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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昀
摘 要: 如何回应他者的召唤,这是后列维纳斯伦理学面临的首要问题,德里达在《马克思的幽灵们》中给出了幽灵政治
学的回答,认为“马克思”要求我们回应,在书写的革命中进入将 - 来。与学界通常的认识相反,《幽灵》并未推延“共产
主义”的到来,而是强调共产主义的幽灵早已上场,从马克思说出幽灵开始,它就一直在欧洲徘徊,要求我们回应,我们必
须对其作出回应,也一直有人在回应,只是它被资本主义再 - 现遮蔽了。德里达号召我们听从马克思的指令,继承其形
而上学批判,展开非形而上学的书写,超越再 - 现 / 现在 / 在场的书写,在这种幽灵书写中进入将 - 来,一种不同于再 - 现
生产的空间 - 时间的空时化。德里达并未把再 - 现普遍化,而是把其视为布尔乔亚的意义生产方式,资本主义意识形
态,可以“历史地”超越,这让幽灵书写不同于朗西埃的“歧见”、南希的“独多性”和巴特勒的“讲述”。自此以后,他异的
或文学的书写就是将 - 来的书写,对他者正义的书写。
关键词: 幽灵; 承诺; 将 - 来; 书写; 时间
作者简介: 李昀,文学博士,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当代西方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研究。通讯地址: 广
州市天河区五山路 381 号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510641。电子邮箱: flly@ scut. edu. cn。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现实观照下国际难民文学的伦理学批评研究”[项目编号: 19BWW088]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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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理论研究 2021 年第 1 期
机制内的,就不会变成现在。不过,德里达并不认
为形而上学再 - 现是唯一的意义生产或言说方 一、非现在的将 - 来
式,而是把其归为资本主义的,认为它只是布尔乔
亚意识,可以历史地超越。 带来这种超越的便是 时间是《幽灵》中的关键词,德里达在此谈到
马克思,他批判资本主义,在形而上学之外言说, 了一种非现在也永远不会变成现在的时间性即
这种书写超越了再 - 现,无法得到资本主义意识 “将 - 来”,认为这是“共产主义 ”的场域,抵抗资
形态的再 - 现,也不会通向现在 / 在场,所以“马 本主义再 - 现,因此也是“幽灵 ”的场域。 他针对
克思”及其言说的“共产主义 ”是他异的、幽灵的、 的虽然是再 - 现,但却是从胡塞尔的时间意识入
不在场的。 手的。胡塞尔认为我们的时间感知来自意识流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它未发生,或者未上场, 动,现在是意识再现或现在化的结果。 他在《内
它早已上场,从马克思说出“一个共产主义的幽 时间意识现象学》及《关于时间的贝尔瑙手稿 》中
灵在欧洲徘徊”开始,就一直在场上,只是未曾得 强调,时间是由意向性意识建构的,我们在意识河
到再 - 现。只要我们超越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超 流中与他者的相遇,不是他者给我留下印象,我把
越形而上学,就可以聆听马克思的指令,展开他异 握他者的呈现,因此有了一个原呈现在当下的显
的书写。 所以,德里达在 1990 年代的特殊背景 现,相反,在我遇见对象之前,早已有前摄意向期
下,逆潮流而上,声称马克思早已发出召唤,召唤 待着相遇,现在只是某个前摄意向的充实———即
我们延续其资本主义批判,超越形而上学,展开书 对象 A 与前摄意向期待的 A’相遇、同一化或共
写的革命。这种书写必然是幽灵的,永远不会通向 时化———和滞留: “每个回忆中都含有期待意向,
现在 / 在场,
因为这是“马克思”这个幽灵召唤的对 它们的充实会导向当下。”前摄或期待是时间的
象 - 他者“我们”的书写,其中没有确立现在的意 本源和动力: “每个原初建构着的过程都是通过
识在场,
因此只会发生在脱节的空间 - 时间中,并 前摄而被激活的,它们空泛地建构和接受来者,使
带来空间 - 时间的脱节。 这便是“将 - 来 ”( l '- 它得到充实。”( 胡塞 尔 96 ) 现 在 则 是 期 待 建 构
venir; future-to-come) 或“未 - 来 ”( futurity) ,缺乏 的,早已被预料,只是某个意向期待的现在化或
现 在 / 在 场 的 “ 空 时 化 ” [spacing ( and ) 再 - 现。
①
temporizing]。 其中强调的是来的对象与期待的同一,同时
德里达因此走出消极的分延,
走向积极的将 - 也是意识的自我同一: 我们在意识河流中遇到的
来。与早期单纯强调差异推延了形而上学的意义 并非赤裸他者,而是自己的意向、意识,现在 / 在场
出场不同,他在《幽灵》中不断号召我们聆听马克 即某个意识意向的再 - 现或现在化,未来也是早
思的指令,在对“马克思”这个幽灵他者的回应和 已被预见、承诺和决定的未来现在,从根本上排除
期待中进入将 - 来。期待是一种朝向未来的努力, 了意识遭遇他异事物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不在
保留了期待,
就保留了过去奔向未来的动力学。另 预见和规划内的因为无法再 - 现而不会现在,只
一方面,
又因为这是幽灵马克思召唤的他者 -“我 能是“幽灵们”。然而,德里达也在此看到了幽灵
们”的期待,并非形而上学主体的期待,
不会通向现 的超越性,有如列维 纳 斯 笔 下 与 他 者 的“意 ( 识
在 在场 也不会通向主体对客体的征服。 相反,
/ , 之) 外”相遇: 相遇不在我的意向期待中,因而中
“我们”始终处于与他者的关系中,在他者的位置 断了我的意识,中断了时间的流动,超越了再 -
上书写,维持对他者的“正义”,由此进入全新的政 现 / 现在的秩序,如南希所言,超越了“被再现的
治学,进入未 - 来。所以,《幽灵》不是推延了“共 现在时 间”,“不 再 是 时 间”,“尚 未 成 为 时 间 ”
产主义”的出场, 而恰恰是召唤其到来, 召唤全新的 ( Nancy,La Pensée Derobée 14 ) 。 这 便 是“将 -
将 - 来。这让幽灵书写不同于朗西埃的“歧见 ”、 来”,幽灵的时间: 如果期待对象与期待的同一或
南希的“独多性”和巴特勒的“讲述”。要看清这一 共时化是确立现在的基础,“将 - 来 ”中没有这种
点,
我们必须首先认识德里达有关时间的看法。 同一,也就没有现在,其中的空时化不是前摄 - 再
现这种连续统,不会通向生产现在的共时化,只能
是永远的“历时 ”。 因此,将 - 来与再 - 现 / 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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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 - 来的书写: 德里达的幽灵政治学探微
化 / 共时化确立的空时界限或此刻时点毫无关系 , 虽然被遮蔽,却作为幽灵早已、一直、始终在舞台
也不涉及本源和目的 ( 对象与期待的同一 ) 问题, 上游荡。
用德里达的话说,它不是 ( 被等待的 ) 弥赛亚降临 即,“共产主义 ”或“将 - 来 ”上场了,却没有
经过的大门。相反,它因为打破了前摄 - 充实或 运转在时间意识的舞台上,没有按照期待 - 实现
期待 - 实现的再 - 现机制而中断了意识,中断了 的时间化模式运转,而是终结了这种目的论的时
时间流动,造成时间的脱节。 间化,废黜了时间 ( 的目的 ) ,一切因此变得开放
将 - 来发生在胡塞尔的时间意识之外,超越 和不确定,所以无法确定它是否“来了 ”: 没有前
了再 - 现机制,不会带来现在 / 在场。这让德里达 摄,就没有等待的对象,没有期待的目的,就没有
看到了意识遭遇他异性袭击的可能 。他用马克思 来的与目的的同一。所以“它来了 ( ?) ”的问题不
改造了胡塞尔,并不认为再 - 现意识就是唯一的 在于来了与否,而在于无法确定来的即我等待的
意识,而是把其归为形而上学或者布尔乔亚的意 对象。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超出了布尔乔亚意
识,马克思则带来了超越它的可能。 此处的解释 识的期待,所以不会有他的到来与期待的同一 ,形
框架是一种激进的语言决定论: 形而上学再 - 现 成现在。但是“他”早已来了,我们必须像哈姆雷
作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生产了布尔乔亚意识,马 特一样,聆听“他”的召唤,开始重整乾坤的行动。
克思批判资本主义,在形而上学之外书写,必然会 以莎剧为引子,德里达不是想说“共产主义 ”被推
带来不同于布尔乔亚意识的“意识 ”。 但因为它 延了,③ 而是 呼 吁 我 们 回 应 早 已 上 场 的 幽 灵,它
超越了形而上学,超越了再 - 现机制,不会通向现 “自马克思以来 ”( Derrida,Spectres 40 /19 ) 一直
在 / 在场,只能是“幽灵的 ”。 换言之,既然现在 / 在欧洲徘徊,我们必须给予回应———“现在该维
在场是再 - 现规定的,不在再 - 现机制内的无法 护马克思的幽灵们了”( Spectres 22 /1) ,也一直在
再 - 现,就不会有现在 / 在场。马克思在再 - 现机 回应: “一直在言说那个幽灵,一直在对那个幽灵
制外言说,因此不会产生现在 / 在场,所以“马克 言说,和它一起言说,尤其是因此让一个幽灵言
思”及其言说的“共产主义 ”必然是非再现的、他 说。”( Spectres 32 /11) 只有如此才会有超越资本
异的、幽灵的。 主义的将来: “没有马克思,没有有关马克思的记
“马克思”或“共产主义 ”不在场。 这有两层 忆,没 有 马 克 思 的 遗 产,就 没 有 将 来。”
涵义: 首先它无法得到资本主义意识形 态 的 再 ( Spectres 36 /14)
现,其次它不会如再 - 现那样生产现在 / 在场。 在 德里达把“马克思”/“共产主义 ”与再 - 现剥
第一个层面上,不在场 ( be present) 并不意味着未 离开来,号召我们承接马克思的形而上学批判 ,展
上场( entre) ,只意味着未曾得到再现。 但它早已 开书写的革命,让幽灵得以“闪现 ”( apparition,而
上场,从马克思宣告“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 非显现或现象在场,appearance) 。 他认为这是马
洲徘徊”开始就已然上场,一直在场上,在欧洲徘 克思的指令,早已发出,一直在要求我们回应,号
徊: 《献词 》就把《幽灵 》献给了“真正的共产党 召我们展开超越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书写,只是
人”,被白人右翼极端分子杀害的南非共产党总 在当前,指令被遮蔽了,出现了各种群魔乱舞的解
书记 哈 尼 ( Derrida,Spectres 12 / xiv ) ② 。 这 表 明 读: 《共产党宣言 》中幽灵是单数的,“一个幽灵,
“马克思”早已上场,只是被资本主义传播手段遮 共 产 主 义 的 幽 灵,在 欧 洲 徘 徊 ”( Derrida,
蔽了,所以人们无法确定它是否上场,有如《哈姆 Spectres 22 /2) ,只有一个,非常肯定的一个,但是
雷特》中的鬼魂,早已在舞台上,人们却无法确定 在当下的传播方式中,指令未得到很好的解译,才
它是否来了,它只是似乎上场了,“鬼魂上场,鬼 有了福山等人的言论,乃至“马克思主义往何处
魂退 场,鬼 魂 再 上 场 ”,循 环 往 复 ( Spectres 17 / 去”的疑问,各种乱象的幽灵们。 因此,首先要为
xix) 。这种不确定并不关涉其上场与否: 它早已 指令去蔽,在驱魔中重返马克思,聆听马克思的召
上场,且一直在舞台 上,只 关 乎 在 场: 它 出 乎 意 唤,展开非再 - 现的书写。 这是“马克思 ”交付或
料,不会按照前摄 - 充实的方式再 - 现,被意识捕 “承诺”给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对其的回应。 这
捉,所以 人 们 提 到 它 时 总 是 带 着 疑 问: “它 来 了 种书写因为超越了形而上学,必然是未来的,也只
( ?) ”它早已来了,却处于已来又未 - 来的状态, 能发生在未 - 来中。 吸收了“马克思的精神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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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 - 来的书写: 德里达的幽灵政治学探微
“我”既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也不是一个马克思主 德里达在此与列维纳斯分道扬镳。他接受了
义者: 首先,马克思主义者批判资本主义意识形 被动性的说法,但是认为胡塞尔现象学中的意识
态,批判形而上学,不会成为形而上学的主体 / 存 只是形而上学的意识、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意识,是
在 / 是 / 在场; 其次,“他 ”在再 - 现机制外言说,其 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却非唯一的“意识 ”,因此有
中没有对象与意识的同一,所以也没有这种同一 了在其中和不在其中的区别。 对幽灵他者的“期
确立的一。“我”的言说根本缺乏同一性,只会生 待”便在形而上学之思以外,因此也是他者的期
产“剩余”: “多于一 ( plus d'un) ,也必然多于一。” 待,期待对象 - 我的“将 - 临 ”,没有最终到来的
( Spectres 36 /14,英译本强调的是多个马克思的 “将 - 临”。“来 ”延宕了,却非如列维纳斯所言,
精神) 这便是南希所言的“独多性 ”,他我的“共同 是因为意识缺席,而是因为无法确定来的东西与
体”。 期待的同一。所遇与前摄的同一是胡塞尔现象学
这是激进的他我关系,也是激进的未 - 来,它 的核心,期待意向决定将要到来的,但是在对幽灵
超越了 再 - 现,也 超 越 了 其 生 产 的 我 他 关 系。 他者的“期待 ”中,没有意向性意识在场,没有期
“我”作为幽灵他者召唤的对象,从“将 - 来 ”的他 待意向的再 - 现,也就没有来的东西与其的同一。
者( 而非在场的主体 ) 的位置上维持着与他者的 因此不是不确定“我 ”是否遭遇了他异性的袭击,
关系,也 维 持 着 对 他 者 的 正 义,“与 他 者 的 关 而是无法确定遇到的是否是我期待的,我是遇到
系———可 谓 就 是 正 义 ”( Derrida, Spectres 48 / 了我等待的他者 - 弥赛亚,还是只是偶然遭遇了
26) ,超越正义概念的“正义 ”。 德里达强调,我们 一个“意外”?
不能对正义保持沉默 ( Spectres 75 /37) ,必须展开 然而,如果我们如马克思那样,超越逻各斯中
非形而上学的书写,维持他我关系,维持他异性。 心主义,就会发现“意外”恰恰是“我 ”的期待。 因
这是共他者一体的 言 说,我 作 为 ( 和 ) 他 者 的 言 为“我”期待的是幽灵,无法对象化的幽灵,“我 ”
说。这种“言说 ”对于布尔乔亚“学者 ”是不可能 也不会因为把其对象化而成为主体 。缺乏等待的
的,对于“一般的观众 ”( 我们 ) 却或许是可能的 主体和对象,就不会有再 - 现,即对象与期待的同
( Spectres 33 /11) 。“学 者 ”活 在 再 - 现 的 世 界 一,只有无法现在的幽灵,有关其的言说也必然是
里,看不见非实体或者未显形的幽灵 ,观众却感觉 超越再现语言的。我们必须而且只能用非再现的
幽灵上场了,和哈姆雷特一样退出了知的场域 ,参 书写回应幽灵的召唤,在书写中成为“我们 ”。 列
与了幽灵戏剧的上演。 维纳斯强调意识缺席,德里达强调的则是意识缺
席的期待,认为我们满腔热忱地期待非预料的东
三、未 - 来的书写 西,期待与幽灵他者的相遇,同时也是与超越形而
上学、意识、在场、主体性的“我”相遇。
我们也在对他者的期待中进入将 - 来。 在这 虽然目的( end) 是开放的,但是保留了期待,
一点上,德里达比列维纳斯更积极,作了更细微的 就保留了时间向未来发展的可能,这是“将 - 来 ”
辨析。列维纳斯从遭遇他者中看到了我的被动 不同于列维纳斯伦理学,也不同于早期德里达的
性,遭遇并非主体意向活动的结果,而恰恰是意向 “分延”的地方。同样是反对在场,列维纳斯反对
的中断,我在此是完全被动的,“比一切被动性更 的是普遍的意识在场,以此来终结前摄意向的职
被 动 的 被 动 性 ”( Levinas, God, Death, and 能,当然也终结了时间的本源或动力。 在其后期
Time 115) ,完 全 没 有 意 识 在 场,所 以 无 法 确 定 著作中,经验中的相遇变成了遭遇上帝或弥赛亚
“它来了”。他把胡塞尔现象学中的意识设定为 的“面孔”,强调伦理学即“面孔中命令的普遍性 ”
普遍的,只有意识缺席,“我 ”才有遭遇他异性袭 ( Levinas,“The Paradox of Morality”177) ,这种普
击的可能性。但是这样一来,我如何承担相遇承 遍性把被动性或意识缺席普遍化了,缺乏可以带
诺的责任便成了问题。 列维纳斯也明确表示,我 动过去向未来发展的动力。⑦ 德里达反对的则是
只是被动反应,根本无法承担对他者的责任,反应 作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在场形而上学,以及胡
“来 自 一 己 之 自 由 的 彼 岸 ”( Otherwise Than 塞尔现象学中的同一化和共时化,却没有否定期
Being 10) 。 待本身。但这是幽灵的期待,意向性缺席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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