日 子 不 禁 又 哆 嗦 起来
    ， 。 但是 我 知 道 

    ，

    如 果 去那 里 能 够 让我 们 一

    家更 安 稳 的 话 我 愿 意 去 ， 

    。

    “ ”

    好歹是 一

    份工 作 ， 我说 

    。

    ” “

    他说 我 宁 愿 不再从


    “

    天皱紧 了 眉 头 。 我不想教中学生 ， 。



    ”

    事音 乐 工 作 。

    我 想 起 母 亲 对我 的 忠 告 我 应 该 继 续 上 英语课 ： 

    。

    最 后 我 们 还 是 去 找 人帮 忙 了
    ， 。 我们知道 只 有 ，
    一

    个地 方能 找


    到 既有 办 法 而且也愿 意 帮 助 我 们 的 人 。 天失业后 的 那 个夏 天 我

     ，

    “ ”

    们 乘地铁 去 了 上百 老 汇 区 然 后 步 行 走 到 朱 阁 ， 。 这个地 方我 已

    经 很 多 年 没来 了 

    。

    餐馆 变 得更加 陈 旧 了 。 球 形 灯 的 光亮 已 经 变 成 暗 黄 色 。 墙上

    的 龙 被 雨 渍 损 毁得 不 成样 子 。 我 们 穿 过井 然有 序 但 却 颇 显 陈 旧 的


    厨房 来到 后 面 的 办 公 室
    ， 。 我 以 前 的 经理大 岛 已 经 买下 了 这个地


    方 。 他 的 身 体看 上 去 有 些 萎 缩 了 。 我注意到 他 的 脖子往里缩 手

     ， ，

    变 瘦 了 但 是 他那 慷 慨 的 鼻 子 仍 然 是 红 通 通 的
    ，
    。 也 就是说 当 他 觉

     ，

    得 日 子漫 长难熬 时 还 是 喜 欢 喝 上 ，
    一

    口 。 他记得我 。 他拍 了 一



    下

    我 的 手 臂 那 动 作 让我 想 起我 以 前 还 做 过 他 的 同 谋 呢
    ，


    。

    我 跟 他说 天 想 要 ，
    一

    份工作 

    。

    他叉着 腰 站 了 一

    会儿 。 眼 睛 在 厨房 的 地板上转 悠着 好像在

     ，

    找 该说 的 字 眼 。 他找到 了 心 里 ，
    一

    松 连 浅 色 的 眉 毛 都 扬 起来 了
    ，


    。

    “ “

    好吧 这要 看 他想 要什 么 样 的 工 作
    ， 他说 ， 我们 的 厨师很

    ４２




    ”

    快就要 超员 。 我 老 婆 的 弟 弟 正 要 从 台 湾 赶过 来 。

    他 突 然停下 不说 了 。 我 意 识到 天 根 本 不 打 算 搭腔 ， 

    。

    他 不 会做饭 我说
    ， ’

    ， 

    。

    大 岛 那 假 眉 毛 扬 得更 高 了 。 好 如 果是这 样 的 话 我 们 都 很
    ， 
     ，

    幸运 。 恰好 有 个餐馆 工 要 上 大学 刚 刚 离 开 ， 。 他 还 说 天 不 会 做饭

     ，

    没 关 系 他 可 以 帮 着 收盘 子 以 后 再 学会 切 肉 切 蔬 菜
    ， ， 。 每天要从上

    午十 一

    点 工 作 到 晚 上 十 点 每周 上 六 天 班 ， 。 餐馆周 一

    不开 门 

    。

    “ ” “

    每小 时 一

    美元 外加 小 费 ， ， 他开 出 工价 。 这 比市 中 心 的餐




    ”

    馆 要 多 二 十 五 美分 呢 。

    整 个 过程 中 天 都 站 着 ，
    一

    言不发 。 他 对 食 物 从来 就 不 怎 么 在


    意 。 他不知 道 蔬 菜 的 名 字 猪 肉 也 好 鸡 肉 也 罢 他 吃 起来 都 ； ，
    一



    个
    味 。 有 时 他还 得要 人 提 醒 才 会 多 添 ，
    一

    碗饭 。 他有 一

    个这 样 的 习

    惯 ：
    一

    个 人在 桌 子 旁 边 干 坐 着 连 ，
    口 渴 都 觉不 出 来 任凭灯光在脸

     ，

    上刻 出 阴影 

    。

    我谢 了 大 岛 。 我们 走 出 去 时 有个女 人注 意 到 了 我 ， 。 她是个


    女招待 曾 经和我关 系 不错 ， 。 我笑 了 笑 她有些 困 惑地 点 头 回 应 ， 

    ，

    同时
    一

    定 在 努 力 回 想 以 前 是 否 见过 我 或 见 过 和 我 长得 像 的 人
    ， ， 

    。

    我 们 又 沿着那 条 熟 悉 的 路线走 回 地 铁 站 

    。

    “ ”

    好 了 这样也行 ，
    —

    暂 时 将就 吧 ， 我说 

    。

    天 没 有 正 视我 的 眼 睛 。 他在音 乐 学 院 时 每 堂 课 能 挣 三 美 元 ， 

    。

    等露丝大 一

    点 能上 学 了 我 可 以 找 份兼 职 的 工 作 这 样你 就

     ， ，

    ” “ 

    ”

    有 更 多 的 时 间 练琴 。 我等 了 一

    会儿 。 天？
    “ 

    ”

    对 不起 你 说 什 么 ， ？

    我 本来想 跟 他 说 ： 我相 信你 一

    定会找 到 一

    份音乐 方面 的 工

    己 信不 信我 都 不 知 道 他在我


    ”

    作 。 但 是 我 说不 出 来 。 因 为 连我 自 。

    旁 边 走着 眼 睛 ，
    一

    直盯着 繁忙 的街道 。 我 想 起我在餐馆里第 一



    次
    见 到 他 时 的情形 。 他看 了 看我 就让我 觉得温 暖 了 ，
    。 为什么 我不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４ ３
    亚 裔美 国 作家 作 品 专辑

    能 为 他做 同 样 的 事 情 ？ 接着 当 我们走 近九十六街 的 拐角 处 时 我


    ，
    ，

    发 现他 的 眼 睛 飞 快往 路 旁 瞟 了 一

    眼 。 我 不 知 道 他是 否 从切 克 出

     ，

    租车 的 车 形 上 能 找 到 安 慰 是 否 想 ， 自 己 飞速经过市 中 心往桥 的 方


    向 冲过去 把我和我们 的 两 个女 儿 留 在 地 铁站
    ， 。 我们 到 了 十字路


    口 。 我 伸 出 手让他 停 下 来 。 我们站在 一

    起 等 着 红 灯 变 成绿 灯， 

    。

    对不起
    “ 

    ”

    天 又说 。 刚 才你 说什 么 ？
    “

    我 刚 才想 说
    “

    我迅 速思 考着 —

    有 了 这 个工作 安 娜

     ，

    九 点 钟 去 学 校 之前 你 还 可 以 在 早 上 训 练 她 拉 琴


    ”

    ， 。

    他考虑 了
    “

    会儿 然 后看着我 点 了 点 头


    ”

    这倒 是 真 的
    一

    。 ， 。 。

    “ ”

    这样 天 待 在 了 朱 阁
    ， 。 他 没有 学 会 掌 勺 他好像 根 本 不 在

     ，

    乎 。 他 晚上 回 家时 手 和 胳 膊 都疼 无法 练 琴 ， ， 。 可 是 最糟糕 的 事

     ，

    情还 在后 面 。 我 做 出 安 排 既 做好 家 务 又 在 我 原 来 上 班 的 地 方 做

     ，

    份兼 职 工 作 。 这样 家 里 总 算 够 开 支 了
    ， 。 安 娜也 总 算 能 在 父 亲


    眼前像花儿 一

    样绽 放 了 。 我 以 为 我 们 已 平静地度 过这 一

    年 。 可是


    却出现了 一

    个不 堪 回 首 的 日 子 

    。

    刚 开 始 学 小 提琴 的 人 左 手 直要 固 定 按住 指 板底 部 的 第
    “
    一


    一

    位 ， 到了 一

    定 阶段 就必 须 要 让左 手 活 动 起来
    ， 。 左手顺着 琴 颈往


    上 滑动 左手 上 面 的 琴 弦 越 来 越 短 拉 出 的 音 调 会越来 越 高
    ， ， 。 

    向
    “ ”

    高 把位 移动 使 小 提琴 演 奏 家 可 以 获 得 极 为 宽 广 的 音 域 如 果
    ，

     ，

    演 奏 家 的 左 手几乎 压 到 指 板 顶 端 时 所 拉 出 来 的 音 高 会超 过 绝 大

     ，

    多数 的 乐器 。 安 娜快 七 岁 生 日 时 开 始 学 习 高 把位 的 拉法
    ， 

    。

    那是 一

    个周 一

    的 晚上 我 ，
    一

    边 熨衣 服 ，
    一

    边 观 察着 在 厨 房 里 练


    琴 的 安娜和 天 。 他们做 了 一

    些热 身 练 习 之后 就开始正式训 练 ， 

    。

    天 坐在厨房 的 一

    张椅 子 上 。 安娜则 站着 她 的 琴谱直接放 在 天 的

     ，

    眼皮底下 。 她 慢 慢 松 开 压 在 指 板底 部 的 手 指 她 的 手 开 始 移 动 ， 

    。

    “ ” “

    对 天说 让手 滑 动 起来 就 行
    ”

    ， 。 。 试试第 三 位 。 我知道 第

     ，

    三 位 意 味着她 的 第 一

    个 手 指 或 者 说食 指 要 顺 着 指 板 往 上 移 动 至
    ， 
     ，
    第三位 的 位置 。 他告诉 她 这 个 音 高 是 ，
    Ａ。 她 拉 动 了 琴 弓 随着 她

     ，

    的手指 在纤细 的 Ｅ 弦 上 向 高 位 滑 动 我 听 到 了 音符 的 变化 ， 

    。

    “ 

    ”

    什 么 时 候 我该 停 下 ？

    “ 

    ”

    试着 去 听 准 音 符 。

    “ 

    ”

    她停 了 下来 。 那是什么 意思 ？

    我好


    “

    听准 Ａ 的音高 。 于 是 我们 三 人 一

    起 听着 滑动 的 乐 音 。

    像 听 到 了 正 确 的 音符 但 是安 娜 的 手指 没 有 停 止 滑 动 ，
    。 就在这儿


    ” “ ”

    停下 ， 天说 。 你 听到 这个音 了 吗 ？ 感觉到 了 吗 ？ 他哼 了 一

    下 

    Ａ

    这个 音 。 他 的 歌 声 带 着优美 而 丰 富 的 韵 味 总 是 让我 感 到 惊 讶 ，


    。

    安娜又 滑过 了 那 个音 连 我 都 听 出 来 了 ， 。 这 时她 的 手指 停止


    “ “

    了 滑动 。 对了 她 一

    张脸 紧皱 着 闭 上 眼 睛 坚 定 地 说 ， 。 我觉得


    ”

    我听到 了 。 我 看 着 她 的 脸 觉得 那 上 面 写 着 ，
    一

    种可怕 的感觉 ，
    一



    种
    在 黑 暗 中 撞墙 的 感觉 。 她不 明 白 他 的 意思 。 她该 听 哪 个 音 啊 

    ？

    “ 

    ”

    再试试 。

    安娜 的 手放 回 了 第 一

    位 然后 又开始慢慢上滑
    ， 。 她 的 眼睛紧


    紧 盯住 他 的脸 看着 他 的 表 情 想从他 的 表 情 里 搜 寻正 确 的 音 符
    ， ，


    。

    就 是 这 个音 了 他 的 眼 神 里 闪 过 了 ：
    一

    丝赞许 。 她 的 手停下来 了 可

     ，

    还是稍 稍 晚 了 点 

    。

    “ “ 

    ”

    太高 了 天说 。 太高 了 。 再试 试 。

    “ ” “ 

    ”

    我 能 不拉 了 吗 ？ 她 问 
    。 我 的 胳膊 累 了 。

    他抬 头 看着 她 。 在这种 时 刻 我非 常理解 被他那 双深沉 的 眼



     ，

    睛 一

    眨 不 眨 地 盯 着 会多 么 不 舒 服 ，
    。 他看 人 的 方 式 很 独 特 好 像 能

     ，

    站 在将来 的 某个 时 间 来 预 见 一

    个人 的 前 途 。 但有 时他会 茫 然 不 知


    所 措 地 看 着 你 似 乎 被 事 情真 相 给震 蒙 了 ， 。 此刻 他 的 眼 睛 里 毫 无

    ，

    “ ”

    表情 。 安娜 以 前 从 来 没 有 要 求 过 停 止 练 琴 。 当 然可 以 ， 他说 

    。

    她转 过 身 去 肩 膀 聋 拉 着 把 小 提 琴 放 回 了 琴 盒
    ， ， 。 因为 出 了很多


    “ ”

    汗 她 那件 印 有 贝 多 芬 字 样 的
    ，
    Ｔ 恤 衫连颜色都变 暗 了 。 她把手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４ ５
    深深 地 抄进 口 袋 里 走 开 了 ， 

    。

    那是第 一

    次 。 接 下 来 的 几 周 里 安 娜放 学后 ，
    一

    般 自 己 练琴 偶

     ，

    尔也 和 父 亲稍 稍 练 一

    会儿 。 听着她 的琴声 我知 道她 的局 限是不



     ，

    可救药 的 。 她 对 音高 只 有 中 等 的 感受 力 。 她通过训 练 让 听音 能 力


    有 所 提 高 但 是 她 体会 不 到 在 哪 个 地 方 可 以 清 晰 优 美 不 带 杂 音
    ， 
     、 、

    地拉 出 她想要 的音符 。 当她 自 己 慢 慢 认识 到 了 这 个 事 实 她 吃 饭

     ，

    时 不 再看 自 己 的 手指 ， 或者 在桌子 上 压 手指 了 。 练琴 的 仪式还 在


    延续着 。 她说她想 给 父 亲 带 来 惊喜 。 但是 她 的 手指 已 经失 去 了
    ， 

    魔力 出 于担心 她 的 手 指 感 觉 冰 凉 毫 无 生 气
    ， ， 、 。 这种 冰凉 的 手感


    漫 延着 她拉 什 么 曲 子 都 不 行
    ， 。 我 从天 的 眼光里看 到 了 这 一

    点 

    。

    有 时 候 他 几 乎 都 不 愿 意看 见 她 

    。

    有 几 个 晚 上 我 在 心 里 发 誓 要 和 天 说说 话
    ， 。 我擦上 润 肤油 穿

     ，

    上 最 好看 的 睡 衣 下 了 决 心 要 说 点 或 做 点 什 么 不 管 什 么 都 行 总
    ， 
     ， ，

    之要 阻 止 他 这 种 一

    味 责 难孩子 的 做法 。 但 是 天 从 浴室 出 来 时 
    ， 身
     ，

    上湿漉漉 的 ，
    一

    副 疲 惫 不 堪 的 样 子 要 洗 去 身 上 那 股餐 馆 的 油 腻 味

     ，

    的确得花工 夫 。 这样 我发 现 ， 自 己 难以启齿 。 我 们关 了 灯 爬上

     ，

    床 然后各睡
    ，
    一

    边 。 在我 的 记忆里 那段 时 间 我们 在哀 悼所 失 去 的

     ，

    切 我们 的期 望 天 的工 作 还有我 的 身体
    ：
    ， ，
    —

    我 在镜子里 注 意


    到 我 的 身 体发 生 了 变 化 已 经 开 始 失 去 那 种 轻 快 无 忧 无 虑 的 优

     ， 、

    雅 。 有些 日 子 我觉得
    ， 自 己 像 是在 水 里 挣 扎 我 的 胳 膊 和 腿 脚 变 得

     ：

    异 常 沉重 难 以 动 弹 而 且 每 次 呼 吸 都 很 费 力
    ， ， 

    。

    我 害 怕 再去试 探 天 。 我 觉得 他 在 看 安 娜 的 时 候 看 到 的 其 实
    ， 
     ，

    只 是他 自 己 的 挣扎 ； 他 痛 恨她 的 艰难 但尤其痛恨他 ， 自 己 的 艰难 

    。

    那些 日 子他不 怎 么 练琴 。 偶尔练 一

    练 时 他 的 手 指 好像 变 慢 了 拉
    ， 
     ，

    出 的 音 乐 也 不 如 原 先饱满 。 不 我 不 能 去 找 他谈 话
    ， 

    。

    大 概 就在 此 时 安 娜 开 始 学 习 巴 赫 的 ，
    一

    首 双重 奏 协奏 曲 中 第


    二 小 提琴手演 奏 部 分 。 天 一

    直希望 露丝 和 安 娜有 一

    天能 一

    同 演奏

    ４６


    这首 曲 子 。 我 想 她 接 受 这 个任 务 是 把 它 当 成 了 取 悦 父 亲 的 最 后
    ，

     ，

    希望 。 当 她 向 我 宣 布 她 的 计 划 时 我微 笑 着 点 了 点 头 好 像 我 完 全

     ， ，

    相 信 为 了 取悦父亲 她 什 么 都 能 做 到
    ， ， 。 好 像 他 仍 然 能 被 人取 悦 

    。

    她用 精 确 的 记 忆 来 对 付 巴 赫 的 复 杂 。 有 几个星期 大家 看 到 了 希

     ，

    望 并开始有 更 高 的 期 盼
    ， 。 但是等我 接着 听 了 些 日 子 我就明 白

     ，

    了 似 乎 她学 得 越 多 反 而 越 搞 不 清 那 些 音 符 了
    ， ，
    。 标准 的音 高复


    杂 滑 溜 脑 子里 总 是 抓 不 住
    ， ， 。 这首 曲 子 每学 到 一

    个新地方 都会

     ，

    难上 加难 这 给她 ，
    日 益 暴 露 出 的 那 些无 情 而 又 顽 固 的 老 毛 病 又 添

     ，

    上 了新问题 。 光 是第 一

    个乐 章 就有 向 第 二位 和 第 三 位 的 几 次 转
    ，


    ”

    换 。 她 觉得 第 三 位 很 难 而 第 二 位 就更难 了 ，


    。

    个 星 期 六 的 晚 上 我 去 收 拾 刚 熨好 的 几 件 衣 服 时 恰 好 经 过


    ， ，

    琴房 。 天 坐 在 钢琴 旁 费 尽 力 气 想 帮 她 奏 出 ，
    一

    串 小调 琶音 。 我看


    出 他 的 态 度 有 点 不对 劲 就 停 下 来 站 在 门 厅 处 ，
    。 他把手从 键盘上


    “ 

    ”

    抬开 了 ， 自 言 自 语似 的 用 几 乎 听 不 见 的 声 音说 ，
    ： 滚开 。

    “ 

    ”

    安娜 的 拉 弓 动作 刚好做到
    一

    半 只 好停 下 了
    ， 。 什么 ？

    他关上 钢 琴 双 臂 交叉 着 搭 在 琴 盖 上 然 后 把


    “

    滚开 ， 他说 。 ， ，

    脸 埋 在 手臂 上 

    。

    我 看 着 安 娜走 到 琴 盒 旁 边 把 乐 器 从 上 到 下 擦 了 遍 她关


    一

    ， 。

    上 琴 盒 后 就呆 着 没 动 她 不 敢 跟 父 亲 说 话 在 等 他 说 点 什 么
    ， ， ， 。 

    他
    一

    直没抬头 。 他 的脊骨看上 去 紧 张 僵硬 、 ，
    一

    节 一

    节 带着 敌意盘 在


    那里 。 这种 情 况 一

    周 前 我见 过 他 付完 账关上 支 票 本 时 就 这 副

     ，

    样子 

    。

    安 娜 走 进 了 厨 房 表情 麻 木 ， 。 我 又 回 去熨衣服 了 。 他们 练琴


    时 我 ，
    一

    般 在 厨 房做事 。 我 会把 挂在 防 火 梯 上 的 晾衣 绳 收 进 来 把

     ，

    格 子 衬 衫 条 纹衬 衫 、
    一

    排 排 地 摆 好 然 后 仔 细熨 压 ， 。 尽 管天每天 晚


    上 从餐 馆 回 来 时 他 的 衬 衣 上 都 沾 满 了 顽 固 的 汗 渍 油 污 和 食 物 残
    ，

     、

    渣 我 总 是把 他 的 衬 衣 洗 干 净 熨 整 齐
    ，
    。 安 娜看着 我 的 手 指甲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４ ７
    修 得 很 短 指 尖被熨铁 的 高 温 烫 得发 红
    ， 。
    一

    双结 实 的 小 手 ，
    一

    点都


    不起 眼 

    。

    安娜 的 那 张 小脸 显 得 无 动 于 衷 。 那 一

    刻 的感觉 就像 我 在 每

     ，

    个冬 天 的 早 上 ， 目 送 天 去 上班 时 的 心境 。 我看着 他下 了 三 层 楼 把

     ，

    门 关上 然 后 沿 着 耀 眼 的 白 雪 所 覆盖 的 街 道 走 进 漫 长 灰 暗 的
    ，
    一

    天 

    ，

    他穿 着 刚 烫 好 的 衬 衣 和 一

    件 旧 冬衣 朝 地铁站赶去 ， 。 看着女儿 的


    脸 我 开始 明
    ， 白 ，
    要爱 一

    个人 就要在他落 魄 的 时候守护着他
    ，


    —

    要 认清 命运 抓 住 命 运 要 生 活 下 去 ， ， 

    。

    “ ”

    你 要 吃 点 零食 吗 ？ 我问 

    。

    不要


    “ 

    ”

    我 熨好 了 一

    件衬 衫 又 试 探 着 说， ： 帮 我 叠 衣 服好 吗 ？

    烫 衣 板 后 面有 三 筐 白 色 衣 服 。 她 叠好 了 一

    件以 后 我们 听到

    ，

    门 厅处 响 起 了 天 的 脚步声 

    。

    “ 

    ”

    露丝 ！

    没有人 回 答 。 他又 叫 了 一

    声 。 我 们 听 到 电 视关 了 露 丝 拖 着

     ，

    双 运 动 鞋走 到 了 门 厅 抬 脚 进 了 练 琴 房 ，
    一

    这 间 小 屋 子 做 了 隔音


    处 理 地 板 稍 微垫 高 了
    ，
    一

    些 

    。

    他们 把 门 敞 开 着 。 我 听 到 露 丝 开 始 给琴 弦 定音 。 她 的个子 已

    经长得 和安 娜 一

    样 高 手臂 还 稍 微 长
    ，
    一

    点 所 以 当 时她 们 俩共用
    ，


    一

    把琴 。 这把琴 只 有 成 人 用 的 小 提 琴 一

    半 大 像所有 的 儿童乐 器 ，


    一

    样 上 面装 了
    ，
    一

    个很 小 的 钢 制 微 调 器 。 但是 露丝要装模作样 学着


    职业 小 提 琴 演 奏 家 的 样 子 从漩 涡 状 琴 头 弦 轴 处 开 始 做 大 幅 度 的

     ，

    调试 。 她 一

    定 是从 天 那 里 学 的 ，
    一

    定 是 被 逼 着 观看 波 士 顿 流 行 音


    乐 管 弦 乐 团 的 演奏 时 学 来 的 。 露 丝 有 很多 伎俩 能 让天 笑 翻 了 眼 

    ，

    像这 种 装 腔 作 势 不 过 是 其 中 之 一

    而已 。 听 着妹妹调 音 安 娜 在叠

     ，

    衣 服 的 整 个 过程 中 紧 皱着 她 那 黄棕 色 的 小 鼻 子 。 这种 事情我 平常


    都 不 会 注 意 但 是今 天 不 同 我 仔 细 听 着 只 见 露 丝 把 琴 弓 拉 得 老
    ， 
     ， ，

    ４８


    长 滑动 的 旋律
    ，
    一

    会儿 泻落 一

    会儿 翻 卷 非 常 美 妙 ， 

    。

    “ ”

    可以了 ， 天说 

    。

    她 已 经拉 了 六七 个 月 的 琴 。 早期人 门 的 曲 子她学得 飞快 但

     ，

    毫 无 热 情 拉 琴 的 姿势 很 吓人
    ， 。 她 的 左 手 像 被焊 成 了 一

    把夹子 死

     ，

    死 握住 琴 颈 而 正 确 的 姿 势 应 该 让 手
    ， 自 由 垂放 不 能老捏着不 放，


    。

    她 的 乐 器 紧 夹在 下 巴 下 面 角 度 很 不 自 然 ，
    。 练 习 拉琴 时 她容易 疲

     ，

    劳 她 会 把 左 臂 放在 腰 间 休 息 会 让 小提琴 聋 拉 地 垂 在 那 里
    ， ， 。 她拉


    琴 毫 不 上 心 有造成指 法 不 干 净 的 倾 向
    ， 。 有 时她受 了 挫折 而 天 还

     ，

    要她 重来 一

    次时 她会撅 起 下 嘴 唇 把 琴 弓 使劲 地 压 在小 提琴 上
    ， ， 

    ，

    把父 亲 要她重 拉 的 那 部 分 旋 律 拉 得 尖 利 刺 耳 非 常 可 怕 、 ， 。 有时 

    ，

    这种 事 情 会 让 他 心 烦 但 多 数 时 候 他 只 是 大 笑 着 摇 摇 头 ， ， 。 现在 

    ，

    她进 了 琴 房 我 可 以 想 象 她 在 里 面 的 样 子 灰 心 丧 气 百 无 聊 赖 地
    ，

     ： 、

    站 在 天 的 面 前 完 全是 ，
    一

    副 桀 骜 不 驯 而 又 备受 挫折 的 孩子 气 模 样 

    。

    我 开 始奧下 一

    件衬衫 。 我 的 脑袋觉 得轻松 了 手上 开 始慢 慢



     ，

    地干活 

    。

    “ ”

    安 娜说 ： 为什 么 爸爸 让 她 学新 曲 子 呢 ？ 她拉得 真难 听 。 

    在
    学 琴 的 各个 方 面 安 娜 总 被 拿 出 来 当 做 妹 妹 的 榜 样 ， 。 因 为 注意力


    集 中 因 为 刻 苦 安 娜 总 是 受 表 扬 但 天 还 是允 许 露 丝 接着 往 前练
    ， ， ， 

    。

    这 一

    天 她学 的 是 一

    曲 简 单 的 勃拉姆斯华 尔 兹 。 华 尔 兹节 奏 让


    她 碰 到 了 麻烦 她 还 拉 不 出 两 个 音 符 的 连 奏，
    。 两音 连 奏要 求 她保


    持琴 弓 的 位置 拉 出 ，
    一

    个较长 的 音 来 

    。

    “ “ 

    ”

    再试 一

    次 天说 。
    一

    、
    二、三 —

    她停止 了 练 习 。 我学 不会 爸爸 ， 她说 声音里透着孩子气

     ，

    “ 

    ”

    的 可爱 ， 我们 练 点 别 的 行 吗 ？

    “ ”

    不行 ， 他说 。 平 常他都 会 哄着 她 但是 这 个 晚上 我 从他 的

     ，

    声 音里 听 到 了 丝 颤 抖 好 像他 的 呼 吸 变 得 很 细 薄 薄 地 裹 在 

    个
    一
    一

    ， ，

    巨 大 的 情绪泡沫上 。 拍 掌 数数 的 声 音 又 开 始 了 。 露丝 费 力 地想拉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４９


    出 长 音 的 效果 我 却 只 能 听 到 紧 张 颤 抖 的 曲 调 ， 、 

    。

    “ 

    ”

    重来 。

    “ ”
    一

    、 二 三 、
    —

    她 把 弓 拉 到 底 还 是 只 能 拉 出 颤 抖 的 音符 ， 

    。

    “ ”

    第 四 个指 头 第 四 个 指 头 ， ， 他 嘟 囔着 。 她 习 惯性地用第 三

    个 手 指 去 代 替柔 弱 的 小 指 

    。

    露 丝 说话 了 声 音 很 小 我 几 乎 都 听 不 清 楚 ， ， ， 爸爸 我 现在 不

     ，

    ” “

    想拉 了 。 他 不 理 踩她 继 续 拍 掌 打 节 拍 ， 。 求你 了 现在可 以 停下

     ，



    ”

    不拉 了 吗 ？
    “ ”

    不行 。 甚至在 她 还 是 婴 孩 的 时候 天 就 没 拒绝 过 她 的 任 何

     ，

    要求 。 有 一

    次 步 行走 过 布 鲁 克 林 大 桥 时 为 了 让 露 丝 从 栏 杆 上 眺
    ， 
     ，

    望 水 面 他竟 然 让 露 丝 骑 在 ， 自 己 的肩 膀上 

    。

    “ 

    ”

    爸爸 ！

    寂静 。 熨铁从 我 的 湿 手 里 滑 落 出 来 。 我可 以感觉到气氛 的 变


    化 那 么 突 然 好像 天 气 要 变 坏 似 的
    ， ， 。 正 在此 时 砰地 传来 ，
    一

    声尖


    锐的巨响 

    。

    他 狠狠 一

    拳砸在 钢 琴 顶 部 ． 。 共鸣箱里的 弹簧嗡嗡响着 。 



    叫
    ” “ 

    ”

    你哭 ！ 他尖 叫 着 。 叫你哭 ！

    “ 

    ”

    爸 爸 别 让我 拉 了 ，
    ！

    “ ” “

    你 去哭 呀 ！ 他 的 声音都喊破 了 声 调 还 在 升 高 ， 。 让你哭个


    ” “

    够 ！ 
    他 的手 又 砰 地 一

    声 砸 在 钢 琴 上 这 次很 有 节 奏 ， 。 叫 你哭 

    ！

    可你 —

    给我 拉  ！
    一

    、 二 三 、 ，
    一

    、 二 三 、
    —

    爱护你 的 琴 弓 ！ 爱护




    ”

    你 的琴 弓 ！

    我 仍 然 在褽 衣 服 我 看 见 安 娜 在 摆 弄 ，
    一

    些磨损 的 毛 巾 。 这些


    毛 巾 原来 是 粉红 色 的 现 在 都 已 经褪 成 乳 白 色 ， 。 天那 些磨得很薄


    的 睡衣 。 我 自 己 的 内 衣 这些 衣 服 我 总 是 搓 了 又 洗 线 都 快开 了
    ， ， 

    。

    露丝 的棉质 白 色女裤 和 安娜 的 完 全 ，
    一

    样 一

    那 一

    刻 我 意识 到 ， 

    ，

    露 丝 会 长 得 比 姐姐 高 。 安娜 一

    直在叠衣 服 没 有 抬头 看我 ， 。 我张

    ５０


    开 了 嘴 但喉咙却在发干 ， 

    。

    很久 以 后 安 娜 有 ，
    一

    天 问 我 那天 晚上 为什 么 不 干 预
    ，
    一

    下 。 

    问

    这 个 问 题时 她 Ｂ 经 在 大 学 里 非 常 刻 苦 地 学 了 两 年 汉 语 大 学 生 的
    ，

     ，

    心 理 像 干爽 的 受 到 保 护 的 海 岸 她 可 以 安 然 地 回 顾 以 前 的 事 情
    、 
     ．

    了 。 我 怕 他 吗 她想 知 道 ， 。 我担心他在 突然 的 一

    阵暴怒之下 虐 待


    我 吗 ？ 还 是 说 露 丝 被 宠 坏 了 我 觉得那 通 教 训 对 她有 好 处 

    她
    一

    ， ，
    ？

    已 经 被宠坏 了 ， 安娜 添 了 一

    句 声 音里 带着 些 苦涩
    ， 。 我在想 什么 

    ？

    我 告 诉 安娜 现 在 我 们 还 是 不 要 谈 这 件事
    ， 

    。

    但 是 我 仍 然 记 得我 自 己 当 时 的 样子 ：
    一

    个年轻 抱有很 多 希望

     、

    的 女人 她正在 熨 ，
    一

    件 褪 色 的 女 式 衬衫 尽量 不 去 听 琴 房 的 声 音 ， 

    。

    “ 

    ”

    我 不想 拉 了 ！ 让我停下来 吧 ！

    “ 

    ”

    叫 你哭 ！ 叫 你哭 ！

    熨 衣 板 在 拙钝 的 熨 铁 下 吱 吱 嘎 嘎 地 响 着 

    。

    “ ”

    爸爸 ！ 爸爸 ！ 哭泣 的 声 音 

    。

    你明 白 了 没有 ？ 从 现 在起 你 要 用 功 ， 。 你 每 天 都得练 习 。 

    明

    白 了吧


    “ ”

    不 要不 要 不 要 不 要 —

    她 的声音变成 了 尖 叫 。 只 听砰地


    一

    声 天 把 门 关 上 了 他俩
    ， ，
    一

    起 困 在里 面 

    。

    我仍然 能 听 到 闷 闷 的 声 响 。 他 一

    边拍 掌 一

    边数节拍 她 ，
    一



    边
    拉 一

    边哭 。 晚 风从 窗 户 里 飘 拂 进 来 吹 透 了 我 的 身 体 ，
    。 我站在那


    里 想 让 自 己 的思 绪 随 风 而 去 逃 往 屋 外 的 世界
    ， ， 。 但 是 不 管我 怎

     ，

    样 努力 我 还 是 能 听 到 那 些 声 响
    ， 。 在 他 的 敲 打 声 和 她 的 哭 声 之外 

    ，

    我 隐 隐 听 到 了 婉 转 动 听 的 华 尔 兹节 奏 。 他俩 的 华 尔 兹是 小 孩 的 提


    琴 拉 出 的 那 种 细 弱 的 曲 调 它 美 妙 地 颤抖着 有 时 停 顿 有 时 疾 奔 ， ， ， 

    ，

    显 得相 当 复杂 。 但 是 这 就是 音 乐 ， 。 通 过 这 次疯 狂 的 强 制 训 练 不

     ，

    知怎么 回事就绵 绵不断 冒 出 了 这么 美丽 的音乐 。 我看 了 安娜 



    一

    眼 。 她也 听 到 了 。 她坐 在那 里 眼 泪 顺着 脸 庞 流 下 来 她 的 双 手 紧


    ， ，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５ 

    １
    攥着 一

    条 衬裤 不 停 地 撕 扯 着 ， 

    。

    我们 的房子里 一

    定 有个洞 像 ，
    一

    张 巨 嘴 里 面 塞满 了 柔 情 的 话
    ， 

    语和 丢失 的 物件 。 要不这 一

    切怎 么 解释呢 ？ 偷来 的 帽 子 放错地

     ，

    方 的音叉 。
    一

    个孩子 的 快乐 另 ，
    一

    个孩 子对爱 的 乞求 。 帽子 幸

     、

    福 孩子 的 呼 喊
    、 ，
    一

    切 都 消 失 了 好 像 从来 都 没 有 存 在 过 ， 

    。

    天 一

    直是 一

    个心 思 不 外 露 的 人 。 在我们最 亲密 的 时候 他也

     ，

    总 是有 所 保 留 。 他乘着 音 乐 飞 翔 时 希望 奋斗 和 偶 尔 的 快乐 都 曾

     ， 、

    浮上表面 。 直 到 他失 业 后 我 才 知 道 在 表 面 之 外 已 经 没 剩 下 什 么
    ， 
     ，

    了 。 似 乎 他 身 上 温 柔 的 地 方都 已 被 烧 掉 如 今真 真切 切 的 只 剩 下

     ， ，

    个 破烂 的 壳 

    。

    几年过去 了 。 天每周 上五天班 。 他关 门 的 声 音 总 是很 轻 虽



     ，

    然 我 是个警觉 的 人 但 有 时 候 也 没 听 见 他 关 门 的 声 音 ， 。 我会忽 然


    感觉 到 他 出 去 了 就 跑 到 窗 ，
    口 ， 大 声 和 他 说再 见 。 但是 我 的 话语
    ， 

    都在 他后 背 消 失 了 。 我所有 的 希望 —

    我 把 心 里 的 盘算 轻 轻 地 揉


    进那 些 清 新 带 着 肥 皂 香 味 的 衬 衣 和 裤 子
    、
    —

    所有 的 愿望都 打着


    圈 飞走 了 

    。

    露 丝上学 以 后 我 找 了 份 中 午 的 兼 职 工作 还 是 干 老本行 当
    ， 
     ， ，

    女招 待 。 顾 客们 似 乎 完 全 没 注 意 我 我 对 周 围 的 环 境 也 很 少 在 意 ， 

    。

    我 按 时赶 Ｈ 家做 米 饭 准 备 晚 餐
    １
    ， 

    。

    每个星期 天和 星期 一

    晚 饭后 天 和 露 丝 练 琴 的 时 候 安 娜 就 和
    ，
     ，

    我 坐在 厨房 里 。 天 定 了 个 规矩 不 让看 电 视 免 得 露 丝 受 诱 惑 ， ， 。 

    这
    样 安 娜学 习 我 做 家务 两 人 尽 量 不 去 听 门 厅 那 边 传 来 的 责 骂 声
    ， ， 
     ，

    和哭 叫 声 。 我 们还 是 听 到 了 命令 声 和 啜泣声 一

    直在争 缠 不 休 但

     ，

    是 随着 岁 月 流 逝 我 们 发 现 ， ，
    一

    股纯粹 的 小提琴旋律脱颖 而 出 就

     ，

    像 一

    根 光滑 闪 亮 的 巨 大 丝 绳 带 着 美 丽 的 明 暗 色 彩 激 射 而 出 ， 。 

    我
    们 常 常 整 晚 坐 着 不 说话 。 有 时 我 和 安 娜 说话 她 也 不 回 答 我 ， 。 

    我

    ５２


    们 都知 道 她 现 在 是 我 的 孩 子 我 的 责 任 了 ， 。 我们都知 道她不需


    要我 

    。

    露 丝 长 高 了 苗 条得 叫 人 心 疼 ， 。 上六年级时 她开始 用 天 那把

     ，

    标 准尺 寸 的 小 提琴进行 练 习 。 十 四 岁 时 她在全市少 年音 乐 家竞

     ，

    赛 中 获得 优 胜 。 作 为 获 胜 者 她 要 表演 ，
    一



    首协 奏 曲 给 她 担 任 伴奏 ，

    的 是 主 办 这 次 音 乐 大赛 的 一

    家管弦乐 团 。 天选 了 西 贝 柳斯 的 一



    首
    协 奏 曲 作 为 表演 节 目 。 接 下来好几个月 他 和 露丝 ，
    一

    起演练那些

    循 环 往 复 无 比 美 妙 的 乐 声 那 些 欢 快 滑 畅 的 西 贝 柳斯 乐 章
    、 ，


    。

    他 对她 像 对 自 己 那 样 残 酷 完 全不考虑 她 的 年 纪 和气质
    —



    。

    但是 她并 没 有 向 我 或 者 安 娜 抱 怨
    ， 。 她边 练 边哭 弄上好几个小

     ，

    时 从琴 房里 出 来 时 却
    ，
    一

    个字 都不说 。 她相信 她从婴 孩 时 就相



     ，

    信 她 把他 牢 牢 抓在 手 里
    ，
    。 现在 他把柔 情替换成严厉 她也 愿 意

    ， ，

    追 随他 因 为 她 相 信 严 厉 的 根 源 依 然 是 爱
    ， ， 。 她 的 盲从让我 看 到 

    ，

    她 和 她 父 亲很 像 

    。

    暑 假 的 每个 上 午 加 上 每 周 两 个 晚 上 他 都会 在 那 个小 房 间 里

     ， ，

    坐 上 几 个小 时 帮 助 她 练 琴 ， 。 我 记得训 练顺利 的 时 候他 看她 的 神


    情 热 切 骄傲 还 有
    ： ， ，
    一

    种不动声色但却非 常饥渴 的 眼神 。 这种 眼

    神 我 在 电 视里看 到 过 那 些 教 练 或 训 练 师看 着 他们 最 宠 爱 的 弟 子

     ，

    的 紧 绷 身 体 时 就是这 个 模 样 。 他 们 不 怎 么 说话 只 不 过 偶 尔 说句

     ，

    ” “ ” “ ” “ ” “ ”

    再来 露丝
    “

    不行 ，
    再来 ， 或者 调子 。 指 法不对 。 再来 。 。 

    不 再 愁 眉 苦 脸 也不 会 停 下 来 抱 怨 ， 。 直到 今天 我 仍 然 记 得 他 俩 在

     ，

    天 窗 下 练 琴 的 样 子 天 在 角 落 里 带着 ： ，
    一

    种 令 人难 以 捉 摸 的 饥 渴 的

    眼 神 露丝 的 脸上 毫无 遮 挡 从 天 窗 进来 的 光 亮 把 线 条 分 明 的 面 容
    ；

     ，

    照 成 了 金 色 或 者灰 色 嘴 唇 显 得 苍 白 鼻 孔 翕 张 着 半 闭 的 眼 睛 下

     ， ， ；

    面 覆盖着 阴 影
    ， 。 当 她 移动手臂 时 ，
    Ｔ 恤衫 的 长袖会扑 哧扑 味地

    扇动 

    。

    再后 来 她 就 当 我 完 全 不 存 在 了 她 在 屋 里 大模 大 样 地 走 过
    ， ， 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５ ３
    带着 一

    丝 嘲讽 的 丰 满 嘴 唇 紧 闭 着 跟有 什 么 大秘 密 似 的 ， 。 她有 能


    力 单 凭意 志 就 可 以 变 得让人 无 法 捉摸 。 她 可 能会 坐 在 自 己 的房间

    里 看 书 或者 盯 着 电 视 ，
    一

    看 就是好 几 个 小 时 到 最后 才 会 跟 我 或 者

     ，

    安 娜 说上 句 话 。 而 当 她 来 找 我们 时 她 总 是很 疲 惫 很 困 惑 的 样 子 ， 

    ，

    像 个 梦 游者 撞 到 墙 上 醒 来 时发 现 自 己 眼 睛 都 擦伤 了 ， 。 实 际上 她

     ，

    的 确 睡 得不好
    一 一

    她 容 易 睡 不 着 老 是 下 床在 屋 子 里 到 处走
    ， 

    。

    有 天 晚 上 她在 厨 房 里 绊 了 ，
    一

    跤 我们 听到 ，
    一

    声 嚎 叫 和 碰撞 的


    “

    声响 都醒过来 了， 。 第二天早上 天很严厉地质 问 她 ， ： 你在干






    ”

    什么 ？

    “ 

    ”

    她 看 上 去很迷 惑 。 我 不知 道 。

    “ 

    ”

    你在梦游吗 ？

    没有
    ， ’

    “ 

    ”

    好吧 下 ，
    一

    次 ，
    一

    定 呆在 床 上 。

    接 下 来 的 几 周 我 们 每 天 晚 上 都会 仔 细 听 动 静 但 是 问 题 已 经
    ，

     ，

    过去 了 。 我 断 定 露 丝 只 不 过 是需 要 一

    些独 处 的 时 间 去思考而 已 

    。

    我想 她 ，
    一

    定 觉 得 自 己 偶 尔 也需要 安 静 的 时刻 这样她 才 能 习 惯 她

     ，

    每 天 取得 的 进 步
    一

    她 的 音 乐 才华 一

    飞 冲 天 远远超过 了 ，
    一

    个十


    四 岁 的 孩 子该有 的 水 平 这 的 确 说 明 她 特 别 有 天 分 ，
    。 她每天的生


    活 安 排 得 很 满 不是 上 学 就是训 练 这 给 她 带来 了 很 大 压 力
    ， ，
    。 在父


    亲 那 聚 光灯 似 的 严 密 关 注 下 她 要 找 到 时 间 去 思 考 定 是很难


    一

    ， ，

    的事 

    。

    有 天 晚 上 天 和 露丝 练 琴 时 安 娜 在 看 书 我 在 准 备 第 二 天 的
    ， 
     ， ，

    蔬菜 。 滴答 的 钟 声 似 乎 比 往 常 要 响 一

    些 我抬起头往上看
    ， 。 发现

    安 娜那 双黑色 的 小 眼 睛 正 盯 着 我 

    。

    她在 青 春 期 并 没 有 变 得 更 加 反 叛 只 不过有 点 阴 沉 和 内


    —

    向 。 她 的 脸上缺乏 自 我认可 的 表情 那 种 可 以 让她 ，
    日 后 变得美丽

    和 安 详 的 表情 。 此 时 她 皱着 眉 头 。 她 用 简 单 的 汉 语说话 了 吐 词

     ，

    ５４


    “

    有 点 不献 吞吞 吐 吐 地 。 你 和 爸爸 絲 微魄过你 们 自 己 的 事


    她 选 择用 汉 语 说 话 表 明 她 想 听 我 和 天 的 真 实 故 事 ，
    。 出 于某


    些 原 因 她 的 这 种 愿 望让我 心 里 很 不 安
    ，
    。 没错 很 多 中 国 人 不 喜 欢
    ， 

    互 相 直接 问 问 题 但 我 的 不 安 并 非 只 和 问 题 本 身 有 关
    ，
    。 她表现 出

    来 的 兴 趣 吓 住 了 我 让 我 明 白 孩 子 们 也 会形成 他 们 ，
    自 己 的 观点 

    。

    我 觉得 你不 是真 的 想 知 道 我说 我在剥 根芹菜 的 筋
    “ 一

    ， ， 。 

    ，

    我的眼睛 一

    直看着 削 皮 刀 

    。



    ”

    我真的想知道
    “



    ”

    你想知 道什么
    “



    ”

    块儿
    “

    她小 心 翼 翼 地 问 道 你 和爸爸 为 什 么 要在
    — 一

    ：
    ？

    “ 

    ”

    你什么 意思 ？



    ”

    为 什 么 要 结婚
    “

    你 和爸 爸 —

    “ ”

    是缘分 ，
    我 告诉她 

    。

    “ 

    ”

    那 又是什么 ？

    我不知 道 自 己 有 多 激动 我 的 削 皮刀 ，
    一

    下 子 削 得太深 了 像 在

     ，

    警 告 我 似 的 轻轻 地 碰 到 了 我 的 拇指
    ，
    。 我 放下 了 刀 子 。 缘 分 就是




    ”

    你 的 宿命 。

    每个 人 在 这 个世 上 能得 到 多 少 爱 情
    “

    我想 起 了 我 母 亲 的 话 〇  

    ，

    她 听不懂那些 中 国
    ”

    都是命 中 注 定 的 。 但是 我 无法 向 安 娜解 释 。 

    话 。 她 太骄 傲 了 不 会 让我 说 重 复 的 话 ，
    。 我 懂 的 英语也 不 多 不 能

     ，

    表达 我 想说 的 意思 。 我只懂 一

    些 简单 的 句 子 。 我知 道 怎 么说 ： 

    把
    ”

    还要多 吃点 吗？ 但是 我找不 到语


    ” “

    饭放 在 桌 上 ， 或者 你冷 吗 ？ ，

    言来说 出 心 里 的话 

    。

    安 娜那 两 道 浓 密 的 眉 毛 间 皱 出 了
    一

    道 黑 沟 她在努力 地 寻找

     ，

    恰 当 的 字 眼来 问 问 题 她 觉 得 那 些 问 题 可 以 解 开 我 了 解 的 那 些 重

     ，

    大秘 密 。 我屏住 了 呼 吸 

    。



    ”

    你 和 爸爸 为 什么 离 开 中 国
    “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５５


    “ ” “

    你 父 亲 和 我 是 分别 过 来 的 ， 我说 。 我们 在这边见 的 面 结

     ，



    ”

    了婚 。

    安 娜 停顿 了 一

    下 她 在努 力 理 解 我 说 的 意 思
    ， 。 可 是你 为 什 么




    ”

    离开大陆 呢 ？ 还 有 爸爸 ？
    “ 

    ”

    我离开是 因 为 战争 。 我 父母 决定 搬 家 。 台 湾安全些 。

    “ 

    ”

    爸爸 呢 ？
    “ 

    ”

    我 琢 磨 着该 跟 她 说 什 么 。 你爸爸是 一

    个 人去 的 台 湾 。

    “ 

    ”

    为 什么 ？

    “ 

    ”

    他想成 为 一

    位 小 提琴 家 。

    此 时 我 们 听 到 琴 房 传 来 了 协奏 曲 第 三 乐 章 的 演 奏声 非 常 流
    ，

     ，

    畅 。 当 露 丝 全神 贯 注 时 谱 子 和 指 法 都 学 得 很 快 ， 。 我仔细倾听着


    音 乐 那 明 快 的 旋律 像 水 滴
    ，
    一

    样 坠 落 或 是倾 泻 下 来 

    。

    “ ”

    可是 为 什 么 呀？ 安 娜 大 声 说  。 我 抬起 了 头 。 她正 皱着 眉


    “ 

    ”

    头 眼里 满是泪 水
    ， 。 为 什 么 音 乐 这 么 重要 ？
    “ ” “

    这个 问 题 我 问 过 自 己 多少遍 了 ？ 我不知 道 ， 我说 。 那是




    ”

    他的渴望 。 那是 ￣ ￣

    那 是他 铁 了 心 要做 的 事 。

    安娜 盯 着 自 己 的手 

    。

    “ ”

    我 曾 在 电 视节 目 里 看 到 做母 亲 的 把 长 大 的 女 儿 叫 作 宝 贝 

    ，

    还 把 她 抱 在 怀 里 安慰 她 。 我 站 起身 来 绕 着 桌 子走 到 安 娜 坐 的 地

     ，

    方 。 我 把 手 搭 在 她 那 僵硬 的 肩 膀 上 

    。

    “ 

    ”

    我问她 ： 你冷 吗 ？ 要不要吃点什么 ？
    “ 

    ”

    别 管我 ！

    我坐 了 回去 。 看着 她 那 低 下 的 头 那 ，
    一

    头整齐乌 黑 的 头发 我

     ，

    想 起她 出 生 时 我 转 过脸 去对 着墙 的 情 形， 

    。

    在露 丝 演 出 前 两 周 的 星 期 六 我 带 着 两 个 女 儿 去 了 曼 哈 顿 的

     ，

    家我 们 很少 光 顾 的 百 货 商 店 。 我们 乘 电 动 扶梯 到 了 安静 的 三

    ５６


    饥渴

    楼 。 这层 楼 只 卖 妇 女 用 品 沉 闷 的 空 气 里 夹 杂 着 新 商 品 的 气 味 和

     ，

    浓浓 的 香水 味 。 露丝很 高 兴 地 往 四 周 扫 了 一

    眼 马上消失在 ，
    一



    架
    一

    架 的 衣 服 堆里 。 安娜 和 我呆在 一

    起 。 她 在 更衣 室 旁 边 的 椅 子 上

    坐 着 眼 睛 哪 儿都 不 看 虽 然 她 也 需 要 买 件 衣 服 去 参 加 演 奏会
    ， ，
    。 

    我
    任 她 坐 在那 里 ， 自 己 去 找衣 服 。 我找到 了 一

    件 我 觉 得 还 合适 的 裙


    子 就拿 过 来 了
    ，


    。

    “ 

    ”

    试 试这 件 。

    “ 

    ”
    一

    定要试 吗 ？
    我 拿着 裙 子 一

    通 比 划 还 摇 了 摇衣架
    ，


    。

    “ 

    ”

    你 打算 穿 什 么 呀 ？
    我 不需要新


    “

    我又说起汉语来 。 我 跟你 一

    样不长个 了 。



    ”

    衣服 。

    最 后 我 还 是劝 服 她试 了
    ，
    一

    件 蓝裙子 。 她站 在小 更衣 室 里 那

     ，

    么 局 促 不 安 都 不 敢看那 面 大 试 衣 镜
    ，


    。

    下领子 她 己 根本就懒


    “

    这件不错 我说 。 我 帮 她拉 了 一

    ， 自

    得 动 裙 子 的 线 条 和 装 饰 花边 是 否 合 适 她 都 不 管
    ，
    。 有 我 在旁边 她

     ，

    不愿 意照 镜子 也不想 看 我 的 眼 睛 她 知 道， ， 自 己 长得跟我有 多像 

    。

    我 不 丑 也 不 难 看 但是 她 不 想 长 成 我 这个样 子
    ， ，


    。

    我 端详 着 我 们 在 镜 中 的 映 像 。 别 人看 到 我 俩在 一

    起 都知 道
    ，

    我 们是 一

    家人 。 为 什么 会这样 呢 ？ 我思忖着 —

    仅仅 是 因 为 我 们


    长 的 圆 脸 型 肤 色较 暗 ，
    ？ 或 者 说我 们 的 脸 上 身 体 上 无 法 抹 除 地 写

     、

    着 我 们 这 种 女 人 现 在 不 能 将来 也 不 能 期 待或感 觉
    ： 、 自 己 最应该得


    到爱？ 我
    一

    直是 这 样 的 吗 ？ 我 在 镜 子 前 面 又 凝 神 看 了
    一

    会儿 安

     ，

    娜皱 着 眉 头 转 开 了 身 子 

    。

    最后 她 同 意 买 了 一

    件 暗绿 色 的无袖 套 衫 和 一

    件带 花 的 衬衣 

    。

    她正 要 重新 穿 回 牛 仔 裤 时 我 听 到 试衣 间 传 来 露 丝 高 声 说 话 的

     ，

    声音 

    。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５ ７


    “ 

    ”

    妈 ？

    “ ”

    你在 哪儿 呀 ？ 我问 

    。

    “ 

    ”

    等 一

    会儿 。 我就 出 来 。

    几 分钟 后 她 出 来 了 穿 着 ， ，
    一

    件深 红 色 的 无袖 Ａ 字形礼服 

    。

    “ 

    ”

    你 在 哪 里 找 的 这 件裙 子 ？

    先别 问


    ”
    —

    我 还 没 准备好 呢 。 你 得 帮 我 拉上拉链 。

    她 转 过 身 来 掀起 了 浓 密 的 头 发 ， ，
    一

    下露 出 了 雪 白 的 颈 背 。 

    我
    拉着 拉 链 隔 着 ，
    一

    层 布都 能感 觉 到 她 背 上 的 温度 

    。

    “ ”

    现在帮 我看看 ！ 她 站 在 我 面 前 露齿 而 笑 ， 。 这件裙子完美




    地 展 现 出 她 那 苗 条 的 腰 肢 优雅 的 手臂 还 有 喉 部 ， ， 。 红裙 白 肤 明

     ， ，

    亮 的 大 眼 睛 真是鲜 亮 夺 ， 目 ， 楚楚动人 。 我 惊奇 地 看 着 她 不 知 怎

     ，

    的 突 然 又 觉得窘 迫 甚 至
    ， ， 自 惭形 秽 —

    在 她 面前有 这 种 感 觉 可 不


    是第 一

    次 

    。

    “ ” “

    这是 晚上穿 的 裙子


    ”

    ， 我说 。 你 的 演 奏 会在 下 午 呀 。

    “ 

    ”

    没关系 。 我是 一

    个 人独 奏 。

    “ 

    ”

    你还太小 。

    “ ”

    我 就 想 要这 件 。 没 的说 

    。

    “ 

    ”

    我 要 先 跟 你 父 亲 商量 。

    她笑 了 。 我 这 时 才 意识 到 她 要 什 么 天 都会 同 意 的 可 是 我 明

     ， ，

    白 得太 晚 了 。 不在 台 上 的 时候 我 会用 这件小 夹 克 把上 面 盖住 ， 

    。

    但是 我 必 须有，
    一

    条无袖 的 裙子 不然 我 拉琴 的 时候 没法 移 动 手

     ，

    打 电 话 给爸 爸 问 问 他


    ”

    臂 ！ ，
    —

    他 也会这 么 说 的 。

    她 想 在 裙子上 做 些 改 动 。 我看着 她 和销 售 员 交涉 心 里觉得



     ，

    奇 怪 她从哪 里知 道 这 么 多 关于 衣 服 的 事
    ， 。 我们 乘地铁 回 布鲁 克


    林 ，
    一

    路上安 娜 闷 闷 不 乐 露 丝 则 兴 奋 难 耐 ， 。 我 夹在她俩 中 间 坐


    着 。 我 在 想 晚 餐 做 什 么 吃最 简 单 因 为 买 东 西 已 经 用 掉 我 们 好 几
    ， 
     ，

    个小 时 。 也 许 我 该做 安 娜 最 喜 欢 吃 的 炒 饭 因 为 露 丝 和 天 在 兴 奋

     ，

    ５８


    的 时候 不大会注 意 自 己 在 吃 什 么
    ， 。 在 露丝 获 得 比 赛 优 胜 以 后 的


    两 个月 里 天 ，
    一

    直心 情轻 松 专 心 于 训 练 ， ，
    一

    副 很幸福 的 样子 。 

    到
    离 表 演 只 有 几 个 星 期 时 他 太 激动 了 晚 上 都 睡 不 着 觉 ， ， 。 想起他那


    个样 子 我 就 忍 不 住 要 笑
    ， 。 可 是 我 不 时 还 会想 起 女 儿 穿 那 件 裙 子


    时 的 情形 。 我努力 想 驱走 这种 幻 相 。 我 当 时还 不 知 道 几个星期

     ，

    以 后 我 将 看 见 永远 难 忘 的
    ，
    一

    幕 我 的 女 儿穿 着 深 红 色 的 礼 服 在
    ： 
     ，

    舞 台 上 光彩夺 目 。 露丝 穿 着 红 色 的 礼 服 站 在 身 穿 白 衬 衣 黑 礼 服

     、

    的 管 弦 乐 队面 前 

    。

    第 一

    段 伴 奏 之 后 她拿起 了 天 的 小 提琴 俨 然 有 成 人 的 威 严 风
    ， 
     ，

    范 。 她 已 经 长 大成人 了 。 不 知 怎 么 的 就在 我 们 眼 皮底 下 她 已 经

     ， ，

    长成 了 她 自 己 。 她 开 始 演 奏 的 时 候 我 坐 在 观众席 里 注 视着 她 ， 

    。

    她重 复 了 一

    遍 管 弦乐 队 拉 出 的 主 题旋 律 把 我 们 带 到 第 ，
    一

    乐 章那


    活 力 四 射 光芒灿烂 的 中 心 、 。 从 她 父 亲 的 旧 乐 器里 拉 出 的 音乐 中

    没有愤怒 没有 ，
    一

    丁 点 儿 天 的 痛 苦 只 有青 春 美妙 的 青 春 ， ， 。 音乐


    在 我 们 身 旁 流 淌 安 抚 着 我 们 刺 激着 我 们 拉着 我 们 离 开 了
    ， ， ， 自 我 

    ，

    走 得 好远 好远 。 我 想 起最 后 一

    次见 到 我 母 亲 的 情 形 。 飞机 的 窗 

    口

    定格 了 那 一

    幕 她站 在 机 场
    ： ， 向 我 挥手告别 。 我想 起 了 这 座城市 

    ，

    神 秘 而 庞 大 正 如 我 最初 所 认识 的 那 样 我 刚 到 这 里 时 在 蓝 色 的
    ， 
     ： ，

    夜 空 下 辉煌 的 灯火 透 过 各 个 房 间 的 窗 户 在 召 唤 着 上 百 万 人 的 喊
    ， 
     ，

    叫 声 和 车 喇 叭 声 在 街头
    一

    齐涌 动 。 然 后 我 感觉 到 天 在 他 的 座 椅 里

    动了 一

    下 就朝 他 望 去
    ，
    。 他 好 像 坐 在那 里 倾 听 着 爱 人 的 声 音 那 声

     ，

    音 永 不磨 灭 恒 远 长 存 ， 。 他没有擦眼泪 只 用双手紧抓着座椅扶

     ，

    手 那 双 带着 痛 苦 和 喜悦 的 眼 睛 没法 从 舞 台 上 移 开
    ， 

    。

    在 招 待会 上 我 们 发 现 我 们 又 成 了 重 要 人 物
    ，
    。 几位 音 乐 学 院


    的 教 师 包 括莉迪亚，
    ？

    博 格 曼 教授 都 上 来 和 我 说 话 ， 。 她的脸和身


    体变 粗糙 了 头 发 上 有 几 缕 灰 色 ， 

    。

    “ 

    ”

    祝贺你 敏 ， ！ 她 的 演奏 精彩 极 了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５ ９
    亚 裔美 国 作家 作 品 专辑

    “ 

    ”

    谢谢 。

    还要 为 你 祝 贺 ！
    你看 起 来 这 么 年 轻 ！ 你知道 敏 我们 以前

     ， ，

    常常为你担心 呢 。 他性格那 么 阴 郁 那 么 、
    凶悍 。 我们觉得 他可能

     ，

    会 把你 锁在 屋 里 让 你 远 离 我 们 远 离 外 面 的 世 界
    ， ， 。 就像 对 外 国 的


    小 新娘那 样 ！ 但是没那 么 回 事 结果你培养 出 了 这 么 优 秀 的 孩

     ，

    子 。 我 能看到 她眼角 的笑纹深深地切进 了 像纸 一

    样干薄 的皮肤 

    。

    至 于 他们 是 怎 样 把 天 踢 出 局 外 的 那 段 往 事 对 她 肯 定 是 ，
    一

    个负 担 

    ，

    她有 意避开不 谈 

    。

    我 的 眼 睛 从她 的 肩 膀 上 看 过 去 想 寻 找 露 丝 和 安 娜 ， 。 安娜穿


    着 无 袖 连 衣 裙 和 衬 衣 站 在 走 廊 附 近 有 些 局 促 不 安 她 还 是 个在 成

     ， ，

    长 中 的 女学生 。 她 好 像 正 往 有 衣 帽 架 的 角 落旁 挤 过 去 。 露丝 和天


    正 站 着 和 天 以 前 的 院 长 史 佩 斯 博 士 热 烈 地 交谈 着 。 史佩斯 在 表演


    结束后 能 露 面 实 在 是罕见 的 事 ， 。 他 刚 才坐 在 观 众席 里 时 我 竟 然

     ，

    没看到 他 。 现 在 我 认 出 他 来 了 依 然 是那脸 浓 密 的 胡 子 不 过 是 有
    ， 
     ，

    些斑 白 了 。 天 站 在 那 里 身 子 微 微前倾 好 像 在 保 护 露 丝
    ， ， 

    。

    后 来 为 了 表 示 庆祝 我 们 出 去 吃 了 顿 晚 餐
    ， ， 。 这 家意大利 餐馆


    是我选 的 以 前 我 从 地 铁 站 去 唐 人 街 的 糕 饼 店 时 经 常 路过 这里
    ， 

    。

    我 一

    直 希 望 我 们 全家人能 在 这 里 吃 上 一

    顿晚 宴 

    。

    我 们很少不在 家 吃 饭 。 我 感 到 很 高兴 我 想 到 了 这 么 个好地

     ，

    方 。 我 美 滋 滋地欣 赏着 从 窗 口 看到 的 一

    切 许愿蜡烛在红 色 的小


    ：

    玻 璃 杯 里 燃烧着 印 有 方格 图 案 的 桌 布 葡 萄 酒 和 调 味 汁
    ； ； 。 我给 

    自

    己要了 一

    杯葡 萄酒 给 天 也要 了 ，
    一

    杯 不过他 ，
    一

    口 都没尝 。 安 娜仔


    细 地 把羊 毛 夹 克 搭 在 椅 背 上 然 后 直 挺 挺 很 不 舒 服 地 面 对 墙 坐

     ， 、

    着 。 露丝 把 她 的 大 衣 挂在 衣 架上 。 她在 一

    个可 以 看 到 各 个 角 度 的


    地 方 坐 下 然后 优 雅 而 缓 慢 地 打 开 了 餐 巾
    ， 

    。

    谁都 没 有 说 话 直 到 上 了 开 胃 菜 ， 。 露丝说 ： 史 佩斯博 士说那




    个决 定 是 全 体 一

    致同意的 。 他说我有 罕见 的 天 分 而且 对我 这个

     ，


    ”

    年龄 的 人来 说 我 的 音 乐 素 养 相 当 了 得 ， 。

    天 把叉 子插进 了 一

    颗麵 

    。

    “ 

    ”

    最 后 我 说话 了  ： 那 很好 呀 。

    史 佩斯博 士 说 我 上 音 乐 学 院 可 以 很 容 易 就 拿 到 奖 学 金 。 

    他


    ”

    说我 是 一

    个 天 生 的 演 奏者 。 他说 我 的 气 质 适 合 拉 小 提琴 。

    她 一

    直 接 着 往 下 说 声音 里 带 着 兴奋 和 喜 悦 ，
    。 我这时才 明 白 

    。

    史 佩斯 要 收 她 做学 生 

    。

    “ 

    ”

    她 那 明 亮 的 眼 睛 凝视 着 父 亲 。 爸 我可 以去吗？
    ，

    我 们 静静 地 坐 了 好 一

    会儿 —

    安娜看 着 自 己 的 盘 子 。 露丝 的

    嘴 唇微 微 张 着 。 天放下 了 叉 子 

    。

    “ 

    ”

    不行 。

    “ 

    ”

    可 是 爸爸 —

    “ 

    ”

    别争 了 。

    她 愣着 没 动 鲜 润 的 气 色 从 脸 颊 上 ，
    一

    点点褪去 。 这让 我 想 起


    她 早 些 年 的 样 子 那 是个 短 暂 而 尴 尬 的 年 龄 阶 段 那 时 她 的 脸 上 颧
    ， 
     ，

    骨 突 出 好像 带着 ，
    一

    种 痛 苦和尖刻 的 神 情 

    。

    我 用 国 语 建议 道
    “

    我 们 为 什 么 不 以 后 再 谈 这 件事 呢 ？  

    。

    露 丝勉强 点 了 下 头 眼 睛 ，
    一

    直 盯着 面前 的 盘 子 。 足足看 了 

    一

    分 钟 以 后 她 起身 去 用 洗 手 间 ， 。 天 转 过头 来 看 着 我 。 这事 让我 来


    ” “ ”

    管 ， 他说 。 她得跟我们 在 一

    起 。 他说不 能让他们 得逞 —

    不能


    让 他 们 吹 噱是 他 们 发 现 了 她 然 后 还 想 打 她 的 主 意 ，
    。 他们 只 不过


    想剥削 她 。 她在家里受 训 练 就 可 以 ，
    一

    定要 由 他 自 己 来仔细 打理

    她 的 演 奏事业 

    。

    桌 上 烛光摇 曳 我 出 神 地望着 ， 

    。

    他 一

    把 抓住 了 我 的 胳 膊 。 我 能感觉 他 的 每 根 手指 都 压 进 我 的


    “ 

    ”

    肉 里去 了 。 事情 就 这 么 定 了 。



    ”

    这
    ‘ ‘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６ 

    １
    坐 在 桌 子对 面 的 安 娜 突 然 说话 了 声 音 尖利 有 些 发 颤
    “

    ， ， 。 

    让
    她去吧 ！ 让她去 吧 ！ 你 就不 明 白 她不想待在 家里 吗？ 你 不让她




    ”

    走 她 会恨 你
    ，
    一

    辈子 的 。

    天 松 开 了 我 的 胳膊 转 过 头 去 眼 睛 ， ，
    一

    动不动 盯着她 。 他 的下


    巴 僵挺着 青 筋 暴 起 ， 

    。

    安娜犹 豫 了 一

    下 但仍然坚 守立 场 ， 。 她穿着那 件朴 素 的 无袖


    套衫 外 表 再 朴 素 不 过 可 是 她 也 有 固 执 和 反 叛 的 时 候
    ， ， 。 她轻声 嘀


    “

    咕着 说 你光想 着


    ”

    ： 自 己 不能 为 别 人想想 吗 ？
    ，

    露 丝 回 到 桌 旁 时 这两 人还 在 怒 目 相 向 ， 。 她 很优 雅 地 坐 下 又

     ，

    恢 复 了 平静 。 她 刚脱去 了 短 夹 克 裸 露 出 来 的 手臂 在 烛 光 下 白 得

     ，

    非常醒 目 

    。

    穿 上夹克 天 命令 她 说 

    。

    我 不冷


    “ 

    ”

    穿上 。

    她 看着 他 脸 上 毫 无 表 情
    ”

    ， 。 我做什么 用 不着你来 教 ， 她说 

    。

    “ 

    ”

    现在 不用 以 后 永远也不 用 ， 。

    “ ”

    天 站 了 起来 。 我们 回 家 吧 。 我们 都站起身来 鱼贯 而 出 安

     ， ：

    娜低 着 头 走 在 前 面 把 羊 毛 大 衣 当 披 肩 似 的 披在 身 上 跟 着 是
    ， ；
    一



    肚
    子 窝火 的 天 我 和 露 丝 在 后 面 她 把 大 衣 搭 在 裸 露 的 雪 白 的 手 臂
    ；

     ，

    上 。 她 脸 上 的 鲜 润 气 色 又 回 来 了 宽 嘴 唇很 有 光 泽 黑 色 的 眼 睛 透

     ， ，

    着 坚 毅 那 安 静 的 眼 神 里 似 乎 带着
    ，
    一

    丝危险 

    。

    她 静静 地 一

    语不 发 却 是那 么 光 彩 照 人 ， 。 我 们 像 事 前 计划 的


    那样 叫 了 ，
    一

    辆 出 租车 —

    这是我用 心 良苦 出 的 主 意 因 为 喜 庆 的

     ，

    场 合 总 要 弄 点 特 殊 待 遇 而 且 也要 方 便 很 多 何 况 我 们 四 人 乘 ， ，
    一



    辆
    车 还 特别 划 算 。 天 和 司 机坐 在 前座 。 他没 回 头 看过我 们 ，
    一

    次也


    没有 。 我 僵直 地 坐 在 后 座 上 放 在 大 腿 上 的 双 手 紧 握 着 攥 得 生

     ， ，

    疼 。 露 丝要 离 开 我 们 的 问 题 已 经 提 出 来 了 再也 不 可 能 收 回 去 ， 

    。

    ６２




    我 知 道有 一

    天 她会离 开 我 们 的 。 那 我们 以 后 该 怎 么 办 呢 ？ 我们 曾

    那 么 天 真地期 盼着 这次演 出 结 果 它却 让 我 们 ，
    一

    家人 的生 活 骤然


    改 变 了 方 向 而 我 却 对 此无 能 为 力 ， 。 在 苍茫 夜 色 的 挟 裹 下 我 们 的

     ，

    车 子悄 然 行进着 到 布 鲁 克 林 有 半 英 里 的 路程 我 们 连 ， ，
    一

    句话都


    没说 

    。

    房 门 刚 关上 她 就 像 旋 风 ，
    一

    样扑 到 天 面前 她 曝着 红 色 的 嘴

     ，

    唇 好 像准备 要 唾 他
    ，
    一

    脸 

    。

    “ 

    ”

    让 我走 ！ 你 必 须 让 我走 ！

    天 很 粗鲁 地 抓住 她 的 手臂 把 她 拉 到 了 客 厅 ， 

    。

    你 就 得呆 在 这 里


    “ 

    ”

    放 开我 的 手 ！ 你 弄 疼我 了 ！

    只 要 你 还是 个 孩 子 你 就 得 呆 在这 个 家 里 ， 。 听到我说的




    ”

    了吗？
    “ 

    ”

    我 不 是小 孩 了 ！

    “ 

    ”

    你 是我 的 女 儿 我 是你 父 亲 ， ！ 

    分 钟 以 后 露丝 从 客 厅 出 来 时 已 经 用 衣 袖 擦 干 了 泪 水 除 了

     ， ，

    眼 眶还红红 的 她 的 脸 色惨 白 宛 如 凝脂 ， ， 。 她走 进 了 卧 室 经历 了

     ，

    这么 漫长的 一

    天 她 ，
    一

    身 的 肌 肉 都僵硬 了 。 她从 扶 梯 爬 到 了 上 铺 

    。

    她 呆 在 那 里 什 么 问 题也 不 回 答 ， 。 她 不 肯 跟 我说 话 安 娜 要 进 房 间

     ，

    时 问 她 能 进 来 吗 她 也 假装 没 听 见 ， 

    。

    我在厨房里 一

    直坐 到 半夜 。 我 听到 天在 卧室里走路的 脚步


    声 他 ，
    一

    直 在 走 圈 子 大概走 了 ，
    一

    个多 小 时 。 破 旧 的地板咯 吱咯吱


    地响着 脚步声 ，
    一

    圈又 一

    圈 。 我 不想这样去 面对他 安慰他 听他



     ， ，

    讲他 有 多 么 痛 恨 音 乐 学 院 的 人 。 我想 到 了 演奏会 想 到 了 他那 张

     ，

    焦 虑 的 脸 朝着 舞 台 引 颈 胯 听 的 样 子 想 到 了 露 丝 在 餐 馆 又 痛 苦 又

     ，

    惊讶 的 神 情 还 有 她 后 来 的 变 化 和 怨 恨
    ， 。 快 一

    点钟 时 脚步声停

     ，

    了 。 我放下报纸 摄手蹑脚 地朝 卧 室 走 去 ， 。 我 看到 房 门 下 边透着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６ ３
    亚 裔美 国 作家 作 品 专辑

    黄色 的光 不 由 得心 里 ，
    一

    沉 。 我开 了 门 

    。

    天 穿着 睡 衣 坐 在 床 上 等 我 。 灯光 在 他 的 脸 上 和 眼 睛 等 处 投 下


    了 大 片 的 阴 影 却 迎着 我 把 我 照 得
    ，
    一

    脸灼 热 

    。

    “ ”

    还 没 睡 呢 ？ 我 这种 故 作 轻 松 谁 也 骗 不 了 。 我转 过 身 去 对着


    衣柜 。 我 轻轻 地 脱 了 鞋 解 开 了 衬 衫 ， 。 我 想 起 了 还要 把耳 环 取下


    来 —

    我 的 耳垂都 给 夹 麻 木 了 —

    刚把耳环 轻轻取下 我 听 到 嗒

     ，

    的 一

    声 房 子里
    ，
    一

    片漆黑 。 天把灯 给关 了 。 他下 了 床 慢慢 朝 我走

     ，

    来 直 接站 到 我 的 背 后
    ， 。 那几秒钟格外 叫 人 紧 张 我静静地 ，
    一



    动
    不动 

    。

    我 不 想 让他碰 我 。 从餐馆 吃饭 回 来 他 的 呼 吸里带着浓 烈 的



     ，

    大 蒜 味 在 我 的 脸 颊旁 呼 味 呼 哧 的
    ， 。 我 没 有 把 身 子 转 过 去 反 而穿

     ，

    上 了 睡裤 把衣服 的 扣 子也扣 上 了
    ， 。 过了好 一

    会儿 天转 身上床 睡

     ，

    觉去 了 

    。

    每 天 早 上 都 有 可 能 带来 惊 奇 。 在我们第 一

    次学会行使 自 己 的


    权力 之前 也 许我 们 永 远 不 会 清 楚 地 感 觉 到 这
    ，
    一

    点 。 看着露丝 的


    样 子 我 想 起 自 己 在 多 年 前手 里 抓着 天 的 帽 子 时
    ，
    ，
    一

    定也怀着 同样


    的勇 气 。 也 许 是那 件 红 色 的 礼 服 带 来 的 作 用 也 许 是 那 场 演 奏 的

     ，

    掌 声 对她 的 鼓舞 反 正 我 只 知 道 大 概 在 那 个 时 候 也 就 是 她 十 五 岁
    ， 
     ，

    时 露 丝 开 始感 觉 到 我 们 家外 面 还 有
    ，
    一

    个世 界 那 是个 令 人震 颤 的

     ，

    世界 充满 了 力 量 和 希 望
    ， 。 在 那 些 温 暖 的 春夜 中 她 站 在 外 面 的 防

     ，

    火 梯 上 头 昂 得 高 高 的 呼 吸 着 夜 的 芬芳
    ， ， 

    。

    她和安娜 一

    起 上 公 立 学校 安娜 离 开 这 里 去 上 大 学 以 后 她 仍
    ， 
     ，

    然 留 在这所学校 。 她继 续 和 天 一

    起练琴 。 但是 她 现 在 已 经 知 道 怎


    样 突 如 其来 用 个 聪 明 的 法 子 惹 恼 父 亲 。 这么 多年 一

    直在 讨 他 的 欢


    心 也让她 学 会 了 惹 父 亲 生 气 的 本 事
    ， 。 她对我倒 是 一

    直很恭顺 

    。

    我 本来 还 为 此感 到 挺 自 豪 的 可 是 后 来 才 明 ， 白 ， 其 实 那 恰 好说 明 了


    她 对我 的 无动 于衷 。 我 那 苍 白 的 爱 从来 没 感 动 过 她 。 天 才 是她 的


    真 正 对手 她 的 叛 逆 像 ；
    一

    盏耀 眼 的 明 灯 而 我 只 不 过 是 灯前 扑 腾 的

     ，

    飞蛾而 已 

    。

    她 的 身 体 里 充满 了 能 量 连 觉 都 睡 不 好 她 又 捡起 了 儿 时 的 习

     ， ，

    惯 总要 从床 上 爬起 来 在 屋 里 闲 晃 悠
    ， ， 。 不然她就待在床上 ，
    一



    边
    拿着 手 电 筒 看 书 ，
    一

    边在 铁 床架 上 敲 节 奏 。 有天 晚上 我起身 去卫

     ，

    生间 。 回 来 时 我看见 窗 台 上直直地 立着
    ，
    一

    个苗条 的 人影 。 她穿


    着 睡 衣 站在 客 厅 的 窗 台 上 看 窗 外 的 夜 晚 

    。

    “ ”

    你没事 吧 ？ 我 问 她 


    。

    让 我 既 惊讶 又 感 激 的 是 她 竟 然 腾 出 地 方 让 我 站 在 她 旁 边 ， 

    。

    外 面几乎 什么 也看不 到 。 那 一

    排褐 砖房静静地產 立 着 砖 砌 的 正

     ，

    面笼盖在 阴 影 中 。
    一

    只 灰猫 从 一

    辆 汽 车底 下 溜 了 出 来 伸 着懒 腰 ， 

    ，

    将 拱起 的 身 影 一

    目 了 然 地 印 在 灰 白 的 人行 道 上 

    。

    露 丝 凝视着 街 道 轻 声 地 说


    ”

    ， ： 妈 你 想 过要 去别 的 地方 吗
    ，
    ？

    当 我 们 俩独 自 在 起 时 她偶 尔 会表 现 出 令人 不 安 的 温柔 和


    一

    同情 。 在这种 时 刻 我 感 到 内 疚 因 为 我 没 有 试着 去 利 用 这 种 温
    ， 
     ，

    柔 帮 她 克 服 她 的 本 性 中 非 常 麻烦 的
    ，
    一

    面 。 我 觉 得 没法 对她撒谎 

    。

    “ ” “ 

    ”

    有 时 候想 ， 我说 。 有 时候我 想 。

    “ 

    ”

    如 果 世 界 上 任何 地 方 你都 能 去 你 会 去 哪 里 ？ ，

    “ ”

    有 句 话 不 经 意 就从 我 嘴 里 冒 了 出 来 。 我想去 台 湾 。 这是真


    的 。 多 少 年过去 了 我 ，
    一

    直都记得我 是多 么 想 离 开纽 约 。 我渴望


    闻 到 热 带 雨 那 股潮 湿 味 想 离 开 城 市 爬 上 山 林 我 想 去 看 山 看 丰

     ， ， ，

    饶 的 绿 色 树木 和 肥 沃 的 腐 殖 土 。 我母亲 的 骨 灰就躺 在那 片 土地 

    ，

    我 相 信 她 的 灵魂 会 欢 迎 我 们 大家 会保佑 我 们 团 团 圆 圆 ， 

    。

    “ 

    ”

    我 不 知 道 你 以 前喜欢 台 湾 。

    “ “ ”

    我 想 着该 怎 么 回 答 这 句 话 。 喜欢 我说 。 很喜欢 。 说话


    时 我 非 常 痛恨 从 自 己 嘴 里 挤 出 的 那 个 简 单 的 英 文 单 词
    ， 。 我想跟

    世界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６ ５
    亚 裔美 国作家 作品 专辑

    她 说 的 东 西太多 。 我想 说 的 是 不 我 在 台 湾 时 并不 爱 台 湾 可 是
    ， 
     ， ，

    现在 一

    想到 台 湾我 就想哭 。 我 想 跟她说 如 果 你在 ，
    一

    个地方呆 的

    时间很长 的 话 不 管你 喜 不喜 欢 它 都 已 经 成 为 你 的
    ， ，
    一

    部分 。 

    但
    是 我 的 英文里 找 不 到 这些字 眼
    ， 

    。

    “ 

    ”

    露 丝 好像 明 白 了 我 想 说 什 么 。 也许哪 一

    天你可 以 回 去 的 ，

    她说 

    。

    卧室 的 门 吱呀 一

    声 打开 了 天走 了 出 来 ，
    。 他低声但 却 响 亮地


    “ 

    ”

    说 ： 上床 睡觉去 。

    我 把 手搭 在 露 丝 的 肩 膀 上 。 本来 我 想 轻 轻 推 她 一

    下 算是 帮

     ，

    天 一

    个忙 但 是 我 马 上 又 意 识 到 我 不 想 帮 他 我 想 抓 紧 露 丝
    ， ， ， 。 

    那
    天 晚 上 她 是 如 此 温柔 如 此 友 善 ， 。 过 了 好 几 秒钟 后 露 丝 才 无 精 打

     ，

    采 地朝 自 己 的房间缓缓走去 。 天 跟她 一

    起走过 厨房 然后 很严肃

     ，

    地站在她 的 房 门 前 看着 她进 去 了 ，
    。 我 听 到 她爬 到 上 铺 时 床 发 出

    嘎吱的响声 。 安娜离 开 家 里 上 大 学去 了 她 已 经 把下 铺 腾 空 了 但

     ， ，

    是 露 丝 不 想 搬下 来 住 她 要 保持 自 己 的 隐 私 ， 

    。

    “ ”

    后来 天指责 我 纵容女儿 的 反 叛
    ， 。 你根本不在乎 ！ 他大 吼


    “

    着 然 后 又 尽量用 温 和 的
    ，
    口 气说 ： 也 许你 是 不 明 白 这段 时 间 对她

     ，

    是 多 么 关键 。 你 怎 么 可 以 让她想 干 什 么 就 干 什 么 ！ 虽 然 他 已 经努


    “

    力 地克制 自 己 但他 的 声 音 里 依 然 充 满 了 愤 怒
    ， 。 你 好像觉 得 让

     ，



    ”

    她 由 着 性 子胡 来 比 她 的 音 乐 还 重要 。

    他讲得 没 错 。 他 晚上 要 在餐馆 工作几个小 时 女 儿 现 在 变 得



     ，

    这 么 野 那 理 所 当 然 该 怪我 了
    ， 。 我 让她 在学 校待 到 很 晚 和 朋 友 ，


    一

    起 吃 晚 饭 我 没 觉 得 给 她买 把吉 他 做 生
    ；
    日 礼物有 什 么 不 妥 当 虽 然

     ，

    我 的 做法 等 于 在鼓 励 她 弹 奏 另 外 一

    门 乐器 ， 会影 响 她 拉 琴 的 手 型 

    。

    我 没 有 规 定 她 什 么 时候 必 须 回 家 只 要 她 在 父 亲 回 家 之 前 赶 回 来

     ，

    就行 。 我 以 前从没干 涉 过 安 娜 的 言 行 所 以 觉 得 也 不 应该 为 这 种

     ，

    ＊ 和 安娜 的 妹 妹 去 争 吵 。 我 怀 疑 我要那 样做 的 话 露丝不 会吃那



     ，
    “
    一

    套 。 她 做什么 我 都 没 法 控 制 。 她老是念 叨 着 要独 立 —

    我需


    ”

    要独立 ！ 我 是美 国 人 不 是 中 国 人 ，
    ！
    —

    我 开始相 信 能让她 和 我

     ，

    们 不分开 的 唯 一

    办 法就是宽 容 只 有 听 之 任 之 才 能 让 她 继 续 留 在

     ， ，

    家里 。 直 到 现 在 我 仍 然认 为 天 和 我 不 可 能 改 变 她 的 生 活 方式 无
    ， 
     ，

    论 我 们 同 心 协力 还 是 各 ， 自 采取不 同 的 办 法 。 她 的 血液里 流 淌 着


    任 性 固 执 和 强 烈 的 欲望 

    。

    她 父 亲 越想 把 她 留 在 家 里 她 就 越 发 沉 溺 于 到 处 溜 达 游 荡 ， 

    。

    我 不 知 道 他 是 怎 样 发 现 她早 上 不 坐 城市 公 交 车 去 上 学 的 事 。 我相


    信 是她 自 己 告 诉他 的 。 她 好像 对 一

    切后果都无所谓 。 总 之 他发

     ，

    现 了 露丝 一

    位朋 友 的 哥哥 老是 开 车捎 她去上学 。 有 一

    天 吃 晚饭


    时 轻 声 的 谈话 突 然 变 成 了 争 吵
    ，


    。

    “ 

    ”

    你 在搭谁 的 便车 ？

    “ ”

    是 希拉 的 哥 哥 ， 露丝 回 答 。 她 翻弄着 一

    大块鸡 翅 把 它 慢

     ，

    慢地送入嘴 中 。 她看 上 去 很 疲 惫 但 是 对 父 亲 毫 无 惧 意 ， 。 我瞪眼


    看 着 她 只 见 她用 嘴 裹 进 鸡 翅 那 骨头 还 露在 外 面
    ， ， 。 我注意到她 的

    嘴 唇 有 些 肿 胀 眼 睛 下 面 发 青 我 知 道 天也 看 到 了 这 切
    一

    ， ， 

    。

    “ ”

    以 后 让我 陪你 一

    块 走 路去 学 校 吧 ， 我 不 禁脱 口 而 出 

    。

    她 像 从 来 没 见 过 我 似 的 看着 我 然后 眼 珠 子 翻 了 几 下 算 是 巧

     ， ，

    妙 地 打发 了 我 

    。

    天 没 理 会我 说 的 话 。 我 必 须 要 弄 清楚 你 去 的 是 不 是 你 该 去

     ，

    的 地方 ！ 他用筷 子夹 了 一

    大块 花 菜 手 ，
    一

    哆 嗦 食物掉在 了 盘子

     ，

    上 。 露丝 心 不在焉 地 咀 嚼 着 若有 所 思 的 样 子 ， 。 她用 纤 细 的 手指


    把饭 碗 摆得 端端 正正 然 后 又 夹 了 几 片 白 菜 叶 子 ， 

    。

    我 和 天剥 橙 子 皮 时 她 离 开 了 餐桌 ， 。 我 的 双手 颤抖着 。 难道


    我 的 看 法 对 他来 说 这 么 不 值 一

    提 

    ？

    我说 ： 你 不 应 该对她 这 么 严 厉 。 别 老替她担 心 她 就 没那 么

     ，



    ”

    多 事 让 你操 心 了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６７


    “ ”

    她 现 在走 得 太 远 了 实 在 不 像 话 ， ， 他 用 英 语 恨恨 地 说 。 

    他
    起 身 离 开 了 厨 房 没 吃 完 的 水 果 就 剩 在 桌Ｊ， ： 。 他 的话在我耳边嗡


    “

    嗡回响 了 好 一

    阵 。 刚开始我还 以 为他说的是 ： 她现在想 离家






    ”

    出走 。

    我 吃 完 橙 子 后 起 身 收 拾 饭碗 筷 子 和 上 菜 碗 那 些 碗 碟 当 啷
    ， 
     、 ，

    当 啷 响 个 不 停 好像 在 我 手 中 都 活 分起 来 了
    ， 。 这 时从 门 厅 处传来


    了 缓缓 的 不 慌 不 忙 的 脚 步 声 还 有 地 板 的 呻 吟 声
    、 ， 。 有人在移 动


    家具 

    。

    “ ”

    怎 么 回 事 ？ 我 大声 喊 道 。 拖 家具 的 声 音 越来 越 大 。 天的扶


    手椅歪 向 一

    边 已 经搬 到 了 厨房里 天正 在 椅子 后 面
    ， ， 。 他又 是推又

    是 拉 把椅 子 从 客 厅 挪 到 了 这 里
    ， 

    。

    “ ”

    你在干什么 呀？ 我 问 

    。

    他没有 回 答我 直接 把 椅 子 推 在 女 儿 卧 室 的 门 旁 边， 。 然后他


    走 出 了 厨房 ，
    一

    分钟 后 拿 着 毯 子 和 枕 头 回 来 了 

    。

    他 打算 睡 在 门 前 。 他 要 确 保露 丝 呆 在她 的 房 间 里 

    。

    “ ”

    你 把 东 西拿 回 去 。 这太过分 了 。 我 没想 到 自 己 也能那 么 大


    声 地 说话 

    。

    他慢 慢 地 转 过 身 来 。 他 的声音低 沉 而生 硬 。 我想 知 道我 的

    女儿在 哪 儿 。 我要确保女儿晚上呆在床上 就像我 跟她说 的



     ，



    ”

    那样 。

    我 想 说点 什 么 。 好不容易 鼓足 了 勇 气 。 刚 开始 我 的声音很


    “ 

    ”

    低 。 你 不讲道 理 。

    天抬头看 着 我 。 他 的 眼光冷冷 的 像个 陌生 人 ， 。 你别 管这


    “ 

    ”

    事 ， 他说 。 这 跟你 毫 无 关 系 。

    “ 

    ”

    你 什 么 意思 ？

    “ 

    ”

    我 怎 么 说 的 就是 什 么 意 思 ， ！

    我 觉 得我 的 脚 趾 头 好 像 压 进 了 地 板 身 体 沉 了 好 几 倍 似 的 ，


    。

    ６８




    我 觉 得 自 己 高 大 了 许 多 顶 天 立 地 似 的 站 在他 面 前 ， 。 突然 间 我 的

     ，

    头 变得 奇 大 无 比 肺 部 变 成 了 无 数 的 洞 穴 ， 。 我听到 自 己 的呼吸 

    一

    会儿 嘶 嘶 作 响 ，
    一

    会儿又 呼 呼狂 叫 

    。

    “ ”

    你是这 样 想 的 ？ 
    我用尖锐而急促 的声音冷冷地质 问 他 

    。

    也 许你 是 对 的 。 这跟我 毫无关 系 。 什 么 都跟我 没关 系 。 她只是




    你 的女儿 对吗 ， ？ 她永远是你 的 。 什么 事情重要 都是你教她 的 ， 

    ！



    ”

    现 在 的 后 果 活 该 由 你来 承担 。

    这几 句 话说 得 斩 钉 截 铁 我 们 俩 都 吃 了 ，
    一

    惊 不 由 得 直往后

     ，

    退 。 我 的 嗓 门 仿 佛 将 空 气 都撕 裂 了 如 鞭 过 留 痕 ， 

    。

    那 天 晚上 他 睡在 门 旁边 的 椅 子 上 。 他进房换睡衣 时 我没跟

     ，

    他说 话 第 二 天 他 把 睡 衣 放 回 来 时 我 也 是这样
    ， 

    。

    我 们 之 间 从 此不 再 搭 腔 气 氛 非 常 压 抑 但 对 我 来 说 它 就像

     ， ， ，

    堵护墙 有 ，
    一

    种 奇 特 的 安 慰作 用 。 感恩 节前 的 那 一

    天 安 娜从大

     ，

    学 里 回 家 时 很 快就 注 意 到 了 我 和 天 之 间 的 裂 痕 ， 

    。

    “ ”

    爸爸怎 么 样？ 那 天 晚上 她 问 道 。 天工作到很晚 我 吃过晚



     ，

    饭 收 拾碗 筷 后 并 没 有 给 他 备 上 碗碟 ， 

    。

    “ 

    ”

    爸 爸挺 好 的 。

    “ ”

    不 ！ 不 他不好
    ， 。 别 生他 的气 ， 她恳求我 

    。

    她 不会 明 白 —

    我 和 天之间 不搭腔是 一

    种安歇 ，
    一

    种休战 

    。

    我 们 之 间 已 经 说得 够 多 大 可 以 歇 上 ，
    一

    阵了 。 我们 暂且 给对方 

    一

    点 权利 彼此不加 干 涉 ， 

    。

    几个 星 期 以 后 这 种 情 况 结 束 了 ， 。 当 时 我醒来后 去 卫生 间
    ， 

    ，

    看 见 他 裹 着 带 条纹 的 被 单 和 棉 毯 睡 在 椅 子 上 。
    一

    阵冷风从窗 口 

    吹
    “

    了 进来 我 走 过 去 关 了 窗 子
    ， 。 他 醒来 了 眼 睛斜看 着 我 ， 。 我没


    ” “ 

    ”

    事 ， 他说 。 回 床上 睡 觉去 吧 。

    这 样 我们 的 冷 战 结 束 了
    ， 。 从此 以 后 我 们 都很 清楚 我 不 会

     ， ，

    再挑 战 他 的 权威 了 。 我对他们 俩 听 之任 之 我 不再对他俩负 任何

    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６９


    责任 。 他 在椅 子 上 又 接 着 睡 了 几 个 星 期 。 露丝对此 一

    言不发 在

     ，

    这 几 个 星 期 里 她整 晚 都 呆 在 床 上
    ， 。 有 一

    天 我 给她倒 废 纸 篓 时 被

     ，

    吓 得 直 往 后 跳 两 筒 沉甸 甸 的 金 属 圆 柱 体 砰 的 摔 落 出 来 在 地 板 上
    ： 
     ，

    滚动 着 。 这 是她 的 手 电 筒 里 用 过 的 耐 用 电 池 

    。

    安 娜去 的 地方离 家里 不 算 远 。 她在 哥伦 比 亚大学 上学 作 为

     ，

    名 家境 贫 寒 聪 颖 过人 的 学 生 她 拿 到 了 全 额 奖 学 金
    、 ，
    。 大学改变


    了 她 她发现 了
    ，
    一

    个可 以 放松 的 地方 。 她 在 学 校 里交 了 朋 友 好像

     ，

    挺快 乐 的 但是 每 隔 个 周 末 她 乘地 铁 回 到 家里 时 只 要 打开


    一
    一

    。 ，

    家 门 她 身 上 仍 然会 流 露 出 那 种 小 心 谨 慎 的 神 情
    ，
    。 她常常和我坐

    在 厨 房 的 桌 子 旁 她 的 眼 睛 飞 快 地 从 我 的 肩 上 掠 过 在 屋子 里 四 处
    ，

     ，

    打 量 看 看 发 生 了 什 么 变化
    ， 

    。

    我 想 她想 得厉 害 。 近傍 晚或者 刚 入夜 时 露丝 和 学校里 的 朋

     ，

    友在 一

    起 我 ，
    一

    个 人会 觉 得 特 别 难 熬 。 往 常 这 时 候 安 娜 和 我 会相

     ，

    互 陪伴 着 。 但是现 在 ，
    一

    切 安安 静 静 的 像 下 雪 般 地 寂 静 ， 。 我常常


    坐 在 那 里 回 想 她 小 时 候 的 样 子 我会 ：
    一

    次又 一

    次地想 起她 出 生 时 

    ，

    我 把 脸 背 过去 对 着墙 壁 的 情形 。 我 总 是 回 忆起我 们 在 一

    起度 过 的

    岁月 。 我 很 想 她 但 是 我 不 想 打 扰 她那 宝 贵 的 新 生 活
    ，


    。

    有 天 晚 上 天还 在 餐馆 里 安 娜 突 然 打 电 话 回 家 了
    ， ， 

    。

    ” “ 

    ”

    有 什 么 事 吗 ？ 缺什 么 东 西 了 ？
    “

    学校 里 怎 么 样 ？ 我问 。



    ”

    没 别 的 我 做 了 个 怪梦 想 打个 电 话给 你
    “

    没有 。 就是 一

    ， ， 。

    “ ” “

    我知道她想 说什 么 。 我 们 在 家里挺好 的 ， 我说 。 别 老挂


    着我们


    “ 

    ”

    你 有 过预 感 吗 ？

    “ 

    ”

    预 感是什 么 ？

    “ 

    ”

    是 一

    种 念头 事 后 应 验成 了 真 的
    ，
    。

    我 想 起那 天 我 在 餐 馆 里 把 帽 子 交 给 天 时 心 里 的 预 感 ， 。 安娜

    ７０


    也 有 这 种 时 候 我 不 觉得 奇 怪 ， 。 但 是不 知 道 出 于 什 么 原 因 也 许母

     ，

    爱在 不知 不觉 中 总是瞬息 万 变 的 我 觉 得 没 必 要把 我 的 想 法 告诉

     ，

    安娜 。 她 的 同 情心 和 露 丝 的 不 一

    样 我 不 是 特别 信 赖
    ， 。 我不知道


    为 什 么 会 这 样 但事实就是 如 此 ， 。 我 没 有 把那 个 故 事 讲 给 安 娜 听 

    ：

    我把天 的 帽子抓在手里 时 我 感觉 到 了 我 的 将 来 会 是 怎 样 ， 。 

    有
    “ 

    ”

    的 我礼貌性地 回答她 。 我 有 过预感 。 我们 都 没 事 安娜 ， 。

    我知道 。 我 也 说不 上 为 什 么 要 给 家 里 打 个 电 话 。 家里 一



    切


    ”

    都好 吗 ？

    “ “ 

    ”
    一

    切 都 好 ， 我 告 诉她 〇  你 的 课上 得 怎 么 样 ？

    她 喋 喋不休地 讲 了 好 几 分钟 上 课 的 事 。 离开了 我和天的身




    边 她好 像 越 来 越 坚 定 地 在学 习 以 前 被 家 里 人 抛 到
    ，
    一

    边 的东西 汉

     ：

    语 中 国 历 史 和 文学
    ， 。 像 以 前 别 人教我 做 的 那 样 她 能 够 背 出 ，
    一



    长
    串 的 历史朝 代 。 她甚 至 开 始 读 翻 译本 的 中 国 现 代 作 家作 品 我 对

     ，

    这 些 作 家 是非 常 不 屑 一

    顾的 。 她对 中 国 的 军 阀 时代 对抗 ，
    日 战争


    后 国 内 各党派 各 种 联 合 势 力 所扮 演 的 角 色 产 生 了 浓 厚 的 兴 趣
    、 

    。

    我不明 白 她 的 做法 。 难 道 她对 眼 前 的 生 活 对将 来 不 感 兴 趣 吗 、 

    ？

    “ 

    ”

    她问我 ： 你 觉得 爸 爸 愿 意 参 与 口 述 历 史 的 课 题项 目 吗？
    “ 

    ”

    什 么 是 口 述历 史 ？

    就是 我 来 采访他 让 他讲 述 自 己 的 童 年 回 忆 当 时 发 生 的 事
    ， 
     ，



    ”

    情 我 会 把 采 访 录 下 来 然 后 整 理 成文 字
    ， ， 。

    我从她 的 声 音 里 听 到 一

    种从未有 过 的 自 信 特别 动 人， 。 她在


    学校里学到 了 一

    种很天 真但却 非 常诱人 的 想 法 认 为 通 过 开 采 过



     ，

    去 通 过 把过 去 挖 掘 出 来 呈 现 给他 人 就有 希 望 治 愈 心 灵 的 创 伤
    ， ， ， 

    。

    她 不 再 像 以 前那样 哭 哭 啼 啼 她 已 经 变 得 镇定 ， 自 若 相 当有吸引 力
    ，

    了 。 但 是 透过她 的 才 智 和 学 识 我从 她那 急 促 的 呼 吸 所 表 现 出 的
    ， 
     ，

    点 热切 中 仍然可 以 察觉到 ，
    一

    直 让 她饱 受 折 磨 的 那 种 渴 望 

    。

    “ ” “

    你可 以 去 问他 ， 我说 ， 但是他可 能会生气 。 他不喜欢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７ 

    １


    ”

    说话 。

    点 呐 ， 她提醒我说
    “

    也 许谈谈 那 些 事会 让 他感 觉 好 一



    。

    己 是不是太打击她 的 积
    ”

    挂了 电话 以 后 我在想 

    “

    也许 吧 。 ， 自

    极性 了 。 如 果 安娜 跟 天 说 那 是学校 的 项 目 兴 许 能 说 服 他 讲讲 自

     ， ，

    己 的 故事 呢 ？ 但 是 我 很 清 楚 他 早 就铁 了 心 不 提 旧 事
    ， ，


    。

    即 便 在 我 们 年轻 充 满 朝 气 卿 卿 我 我 的 时 候 他 也 没 跟 我 说
    、 
     、 ，

    过 自 己 的 故事 所 以 他现在 绝 不会把它 说 出 来 ，
    。 他 一

    直笼罩在过


    去 的 阴影里 根 本看 不 见 我 们 其他人 ， 。 哦 他 和 我 表面 上倒 也 和
    ， 

    顺 但 是 他 的 心 好像 安 在 别 的 地 方
    ，
    。 我 承认这 一

    点 。 我 也 为此感


    到 高兴 。 他 很 久 以 前就 已 经 让我 彻 底 失 望 了 。 我 对 自 己 也 渐渐 绝


    望了 。 我 不想 面对这 一

    切 我知 道要我们
    ，
    一

    起讨论天 的 梦 想 是 如


    何 破 灭 的 那 简 直毫 无 意 义 ，
    。 还有 露丝 的 问 题 。 我太 自 傲了 不屑

     ，

    和 他 为 了 露 丝 争执 不 休 。 我 最不 愿 面对 的 是 我 居然 听 任 ， 自 己的

    女 儿完 全屈 从 于 她 的 父 亲 —

    屈 从 于 他那 永不 松 动 的 欲望 顽 固

     ，

    不化 的 记忆 屈 从 于 他 个 人 的 失 意 和 怒 火
    ， 。 但我 有 时也会扪 心 

    自

    问 我 是 否 能 够保 护 好露 丝 是 否 能 让 事 情 有 不 同 的 结 局 呢 ？ 我 们
    ， 
     ，

    生 活 在 这 个家 里 也 许 在 我 看 见 天 第 ， ，
    一

    眼 时 在 我 试 着 找 他 说话


    ，

    时 在 我 低 头 看着 他那 顶 破 帽 子 发 现他 的 名 字 时 我 们 的 人 生 地 图
    ，

     ，

    就 已 经勾 画 出 来 了 

    。

    他 只 问 过我 一

    次 意见 。 那是露丝 上 高 中 三 年级 时 的
    一

    个秋 天 

    。

    我 听到 了 争 吵 声 然 后 没 了 动 静 只 听 到 他们 俩 匀 称 而 郑 重 其事 的
    ，

     ，

    脚步声 迈 向 厨 房 。 我 当 时 正 在 整 理顶 柜 就 从 踏 脚 発 上 下 来 了 ， 

    。

    我们 问 问 妈妈 吧 。 我们去问 一

    下妈妈 天 的声音很 近 他

     ，

    们 已 经到 了 门 厅 。 天 的 这个决定让我 很惊讶 而且有 种 说不 出 的



     ，

    担 心 我 急 忙 转 过 身 来 那 条踏脚 凳 啪 嗒
    ， ，
    一

    声 翻倒在地上 。 我 面红

    耳 赤 地 弯 腰 扶 起凳 子 这 时 他 们 突 然 走 进 了 厨 房 ， 

    。

    ７２


    “ ”

    我 们 决定来 问 问 你 的 主 意 ，
    天煞有其事地说 。 他站在露丝

    前 面 拳头 紧攥着
    ， 

    。

    旁 转过身来面对着


    “

    是什 么 事 ？ 
    我问 。 我把椅子搁到 一

    他们 

    。

    “ ”

    她 想 去跳 舞 ，
    天说 。 他停 下 来 等 我 的 反 应 

    。

    “ “ 

    ”

    跳 舞 没 问 题啊 我说 。 有车搭吗 ？

    我有 车搭 露 丝 郑 重 地 回 答道 

    。

    “ ”

    那就没 问 题 ， 我有些 困 惑地说 



    。

    她 说 没 问 题 ， 露 丝 学着 我 的 口 气说 

    。

    ” “

    我要让你退 出
    “

    那就去 吧 ！ 天 大声 吼着 。 你去就是 ！ 



    ”

    比赛 ！

    我 转 过 头 去 眼 睛 瞪着 他 ， 

    。

    她 纹 丝 不 动 地 站 在那 里 斜翘着 小


    “

    随你便 ， 露丝 回 答道 。 ，

    巧 的 屁股 她对 ， 自 己 的 美 丽 和 性早 熟 非 常 自 信 她 正 是 凭着 这 份 美
    ， 

    丽 和 性早 熟 才 能拒人 千 里 之 外 。 听 到 天 的 决定 她 连 眼 睛都没 眨

     ，

    下 依 然 亭 亭 玉 立 黑 发 飘 飘 保 持着 优雅 的 姿 态 她 的 头 没 向 着
    ，

     ， ， ，

    父 亲 而是 向 窗 口 偏 着 。 她 体 重 偏 轻 细 眯着 黑黝 黝 的 眼 睛 ， ，
    一

    张脸


    惨 白 瘦 削 很有 骨感 ， 。 我不 由 得看着她 左下 巴 下 面 白 晳 的 颈部那


    块拇 指 般 大小 的 黑茧 —

    小 提 琴 常 常会 在 自 己 的 忠 实 信徒 身 上 留

    下 这样 的 痕迹 

    。

    天带着 一

    种期 待 的 神 情 转 过 来看 着 我 ，
    。 我 知 道 他找我来做

     ，

    裁 断 其 实并 不 真 觉 得 我 和 这 事 儿有 关 系
    ， 。 他 的 眼 里 从来 没 有 我 

    ，

    在 我 们 的 婚姻 生 活 中 我 总感觉 ， 自 己 面对 的 是 一

    张 陌生人 的脸 而

     ，

    最 近 几 年来 这 种 感 觉 变 得 尤 其 强 烈
    ，
    。 厨房 的 灯光清 晰地 照 出 他


    脸上 的 每 一

    条皱 纹 他 的 眼 睛 下 面 深深 地 凹 陷 下 去 嘴 角 四 周 布 满
    ： 
     ，

    皱纹 。 我 甚 至 连 他 头 部 的 轮廓 都 能 看 得 清 楚 

    。

    ” “

    可是 比赛的前
    “

    这 场 舞会 的 时 间 ， 天 紧绷着 嘴唇 对我 说 ，


    一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７ ３


    ”

    天 晚上 啊 。 前 一
    天晚上 。

    露丝 将 满 头 黑 发 猛 地 一

    甩 眼 睛死死地看着 父 亲
    ， 。 他俩之间


    好像 有 条 鱼 线 似 的 突 然 绷 紧 了 不 过 我 无 法 分 清 谁 是 钓 客 谁 是

     ， ，

    鱼 。 我深深地 吸 了 口 气 想尽量 平 静 下 来
    ， 

    。

    “ 

    ”

    把 你 刚 才 跟 我 说 的 话 讲 给 你妈 听 听 ！

    她 用 阴 沉 狡 诈 的 眼 光看着 我 好 半 晌 才 说 话 那 声 音 很 平 静
    、 ， ， 

    ，

    “ ” “

    冷冰冰 的 。 我 不喜欢拉琴 ， 她说 。 实 际 上 我从来 就 没喜 欢



     ，



    ”

    过 。 我 其 实 很 讨厌 拉 琴 。

    顿 时 我 发 现 天 的 腋 下 黑黑 的 汗湿 了
    ，
    一

    片 额 头 上 大 颗 大颗 的
    ， 

    汗珠 直往 上 冒 。 我深吸 了  口 气 觉 得 胸 口 剧 痛 好像 里 面 有 钩 子 在
    ， 
     ，

    钩我 

    。

    我不 明 白 为 什 么 她 不 能把 两 件 事 都做 了 ， 只 要 她 能按 时 回 家


    ”

    就行 了 ， 我用 国 语 跟 天 说 。 这 句 满 怀 希望 却 平 淡无 奇 的话不 经 意


    就从我 嘴 里 溜 了 出 来 它 好 像 被 圈 在 ，
    一

    个泡 沫 里 在 空 中 悬挂着 ， 

    ，

    震 颤着 

    。

    他们俩都 大吃 一

    惊 但过 了
    ，
    一

    会儿 就 轻 松 下 来 了
    ， 。 他们 的 眼


    睛互相对望着 我知道 ， 自 己 被骗 了 ， 被算 计 了 被 他 们 利 用 了 ， 

    。

    然后天 的下 巴 一

    努 示 意我 的裁判任务完成 了
    ， 。 露丝走到 他


    身 边 手臂 聋 拉 着
    ， ，
    一

    副顺从 的 样 子 。 我明 白 了 ， 他们 并不是 问 我


    要 意 见 甚 至 也不 想 要 我 来 调 节 什 么 冲 突 他们 只 是 想 要 我 在 他 俩
    ， 
     ，

    的 闹 剧 里扮演 一

    个小 角 色 这样 反 而 更 能说 明 他俩 的 关 系 有 多 密
    ， 

    切 。 在 当 时 的 情况下 他 们 觉得 必 须 有 个第 三方 才 能 让他 俩 的 戏
    ， 

    演下去 。 他们 一

    句话不说 就走 出 了 厨房 露丝 在前面晃荡 着 天
    ，
     ， ，

    跟 在 后 面 好像 在 小 心 翼 翼 地 看 护 着
    ， 自 己 的 私有 财产 。 我觉得 

    自

    己 真 蠢 居 然 还 以 为 这 里 头会有 我 什 么 事
    ， 。 我提醒 自 己 我早 已 经
    ： 

    放 弃 了 干 涉他 俩 的 权 利 。 但是 我 仍然 很 生 气 直气 得 视 野模 糊 头

     ， ，

    晕脑胀 。 我 担心 自 己 在 踏脚凳上弄 出 事故 来 只 好停下 了 手头 的



     ，

    ７４


    打扫 工 作 

    。

    两 天 后 的 晚上 也 就 是 露 丝 的 学 校 开 舞会 的 那 晚 我 醒 来 时
    ， ， 

    ，

    突然 强 烈 地 感 觉 到 有 什 么 地 方 不 对 头 。 时 间 已 经很 晚 了 外 面 的

     ，

    车 流声 已 停息 下来 。 我 下 了 床 蹑手 蹑 脚 地 穿 过 客 厅 和 门 厅 走 进
    ， 

    了 厨房 。 露 丝 不 在 这里 。 她 卧 室 的 门 是关着 的 。 不知 为什么 我

     ，

    朝 厨 房 的 窗 子走 去 。 这 里 的 空 气 冷飕飕 的 窗 子好像 刚 被 人 打 开

     ，

    了 。 虽 然我 并 没 有 听 到 什 么 却 仍 然 感 觉有 动 静 ， 。 我 抬头 一

    看 发

     ，

    现露丝 的 只 纤长 的 脚 影 刚 好 离 开 防 火 梯 的 顶 层 梯 级 爬 到 屋 檐


    一

    上去 了 。 她 很 小 心 地 挪 动 着 她是 如 此 小 心 以 至 于 我 几 乎 听 不 见
    ，

     ，

    头 上 的 脚 步声 。 我站 在那 里想该 怎 么 办 。 楼下 屋外 的 后 院 幽 深

     ，

    如 谷 院 里 有 杂 七 杂八 的 晾 衣 绳 旧 长 椅 和 未 完 全 长 大 的 树 木


    一

    ，
    、 ，

    切都黑黢黢 的 

    。

    还 是 小 孩 时 两个 女 儿 就 学 会 了 在 厨 房 窗 户 外 边 叮 呤 当 啷


    一

    番捣 弄 这套 把 戏 很 管 用 连 锁 都 能 打 开
    ， ，
    一

    那 真是 一

    项好技术


    活 因 此 我觉 得她 还 会 溜 回 来 的 并 且 不 会 打 扰 到 住 在 屋 子 另


    一

    。 ， ，

    头 的 天和我 。 天 知 道她 一

    直偷偷溜 出 去 吗 ？ 他是 为 此才 睡 在椅子


    上 守 门 的 吗 ？ 一

    想到 他 我 就厌恶 得 连 心 跳都会加 速
    ，
    。 我 决定 让


    事 情顺 其 自 然 就 回 去 睡 了 ， 

    。

    但是我 梦 到 露丝 给 家里施 了 魔 咒 她把 房 子 变 得 很 小 装 进 了

     ， ，

    她 的 书包 。 她没有 带 我 一

    块儿走 。 她在半夜 时大大 咧 咧 地走 了 



    ，

    让我 躺 在 车 道 上 的 一

    张 床 上 无 法 动 弹 完 全暴 露 在 密 如 蛛 网 的 灿

     ，

    烂 星 光下 

    。

    我 突 然 醒 了 是被 ，
    一

    阵 很小 的声音惊醒 的 。 我躺在那里 半 睡

     ，

    半 醒 非 常 害怕 希望 什 么 也 没 有 发 生
    ， ，
    。 但是过 了 一

    会 儿 之后 我

     ，

    又听到 了 一

    些 细 细 碎碎 的 声音 。 那 是有 人 在 厨 房 里 晃 动 加 在 饮 料


    中 的 小方 冰 块 的 声 音 。 我 悄 悄 下 了 床 谢天谢地 天仍在 鼾声 大

     ， ，

    作 我 觉 得他 肯 定 不 想 看 到 这
    ，
    一

    幕 。 我在我们房 间 的 门 附近听到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７５


    了另外 一

    种 声 音 不 由 得停下 了 脚 步
    ，
    —

    那 是人 的 声 音 像 是 在 迅

     ，

    速地往里 吸 气 

    。

    我 在 门 旁 边 静静 地 听 着 。 我 听 到 她从厨房走 过来 了 鞋 跟轻

     ，

    轻地 落 在地板上 。 然后 是 一

    阵窃 窃 私语 并且从旁边还 传来 了 咯

     ，

    咯 的 笑 声 有 人 想 用 手 捂住 嘴 别 出 声 却 压 根儿 没 捂住
    ， ， 。 为 什么 

    一

    听 到 这 个被捂住 的 声 音 ，
    一

    个 男 孩 的 笑声 我 就 知 道 是 露 丝 用 手 捂

     ，

    住 了他 的嘴 ？ 为什么 在那 一

    片 寂静和 闷 闷 的声 响 中 我会想象 出

     ，

    在她房 间 里发生 的 每 一

    个动作 每 ，
    一

    次拥 抚 ？ 我 爬 回 床 上 重 新躺

     ，

    了下来 

    。

    天 忽 然 在 黑 暗 中 说话 了
    ”

    。 怎 么 回事？ 他 问 。 他 听上 去很疲


    惫 。 像往 常 一

    样 他十，
    一

    点 钟 才从餐 馆 回 来 

    。

    “ ” “

    没什么


    ”

    ， 我说 。 接着 睡 吧 。

    我 对这 件 事 没 有 干 涉 。 我 也 没 问 天 知 道些 什么 只 是 干 看着

     ，

    他俩 翻 天 覆 地 地 吵 。 即 便在露 丝 比赛获胜 以 后 他们 还是 吵个没



     ，

    完 。 他 们 俩都 在 家 里 时 只 要 不 在 睡 觉 待 不 上 ， ，
    一

    会 儿 就 会 大发 雷


    霆 。 每个坚决 的 要 求 每 次 拒 绝 或 反 驳 都 会 让 彼 此 的 怒 火 愈 发
    ， 
     ，

    炽烈 

    。

    中 国 文化 中 曾 有 这 样 的 传 统 女 儿终 归 要 离 开
    ， ：
    自 己 出 生 的那


    个 家 搬 到 丈 夫家 里 去
    ， 。 因 此 母 亲都必 须硬着 心 肠 送 走 女 儿
    ， 。 

    我
    知 道 这 种 离 别 在美 国 是 没 有 必 要 的 比 如 说 我 们 的 邻 居 里 茨 太
    ，

     ， ，

    太每 个 星 期 天 都 和 女 儿 罗 扎 娜 一

    起过 。 但 是 露 丝 是 不 会 这样 的
    ， 

    ，

    我 知 道她 迟 早 有 一

    天 会离 开 的 。 天 不 愿 意 承认 这 一

    点 他 拼 命抗

    ，

    击着 这 个 念 头 但 是 这个念 头 依 然 不 断 地 向 他 的 顽 强 抵 抗 发 起 冲
    ，


    击 就像海 浪 不 屈 不 挠 地 冲 击 着 石 岸
    ，
    一

    样 

    。

    他 们 俩仍 然 保持 着 每 天 的 生 活 仪 式 。 星期 一

    晚上 她练琴 的

     ，

    时 候 天 照 常 大声 吼 叫 拳 头 不 时往 钢 琴 上 砸 还 使 劲 跺 地 板 身 子
    ，

    ， ， ，

    ７６


    在 椅 子 上 拧 动 着 好像 被 人用 铁 链 锁 住 了 ， 。 看着 这 一

    切 我 的 视野

     ，

    模 糊 了 我 的 眼 睛 仿 佛 被太 阳 灼 伤 了 似 的
    ， 

    。

    有 天 晚上 不 知 为 什 么 情 况 变 得 非 常 糟 糕 从 来 没 那 么 糟 糕
    ， 
     ，

    过 。 此 时 离事前计 划 好 的 ，
    一

    场演 出 还有 一

    个星期 的 时间 。 我呆


    在 自 己 的房 间 里 。 每过 半 小 时 左 右 我 内 心 的 恐 惧 都 会 驱 使 我 去

     ，

    “ ” “ ” “

    他们 吵 架 的 厨房 里看看 。 很晚 了 ， 我说 。 去睡吧 。 邻居会听




    ”

    见的 。 但他 们 仍 然 我 行 我 素 好像 我 根 本 不 存 在 ， 。 他们 吵得声 嘶


    力 竭 情 绪 激越 吵 闹 声 像 风暴
    ， ，
    一

    样让 人 无 法 忍 受 。 那 种 激越 的 情


    绪 似 乎成 了 有形 的 力 量 似 乎 带 上 了 各 种 色 彩 暗 紫 色 深 红 色 和

     ， ：
    ，

    有 毒 的 黄 绿色 

    。

    “ ”“ ” “ ” “

    你 得呆 在 这 家 里 ！ 我 就不呆 ！ 听我 的话 睡觉去 ， ！ 

    我
    ” “ ” “ 

    ”

    要走 你挡 不住 的 ， ！  你 必 须呆 在 家里 练 琴 ！ 我恨你 我恨你 ， ！

    “ ”

    你是在杀我 呀 ！ 你 想 要我 死 啊 ！  她哭 了 呜 咽 声越来 越 大 但 天

     ， ，

    点 儿 不 为所 动 任 露 丝 ， 自 个儿 哭 得 眼 泪 肆 流 

    。

    最后 我 听 见 她 说 ， ： 我不干 了 ！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碰小




    ”

    提琴 。

    话刚落 天 马上就大喊 大 叫 地说 ， ： 那我不要你 了 ！ 你不是我






    ”

    的女儿 ！ 你什么都不是 ！

    他 的 话好像 飞 进 了 寂 静 的 深 渊 。 过了好 一

    阵 露丝才 回话 那

     ， ，

    “ ”

    微 细 的 声 音 听 上 去 很遥 远 。 好 啊 那 就这样吧 ， ， 她说 

    。

    接下来 的 一

    个小 时还算 安静 。 后来 天进 了 我们 的 房 间 ， 。 

    他
    关 了 门 跌跌 撞 撞 走 到 床 边 坐 在 床 沿 上 开 始 哭 泣
    ， ， 。 我 坐在椅子


    上 装着 在 看 书 我 没 法 跟 他说 话
    ， ， 。 几 分钟 过 去 了 。 我 以 为 他 肯定


    “

    不想搭理 我 但 是 他 终 于 说 话 了 ，  ： 我没办法让她 留 下来 。 

    没


    ”

    办法 。

    我 一

    言不发 

    。

    “ ” “

    听我说 ！ 他 大声 说 道 。 我 告诉你 啊 她 要 走 了 ， ！ 她在 收拾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７７




    ”

    行李 了 。

    这话 可 不 是 闹 着 玩 的 我 惊 得 ，
    一

    下子站起身来 。 我跑了 出 去 

    ，

    飞 快地 穿 过 阴 暗 的 客 厅 门 厅 和 厨房 去 找 露 丝 、 

    。

    卧 室 的 灯亮 着 。 粉红 色 的 床罩将 一

    团刺 眼 的光 映在墙上 。 

    露
    丝 站 在 房 间 中 央 正 从 五 斗 橱里 把 衣 服 拿 出 来 装 进 我 那 旧 的 毛 毡
    ， 
     ，

    旅 行袋 里 。 她 一

    声 不 吭 动作 非 常 迅 速 打 开 ， ，
    一

    个抽 屉 后 马 上 就关


    上 用 准 确 的 手法 把 每 件 衣 物 都 叠 得 整 整 齐 齐
    ， 。 她把 头 发很 利 索


    地扎成 了 马 尾 辫 。 过了好 一

    会儿 我 才 意 识 到 天
    ，
    一

    直跟着 我 。 

    我
    转 身 看 着 他 但 他脸 上 的 表情 实 在 太 可 怕 我 只 好 移 开 了
    ， ， 目 光 。 

    他
    只 是 站 在那 里 看 。 有 一

    阵 我还 担 心 他 们 俩人 中 有个人会垮掉 会

     ，

    精神 崩 溃 。 那该怎 么 办 呢 ？ 但他 们 都 没有 垮 。 她收拾 完行李后 



    ，

    把 装 得半 满 的 包 背 在 肩 上 拿 上 吉 他 琴 盒 走 出 了 房 间 ， ， 。 天站在原


    地 没 动 他非 常 虚 弱 地 站 在 门
    ，
    口 ， 无法动弹 他 似 乎 在 注视着 他


    很 多 年 前 就担 心 过 梦见过 或 者 预 见 过 的 ， ，
    一

    幕情形 

    。

    “ ” “

    我 跟 着 她走 出 房 门 下 了 楼 梯 ， 。 求你 了 ， 我说 。 求你 留 下


    ”

    来 。 你还没长 大 。 走 到 最后 一

    级 台 阶时 我 伸 手去抓她 的 手臂 ， 

    。

    她 转 过 身来 面 对着 我 ， 

    。

    别管我 她说 。 我 在 她 的 声 音 里 听 不 到 气 愤 只 有 疲倦 ， 

    。

    我 把 手缩 回 来 了 

    。

    “ ” “ ”

    等 一

    下 ， 我说 。 请在这儿等 我 一

    下 。 我 急 忙 上 了 楼梯 冲

     ，

    进 敞 开 的 房 门 找 到 我 藏现 金 的 那 个信封 ， 。 十七 张五十元 的钞票 



    ，

    她 十七岁 了 ，
    一

    年 一

    张 。 我 一

    把将钱从信封里 抓 出 来 赶 紧下 了

     ，

    楼梯 

    。

    她站在 门 口 等 我 在 萎 靡 的 灯光 下 她 突 然 变 得 温 顺 了
    ， ， 。 她的

    眼 睫 毛 在 高 颧 骨上 留 下 了 阴 影 。 我 和 女 儿站 在 公 寓 楼 那 扇 破 旧 的


    门前 ， 感觉整 栋楼黑 沉沉 的 似 乎 向 我 们 压来 。 我 久久 地端详着 女


    儿 的 脸 好几 分钟 ，
    一

    下 就过 去 了 。 有 一

    刻 她就那 么 闭 着 嘴朝 我 温
    ， 

    ７８


    柔地 微笑 着 我 发 现 那 眼 神 有 点 像 我
    ， 。 我 一

    直觉 得 自 己 是个没本


    事 的 母 亲 她 从来 就 不 需 要 我
    ， 。 可 是现在 到 了 离 别 时刻 我依然

     ， ，

    是她 的 母 亲 。 我 明 白 了 尽 管 我 对 她来说 ，
    一

    直是 个 糟 糕 的 母 亲 但

     ，

    是母 亲 终 归 还 是 母 亲 。 在这离别 的 一

    刻 我 以 前为露丝做的
    ，


    一

    切 一 一

    无论 是 拗 着 她 的 还 是 向 着 她 的 ，
    一

    都是为 了 这 一

    刻的到


    来 。 我 感觉到 了 这 一

    切 她也感 觉 到 了
    ， 。 我 的 眼泪 止不住地往外


    流 她看 着 地 上 等 待 着
    ， ， 。 不 知 为 什 么 她 已 经 原谅 了 我 ， 

    。

    “ ” “

    拿着 ， 我说 。 请收下 。
    一

    定要小心 。 要记得 回 家 如 玉 ， 

    ，



    ”

    记得 回 家 。

    她 收 下 了 钱 叠好 后 塞 进 了 ，  口 袋 

    。

    谢谢你 妈 妈 ， 她说 。 她走 向 门 口 ， 打开 门 走 了 出 去 ， 

    。

    很 多 年 以 前 我 和 父母 ，
    一

    起生活在 台 北 时 有 ，
    一

    次家里 来 了 小


    偸 。 那 时候 岛 上 的 房 子 基 本 上 都 设 计 成 日 本式 的 住宅 用 很轻 的

     ，

    木 头 做 隔 板 墙 壁 也 特别脆 弱 我 们 家 的 房 子 就 是这 样 的
    ， ， 。 窃贼用


    手把 窗 户 捅 破 再 伸 进 来 开 了 门 锁 轻 而 易 举 就 进 了 屋 子
    ， ， 

    。

    小 偷 对我 父 亲 那 台 廉 价 的 收音 机 还 看 不 上 眼 。 凭 着某 些 诡 异


    的 本 能 他几 乎 将 我 父 母 从 大 陆 带 来 并 保 存 好 的 物 件 全 部 给 找 出
    ， 

    来 了 有母 亲从 上 海 买 的 提 花 丝 织 物 有 父 亲 家传 的
    ： ，
    一

    只 晶 莹剔


    透 边 口 细 薄 的 饭 碗 还 有 大 姨妈 送 给 他们 的
    、 ，
    一

    件礼 物 

    串胭


    脂 红 色 的 念珠 

    。

    对于 一

    个 罪犯 来 说 这 个 小 偷 还 算 仁 义 ，
    一

    他没有 打碎任何


    东 西 也 没 把东 西 满 地 乱扔 完 事 以 后 他 还 把 门 锁 上 了 好像 要 为
    ， 
     ， ， ，

    房 主 保住 他偷剩 下 的 东 西 。 我 们 参加 完 婚礼 回 家 睡觉 时 要 不 是

     ，

    窗 户 上有个洞 我 们 根本就看 不 出 房 子 里 有 任 何 变化
    ， 。 但是我们


    看 到 了 那 个 洞 这觉 没 法 睡 了 ， 。 我 母 亲 接 下 来 紧 张 了 好 几 个小 时 

    。

    她想 把丢 了 的 东西 弄 出 一

    个单子 。 她到 每个小房 间 都看 了 一

    遍 

    ，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７ ９
    把 盒 子 都 打 开 还 搜 遍 了 所有 的 架 子
    ， 。 但是 要 给 这 次 失 窃 的 物 品

     ，

    弄 出 清 单 真 不 是 件容 易 的 事 。 过 了 几个 星 期 以 后 她 去 找 点 什 么

     ，

    东西 却发现它丢 了 这 时 她 只 能 流 下 无 助 的 泪 水 宛 如 人 生 从
    ， ， ，


    日

    益 苍老 的 双 掌 中 滑 隙 而 过 。 那 年我 父 亲 生病 了 我 和母 亲将 面 临

     ，

    个 更残 酷 的 损 失 

    。

    露 丝 离 开 家 里 几 年 以 后 我 常 常会想 起 很 久 以 前 在 遥 远 的 台

     ， ，

    湾 发 生 的 那 起离 奇 的 盗 窃 案 所 带来 的 后 果 。 我们 现在经历 着类 似


    的 过程 。 先是警 方 的 电 话 盘 问 。 露丝离 开 的第二天早上 天茫 然

     ，

    不知所措 ，
    一

    切 都 已 超 出 了 他 的 能 力 范 围 于 是 给 警察 打 了 电 话 ， 

    。

    他 坚 信警 察 能 够 找 到 她 。 然 而我知道 露丝不想让我们 找 到 她 ， 

    。

    结果 我是对 的
    ， 。 警官 听 我 麻 木 地 不 知 在 说些 什 么 听 天 顽 固 坚

     ， 、

    “ ”

    决 地 要 求警方 做 点 什 么 ， 听 安娜迷惘 地对他那 些 无关 紧 要 的 问




    题做 出 毫 无 意 义 的 答 复 。 露丝上 的 是哪 一

    所高 中 ？ 是否有 哪位老


    师 或辅 导 员 会 知 道 她 的 计 划 呢 ？ 她 提过 哪 些 朋 友 的 名 字 是 否 会

     ，

    住 在 其 中 哪 个人那 里 ？ 但是 时 间 ，
    一

    天 天 过去 了 没 有 任 何迹 象表

     ，

    明 她 和 谁联 系 过 她好像从 地 球 上 消 失 了 ， 

    。

    后 来 我 写 信或洗 澡 时 伸 手 去 拿 某 些 家 用 的 物 品 我 的 手 常
    ， 
     ， ，

    常 会摸 了 个空 。 比 如 剪 刀 和 润 肤 膏 之类 的 。 露丝 把 这 些 东 西装 进


    她 的 包里 拿走 了 。 这种 时 候 我 也 顾 不 得 体 面 了 只 默 默 地 让 眼 泪
    ， 
     ，

    尽 情 地 流 就像 我 母 亲 多 年前 那 样 她 伸 手 去 拿
    ， ，
    一

    样东西 却发现

     ，

    早 被 人 偷走 了 。 有 时候 如 果 家 里 没 有 人 而 且 也 没 有 什 么 事 情 让

     ，

    我 分 心 的 话 我 竟 然 会 哭 上 好 几 个小 时
    ， 。 我 为 露丝 哭 泣 为 我 的 父

     ，

    母 哭泣 为 安 娜 和 天 哭 泣
    ， 。 但 我 哭 得 最多 的 还 是 为 我 自 己 我 担 心

     ，

    眼 前 找 不 到 的 这 把化妆 刷 会 是 最 后 一

    件 失 踪 的 物 件 此后 再 也 没

     ，

    有 东 西 让 我 想 起露 丝 那 样 她 可 就 真 正 地 走 了 ， 

    。

    那 位警 官 建 议安 娜 在 自 己 的 宿舍附近住几天 因 为露丝有 可

     ，

    能 去那里 找 她 。 但是 我 知 道 安 娜 也 知 道 露 丝 绝 不 会 找
    ， ， ， 自 己家

    ８０


    里 人 的 她 不 会 去姐 姐 那 里 寻 求 庇 护
    ， 。 果然不 出 所料 ，
    一

    个星期 过


    去 了 安娜 没 去 找姐姐
    ， 。 于 是 安 娜 打 电 话 问 我 是 否 想 让 她 回 家住 

    。

    “ ”

    我 不 想让 你 离 开 学 校 ， 我说 

    。

    “ 

    ”

    你 让 我 帮 点 忙 这 样好过 些 ， 。

    我挺 好 的


    “

    我 是说 我 好 过 些 ， 她 说 

    。

    “ 

    ”

    我 真 的 没事 。

    “ ”

    那好吧 。 安娜 什 么 时 候 已 经 长 大 了 ？ 她 学 会 了 主 动 提 出 帮


    忙 而 且 被 人 拒 绝 也 不 觉 得难 以 接受
    ， 。 倒 是我 反 而不 习 惯 接受别

     ，

    人 的 安慰 了 

    。

    她开始经 常 来 看 望 我 尽 管 我 们 仍 然 不 怎 么 说话 但 在 ， ，
    一



    起
    时 勉勉 强 强 也还 算 快 乐
    ， 。 学 校 放 春假 的 一

    天 晚 上 安 娜在 电 视上

     ，

    看 业 余 摇滚 乐 队 演 出 时 ，
    一

    位低 音吉 他手 的模糊 身影 让她 近 乎恐

    怖 地 跳起身 来 。 她 叫 我 到 房里来 一

    起看 当 整 支乐 队 突 然 闪 现 在
    ， 

    屏幕上 时 我看到 了 那个吉 他手 她长得非 常像露丝 不过要 高
    ， ， ，


    一

    “ ” “

    点 更瘦，
    一

    些 脸 色很僬悴
    ， 。 不 是她 ， 我说 。 我知道不是 。 

    我
    ” “ ”

    就是想 另 外 找 个 人 一

    块来看看 。 对不起 啊 。 没关 系 的 。 然后 

    ，

    镜头转 向 了 别处 

    。

    我还 能非 常生 动地 回 想 起露 丝 的 模样 不是最后 那几 年 的 样

     ，

    子 —

    嘴 巴 涂得 红 红 的 眼 睛 里 总 是 怒 气 冲 冲 、
    —

    而是她 以 前 的


    样子 。 她 跳在 我 脖 子 上 的 时 候 我 能 闻 到 能 感 觉 到 她 那 婴 孩 的 气

     ，

    息 。 我 看见 十 二 岁 的 她 在 厨 房 里 拉 琴 给 我 听 然 后 突 然 间 长 得 又

     ，

    高 又 瘦 她 拉 完 了 门 德 尔 松协奏 曲 的 最 后
    ；
    一

    章 以 胜 利 的 姿态 将 琴


    ，

    弓 从琴 弦 上 猛 然放 下 我 再地 回 想 起她 三 岁 时 在 个 阳 光灿


    一 一

    。 ，

    烂 的 下午 她在 公 园 里 的 情 形
    ， 。 她看见 一

    只 鸽 子要 飞 走 想 去 追 ， 

    ，

    就从我 的 膝 盖 上 跳 了 下 去 而 我 伸 手 去 拽 她 的 衣 服 ， 。 那件印有黄


    色 图 案 的 衣 服 被 撕 破 了 我 现 在 还 记 得那 件 衣 服 被 撕 成 什 么 样 子 ， 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８ 

    １
    还 记 得 那 声撕裂声 。 我那天很生 气 还 责 备 了 她 ， 

    。

    和女儿 一

    起生活 了 十 七 年 我 已 经 习 惯 了 她在 屋子 里 弄 出 各

     ，

    种 响 动 小巧 细 长 的 鞋跟
    ：
    一

    声 一

    声 清 晰地落在地板上 最后 的 几 年

     ；

    里 她 在 电 话 里 和 别 人 说 话 时 才会 有 的 爽 朗 的 笑 声 她 随 心 所 欲 拉
    ， 
     ；

    出 的 颤 音 和 急 奏从 琴 房 里 透 出 来 听 上 去 丰 富 生 动 完 美 无 缺 ， ， 。 

    甚
    至 她和 天 的 吵 闹声也带着某种节奏 那是 ？

    ．
    一

    段高 低音 二重 唱 声 音

     ，

    会越来越高 变成了 受伤后 的 干号 然 后 是 ， ，


    一

    片 寂静 连外 面 的 车

     ，

    流声 都依稀可 闻 。 她离 开 以 后 家里 越发显 得 寂静 它 无处不 在 ， ， 



    ，

    压得 人透不 过气来 。 这 寂 静 无法 打 破 它 让 人 几 乎 难 以 承受 ， 

    。

    在 个星期 的 晚上 那 天 露丝 离 家 正 好 一

    个月 天和


    — —
    一 一

    我 看 电 视 时 他 突 然 倒 在椅 子 上 半 天 喘 不 上
    ， ，
    一

    口 气来 。 我 俯下 身


    子 去看他 。 他 的 脸 色 苍 白 眼 睛 睁 得 老 大 僵得 跟 石 蜡 似 的
    ， ， 

    。

    “ ”

    天 ！ 我大喊着 。 慢慢 地 他 的 眼 睛 又 变 清亮 了
    ， 。 我把他给


    叫 回来了 。 他又 回 来和我在 一

    起 了 至少 短期 内 是如 此 ， 

    。

    当 天 晚 上 医 生 后 来 告 诉 我 他 的 心 脏 无法 恢 复 了
    ， ， 。 心 脏受损


    已 经 是 事 实 心 肌跳 动 不 平 稳 会造成 供 血 不 足
    ， ， 。 天躺在 医 院 的床


    上 脸 色 憔悴
    ， ，
    一

    声不 吭 。 安 娜 冲 进 病房 手里 还 紧 握着 乘 地铁找

     ，

    “ ”

    剩 的零钱 嘴 里 ，
    一

    遍 一

    遍地 叫 爸爸 。 天还有 意识 但他拒绝 回

     ，

    答 。 他躺 在那 里 好 像 在 听 ， 自 己 的 血 液那微 弱 但 却 动 人 的 流 淌 声 

    。

    也 许 他 已 经 知 道 接 下 来会 发 生 什 么 正 为 此 在 做 着 准 备 ， 

    。

    探 视 时 间 快结束 时 我 把 安 娜 送 回 了 家 我 ， ， 自 己 不忍 心离去 

    。

    护 士 们 低 着 嗓音 商 量 了 一

    会 儿 决定让我 留 下 来 ，
    。 天 没 有 跟我 表


    示 感谢 也 没 说 他想 要 我 留 下
    ，
    。 但是 当 我 送 安 娜 去 电 梯 再走 回 病
    ， 

    房时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
    ， 

    。

    二十 一

    年 了 我从来 没 向 他表示 过我 的 不 满
    ， 。 我没有抱怨过


    钱 不 够用 或者 他 老 不 陪 我 。 不 管他 给 家 里 带 回 什 么 我 都 接受 了 ， 

    ，

    ８２


    并把 它 变 成 了 我 们 的 日 常生活 内 容 。 事实上 我 是多 么 的 ， 自 私啊 

    。

    如果我 向 他发泄 一

    点愤怒 会不会帮 他减轻耻辱感 给他 带来 的 负



    ，

    担 呢 能 不 能 让 他解 脱 ，
    一

    些 不要 觉 得我 们 生 活 不 幸 福 都是 他 的 责
    ， 

    任 ？ 我只是 一

    味 无 声 的 指 责 我 的 失 望 给 他 带来 多 沉 重 的 压 力 啊 ， 

    。

    我 要 是做 过 点 什 么 让 生 活 更 轻 松 些 该 多 好 啊 ， 。 我 坐 在 他 的 床边 

    ，

    几乎有 一

    种难 以 抑制 的 冲 动想 告诉他 我 的 愿 望根本都 是无关 紧



     ：

    要的 我 ，
    一

    直 是个 心 胸 狭 窄 胆 怯懦 弱 的 女 人 、 。 但是 顷 刻 之后 我

     ，

    又觉得 自 己 终究 无 法 这 样 跟 他 说 话 。 无 论 我 做什 么 都无法 给他

     ，

    带来抚 慰 。 他所失 去 的 东 西 我 永 远 弥 补 不 了 ， 。 如果是要 解 脱我




    自 己 的负担 ， 那 就太 不 应 该 了 甚 至 太 自 私 了 ， 。 天的 呼 吸 开始 变得


    急 促 而 且 随着 时 间 的 推 移 我 们 的 谈话 好 像 越 来 越 少 了 还 是 不
    ， 
     ， ，

    说的好 

    。

    走 廊 的 灯 光 很 暗淡 医 院 里 黑乎 乎 的 非 常 安 静 ， ， 。 我们在黑 暗


    中 坐 了将近
    一

    个小 时 天 开 始 说 话 了 ， 

    。

    他轻声 说 ： 我 当 时在 台 北 的 一

    家咖 啡 屋 。 我看到 一

    份美 国 的


    新 闻 杂 志 上 面有 张 以 色 列 青 年 小 提 琴 家在 纽 约 爱 乐 交 响 乐 团 演
    ， 

    奏 的照 片 。 于 是我认定 了 自 己 一

    定要去纽约 。 如果我能到纽约




    ”

    去 我 肯 定 会成 功 的
    ， 。

    你做 得很 不 错 了 ， 我 说 

    。

    他 的 手在 光 线 昏 暗 的 床 罩 上 连 连 晃 了 几 下 示 意 我 别 再 那

     ，

    、
    ｆ

    样说
    ＼



    。

    你的 一

    生 是诚 实 的 一

    生 我说 

    。

    “ 

    ”

    我 从来 就 不 想 要 什 么 诚 实 的 人 生 。

    他闭上 了 眼睛 。 他 在 那 里 躺 了 好几 分 钟 然 后 依 然 闭 着 眼 睛

     ，

    说 ： 我 没想 过 我 吃 的 苦 和 做 出 的 牺 牲 我 只 考 虑 将 来 会 怎 样 ， 。 

    甚
    至 我 被解 雇 以 后 我 也 没 想 过 自 己 工 作 的 事 ， 。 那家餐馆 。 但是我


    ”

    门 心 思 在 考 虑 将来 会 怎 样 只 要我 看到 安 娜 的 妹妹 

    他
    一 一 —

    。 。

    世界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８ ３
    看 到 她 我就像看见 了 小 提琴 家
    “

    不 愿 意 说她 的 名 字 。 只要我 一

    ， 

    ，

    她有 可 能成 为 小 提 琴 家 的 。 她是表现糟糕 不 听 话 还很懒惰 但

     ， ， ，

    是透过这些 表象我 能看 到 她 的 天 赋
    一

    那 种 惊艳 像 星 光 ，
    一



    样


    ”

    灿烂 。

    他 停 下 来 不说 了 。 我 转 过 头 去 不 忍 心 看 他 拼命 掩饰 ， 自 己 的

    泪水 

    。

    大约 半 小 时 之后 他说 ， ： 我 刚 搬 到 这 边 时 在 没 碰 见 你 之前 ， 

    ，

    经 常 整 晚 地 听 收音 机 。 我 会看着 窗 外河对 面 的 灯 光 假装 它们 是

     ，

    星星 

    。

    但是 我 就是不 明 其实未来 已 经


    “

    我 一

    直 在 憧憬着 未 来 。 ， 白 ，

    摆在那里 了 。 那些年 里 未来 就在 我 的 身 旁 ，
    。 音 乐 学 院根 本不会


    给 我 提供终 身 职位 。 然后到 了 餐馆 。 再就 是 露 丝 。 现 在 好好 回 顾




    ”
    一

    下 就 是 傻 瓜也 能清 楚 地 看 到 我 以 前 的 希 望 都 是 白 费 心 机
    ， ，
    。

    “ 

    ”

    没有 白 费 啊 。

    她懒得不给 弦 弓 上松香 床下 面藏 的都 是 电 影 明 星 的 照 片
    “

    。 

    。

    还有 她 干 的 那 些 事 。 我知 道她都干 了 些什么 。 她就是 一

    个小




    ”

    婊子 。

    你为 了 我和安娜


    “

    我说 ： 你 以 前 对我 很 好 呀 。 对安 娜 也 不 错 。



    ”

    辛辛 苦苦地工作 。

    “ 

    ”

    他那 凶 狠 的 眼 睛 死死地 盯 着 天 花板 。 那些都不重要 。

    快 到 早 上 时 他从 熟 睡 中 醒 来 在 床 上 动 了 几 下 好 像 要 下 床
    ，

     ， ，

    似的 。 他 的 眼 睛 睁得 老 大 那 死 不 情 愿 的 眼 光从 床脚 移 到 紧 闭 的
    ，

    房 门 最后 定 在 门 上 不 动 了 直看 着 房 门 下 面 的
    ， ，
    一

    丝灰 白 的 光线 

    。

    ” “ 

    ”

    天 你要去 哪里 ？
    “

    天 ， 我叫他 。 然后 又 问 ： ，

    他过 了 老半 天 才 喘 上 两 口 气 。 然后 他把双手搭在胸前 死


    ， ，

    去了 

    。

    有 不 少 中 国 人 在 美 国 获得 了 成 功 。 我 和 天 不属 于这种 人 。 

    也

    ８４


    许 是 因 为 我 们 难 于 忘 却 吧 想 要 继 续前 进 的 话 只 有 善 于 忘 却 才 是

     ， ，

    至 关重 要 的 。 我知道天死 以 后要去什么 地方 。 他正在往西赶 要



     ，

    重 走 多 年前 的 那 条 老 路 当 时 他 刚 刚 来 到 这个 国 家 旋 即 就 乘 坐 公

     ， ，

    共汽 车 前往 纽 约 追 求 事 业 。 现 在 他 在 原 路返 回 横 穿 这 片 广 阔 的

     ，

    大陆 赶到 旧 金 山 去
    ， 。 他在 这座位 于地球边 角 的 城市 一

    刻都不停


    留 马 上 纵身跳 人 了 光 明 璀 璨 的 太平 洋
    ， 

    。

    当 他赶 到 家 里 时 他 仍 然 会 十 分 失 望 ， 。 我在梦里见过这样 的

    情景 为 了 给 正 在 迅 速 发 展 的 新 中 国 节省 空 间 原 来 只 剩 空 壳 的 老
    ： 
     ，

    屋 被 改 建 了 而 且还 有 另 外 ，
    一

    户 人 家在 院 子 里 搭 了 座 房 子 。 但是 

    ，

    在 某 些 夏末 的 傍 晚 蓝 紫 色 的 霞 光 照 亮 了 屋 子 的 每，
    一

    处边 边 角 角 

    ，

    当 黄 昏 逐 步走 向 黑 夜 月 光在 四 处 投 下 似 曾 相 识 的 影 子 仿 佛 在 呼
    ， 
     ，

    唤 旧 时 的 踪 影 人处 其 中 几 乎 会 忘 掉 岁 月 有 过 任 何 的 变 迁
    ， ，
    。 我希


    望 这种 回 忆 能 够 安 抚 他 的 魂 灵 —

    希望看 见这些 影 子 能让他安




    息 让他 忘 却
    ，
    一

    切烦忧 

    。

    我 自 己 的 故 事 以 后 不 管还剩下 什么
    ， ， 都 是发 生 在 这 座 房 子 里

    的事 了 

    。

    天死 了 以 后 我过 了 好几 年异 常 轻 松 的
    ，
    日 子 。 我 的 体重 似 乎


    轻了 一

    半 像 ，
    一

    片 轻盈 干 爽 的 草 叶 随 风飘 荡 什 么 都 不 操 心 所 有

     ， ， ，

    拿 主 意 做 打算 的 事 、
    一

    概 听其 自 然 。 我 从好 几 个 意 外 的 途 径 得 到


    了 经 济补 助 。 天在音乐 学 院 一

    直保有 一

    份小数额 的 保 险 套餐 而

     ，

    保 险 的 受 益人 就 是我 。 大 岛 在 餐馆 还 为 我 组 织 了 一

    次捐 款 。 我们


    自 己 家 里 也 有 少量 的 存 款 。 这些钱加在 一

    起 就够我 付首 付买 下
    ，


    我们住 的套 间 了 。 安娜看 报 纸 得知 我 们 这 栋 褐 砖 房 的 套 间 要 拿 出

    来销 售 她把这个 消 息 告诉 了 我
    ， 。 我 可 根本不想 住到 别 的 地 方去 

    。

    我 辞 去 了 餐馆 的 工 作 在 大 西 洋 街 上 的 ，
    一

    家鞋店另 找 了 份工

    作 这儿 离 家 近 我在 这 里 平 安 无 事 地 待 了 两 年
    ， ， 。 我 惊讶地发现 

    ，

    因为 自 己 以 前 老 听 女 儿 们 讲 英 语 而 且 还 和 她们 说英 语 现 在 我 的

     ，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８５


    亚裔美 国作家 作品 专辑


    英语水 平 已 经 相 当 不 错 几 乎 能 够 回 答 顾 客 的 所 有 问 题 了， 。 事实


    上 就 算 整 天 整 天 地不 说 国 语 我 也 觉 得 无 所 谓 但 是 我 姨 妈 偶 尔
    ， 
     ， ，

    还 是 会 打 电 话 来 尽 管 这 些 年来 她 的 电 话 已 经 越 来 越 少 另 外 安 娜
    ， 
     ，

    为 了 锻 炼 她 的 国 语 不 时 也 会 坚 持 用 国 语 和 我 说话
    ， 。 我似乎成 了


    —

    个 垂死 的 部 落 中 的 成 员 我 愿 意 交往 的 人 越 来 越 少 ， 。 但是 当人

     ，

    们 变 老 的 时候 谁没 有 这 种 经 历 呢 ？ 当 你 最看 重 的 那 么 几 个 人
    ，


    一

    个个 离 去 最 后 ，
    一

    个不剩 的 时 候 你还有什么 可谈 的 呢 ， ？ 随着 岁 月

    的 流 逝 我 们 大家 到 头 来 不 是 都 很 明 白 我 们 该 对
    ， ， 自 己好 一

    点 要

     ，

    聆听 自 己 的 内 心 因 为 真 正 了 解 我 们 的 那 些人 已 经 所剩无 几 了 ？
    ，

    十月 的 一

    天 我走路 回 家时
    ， ，
    一

    阵 风 猛地 把 几 片 枯 树 叶 扫 到 我


    的 双脚前 我 刹 时敏锐 地感 觉 到 空 中 飘着 某种 异 样 的 气 味
    ， 。 爬楼


    梯 时 我 看 见 苍 老 的 里 茨 太 太站 在她家 的 门 道 里 她 的 斗 牛 犬 在 门
    ， 
     ，

    链 旁 跃跃 欲 试 。 她 没 和 我 说话 我 ，
    一

    言 不 发地从 她 旁 边 走 了 过 去 

    。

    我用钥匙 打 开 锁 和 固 定 栓 进 了 前厅 ， 。 我脱 下手套 解 开 了 厚 围

     ，

    巾 。 这 时 我 往 客厅里 一

    看 看 见 了 失 踪 已 久 的 女儿
    ， 

    。

    她 就站 在 离 我 不 过 三 码 远 的 地 方 穿着 ，
    一

    身黑衣服 苗条 的 身

     ，

    段格外分明 。 她 静静 地 站 着 像 ，
    一

    只 隐蔽在房 间 里 的 小鹿 。
    一



    阵
    寒 冷 的 空 气从 敞开 的 窗 口 穿 堂而人 将我 们 裹 在其 中 ， 

    。

    露丝 我说话 了 。 我小心翼翼地 叫 她 的 名 字 生 怕 ， 自 己 的


    舌 头 会让 口 腔 里 着 火 似 的 。 我 朝 她走 了 过 去 

    。

    她变得更瘦 了 几乎 有 些 樵悴 我 看见 她 的 第
    ， ，
    一

    印 象是 她 已

     ，

    经 光 彩 暗 淡 容颜 不 再 ， 。 我 看 见 她 脖 子 上 有 好 几 条筋 低 圆 领 黑 毛

     ，

    衣把锁骨都露 了 出 来 。 她看上 去像是用无 色 的 石头 雕 出 来 的人 



    ，

    等 我 再走 近 一

    点 时 还 发 现 她那 苍 白 的 皮 肤 也 跟 石 头 似 的 眼 睛 四
    ，

     ，

    周 和 嘴 角 都有 点 沧桑 感 。 过了好 一

    阵 我 那模糊 的 视 线 才变 得 清
    ， 

    亮 了 就好 比 我 是 在 盯 着
    ，
    一

    池 水 看 那 涟漪 终 于 平 静 下 来
    ， 。 我的眼


    睛终 于又可 以 沿着她 的 骨架形状仔细 地 打量她 的 身 体 打量 她脸

     ，

    ８６


    部那 冷 峻却 又 动 人 的 轮廓 

    。

    “ ”

    她说 ： 你 还 留 着那 张 旧 双 层 床 。 她 的 音 调 很 高 说话 的 方 式

     ，

    有 些 特别 —

    非 常准确 简 洁 话音落到 名 词上 时 总 会拖长 声 调


    、 ， 

    。

    她 的 嗓 门 听 上 去有 点 粗 像 男 孩 的 声音 ， 

    。

    “ ” “ 

    ”

    看到你真高兴 ， 我说 。 我 很 高 兴你 回 家 了 。

    说完 这 句 话 后 我 们 都 沉 默 了 ， 。 我 走 近她 想 抱 抱 她 她 却 后 退

     ，

    着躲开 了 。 我拍 了
    一

    下 她 的 胳膊 。 那 一

    碰 简 直 让她 都要 炸 裂 了
    ， 

    ，

    好像 她 的 身 上 充 满 了 静 电 

    。

    这不是我 的 家 她说 

    。

    我 问 她要 不 要 喝 点 什 么 

    。

    “ 

    ”

    你介意我抽 烟 吗 ？

    “ 

    ”

    你抽 吧 〇

    “ 

    ”

    你讨 厌 我 抽 烟 我 看得 出 来 ， 。

    我 张 嘴想 要 争 辩 却 终 于 没 有 开 口 ， 。 因 为最要 紧 的 是 我 心 里

     ，

    还 会恼 火 说 明 我 和 女 儿 之 间 并 非 形 同 陌 路
    ， 。 可 是我 心 里非 常不


    安 仿 佛 我 是在 黑 暗 中 穿 过
    ，
    一

    片早 已 布下 的雷区 

    。

    她 跟 我 进 了 厨房 房 间 里 响 彻 着 她 的 脚 步 声
    ， 。 我们离开 门厅


    时 我 在镜子里看 了
    ，
    一

    下 她 的 身影 。 她走 路 的 姿 势有 一

    种尊贵 她

     ，

    对 自 己 的身材很有 把握 。 这 一

    刻 我 想起 了 她在舞 台 上 的 样 子
    ， 

    。

    她 翘 着颇 有 骨 感 的 臀 部 分 明 带 着 ，
    一

    种 自 信 这是 ，
    一

    个毫不含糊 

    、

    将 生 活 精 简 到 极 致 的 女 人 所有 的 那 种 自 信 。 她 穿 着 牛 仔裤 长 筒

     、

    靴和 一

    件 奢华 的 黑 色 软皮 夹 克 

    。

    “ 

    ”

    你要 吃 点 什 么 吗 ？

    “ 

    ”

    我不饿 。

    “ 

    ”

    喝杯茶吧 ？ 要不 喝 牛奶 ？
    她看 了 我 一

    眼 然 后 眼 光 掠 过 厨 房 的 操 作 台 最后 停 留 在 碗 架
    ， 
     ，



    ‘

    里 的 饭碗 和 我 仅有 的 那 个茶杯 上 。 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８ ７


    “ 

    ”

    他走 了 是 吗 ， ？

    我 把 事 情 经过 告诉 了 她 

    。

    她深深地 吸 了 口 气 脸 上 的 表 情 没 有 任何 变 化
    ， 。 在那 一

    刻 我

     ，

    觉 得 她 长 得 特别 像 天 。 她 的 眼 睛 像她父 亲 黑 幽 幽 的 迷茫 中 透着

     ， ，

    “ ”

    冷酷 。 她 终 于 又 说话 了  ： 我 早 就感 觉 到 他 已 经 走 了 ， 。 她 眼 睛看


    着 地 上 翘起 的 亚 麻 油 地 毡 

    。

    “ 

    ”

    你想要 我 多谈点 他去世 的 事 吗 ？

    “ 

    ”

    不要 。

    “ 

    ”

    我 给你 准备点 什 么 吧 ？

    不需 要 了 —

    我 在这 座 城 市 只 能 停 留 几个 小 时 。 我要乘飞


    机去 法 国 在 这 里 中 转 ， 。 如 果可 以 的话 我 想 冲个澡 ， 。 我 是从 旧 金




    ”

    山 一

    路 赶过 来 的 。

    她 朝 厨 房 的 窗 子 走 去 然 后 把手伸 出 窗 外 从 防 火 梯 上 拿 进 ， ，


    一

    个黑 色行 李 包 放 在 桌 子 上 ， 。 她进 家 门 时竟然 没用钥 匙 。 我站在




    门 口 看着 她 从 包 里 拿东 西
    ， 。 她 要 去 法 国 行李 怎 么 这 么 简 单 ， ？ 

    我
    看到 了 一

    件 丝 绸 衬衫 ，
    一

    本 红 色封 皮 的 个 人 日 历 和 一

    些 瓶瓶罐罐 

    。

    瓶 罐 里 装 的 护 肤 霜看 上 去 很 昂 贵 被 她 用 ，
    一

    件干净 的 Ｔ 恤衫 一



    股
    脑儿 裹 着 拿进 浴 室 去 了， 。 然后 她 准备关 门 眼 看要 关上 时 却 又

     ， ，

    “ ”

    把头探 了 出 来 有 些 紧 张地朝 我 笑 了 笑 ， 。 我 一

    分钟 就行 ！ 
    一



    只

    修 长 的 手从 门 口 露 出 来 朝 我 挥 了 挥 接着 门 砰 地 关 上 了
    ， ， 

    。

    我 听 到 了 水打开 的 声 音 。 过了 一

    会儿 我 想起露丝 的 ，
    一

    个习

    惯 她 冲 澡 总 要 很长 的 时 间 好 像 她 需 要 热水 猛 冲 肌 肤 的 那 种 激 荡
    ： 
     ，

    不息 的感觉 。 我知道她 一

    分钟 洗不完 澡 至 少 要 四 十 分钟 才 行 ， 

    。

    能 找 回 关 于 女 儿 的 这点 信 息 就 像 从 巨 石 上 凿 下 ，
    一

    点碎片似 的 实

     ，

    属 不 易 因 为 我 早 已 硬着 心 肠 将 往 事 结 结 实 实 尘 封 在 记 忆 的 角 落
    ， 

    里 。 霎 时 我 的 眼 里 满 是 痛苦 的 泪 水
    ， 

    。

    大概 一

    个小 时 以 后 她 关 了 水 打开 了 浴 室 的 门 ， ， 。 我走过去 

    ，

    ８８


    透 过 薄 薄 的 雾气 往 里 一

    看 只 见她坐在 马 桶 上 身 上裹 了 块浴 巾
    ， ， 

    ，

    头上还 扎 了 一

    块 。 她 一

    本 正 经 地 盘 着 修长 的 双 腿 正 在 锉 指 甲 

    。

    “ 

    ”

    冲 了 个舒服澡 ？
    她直视着 我说 那种 冷静坦率 的 神 情都还是
    “ ”

    我要结婚 了 ， 
     ，

    我 记忆 中 的 样 子 

    。

    “ 

    ”

    那个人是谁 ？

    他 —

    比 我 要 大点 。 他做 电 脑 生 意 挣 了 不 少 钱 。 现在他住


    在 奥 克 兰 山 是 几 家 软件 公 司 的 投 资 人
    ， 。 我 在上 课 想 学 习 做 ，
    一



    个


    ”

    电脑程序员 。 我 是 在 圣 克鲁 兹 开 会 时 遇 见 他 的 。

    “ 

    ”

    你 幸福 吗 ？

    “ 

    ”

    她耸 了 一

    下肩 膀 。 我 觉 得我 和 凯 莱 布 在 一

    起还 算 可 以 吧 。



    哦
    “ 

    ”

    有什 么 母 亲 式 的 建议 给 我 吗 ？

    我 没 有 马 上 回 答 她 顿 时 我 们 俩都 尴 尬起 来 ， 。 露丝将头 一

    倾 

    ，

    很迅 速地 瞟 了 我 一

    眼 那 个 风 骚 劲 可 是 我 从来 没 见 过 的
    ，
    。 这跟她

    先 前在 浴 室 门 口 朝 我 挥 手是 一

    回事
    —

    她好像学 会 了 一

    套装 腔 作


    势 的 做派 ，
    一

    种新 的交流方式 。 可是这让 我 反 而弄 不 清 她 到 底 想


    要什么 

    。

    “ “ 

    ”

    没有 我 总 算 给 了 个答 复 。 没有 建议 。

    我 想起 了 我 的 母 亲 想 起她是多 么 了 解 我 的 种 种 愿 望 和 担 心
    ， 

    ，

    她 可 是经 常 比 我 还 更 了 解 我 自 己的 。 我从她身边跑走 了 但 我们

     ，

    并 没有 失 去 彼 此 即 便 在 这 个 国 家 我 也 觉 得 她 总 是 把 我 抓 在 手
    ， 
     ，

    上 。 我 和 她之 间 从 来 没 有 疏 离 感 不 像 我 的 女 儿们 长 大 后 和 我 这

     ，

    么 隔膜 。 总 之 我 的 两 个女儿 都 失 去 了
    ，
    。 我也会 问 我 自 己 如果我

    ，

    原 来 学 好 了 英语 是不 是 就 能 更 了 解 她 们 呢 ？ 这
    ，
    一

    点 我是永远也

    无法 知 道 了 。 反 正 我 的 女 儿 们 长 成女 人 以 后 就把 我 撇 下 让 我 循

     ， ，

    着 她们 的 声 音 一

    个 人 在 后 面 跌跌撞撞 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８ ９


    亚裔美 国作家作品专辑

    “ 

    ”

    我说 ：
    请在 这里住 几 天 吧 。 我想 知道 —

    “ 

    ”

    妈妈 凯 莱 布 在 法 国 等我 呢
    ， 。

    “ 

    ”
    逆 

    “ 

    ”

    我有我 自 己 的生活 。

    “ 

    ”

    你爱他吗 ？

    “ ” “

    我不知道 你 指 什 么 ， 她若无其事 地 回 答 。 我不 知 道你说






    ”

    的 爱是什么 意思 。

    “ 

    ”

    我 不 禁脱 口 而 出 ： 以 前有 人 爱 你 。
    一

    直 都 有 人 爱你 。

    她使 劲 深 吸 了 一

    口 气 。 我 知 道 她 能 回 家 里 来 能 和 我 谈这番

     、

    话 是很 需 要 勇 气 的 就 凭 这
    ”

    ，
    一

    点 她 值得尊 重
    ，
    。 我知道呐 ， 

    她
    “ ”

    说 。 但 是我 不 相 信 这 种 感 情 。 她 的声音勾起 了 我 的记忆 

    那
    “

    声 音 非 常 优美 动 听 因 为 抽 烟 还 有 点 沙 哑 ， 。 他怎 么 能那样对我 

    ？



    ”

    他 为 什 么 如 此残酷 ？

    “ ” “

    你不 了 解他 你不 了 解他 的 人生 ， ， 我 轻声 说 。 你就是不 明




    ”

    白而已 ｏ

    她 的 身 子 往前 倾 斜着 泪 水 滴 在 裸 露 的 脚 趾 上 ， 。 她 的脚趾 甲

    涂成 了 薄薄 的 红色 但是脚趾 的 形 状和 她父 亲 的 ，
    一

    模 一

    样 。 她用


    “ 

    ”

    颤抖 的 声音说 ： 是 的 我 是不 明 白 ， 。

    几个 月 以 后 安 娜 拿 到 了 亚 洲 研究 专 业 的 硕 士 学 位
    ， 。 我让她


    回 家吃 一

    顿家 里 做 的 饭 。 她看上 去 已 经精疲力 竭 考试把她弄得



     ，

    疲 惫 不 堪 瘦 骨 鱗 峋 连 头 发都 变 毛 糙 了 还 因 为 老 嚼手 指 头 把指
    ， 
     ， ， ，

    甲 根 部 的 外 皮 都 嚼破 了 。 吃 饭 时 她 穿 着 黑 色 的 人造 丝 连 衣 裙 和
    ， 

    长 筒抹 坐 在 我 对 面 。 她说 她最好 能 去 离 家里 远
    ，
    一

    点 的 加 州 大学


    伯 克利 分 校 或 密 歇 根 大 学 拿 个 博 士 学 位 。 然后她扒 了 一

    大口米


    饭 。 她看上 去轻松 自 如 控制 有 度、 ，
    一

    副 就事论事 的 样子 但是 当

     ，

    她 的 筷 子 尖离 开 嘴 巴 时 却 分 明 在 颤 抖 当 她 看 着 我 的 脸 时 她 的 嘴

     ， ，
    唇 带着 一

    种 背 叛 的 喜 悦 在 抽 搐着 。 是 的 我 看错 了 她 ， 

    。

    吃 完饭 以 后 我 去 她 的 房 里 看她 ， 。 这 时 她 正 坐 在 下 铺看 书
    ， 

    ，

    她在床柱 上夹 了 一

    盏小 台 灯 

    。

    “ ” “

    你说 得 有 道 理 ， 我说 。 我 觉 得 这 对 你 来 说会 是 一

    个不错




    ”

    的 经历 。

    她 忽 然带 着 懊 悔 的 神 情 仰 面 看 着 我 但 是 转 瞬 间 她 又 眼 睛 ，


    一

    眯 。 我 觉得 只 有 在母女 之 间 的 相 互 算 计 中 这 种 由 愤 怒 转 为 懊 悔

     ，

    然 后 再转 为 愤 怒才会显 得那 么 重 要 而 实 际 上 它 又 没 什 么 意 义 ， 

    。

    “ ”

    你 没法让 我 留 下 来 的 。 我 从来 没 听 到 安娜 说 过这 种 话 

    。

    “ ”

    谁 —

    谁说 我 要 让 你 留 下 来 ？ 我深深地 吸 了  口 气 想让
    ， 

    自

    己 的 声 音 尽 量 显 得平 静 。 我 跟她说过 露 丝短 暂来访 的 事 她 当 时

     ，

    默 默 地 接受 了 这个消 息 。 但后来她每次 一

    个人来看我 时 都令人

     ，

    痛苦 地 摆 出 一

    种尊贵 的 架 势 不 知 为 什 么 她 似 乎 又 ，
    一

    次觉 得别 人


    “

    不 会把 她 当 回 事 了 。 你 应该去别 的 地方 。 但是要答应 我 一



    件
    ” “ 

    ”

    事 ， 我告 诉 她 ， 答 应 我 你 在放 假 时 要 偶 尔 回 家 看看 。

    她 的 眼睛 一

    直 盯 着 上 铺 仔 细 端详 着 那 上 面 的 ，
    一

    些阴影 。 

    我
    会来 看 你 的 。 ．
    我 不像露 丝 我 可 不 想 玩 弄 家 里 剩 下 的 唯 ，
    一 一

    个亲




    ”

    人了 。 我 没 有 那 种 本事 。

    她 的 声 音 似 乎 震 动 了 整 个房 间 。 她离 开 时 我 很 高 兴 ！ 起先 

    ，

    我 觉 得 她做 的 一

    切 都 可 以 原 谅 因 为 她 是个 不 负 责 任 的 人 对这 种

    ， ，

    人 不 能 有太 多 的 期待 。 但是过 了 一

    阵 以 后 我 认识 到 那 不是不 负

     ，

    责任 那是 自 私 ， 。 她是多 么 的 自 私啊 

    ！

    当 我 还 是小 孩 的 时 候 我想 有 她 那 样 的 天 赋 我 想 那 能让


    —

    爸爸 像 爱 她 一

    样爱 我 。 后来有 一

    阵子 我 想拥有 她那种 拒绝 人 的

     ，

    本事 。 她 好 像 对 爱 她 的 人 从来 都 没 有 责 任 心 。 我 希望 我 能 忘掉 

    一



    ”

    切 忘 掉 他俩 吵 架 的 事 忘掉爸 爸
    ， ， 。

    “ 

    ”

    你 现在还 想 要 那 些 东西 吗 ？

    世 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９ 

    １
    “ 

    ”

    不想 了 。

    “ 

    ”

    那 你 想要 什 么 ？

    “ 

    ”

    现在 我 只 桌想
    ，
    —

    了解她 。 能 做 她 的 朋 友 就好 。

    我 们 俩相 依为 命地 坐 着 不 知 过 了 多 长 时 间 ， 。 安 娜 终于说话


    “ 

    ”

    了 她 的 声音在 颤 抖
    ， ： 别哭 了 妈妈 别 哭 ， ， 。

    我 从 收音 机 里 听 说 地 球 的 地 核 是 一

    个铁球 。 万物 的 中 心都有


    这种 坚 硬不变 的 内 核 这 个 道 理 让 我 很 受 启 发 ， 。 我 们 家里 的 每个


    人都 注 定 会 被 拖 向 一

    个残 酷 的 中 心 但 是 我 们 很 少 谈 到 这 ，
    一

    点 

    。

    现在 我 后 悔 自 己 没有试着 告诉安娜 为 什么 我 们 俩会相 互都 不 待




    见 —

    这 一

    事实 一

    直决定着 我 们 俩 的 本 质 关系 。 这次谈话后 不


    久 家里 的 咖 啡桌上 总 是堆 着 哥 伦 比 亚 大 学 和 纽 约 大 学研究 生 院
    ， 

    的 概 况 介 绍 其他 院 校 的 简 介 都 给 压 在 下 面
    ， 。 接下来 的 几个月 我


    和 女 儿安安 静静 地 生 活 在 一

    起 。 我 以 为 将来 还 有 足 够 的 时 间 让我


    去慢慢 了 解 她 。 我 看不 出 我 和安娜之 间 还会有 什 么 更严重 的 障


    碍 因 为 我 们 已 经 度 过 了 最 艰 难 的 时候
    ， 

    。

    但是我又 一

    次错 了 。 接下来有 件事 悄 悄 地 无声 无息 地发 生

     、

    了 尽管我有 所 预 感 但 还 是 忽 略 了
    ， ， 。 我 的肩 胛骨下面有个看不


    见 挠 不 着 的 地 方长 了 颗 小 痣 那 颗痣 现 在 像
    、 ，
    一

    朵 怒放 的 花 朵 。 

    我
    没 有 发 现 这 颗痣 直 到 那 么 多 那 么 多 时 间 都 过 去 了
    ， 

    。

    人 们 常 说人 的 身 体状 况 最 能 照 见 一

    个人 的 本 质 。
    一

    个人 背部


    和 颈 部 的 肌 肉 能 泄露 出 他 自 己 不愿 面对 的秘密 。 在 台 湾 我认识

     ，

    个福 建 来 的 女 人 。 有次吃芦笋时 她 的 身体忽 然 间 消化不 了 芦



     ，

    笋 。 芦異 一

    直是 她最 爱 吃 的 食 物 但 这 次 吃 下 去 后 肚 子 里 绞 痛 得

     ，

    厉 害 直疼 得 她 嚎 啕 大哭
    ， 。 医 生 给 她 做各 种 检 查 看 她 是 不 是 得 了

     ，

    溃瘍 阑 尾 炎 或 癌 症
    、 。 结果什 么 也 没查 出 来 。 后来有 一

    天她 向 护


    士 讲 了 真话 她 前 不 久 刚 刚 小 产 了
    ： 。 此后 她 没有 患 过 胃 痛 但是
    ， 
     ，

    她吃芦笋的好 胃 口 也 没 有 了 并 且 还 发誓从 此 再 也 不 吃 芦 笋
    ， 

    。

    ９２


    如 果我 母 亲说 得没 错 那 么 三 十 年 来 我 憋 在 心 里 从 来 没 和 人

     ，

    说 过 的 所 有 想 法 现 在 在 我 的 体 内 可 都乱 了 套 了 。 它们虽 然 一

    个个


    小 得微 不 足 道 但数 量 奇 多 腐 朽 不 堪
    ， 、 。 此 时 我接受不 了 这个事

     ，

    实 我 仍 然 拒 绝 接受 它
    ，
    。 但 如 果 它 是真 的 那 么 我 身 体里新 长 出 来

     ，

    的 东 西 会 不 会 也 具有
    一

    种 美 感 呢 ？ 我 觉 得 我 应该 在 黑 色 瘤 冒 出 的

    地 方再长 出 一

    双 晶 莹剔 透 的 美 丽 翅 膀 就像 蓝 蜻艇 那 样 的 翅 膀 ， 

    。

    我 给 了 我 的 丈夫 和 孩 子 们 那 么 多 爱 希 望 和 真情 实 意 这 切 总该


    一

    、 ，

    有点 外在 的 表现吧 

    。

    可 是 我 的 主 治 肿 瘤 专 家却 说 我 母 亲 的 说法 没 有 道 理
    ，


    。

    确 诊 为 癌症 后 的 那 个周 六上 午 安 娜来 到 餐 桌 前 在 我 的 旁 边

     ， ，

    坐下 。 我 当 时正在数药 片 。 突 然 之间 我 每天要 吃上 十几片 药 有



     ，

    些 药毒 性 很 大 有 些 药 是 增 强 体 质 用 的
    ，
    。 有些药会产生 副 作用 有

     ，

    些 药 是用 来 消 除 副 作 用 的 。 摆弄这 些 药物 能 让 我 变 得 心 平 气 和 ， 

    。

    我 把 这 些 药 片 分别 装 进 七 个 纸 杯 还 仔 细 留 意 它 们 各 ， 自 不 同 的颜


    色 和 大小 —

    有 子 弹 大小 的 紫 色 治 疗 药 物 还 有 维 生 素 片 等 其他

     ，

    药 物 那 柔 黄 清 亮 的 维 生 素 片 让 我 觉得 很 可 爱
    ， ， 

    。

    安 娜 说她 改 变 主 意 了 决 定 留 在 哥 伦 比 亚 大 学 她 原 来 的 系 里

     ，

    攻 读 博 士 学位 

    。

    我是想 留 她在 身边 但是
    “

    你 尽 管 往 前走 安 娜 ， 。 我没事 的 。 
     ，

    我 也 想 让她离 开 。 我 想 她 的离开可 以证 明 我们 以 后 的 生 活 不会
    ， 
     ，

    有 什 么 大 变 化 我们 还 会 像 以 前，
    一

    样相处 。 我 突 然 间 觉 得 特别 疲


    惫 特别 害 怕 不 想 和 她 再 斗 下 去 了
    、 ，
    —

    我 不想 再 给 她 任 何 理 由 让


    她生我 的气 

    。

    但 是 安 娜把手 掌 摆 在 桌 上 仔 仔 细 细 地 看 着 她 说 ， ， ： 不 我得

     ，

    留 下来


    “

    我 没事 的 我说 

    。

    “ 

    ”

    别 离 开 我 妈妈 ，
    。 你 不 要 也把 我 丢下 啊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９ ３
    我 以 前 从 未 期 盼她 能 说 出 这 番 话 来 但 从 此 以 后 我 就 经 常 想

     ，

    着 这 句 话 它 好像 成 了 我 的 人 生 的 中 心 内 容
    ， 

    。

    “ ”

    我 不会离 开你 的 ， 我 告诉她 。 而且我也 不想 。 我才 四 十九




    岁 还 算 是个 比 较 年 轻 的 女 人
    ， 。 我看到 了 太多 的 离 别 。 我 已 经放


    弃 了 露 丝 但 我 不 会 再 放 弃 她姐 姐 了
    ， 。 我从来不 想 离 开安娜 尽 管

     ，

    直 到 如 今她 仍 然 相 信 我 最 爱 的 还 是 露 丝 。 我 不想 离 开这世界 即

     ，

    便 我 已 厌 烦 了 数药 片 即 便 我 们 已 经 了 解 到 手 术 后 可 能 有 的 不 幸
    ， 

    后果 即 便 我 卧 室 里 的 空 气 逐 渐 地 充 满 了 肿 瘤 的 腐 臭 味 令 人
    ， 
     ，

    窒息 

    。

    分 别 的 时 刻 到 了 我 睁 大 了 眼 睛 凝视着 女 儿 的 脸 庞
    ， ， 。 她俯身


    到 我 的 床 前 在 痛 苦 和 哀怜 中 肩 膀 不 停 地 抽 搐 着 她 的 小 眼 睛 也 在
    ， 
     ，

    惊恐 中 睁 得 老 大 。 我知道我要死 了 。 直到 看见 她 的 恐惧 我 才肯

     ，

    相信 自 己 要死 了 。 真 的 它就快到来 了 ，
    。 这 时我 的 整个身子突 然


    有 一

    种 奇异 的 感觉 好像 我 的 嘴 里 有 股 什 么 味 道
    ， 。 我 感觉世界在


    旋 转 我 仿佛 正 身 不 由
    ，
    己 地 从 这个 世界里 旋 出 去 。 我 的 躯体 被 留

    在后边 了 。 屋 子里模 糊 起来 外 面 的 车 流 声 也 停 息 了 ， 。 世间 的风


    携着我 一

    起飞 下 面 的 大地 在 匆 忙奔窜 而我 以 前 还 曾 想 着要 离 开
    ， 
     ，

    布 鲁 克林 的 —

    我 下 定决心 不 能 就此离 去 。 我 像 把 铁锉 一

    样坚挺


    着 准 备 对抗 大 地 的 力 量
    ， 。 我坚持着 。 我不会离去 。 我 一

    直坚持


    到 了 今天 

    。

    好几年 了 安娜 ，
    一

    直都 在 盘 算 着要 从这 个 家里 逃 走 。 我知道


    这 个情 况 因 为 她 那 些 装 潢 花 哨 的 杂 志 让 我 偷偷 看 到 了 亏 得 她 还
    ， 
     ，

    把 杂 志 藏 在 课本 下 面 不 想 让 我 看 见 ， 。 这些 杂 志 里全是 一

    些空 房


    间 的 照 片 各 色厨房 卧 室 用 早 餐 的 角 落 挂 满 了 镶 框 画 的 墙 壁
    ： 、 、 、 

    、

    摆着 花 瓶 的 桌 子 。 陌生人 的 房 子会给我 们 带来 一

    种 安慰感 因 为

     ，

    它 们 与 我 们 的 过去 无 关 只 需 要 看 它 们 当 下 的 样 子 就 好 了 ， 。 我的

    ９４


    女 儿 生 活 在 这 些 照 片 里 她 晚 上 完 成学 习 以 后 就 会走 向 想 象 中 的

     ， ，

    卧 室 它 可 能是 ，
    一

    间 大 阁 楼 也 可 能是曼 哈 顿 城 市 住 宅 里 的 那 种 天
    ，

    花 板很 髙 的 小 卧 室 里 面 的 铁 床 窄 窄 的 颇 有 古 趣 上 面 还 铺 着 厚
    ， 
     ， ，

    厚 的 羽 绒被 

    。

    她想 重新 开 始 。 住 在 老 地 方 对她 是 一

    种惩罚 她想 撇清这种

     ，

    关 系 她 不 想再 看 见 那 些 翘 起 的 地 板 那 上 面 可 记 录 着 几 十 年 的 不
    ， 
     ，

    幸 。 每个 星 期 六 的 上 午 她 都 坐 在 天 的 扶 手 椅 上 浏 览 广 告 ， 。 她还

    雇了 一

    个房 地产 经 纪 人 。 此 人 和 她 年 龄 相 仿 人很 瘦 头 发 早 秃 ， ， 

    ，

    衣 着 打扮 一

    丝不苟 。 他简 直热 情得不行 男 高 音 的 嗓 门 无 比 高亢 ， 

    。

    可 是 随着 时 间 慢 慢 过 去 安 娜 这 家 房 子 说 不 行 那 家 房 子 也 看 不

     ， ，

    上 他终 于 泄 了 气 只 好连 连 叹 息
    ， ， 。 有 一

    座 公寓 是 由 一

    所旧高 中改


    建的 光滑 的 橡 木 地 板让她 觉 得 特别 踏 实 但 她 最 终 还 是 说不
    ，

     ，

    行 ― －

    天花 板 太 高 了 屋 里 像 有 什 么 大 阴 谋 似 的 给 人
    ， ，
    一

    种威


    胁感 

    。

    有 一

    天 她打开 门 让
    ， ，
    一

    对年 轻活 泼 心 里装满 打算 的 夫妇进

     、

    了 家里 那 个女 人 的 腹 部 满 怀 希 望 地 鼓 胀 着 像 团 刚 发 起来 的


    一

    。 ，

    生面 。 他们 带 着 一

    种 冷 静旁 观 的 兴 致 在 各个 房 间 里 闲 逛 。 他们 的

    眼 睛 从 褪 色 的 印 花布 和 家 具 上 掠 过 他们 的 喜 悦 像 ，
    Ｘ 光 一

    样穿 透

    墙 壁 仿 佛 所 见 之处 能 被 风 吹 得
    ，
    一

    片 荒 芜 颜 色 褪尽 完全可 以 进

     ， ，

    行重新 布置 了 。 安 娜 看 着 他 们 几 乎 掩饰 不 住 惊 讶 的 神 情 ，
    —



    难
    道 他们看 不 出 长 久 以 来 困 扰 我 们 家 的 种 种 不 幸 像 一

    张 张 肮脏 的 蜘


    蛛网吗 ？ 他们 出 了 个好 价钱 但是 安 娜 拒 绝 把 房 子 卖 掉 ，
    。 那位经

    纪 人 不 停 地 空 叹 息 他 终 于 从我 们 家 消 失 了 ， 

    。

    在 整 个 嗟 商过 程 中 我 都 ，
    一

    言 不发 。 我 没有心思 去改变她 的

    想 法 真要那 么 做 了 会带 来 什 么 后 果 我 可 早 都 领教 过 的
    ， ， ， 。 但是


    我 可 能 表现得不够小 心 。 我 觉得安娜能 听 到 我 心 里 的 声音 她 觉

     ，

    察 到 我 其实 希 望她 留 下 来 。 她并 不 确 信我在 观察她 虽 然 她 也有

     ，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９ ５
    所怀疑 。 我 尽 量掩饰 着 自 己 ， 但 是房 间 里 到 处 渗 透 着 我 的 愿 望 连

     ，

    空 气 里都带上 了 某 种 味 道 它 们 像 分 子 ，
    一

    样在 安娜 的 血液 中 四 处


    游荡 

    。

    获 得 博 士 学 位那 天 她 参 加 完 学位 典 礼 后 回 到 了 家 里
    ， ， 。 她脱


    去 沉重 的 博 士 袍 连 里 面 穿 的 毕 业 礼 服 都 没 换 就 爬 上
    ， ，
    一

    把椅 子 

    ，

    将 褪色 的 窗 帘 拽 了 下 来 。 她把 窗 帘 和 客厅长沙发 的 垫 子 一

    起满满


    地 塞 进 几 个装 草 皮 的 大 塑 料 袋 。 然后 她连 长筒袜和 高 跟鞋都顾

    ，

    不 上 换 就 把袋 子 拖 到 楼 下 扔 进 了 垃 圾桶
    ， ， 

    。

    她把 一

    个 黄铜 做 的 旧 灰 缸 拉 到 防 火 梯 上 开 始 烧 那 好 几 盒 作

     ，

    废 的支票 —

    我 们 的 梳妆 台 抽 屉 里 堆满 了 这 些 东 西 。 那些账户 早


    就销 户 了 但支 票还 留 着 ， 。
    一

    盒又 一

    盒 最早 的 支票还是 六 十 年代
    ， 

    的 当 时我 和 天 刚 刚结婚
    ， 。 有 张 三 十 五美元六 十 九分 的 支票 是 安


    娜 出 生后 开 给 布鲁克林 医 院 的 。 还有开 给移 民局 的 十七美元 开

     ；

    给 西 尔 斯 罗 巴 克公 司 购 买 婴 孩 衣 服 的 二 美 元 等 等
    、 。 火焰 刚开始


    起来得 很 慢 然 后 贪婪 地 吞 噬 着
    ，
    一

    切 ，
    一

    股浓烟 腾 向 夜空 。 

    安 娜从
    防 火梯 的 铁 板 条 之 间 把灰 烬 倒 了 下 去 任 烟 灰 纷纷撤 落 ， 

    。

    数 周 后 来 了 几个 工 人将
    ，
    一

    些 松松 垮鳄 快 要 散架 的 家 具拖 走

     、

    了 。 他 们 拆 掉 了 厨 房 的 炉 灶 和 水槽 换 上 了 程 亮 的 新 电 器 还 装 了

     ， ，

    白 色 台 面 板 和 玻璃橱柜 。 安娜 在 屋 里 的 每 个房 间 都 铺 上 光 滑 的 浅


    色 枫 木地板 。 最后 她 让 工 人 将 浴 室 重 新铺 上 瓷 砖 正 是 古 代 青 瓷
    ， 
     ，

    罐 的那种浅绿色 

    。

    她还把我 和 天 一

    起住 的 那 间 狭 长 的 卧 室 重 新 漆 了 一

    遍 。 墙壁


    漆 成 蓝 色 天 花 板漆 成 了 白 色
    ， 。 她订了 一

    张大床 。 这 张朴 素 的 核


    桃木 床 贴 着 整 堵 墙 占 了 一

    大 片 空 间 床 上铺着 ，
    白 色的被子 。 她在


    一

    张 小 桌 子上放 了 一

    盡瓷质 的 台 灯和深红色 的 珠宝盒 



    。

    现 在安 娜 在 一

    个 叫 亚 洲 文化学会 的 非 营利 机构 工作 她 因 此

     ，

    收集 了 一

    些 中 式 旧 家具 。 她 房 间 里那些朴素 的 白 墙上空 荡荡 的 

    ，

    ９６


    刚 好挂 些 形状雅致 的 红 木小 器 件 。 她 的 咖 啡 桌 她 是从 来 不 舍 得在


    上 面 搁脚 的 。 那是 一

    张很 矮 的 炕桌 桌 腿 先 优雅 地 外 展 然 后 再 往
    ，
     ，

    “ ”

    里 收 桌脚 是 所谓 的 马 蹄 式
    ， 。 她 的 桌 子是 晚 清 时期 的 红 木 西式


    桌子 。 她 的 盘子 上 有 朴 素 的 米 粒形 图 案 把碗 对 着 灯 ，
    一

    照 就可 以

     ，

    看 到 那 些 半 透 明 的 米粒 形 图 案 

    。

    安 娜 总 穿 着 袜 子 在房 里 走 来 走 去 她 的 四 肢 圆 溜 溜 的 线 条 比

     ， ，

    以 前 要柔 和 一

    些 长 得更有 女人 味 了
    ， 。 她能 自 己 做出 精心 可 口 的

     、

    饭菜 ，
    一

    点 都不亚于我 。 不过她炒 的 菜 里 喜 欢 用 些 奇 怪 的 蔬 菜 而

     ，

    且 她 还学会 了 使用 印 度 调 味 品 。 偶 尔 她会用 汉 语 写 信 给 仍 然 生 活


    在 台 湾 的 姨 姥 姥 也 就 是 我 妈 妈 的 姐姐
    ，
    。 她 的 行 为举止 中 依然透


    露着 一

    种 小 心 谨慎 这 ，
    一

    点 我 和 天 在 她 还 是 个小 孩 时 就 观 察 到 了 

    。

    她 和 露 丝 不 同 似 乎 除 了 友 谊 以 外 不 需 要 和 外 人 有 任 何其 他
    ， 
     ，

    来往 。 研 究 生 院 有 个 长 着 圆 脸 的 朋 友偶 尔 会 晚 上 过 来看 中 国 电 影


    录像 。 安 娜 很 喜欢 和 他 交往 有 时 他 会 呆 到 凌晨 才 离 开 ， 。 他俩之


    间 的 情感 氛 围 本该发 生 点 变 化 了 。 比 如 有 时他俩 一

    起 讨论 刚 看 完


    的 电影 在 ，
    一

    阵 大笑 或 不 经 意 的 表 白 之后 房 间 里 会 出 现那 种 令 人

     ，

    期 待 的 沉 默 他看 她 的 眼 神 都 变得 迷惘 起 来
    ， 。 但是 在 这 种 时 刻 安

     ，

    娜却 躲 着 不 看对 方 的 眼 睛 她 皱 着 眉 头 看着 自 ，
    己 的 双手 ， 然后很快


    又 投 入谈 话 中 去 了 。 看 到 她这 个样 子 我 不 禁 问 ， 自 己 我们 还要 等
    ： 

    多 长 时 间 才 能 走 出 悲 痛 啊 ？
    ，

    很 多 年前 天 和 我做完 爱 后 跟 我 说 起 他 从 大 陆 逃 到 台 湾 的 故
    ， 
     ，

    事 。 我 们安安 心 心 地 躺 在 他 那 间 位 于 房 子 最 中 央 的 小 音 乐 间 里 

    ，

    这 时 城市 的 喧 嚣都 飘 得 老 远 车 辆 的 声音 在 我 听 来 宛 如 音 乐 ，
    一

    般 

    。

    我 记 得我 当 时 脑 袋 里 什 么 也 没 想 —

    连 恐 惧都 没 有 那 是 唯 ，
    一



    的

    次 我 只 管 呼 吸着 空 气 那里 面有他 的 味 道 还 有 股 清 洗液 的


    一 一

    。 ， ，

    气味 —

    我们那天 收拾 房 间 手 上 都 占 了 不少 清洗 液 ， 。 傍晚的天

    世界 文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９７


    光斜 斜 地 从 客 厅窗 帘 渗 透 进 来 在 前 厅 的 地 板 上 留 下 了 ，
    一

    片荡漾


    的 金光 

    。

    “ ”

    我 在 半夜 的 时 候 离 开 了 中 国 ， 天说 。 他解 释说 这个 时候

     ，

    走 是 事 前 打 算 好 了 的 他 在 台 湾 海 峡里 游 上半 英 里 然 后 可 以 搭 上
    ，

     ，

    艘难 民 船 。 他 游泳 时 侧 着 身 子 游 让 小 提 琴 保 持 在 水 面 上 同 时

     ， ，

    还 一

    直 斜探 着 头 找 那 艘 船 一 一

    桑 娅号 它在 星 光下 只 是
    ，
    一

    个乌黑

    的 影 子 正 在 离 福 建 海岸 不 远 的 地 方等 待着
    ，


    。

    在 出 发前 他 卸 下 了 小 提 琴 的 琴 弦 弦 轴 琴 桥 音 柱 和 拉 弦
    ， 
     、 、 、

    板 把它们 和 松 香
    ，
    一

    起放在 一

    个用 帆布 和 防 水 布 打好 的包裹 里 

    。

    这 包器件连 同 马 尾 毛 的 琴 弓 与 琴 身 捆 在 一

    起 又用 帆布 和 防水布
    ， 

    裹了 一

    层 。 他希 望 自 己 能 用 右 边 的 身 子 游 完 全 程 只 有 不 得 已 的

     ，

    时 候 才 换换边 。 他不是 一

    个 强 壮 的 男 人 但 是韧 劲 不 错 身 上 的 肌

     ， ，

    肉 线条很 流 畅 。 还有 一

    点 他 多 年来 练 习 拉 琴 已 经 习 惯 了 左 臂 总
    ， 
     ，

    是悬 在 空 中 。 除 了 小 提 琴 琴 弓 和 松香 他 只 带 了 身 上 穿 的 衣 服 以
    、 
     ，

    及去 台 湾 的 路费 

    。

    我 可 以 想 象他 勉力 地 将 头 探 出 水 面 默 默 地 游 动 在 没 有 月 亮

     ，

    的 夜空 下 漂浮在 海 面上 。 他 选 定 的 逃跑 日 子是 一

    个只 有 一

    弯新月

    的 夜 晚 因 为 他 知 道有 很 多 闪 亮 的 眼 睛 都 盯 着 海 岸 带 既有 共产


    一

    ， ，

    党 的 巡 逻 队 还 有平 民 ， 。 温 暖 的 波浪像 阴 沉 潮 润 的 睡 意 轻 轻 地 向

     、

    他袭来 。 他挣 扎着 朝 难 民 船 桑 娅 号 的 船 影 游 去 。 他 的 嘴里进 了 海


    水 喉 咙 干 得 厉 害 他 的 左 臂 因 为 老 举 着 那 把 乐 器早 已 麻 木 不 堪
    ， ， 

    。

    有 一

    阵 子 他 慢 下 来 了 让 身 体 随着 波 浪 漂 浮 他 把 熟 悉 的 琴 体 紧 贴
    ，

     ，

    在 面 颊上 那 样 子好像是想拉上 ，
    一

    曲 。 不 过 他只 休息 了 ，
    一



    小
    会儿 

    。

    船越 来 越 近 了 。 桑娅号 是世 纪 之交 时 中 国 政 府 从俄 国 买 来


    的 。 在 风起云 涌 的 军 阀 时 代 几 经 易 手 最 后 卖 到 了 ，
    一

    个 和黑社会


    有 联 系 的 商 人 手里 。 它 仍 然 等 在 那 里 船 身 深 深 地压 进 水 中 船 上


    ， ，

    ９８


    “ 

    ”

    沉甸 甸 地 装满 了 人 。 天 攒 足 了 最 大 的 声音 喊道 ： 喂 ！

    “ 

    ”

    有人回话了 ： 没地方 了 ！

    “ ”

    天 大 喊着 ： 我 付双倍 的 钱 ！  漫 长 的 几 分钟 过 去 了 天 踩 水 往

     ，

    前 游 终 于 听见 了 索梯 的 溅水声 他 拼 命 游 了 过 去
    ， ， 。 他 把小 提琴 甩


    到 背上 开 始爬 索 梯 同 时 心 里 在 祈 祷 用 意 志 力 促 使
    ， ， ， 自 己 那条发


    抖 的 左臂恢复 力 气 。 他 能 看 到 船 上 边有 些 像 影 子 般 模 糊 的 胳 膊 和


    手 伸 过来 问 他 要 钱 ，
    一

    那 是他
    一

    个人 以 及那 一

    小捆 行李需要 交


    的旅费 。 他 们 点 完 钱 后 才 让他 上 了 船 ， 

    。

    没 人 问 他那个奇 形 怪 状 的 包 里 装 的 是 啥 。 我 估计 那 些 人 看 到


    太 多 的 人 从这 里 经 过 不 管 多 反 常 的 东 西 ，
    —

    比如活 的动物 装有

     、

    骨 头 的 袋 子等 等 一

    都不足为怪 。 天 坐 的 这 趟 船上 有 个 女 人 竟

     ，

    然 随身 只 带 了 一

    棵 盆栽 橘 树 。 天 全身 湿漉 漉 的 非 常 疲 惫 他 在 拥

     ， ，

    挤 的 甲 板 上 挤 了 个地 方 然 后 开 始 解 开 装 着 乐 器 的 包 裹 ， 。 他能 嗅


    出 能感 觉 到 四 周 的 恐惧 和 痛 苦 向 他 袭 来 但他 毫不 在 意 心只


    一

    、 ， ，

    想 紧 紧抓住那根 闪 亮 的 线 他 自 己 的 希望 和 计划 。 他取 出 小提


    琴 小 心 地 摸 了 摸腿 托 琴 头 和 琴 弓 的 弓 尖 还 在 上 面 用 舌 头 舔 了
    ， 
     、 ，

    舔 看 看 是 不 是有 咸 味 是 不 是 受 潮 了
    ， ， 。 他 的 手指 修长 指 尖方方

     ，

    正 正 是音 乐 家才 有 的 手 指
    ， 。 当 那些手指顺着 面板 的 曲 线 抚摸琴


    体 时 手指 都 开 始 颤 抖 起 来
    ， 。 接着 他 又 用 帆 布 将 乐 器 和 琴 弓 裹 好 

    ，

    把这 捆 东 西 小 心 地 放 在 两 个膝 盖 间 再用 防 水 布 盖 住 然 后 将 包 裹

     ， ，

    拉 起 来 贴 在 了 脸颊 上 。 天旁边 的 一

    位旅 客身材相 当 魁梧 天把头

     ，

    往 那 毫 无动 静 的 身 体上 一

    靠 眼 睛 就 闭 上 了 湿沉 沉 的 头 发 聋 拉 在
    ， 
     ，

    脑 门 上 任海 风搅得稀 乱
    ， 。 船开 始 启 航 时 他感 到 船底 下 ，
    一

    阵颤


    动 。 他终 于 在 成 功 的 释 然 中 睡 去 

    。

    我 想 起 天 跟 我 讲 起这 次 经 历 时 他 的 声音 是 那 么 孤 单 我 想 起

     ， ，

    当 时小 房 间 里逐 渐 暗 淡 的 天 光 以 及 街道 上 传 来 的 车 辆声 。 那 时我


    是多 么 渴 望 爱 他 呀 ！ 我本来很 自 信地 认为 还 会知 道他更 多 的 故

    世界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 ９９


    亚 裔 美 国 作 家 作 品 专辑

    事 还 以 为 不 久后 我 就 能 知 道 他 的
    ，
    一

    切 。 我 哪 知 道所有 的 故事就


    到 这 里 打 住 了 再 想 知 道 其他 的 事 就需 要 大 费 周 折 需 要 从他 那 心
    ， 
     ，

    灵深处 的 伤 口 里把它 刨 出 来 

    。

    我不知道当我把帽子放 回 天 的 手 中 时 我 将 和 ，
    一

    个我永远无


    法 取悦 的 男 人共度 一

    生 。 如 果我 当 时 知 道会是 这样 的 情 况 我 还

     ，

    会 一

    如 既 往 和 他结 婚 吗 ？ 我 又 想 起 两 个 女 儿 的 事 。 在 我看 来 爱

     ，

    的 到 来 最 好 是 不 知 不 觉 无 需 思 量 的 就像 有 人 猛 地 、 ，
    一

    下 扎进 深 水


    里那 样 

    。

    我 想 到 了 露 丝 在 洗 完 热 水 淋 浴后 把 冲 得 干 干 净 净 的 身 子 裹

     ，

    “ ”

    在 浴 巾 里 时说 的 话 ： 我 不 相 信这 种 感情 。 我 目 睹 了 安娜在小 心

    谨慎 中 过 着平 静 的 日 子 她 断然 拒 绝 了 恋 爱 的 机会
    ， 。 难道 她认为


    根 本 不 可 能 有 爱情 ？ 难道 她期 待 爱情 以 不 同 的 形式 声音 或 色彩

     、

    来到 她 身 边 ？ 露丝 和 安 娜其实 是非 常 相 像 的 只 是 她们 没 有 意识

     ，

    到罢了 。 她俩做 出 的 选 择 都 是 想 借 此 逃 离 过 于 强 烈 的 情 感 束 缚 

    ，

    不 摆 脱 这 种 束缚 就 只 会有 毁 灭 的 结 局
    ， 

    。

    在 北 京 有 个男 孩 跟
    ，
    一

    位 德 国 家庭教 师上音 乐 课 。 这位 老 师


    送给他 一

    把小 提 琴 做 礼 物 。 这把乐 器 的 正 面看 上 去苗 条纤 细 琴

     ，

    身 是那 种 生 动 饱 满 的 棕 色 琴 背 上 的 金 色 侧 板 微 微 地 闪 着 光 芒
    ， 

    。

    后 来 有 个 年 轻 人 在大 海 里 奋 力 游 泳 竟 然 用
    ， ，
    一

    只 手将 一

    个宝 贵 的


    包裹举 在 黑 暗 的 水 面 上 。 他 喘着 粗气 挣扎着 上 了 ，
    一

    艘船 。 当我


    想到这 一

    切 时 我感到
    ，
    一

    种强 烈 的 冲 动 想 把 他 藏 起 来 让 他 永 远远

     ：

    离 他 抛 在 身 后 的 那 些 人 让 他躲 开 他 四 周 那 些 忧 心 忡 忡 的 人 让 他
    ； 
     ；

    找不 到 台 湾 的 那 几个 人 一

    他 记得 他 们 的 名 字 和 地 址 而 他 们 却

     ，

    不 知 道 他就 要 赶 过 去 了 。 我想要 他 逃 走 想 要 他 逃 生 虽 然 我 知 道

    ， ，

    他 不 会 也不 可 能 逃 脱 惩 罚 因 为
    、 ，
    一

    个人如 果 敢做 出 如 此 罪 恶 昭


    彰 不 切 实 际 的 谋划 那 他
    、 ，
    一

    定会受 到 惩罚 。 我 没 法 把 他 藏 起来 

    。

    ＢＰ 便 那艘 古 老 的 破 船 那 艘 无 比 冷 漠 的 桑 娅 号 也 藏 不 住 他
    ，
    —



    我
    觉 着 在 这个男 人 的 沉 重 欲 望 下 它 怎 么 可 能 不 被 压 得 嘎 吱 作 响
    ， ， 

    ，

    全 身 发顱 ？ 这 种 饥 渴 感 无 比 强 烈 它 蜷缩在 天 睡 觉 的 帐 篷 里 在 大

     ， ，

    海 的 中 央 等待着 

    。

    有 些 事情 是 不 可 能 改 变 的 。 雨声 就是如 此 。 只 要屋顶还在 

    ，

    那 么 雨 水 敲打 屋顶 的 声 音 就 不 会 变 。 安娜也 一

    样 她无 法 改 变 阳
    ，

    光从厨 房 窗 口 进来 的 角 度 。 我 目 睹 工 人 们 费 了 很 大 力 气 把 女 儿们


    的 那 张 双 层 单 人 床 拆走 了 。 他们 花 了 一

    个 小 时 才 把 金 属 接 头 从捣


    碎 的 床具里 敲 出 来 。 他们 连锤子都用 上 了 。 为 了 把 床拆 开 他 们

     ，

    砸 弯 了 床 架 把 床彻 底 给 毁 了
    ， 。 现 在这 间 房 子 里 空 荡 荡 的 刚 刚 被

     ，

    漆 成淡 紫 色 的 墙 壁 上 光 溜 溜 的 只 挂 着 一

    幅画 上面画着两棵 白 雪

    ，

    覆盖 的 冷 杉树 。 这 间 卧 室 的 窗 子 和 当 地 所有 的 窗 户 一

    样都 已 经破


    旧 了 而 且 没 安纱 窗
    ， 。 这种 窗 子 在 冬 天 浪 费 能 源 。 安 娜做 了 调 査 

    ，

    看 大家是 不 是 都 愿 意 把 窗 户 改 装 一

    下 。 但 是住 在 这 栋 楼 里 的 其 他


    房 主没人愿 意 因 为 那 可 是 既 麻 烦 又 费 钱 的 事
    ， 。 有人还振振有 词


    地 说 这 个住 区 是个 具 有 历 史 意义 的 小 区 建 筑结构 的
    ， ，
    一

    切 变化都


    要 按 照 规章制 度 办 事 

    。

    因此 ，
    一

    个动作 敏 捷 的 人 现 在 打 开 卧 室 的 窗 户 仍 然 可 以 直接

     ，

    走 上 外 面 的 防 火 梯 然 后 他 可 以 爬 上 屋 顶 坐 在那 里 眺望河对 面 曼
    ， 
     ，

    哈顿那 或 暗 或 明 的 轮 廓 。 而 如 果 有 人 想从 楼 梯 口 的 平 台 上 进 屋子


    的 话 他 只 要 把 厨 房 的 窗 子 轻轻 地 摇晃 几 下 就 可 以 了
    ， 。 我 等待 着 

    ，

    我 在 希 望 中 等待着 这 一

    幕 的发生 。 因 为 我最 大 的 心 愿 就是我 的

     ，

    两 个女儿 能 再 度 重 逢 

    。

    我 在 夜里 等 待 着 聆 听 着 ， 。 音 乐 声 依然在 墙 壁 间 萦 绕 不 去 传

     ，

    到 厨 房 和 琴 房 之 间 的 地 方 时 变得 舒 展 起来 只 听见 ，
    一

    缕缕 、
    一

    股股


    的 美妙 旋律 从 门 厅 倾 泻 而 过 。 我 听到 暖气 口 传出 尖锐 颤抖的声

     、

    响 宛 如 女 人 的 声音
    ， 。 沉 闷 的 和 声 包含着 愤 怒 微 弱 的 旋 律恰 如 窃

     ，

    世界 文 学 ２０ １ ２ 年第 ３ 期 １ ０１


    窃 私语 。 听 着 听着 我觉得我们 ，
    一

    家人 的 血 液 里 都 流 淌 着 悲 伤 而

     ，

    我们 的 爱也变成 了 一

    根 斩不 断 的 线 。 安娜在这样 的音 乐 声 中 安 睡


    着 。 但是 在某些夜晚 当 那 些旋律 听 不 见 的 时 候 她 会 坐 在 床 上 ， ， 

    ，

    全身发抖 。 微弱 的 灯光照 在她 的脸 上 她显得那 么 凄 凉 和 迷惘 ， 



    。

    也许 她 刚 刚梦 到 了 她 最 渴 望 同 时 也 最 担心 的 事 —

    房子没有 了 

    ，

    它被毁掉 了 什 么也没剩 下 ， 。 这其 实也反 映 了 我 自 己 的担心 总有



     ：

    那么 一

    天 世 上 不再有 人 会 记 得 我 们 家 的 人 生 故 事
    ， 

    。



    黄

    〔 美 国 〕 李栋

    杨卫东译

    李栋 （ Ｄ ｅ ｎ  Ｌｅ ｅ ，
    １ ９５ ９
    —

    ） ， 韩裔

    美国作家 ， 第三代韩裔 。 父亲 曾 是

    美国 国务 院 的 官员 ， 常年在 日 本东


    京 和 韩 国 首 尔工作 。 李栋 出 生 于 

    日

    本东京 童 年 大部分 时 光在 日 本 和
    ， 

    韩国度过 。 回 到美 国后 在南加 州

     ，

    居住 了 六 年 。 他 毕业 于加 州 大 学 洛


    杉肌分 校 英 语 系 并 在 爱 默 生 学 院

     ，

    写作 班 获得艺 术硕 士 学 位 。 毕业后

    曾 在爱 默 生 学 院 执 教 四 年 此后 从

     ，

    １ ９８８ 年到 ２ 〇 ０７ 年 他 ，
    一

    直担任 当 代


    美 国 文 学杂 志 《 犁 头 的 主编 。 目 前他是美 国 天 普 大

    学 （
    Ｔｅ ｍ ｐ ｌ ｅ Ｕｎ ｉ ｖ ｅ ｒｓ ｉ ｔ
    ｙ ） 创作 系 主任 。 李栋属 大器晚成型作 家 ， 

    到
    ２ ００ １
    年年 过 四 十 以 后 才 出 版第 一

    部 短 篇 小 说集 《 黄 》 （
    Ｆｅ ？ ｏ？ ；
    ），
    ２ ００ ５

    年 出 版第 一 ■

    部 长 篇 小 说《 你 从 哪 里 来 》 （ Ｃ ｏ ｕ ａｔ ｒ
    ｙ  ｑｆ  Ｏ ｒｉｇ ｒ
    ｉｎ
    ） ，
    ２ ００ ８ 

    年

    １ ０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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