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謝：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

《古籍新詮─先秦兩漢文獻論集》
主編：何志華、沈培、潘銘基、張錦少

2020
© 香港中文大學 2019

本書版權為香港中文大學所有。除獲香港中文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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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統一書號（ISBN） 978-988-75265-0-6
：999-999-999-999-0

Printed in Hong Kong

論明代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與漢唐注疏
之關係 — 兼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對
《周禮注疏刪翼》之評價

梁德華 *

前言

王志長（1585-1662），字平仲，為明清之際重要的經學家。
《周禮注
疏刪翼》一書為王氏總結明代或以前《周禮》學的集大成之作，其中以漢
唐注疏訓釋《周禮》文句，並輯錄宋、元、明等後儒之見，發明《周禮》
深意，從而補充注疏之不足。由於該書未得到研究者重視，以致其與前
代《周禮》學著作的關係至今仍未有討論。故此，本文擬深入分析《刪翼》
引錄漢唐注疏之方式及王氏「愚按」之內容，並選取顯例加以說明，以
見《刪翼》與漢唐注疏之關係，繼而討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價《刪翼》
之問題，以補前人研究之未足。

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略要

按《周禮注疏刪翼．自序》
，王志長於崇禎七年（1634）開始撰作《刪
翼》一書，至崇禎十二年（1639）完成，歷時約五年。根據《中國古籍善

*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並兼任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
究所劉殿爵中國古籍研究中心名譽副研究員。
162 | 古籍新詮 梁德華

本書目》著錄，王氏《刪翼》現存明代的版本有崇禎十二年葉培恕刻本及
1
明末天德堂刻本， 兩種本子皆為三十卷，而香港中文大學中國古籍庫所
藏即為葉培恕刻本。中大所藏葉氏刻本亦三十卷，分為二十冊，卷前有
王志長崇禎己卯《自序》
、葉培恕崇禎己卯《序》
、賈公彥《序周禮廢興》及
王志長《周禮注疏凡例》
，然這些序文皆不見於《四庫全書》本《刪翼》中。
值得注意的是，據《千頃堂書目》、《經義考》
、《四庫全書總目提
要》
、《四庫全書》所收《刪翼》及《中國古籍善本書目》所記，王氏此書均
題為「周禮注疏刪翼」。然考中大所藏葉氏刻本，其書只稱「周禮註疏」，
並無「刪翼」之名，如志長將其自序稱為「周禮註疏序」
，後葉培恕之序
文亦題為「周禮註疏序」，甚至王氏將其「凡例」名為「周禮註疏凡例」
，
正文亦以「周禮註疏卷一」開首，因而「周禮註疏」似是王氏原書之名。
至於書名現稱「周禮注疏刪翼」者，蓋後人以為其書以刪節漢唐注疏為
主，又以後儒之論作為羽翼，故以「刪翼」兩字顯示其書之性質，且欲
區別此書與唐代賈氏之《周禮注疏》歟？筆者在此聊備一說，以待詳考。
為了方便論述，下文提及此書時仍稱「刪翼」。
《刪翼．自序》曾談及王氏撰作此書之法，其云：「凡再錄鄭賈之文
刪之，又旁及後儒諸書，苟足發明重民之微意者必綴於後，非是勿取
2
也。」 指出其書先刪節漢唐注疏以訓解經文，後再以「重民」之標準輯
錄宋、元、明等後儒之論，從而發揮經文微意。
現以《刪翼》卷一為例，介紹書中的內容，如《刪翼》卷一先列《周
禮．天官冢宰》之經文「乃立天官冢宰，使帥其屬，而掌邦治以佐王均
邦國」
，其後節錄鄭注：

邦治，王所以治邦國也。鄭司農云：邦治謂總六官之職也，故
《大宰職》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
，六官皆總屬於

1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古籍善本書目》 ，上海：上海古籍出
版社，1986 年，第 176 頁。
2
王志長《周禮註疏》第一冊《周禮註疏序》，香港中文大學藏明崇禎十二年葉
培恕刻本，第五上頁。
 論明代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與漢唐注疏之關係 | 163

冢宰，故《論語》曰「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言冢宰於百
官無所不主。《爾雅》曰：「冢，大也。」冢宰，大宰也。

此後王氏再刪節賈疏：

鄭云：「宰，主也。」干云：「濟其清濁，和其剛柔，而納之中和
曰宰。」
《周禮》以邦、國連言者，據諸侯也。單言邦、單言國
者，多據王國也。然不先均王國而言均邦國者，王之冢宰若言王
國，恐不兼諸侯，今言邦國，則舉外可以包內也。
3

反映《刪翼》以鄭注、賈疏作為理解《周禮》原文之根據。
在注疏之後，王氏再節錄宋人劉彝、范祖禹以及呂祖謙之議論，以
發明《周禮》深意，如其中引范氏曰：

古之王者，惟任一相，以治天下，唐虞有百揆，夏商周可知也，
周之冢宰，實總六卿，自司徒以下分職以聽焉。詔王廢置者，宰
也。是以治出於一政有所統，相得其職，君得其道，恭己無為而
治，蓋以此也。後世多疑於人，宰相之職，分而不一，君以為權
在於己，臣亦以為政在於君，國之治亂，民之休戚，無所任責，
故賢者不得行其所學，不肖者得以茍容於其間，繇官不正、任不
專也。其有功烈見於世，稱為賢相者，必其得君之專，任職之
久，言行計從，出於一人者也。如欲稽古以建官，必以一相統天
下，始可以言治矣。
4

可見《刪翼》引用范氏之見，指出《周禮》設立「冢宰」之作用在於助
人君治國治民，因范說合乎上述「重民」之旨，故王氏引錄其文以補鄭
注、賈疏之未足。

3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一，第四下至五上頁。
4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一，第五下至六上頁。
164 | 古籍新詮 梁德華

論《周禮注疏刪翼》與漢唐注疏之關係

一、《周禮注疏刪翼》引錄漢唐注疏之方式

如上所述，《刪翼》以漢唐注疏作為訓解《周禮》原文的主要根據，
然注疏篇幅宏大，後世學者不免苦其繁瑣，故《刪翼》鮮有全錄注疏全
文，而多以己意刪節舊注。
《刪翼．凡例》云：「說經必遵註疏，從其朔
5
也。從之，何刪爾？其複可節，其駁可棄，貴簡要也。」 可見《刪翼》
主要把注疏繁複的部份加以刪節，以讓後學得注疏之精華，而其引用漢
唐注疏之體例如下：

1. 兼錄注疏並以加刪節

由於王氏重視漢唐注疏對《周禮》之釋義，故《刪翼》一書大部份的
內容都會同時刪節鄭注、賈疏兩者，如《刪翼》卷二於《周禮．天官冢
宰．大宰》經文「以九式均節財用：一曰祭祀之式，二曰賓客之式，三
曰喪荒之式，四曰羞服之式，五曰工事之式，六曰幣帛之式，七曰芻
秣之式，八曰匪頒之式，九曰好用之式」下，節引鄭注「式，謂用財之
節度。羞，飲食之物也。工，作器物者。幣帛，所以贈勞賓客者。芻
6
， 其
秣，養牛馬禾榖也。匪頒，王所分賜羣臣也。好用，燕好所賜予」
中刪去鄭注「荒，凶年也」以及鄭氏引鄭司農云：「匪，分也。頒讀為班
布之班，謂班賜也」之部份。
王氏其後亦節錄賈疏云：

祭祀之式，若大祭、次祭用大牢，小祭用特牲之類。賓客，若上
公饔餼九牢、飱五牢、五積之類。喪，若諸侯諸臣之喪，含襚贈
奠賻賵之類。荒，凶年有所施與也。羞，謂王之膳羞。工事，
謂百工作器物。
7

5
王志長《周禮註疏》第一冊《凡例》
，第一上至一下頁。
6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二，第十八下頁。
7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二，第十八下至十九上頁。
 論明代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與漢唐注疏之關係 | 165

其中刪去賈疏呼應經文的語句及部份釋義，如「『七曰芻秣之式』
者，謂牛馬禾穀也。『八曰匪頒之式』者，謂若分賜群臣也。『九曰好用
之式』者，燕好所施予也。此九者，亦依尊卑緩急為先後之次也。」可
見《刪翼》以「簡要」之法節引漢唐注疏以訓解經文。

2. 獨取鄭注例

王氏《刪翼》雖以漢唐注疏作為理解《周禮》之根本，然《刪翼》有時
只取鄭注，不錄賈疏，如《刪翼》卷一《天官冢宰》
「酒正，中士四人，
下士八人，府二人，史八人，胥八人，徒八十人」之下，只取鄭注「酒
8
。 又同卷
正，酒官之長」 「凌人，下士二人，府二人，史二人，胥八人，
徒八十人」經文之下，王氏先取鄭注「凌，冰室也，詩云：『二之日，鑿
9
冰冲冲。三之日，納於凌陰。』」 其後亦只節引陳友仁《周禮集說》卷三
所引林氏之論而不及賈疏，可見《刪翼》未必並引漢唐注疏以訓釋經文。

3. 不取漢唐注疏而取後儒之說

另外，《刪翼》有時甚至完全不取鄭注、賈疏，如卷一《天官冢宰》
「司裘，中士二人，下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徒四十人」之下，《刪
翼》只取宋人呂祖謙及明人舒芬之見，如其中引舒氏云：

俞氏以司裘，并下典絲、典枲、染人、追師、屨人六官，皆冬官
之屬，芬按俞氏作《復古編》
，謂司空不亡，蓋據本經《冢宰》六
典、《小宰》六職及《書》之《周官》，《記》之《王制》，且以舜命禹
為司空平水土，而共工則咨垂焉，則司空之官實重，而百工之事
無與，此真天啟獨見。覺漢儒以《考工記》附益之者為謬，顧於
此六官，復以工事為言，何也？芬謂冢宰掌治典，亦惟求之王
身，求之王身，道德固其本，而所以輔養交修，使之表裏粹然，
則飲食之節，衣服之制，皆關乎心術之微，而遏絕人欲之萌者

8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一，第十六上頁。
9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一，第十七下頁。
166 | 古籍新詮 梁德華

也，又何疑司裘、典絲、枲諸官哉？惟太府以下八職，皆屬冢
宰，似乎纎屑，然九貢九賦九式已見於大宰、小宰之文，《王制》
亦有冢宰制國用之說，孰謂財賦非冢宰之事乎。陳平為相，不答
文帝錢榖之問，蓋禮經絕滅之秋，不知學之過耳。周家惟以此官
屬冢宰，是以無不經之費，雖王及后世子之匪頒好用，亦有式以
制之也。
10

《刪翼》於此未有引用漢唐注疏，而直以舒氏反駁宋俞庭椿改經之論，
以發揮經文微意。
以上可見，王氏《刪翼》雖以注疏作為訓解《周禮》經文之本，然其
引用鄭注、賈疏的情況複雜，或並錄注疏加以刪節，或單取鄭注，有時
甚至不取注疏而純用宋明等後儒之見，故此其書訓釋《周禮》之法不一
而足。

二、《周禮注疏刪翼》以「愚案」方式反駁漢唐注疏之釋義

《刪翼》除了引錄前代《周禮》之注解外，王氏亦以「愚按」方式，提
出己見，
《刪翼．凡例》云：「積歲搜研，謬陳管蠡，不敢匿醜，致距芳
11
箴，特標『愚按』，贅附簡末，豈云墳典之琴箏，翹佇大方之繩削爾。」
可見「愚案」乃王氏個人對《周禮》的研究心得。據筆者統計，
《刪翼》約
12
有一百三十則「愚按」，散見全書， 其中部份「愚按」即針對鄭注、賈疏
的釋義而發，如：
1.《周禮．地官司徒．大司徒》
：「頒職事十有二於邦國都鄙，使以
登萬民 : 一曰稼穡，二曰樹藝，三曰作材，四曰阜蕃，五曰飭材，六曰
通財，七曰化材，八曰斂材，九曰生材，十曰學藝，十有一曰世事，十

10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一，第二十一下至二十二上頁。
11
王志長《周禮註疏》第一冊《凡例》
，第四下頁。
12
拙作〈論明代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愚按」之作用〉將詳細分析王氏「愚按」
之內容。
 論明代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與漢唐注疏之關係 | 167

有二曰服事。」
《刪翼》卷七引鄭注云：「鄭司農云：『稼穡謂三農生九榖
也。樹藝謂園圃毓草木。作材謂虞衡作山澤之材。阜蕃謂藪牧養蕃鳥
獸。飭材謂百工飭化八材。通財謂商賈阜通貨賄。化材謂嬪婦化治絲
枲。斂材謂臣妾聚斂疏材。生材謂閒民無常職，轉移執事。學藝謂學
道藝。世事謂以世事教能，則民不失職。服事謂為公家服事者。』玄謂
生材，養竹木者。」針對鄭玄以「生材」為「養竹木」之解釋，王氏「愚按」
云：「後鄭以生材為養竹木，蓋以大宰任萬民，故有閒民，此云頒職
事，不可頒之使為閒耳，然生財何以謂之養竹木？樹藝作材之中獨無養
竹木者在乎？况萬民中不能無閒民，則頒職事者正頒之令轉移執事耳，
13
安得謂頒之使為閒也。」 認為後鄭之見不確，因先鄭已云「生材謂閒民
無常職，轉移執事」，即所謂「生材」乃指閒民無專職，而大司徒頒令使
其轉移職事，又經文中已有「樹藝」
，其中亦當包括「養竹木」，故王氏
質疑後鄭之說。
2.《周 禮．地 官 司 徒．囿 人》
：「囿 人 掌 囿 遊 之 獸 禁，牧 百 獸。祭
祀、喪紀、賓客，共其生獸死獸之物。」
《刪翼》卷十引鄭注云：「備養
衆物也。今掖庭有鳥獸，自熊、虎、孔雀至於狐狸、鳬、鶴備焉。」然
王氏不同意鄭說，其云：「愚按：牧百獸以共喪祭、賓客，則其不畜珍
禽奇獸可知，鄭氏以後世掖庭備畜之事說經，不幾導人主以禽荒之覆轍
14
歟？」 以為囿人「牧百獸」之作用乃供「祭祀」、
「喪紀」
、「賓客」等事務
之用，即囿人所主非如後世「掖庭」畜獸以供人主觀賞，後文甚至用《尚
書．五子之歌》
「外作禽荒」之典故，批評鄭氏之釋義乃引導君主沉迷畋
獵，因而反駁鄭注之見。
3.《周禮．地官司徒．土訓》
：「土訓，掌道地圖，以詔地事。」鄭注
云：
「道，說也。說地圖，九州形勢山川所宜，告王以施其事也。若云
荊、揚地宜稻，幽、并地宜麻。」
《刪翼》卷十全引錄鄭注，然王氏「愚
按」云：
「地事謂形勝阨塞邊腹衝僻之類，須有以區畫而經理之，辨地物

13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七，第二十下至二十一上頁。
14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十，第四十五下頁。
168 | 古籍新詮 梁德華

而原其生，如湍水人輕，遲水人重，幽燕沉勁，吳楚剽疾，而東南之竹
箭，西北之琅玕，亦在其中，鄭氏謂地事若荊、揚宜稻，幽、并宜麻，
15
及地所無，物未生，則不求，似俱未盡。」 以為鄭說未詳，指出經文
所謂「地事」內容豐富，其中應該包括地形、風俗、險阻等因素與物產
之關係，甚至以為非地力出產之物亦應統涉在「地事」之中，故此批評
鄭注。
4.《周禮．春官宗伯．眡祲》
：「掌安宅叙降。」
《刪翼》卷十五引鄭
注云：「宅，居也。降，下也。人見妖祥則不安，主安其居處也，次叙
16
其凶禍所下，謂禳移之。」 所謂「禳移之」，即鄭氏以為「眡祲」之職
乃在觀察災異所下之處，並進而轉移此災異於他處。然王氏不同意鄭
說，其云：「愚按：叙降，或謂君移災於卿大夫，以至庶人，則聖王之
用心，出宋景下乎？」即針對鄭注「禳移」之說而發，以為宋景公尚不願
17
意移災於宰相， 若從鄭說，則聖人反而不如景公之仁德。其後王氏更
云：
「叙降者，謂眡祲既得端倪，則明叙其所降之凶烖，主於何事，受
於何地，發於何年，則可以因事預備，或修德易行，盡人事以回天心，
而凶災可弭。大卜所謂『詔救政』，保章氏所謂『以五雲之務辨吉凶水
18
旱，降豐荒之祲象』是也。」 明確指出眡祲之職在於觀察災異之詳情，
讓為君者能修德為善，以感動上天消除災變，並舉大卜、保章氏之文，
以明三者職責之相類，其說與鄭注相異。
5.《周禮．夏官．大僕》
：「建路鼓于大寢之門外而掌其政，以待達
窮者與遽令；聞鼓聲，則速逆御僕與御庶子。」
《刪翼》卷二十節引賈疏
云：「後鄭以達窮是朝士者，以《朝士職》有『肺石達窮民』
，窮民先在
肺石，朝士達之，乃得擊鼓，故本之也。《御僕》云『以序守路鼓』，云
『御庶子』者，蓋以御僕有下士十二人，分之為御庶子，總名曰『御僕』

15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十，第三十六上至三十六下頁。
16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十五，第三十四下頁。
17
引者案：宋景公移災事，見《呂氏春秋．季夏紀．制樂》等篇。
18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十五，第三十四下頁。
 論明代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與漢唐注疏之關係 | 169

19
也。」 其後王氏云：「愚按：建鼓之政，賈疏以為即肺石窮民，朝士達
之，乃得擊鼓，予謂非也。肺石止為獄訟含寃者設耳，故掌之朝士，
屬之秋官。路鼓所達，則凡草澤中，抱漆室杞人之慮者，咸得上聞，
或事關機密，不可洩之外朝，故特設於路寢門外，而掌之大僕，屬之司
馬，誠重之也。不然，既謂達窮遽令，而復立之肺石，使朝士又得關其
20
說焉，殊非先王萬里堂階之意矣。」 可見王氏以為「路鼓」與「肺石」非
一，前者之功能在於上傳民間憂國悲憤之聲，或傳達不宜洩之外朝的機
密消息，後者在於為枉獄伸冤，故兩制分屬於司馬與司寇，功能不一，
因而王氏認為賈疏承鄭說之解釋不合先王設制欲廣聽民意之目的。
6.《周 禮．秋 官 司 寇．司 儀》云：「致 饔 餼，如 勞 之 禮。饗 食、還
圭，如將幣之儀。」
《刪翼》卷二十六引鄭注云：
「饗食，亦謂君不親而
使大夫以幣致之。」王氏不同意鄭說，其「愚按」云：「饗食，主君禮使
臣之隆禮。圭，國之瑞玉，還圭如對鄰國之君，故主君皆親之，唯有
故不親饗，則致以酬幣，不親食，則致以侑幣，饔餼之禮輕，故君不親
致，其禮一如大夫之郊勞，經文顯然。鄭注饗食二字乃饔餼之誤也，賈
21
氏仍此誤而謂饗食還圭，君不親焉，然則將幣亦不親乎？」 王氏以為
「饗食」
、「還圭」皆為禮之重者，須由國君親致其禮；「饔餼」則屬禮之
輕者，國君可不親致，因而王氏懷疑鄭注「饗食」之文乃「饔餼」之誤，
並推論賈疏亦沿鄭氏此誤而誤釋經文，以為「饗食」、「還圭」二禮，君
亦可不親致。以上可見王氏根據禮之輕重，質疑鄭注、賈疏之釋義。
以上六例，可見《刪翼》以「愚按」方式反駁鄭注、賈疏之見，反映
《刪翼》以批判角度審視漢唐舊注，並敢於提出己說，其釋義實不以因
循舊注為限。

19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二十，第十八上至十九上頁。
20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二十，第十九上頁。
21
王志長《周禮註疏》卷二十六，第十九下至二十上頁。
170 | 古籍新詮 梁德華

三、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對《周禮注疏刪翼》之評價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周禮注疏刪翼》

明王志長撰。志長字平仲，昆山人。萬曆中舉人。《明史．文苑
傳》附見其兄《志堅傳》中，稱其亦深於經學。是書於鄭注賈疏多
刋削其繁文，故謂之刪。又雜引諸家之說以發明其義，故謂之
翼。《周禮》一書得鄭注而訓詁明，得賈疏而名物制度考究大備，
後有作者弗能越也。周張程朱諸儒自度徵實之學必不能出漢唐
上，故雖盛稱周禮而皆無箋注之專書。其傳於今者王安石、王昭
禹始推尋於文句之間，王與之始脫畧舊文，多集新說。葉時、鄭
伯謙始 立標題，借經以抒議，其於經義蓋在離合之間，於是考
證之學，漸變為論辨之學，而鄭、賈幾乎從祧矣。志長此書亦多
採宋以後說，浮文妨要，蓋所不免，而能以注疏為根柢， 變而
不離其宗，且自朱申以後，苟趨簡易，以敘官為無用而刪之，經
遂有目無綱。俞庭椿、邱葵以後，又多騁臆見，竄亂五官以補冬
官之亡，經遂更無完簡。沿及明代，彌逐頹波，破碎支離，益非
其舊，志長能恪遵古本，亦為力遏橫流，在經學荒蕪之日，臨深
為高，亦可謂研心古義者矣。惠棟作《精華錄訓纂》，因金榮誤
22
引其文，遂併以村書詆志長，乃相輕巳甚之詞，不必盡允也。

引者案：《提要》從《周禮》研究的發展史上評價《刪翼》一書，以為
鄭注、賈疏乃研讀《周禮》之根本。然宋代以後，學者如王安石、王與
之等開始於注疏之外，推求《周禮》文意，多有新說。後葉時、鄭伯謙
更借《周禮》抒發議論，使《周禮》變成「論辨之學」，自此鄭注、賈疏之
漢學傳統式微。考《提要》肯定《刪翼》之處在於兩點：其一、
《刪翼》以
鄭注、賈疏為治《周禮》之基礎，得漢學之本；其二、《刪翼》不取宋、
元、明諸家改經之說，強調以《周禮》原貌治經。《提要》認為《刪翼》持

22
永瑢等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北京：中華書局，1965 年，卷十九，第 155 頁。
 論明代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與漢唐注疏之關係 | 171

此兩點以治《周禮》，在《周禮》學發展極為重要，因其能宣示樸實的治
經態度。然《提要》亦對《刪翼》作出批評，以為其書所採之後儒之論乃
23
「浮文妨要」，反映《提要》是在「重漢輕宋」的立場下評價《刪翼》。 細
考《提要》原文，可見《提要》並沒有注意《刪翼》引用漢唐注疏之方式，
其實《刪翼》或並用注疏，或單取鄭注，或不取注疏而純用後儒之見，
則《刪翼》未必全據漢唐注疏為釋。另外，上文已指出王氏以「愚按」方
式指陳前人注釋之得失，而鄭注、賈疏亦為其討論之對象，故此《提要》
只指出《刪翼》純以古注疏為根底，則其沒有重視王氏不迷信鄭注、賈
疏之特點。
由於《提要》只著重《刪翼》的著述方式，即以注疏為根本，並吸收
後儒之論的撰作體例，而沒有重視王氏《刪翼》引用注疏之體例及其「愚
案」之內容，故《提要》的評價只能在「重漢輕宋」之立場中肯定《刪翼》
「重漢」之處，而不能客觀、全面地闡述王氏研究《周禮》之成果。
值得注意的是，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基礎下刪節而成的《四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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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簡明目錄》亦曾評價《刪翼》， 其云：「明王志長撰，於鄭註賈疏多
刋刻其繁文，故謂之删。又雜引諸說以明之，故謂之翼。其所取者大
抵議論為宗。謹案以上三書，皆瑕多於瑜，本不足錄，以有明一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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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幾成絕學，故姑存以備家數。」 文中所提及《四庫全書》所收明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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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提要》 「重漢輕宋」之學術傾向，可參考周積明《乾嘉時期的漢宋之「不
爭」與「相爭」— 以《四庫全書總目》為觀察中心》，《清史研究》2004 年第 4
期，第 1-18 頁及夏長樸《〈四庫全書總目〉與漢宋之學的關係》， 《故宮學術
季刊》2005 年第 23 卷第 2 期，第 83-128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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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卷前《聖諭》云： 「乾隆三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大學士
于敏中等奉諭旨，《四庫全書處總目》於經史子集內分晰應刻、應抄及應存
書名三項，各條下俱經撰有提要，將一書原委撮舉大凡，并詳著書人世次
爵里，可以一覽了然 …… 至現辦《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多至萬餘種，卷帙甚
繁，將來抄刻成書，繙閱已頗為不易。自應於《提要》之外，另刋《簡明書目》
一編，祇載某書若干卷，註某朝、某人撰，則篇目不繁，而檢查較易。」見
《四庫全書簡明目錄》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聖諭》，頁一上至頁二上，
可見《簡明目錄》與《總見提要》在內容上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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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昀等《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頁二十九上。
172 | 古籍新詮 梁德華

種《周禮》著作，除《刪翼》外，乃指柯尚遷《周禮全經釋原》及王應電《周
禮傳》。從《簡明目錄》的評論中，可見其不獨將《提要》原文肯定《刪翼》
之部份全刪，甚至明言其書「瑕多於瑜，本不足錄」，並指《四庫》存其
書只為「備家數」，可謂盡貶《刪翼》之價值。相較《提要》原文而言，
《簡
明目錄》評價更不客觀，可說是完全在「重漢」的立場下否定《刪翼》的
學術地位。然此種論調與由官方所編《欽定周官義疏》之取向極為不同。
《欽定周官義疏》成於乾隆十三年，時代早於《簡明目錄》，是書對王氏
《刪翼》卻極為重視。據筆者統計，《欽定周官義疏》全書曾引用五十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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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周禮注疏刪翼》之論， 可見自《義疏》的編者觀之，王氏之見解實
有可足觀者，亦反映王氏著作對清代周禮學之影響。然關於清代學者對
《刪翼》之接受，非本文中心，因問題複雜，亦當另文再詳論。

四、結論

總結而言，本文初步討論了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之撰作體例，
並選取顯例指出《刪翼》引用漢唐注疏之方式。而本文亦指出《刪翼》雖
重視鄭注、賈疏，然而王氏在書中亦以「愚案」方式，指陳鄭、賈釋義
之問題，反映王氏並不迷信漢唐注疏之治學態度。另外，由於《四庫全
書總目提要》沒有注意《刪翼》引錄漢唐注疏之方式及王氏「愚按」之內
容，故其評價只著重於《刪翼》以漢唐注疏為本的撰述體例，而未能全
面審視王氏的治學特點，其所論述，實可補充。然本文只是對《刪翼》
與漢唐注疏之關係作一初步研究，至於《刪翼》與宋、元、明等《周禮》
學之關係，仍有待深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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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周官義疏》引用前人見解時會清楚交代學者姓名，如引用王氏之論
時，稱
「王氏志長」
，而此引用數字乃據文淵閣
《四庫全書》
電子版統計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