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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 - 来的书写 : 德里达的幽灵政治学探微

李 昀

摘 要: 如何回应他者的召唤,这是后列维纳斯伦理学面临的首要问题,德里达在《马克思的幽灵们》中给出了幽灵政治
学的回答,认为“马克思”要求我们回应,在书写的革命中进入将 - 来。与学界通常的认识相反,《幽灵》并未推延“共产
主义”的到来,而是强调共产主义的幽灵早已上场,从马克思说出幽灵开始,它就一直在欧洲徘徊,要求我们回应,我们必
须对其作出回应,也一直有人在回应,只是它被资本主义再 - 现遮蔽了。德里达号召我们听从马克思的指令,继承其形
而上学批判,展开非形而上学的书写,超越再 - 现 / 现在 / 在场的书写,在这种幽灵书写中进入将 - 来,一种不同于再 - 现
生产的空间 - 时间的空时化。德里达并未把再 - 现普遍化,而是把其视为布尔乔亚的意义生产方式,资本主义意识形
态,可以“历史地”超越,这让幽灵书写不同于朗西埃的“歧见”、南希的“独多性”和巴特勒的“讲述”。自此以后,他异的
或文学的书写就是将 - 来的书写,对他者正义的书写。
关键词: 幽灵; 承诺; 将 - 来; 书写; 时间
作者简介: 李昀,文学博士,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当代西方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研究。通讯地址: 广
州市天河区五山路 381 号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510641。电子邮箱: flly@ scut. edu. cn。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现实观照下国际难民文学的伦理学批评研究”[项目编号: 19BWW088]的阶段性成果。

Title: Writing of Futurity: On Derrida's Hauntology


Abstract: In Spectres of Marx,Jacques Derrida answers the post-Levinasian question: how to respond to the Other. He claims
that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has become an injunction of Marx,who requires our response. We have to respond to it and speak,
as Marx does,in a non-metaphysical way. Since it is beyond the economy of re-presentation,writing does not produce presence.
Thus,everything in it is spectral. But it takes us into l 'avenir or futurity,a “spacing ( and) temporizing”different from the
space-time produced by re-presentation,because it constitutes an “ethicality”which goes beyond the metaphysical subjective
conquest of the object. Therefore,we have to await it and in the waiting encounter a new“future”.
Keywords: spectre; promise; ( l') avenir; writing; temporality
Author: Li Yun,Ph. D,is a professor in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er area of
academic specialty includes Western literary theory and criticism. Address: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of 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381 Wushan Road,Tianhe District,Guangzhou 510641,Guangdong Province,China. Email: flly@
scut. edu. cn This article is supported by the National Social Sciences Fund ( 19BWW088) .

如何回应他者的召唤,这是后列维纳斯伦理 个位置上回应他者就成了问题。 德里达在《马克


学面临的首要问题。 在形而上学中,在场的意识 思的幽灵们》( 下文简称《幽灵》) 中给出了幽灵政
- 主体 - 我在再 - 现中把握对象,生产同一的意 治学的回答: 意识缺席的“我 ”是幽灵,从他者的
义,造成了 主 体 对 他 者 的 支 配,列 维 纳 斯“伦 理 位置上书写和回应他者。 这针对的当然是再 -
学”否定了意识在场,那么“我”是什么,或者从哪 现: 在场的意识再 - 现生产了现在,不在再 - 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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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制内的,就不会变成现在。不过,德里达并不认
为形而上学再 - 现是唯一的意义生产或言说方 一、非现在的将 - 来
式,而是把其归为资本主义的,认为它只是布尔乔
亚意识,可以历史地超越。 带来这种超越的便是 时间是《幽灵》中的关键词,德里达在此谈到
马克思,他批判资本主义,在形而上学之外言说, 了一种非现在也永远不会变成现在的时间性即
这种书写超越了再 - 现,无法得到资本主义意识 “将 - 来”,认为这是“共产主义 ”的场域,抵抗资
形态的再 - 现,也不会通向现在 / 在场,所以“马 本主义再 - 现,因此也是“幽灵 ”的场域。 他针对
克思”及其言说的“共产主义 ”是他异的、幽灵的、 的虽然是再 - 现,但却是从胡塞尔的时间意识入
不在场的。 手的。胡塞尔认为我们的时间感知来自意识流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它未发生,或者未上场, 动,现在是意识再现或现在化的结果。 他在《内
它早已上场,从马克思说出“一个共产主义的幽 时间意识现象学》及《关于时间的贝尔瑙手稿 》中
灵在欧洲徘徊”开始,就一直在场上,只是未曾得 强调,时间是由意向性意识建构的,我们在意识河
到再 - 现。只要我们超越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超 流中与他者的相遇,不是他者给我留下印象,我把
越形而上学,就可以聆听马克思的指令,展开他异 握他者的呈现,因此有了一个原呈现在当下的显
的书写。 所以,德里达在 1990 年代的特殊背景 现,相反,在我遇见对象之前,早已有前摄意向期
下,逆潮流而上,声称马克思早已发出召唤,召唤 待着相遇,现在只是某个前摄意向的充实———即
我们延续其资本主义批判,超越形而上学,展开书 对象 A 与前摄意向期待的 A’相遇、同一化或共
写的革命。这种书写必然是幽灵的,永远不会通向 时化———和滞留: “每个回忆中都含有期待意向,
现在 / 在场,
因为这是“马克思”这个幽灵召唤的对 它们的充实会导向当下。”前摄或期待是时间的
象 - 他者“我们”的书写,其中没有确立现在的意 本源和动力: “每个原初建构着的过程都是通过
识在场,
因此只会发生在脱节的空间 - 时间中,并 前摄而被激活的,它们空泛地建构和接受来者,使
带来空间 - 时间的脱节。 这便是“将 - 来 ”( l '- 它得到充实。”( 胡塞 尔 96 ) 现 在 则 是 期 待 建 构
venir; future-to-come) 或“未 - 来 ”( futurity) ,缺乏 的,早已被预料,只是某个意向期待的现在化或
现 在 / 在 场 的 “ 空 时 化 ” [spacing ( and ) 再 - 现。

temporizing]。 其中强调的是来的对象与期待的同一,同时
德里达因此走出消极的分延,
走向积极的将 - 也是意识的自我同一: 我们在意识河流中遇到的
来。与早期单纯强调差异推延了形而上学的意义 并非赤裸他者,而是自己的意向、意识,现在 / 在场
出场不同,他在《幽灵》中不断号召我们聆听马克 即某个意识意向的再 - 现或现在化,未来也是早
思的指令,在对“马克思”这个幽灵他者的回应和 已被预见、承诺和决定的未来现在,从根本上排除
期待中进入将 - 来。期待是一种朝向未来的努力, 了意识遭遇他异事物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不在
保留了期待,
就保留了过去奔向未来的动力学。另 预见和规划内的因为无法再 - 现而不会现在,只
一方面,
又因为这是幽灵马克思召唤的他者 -“我 能是“幽灵们”。然而,德里达也在此看到了幽灵
们”的期待,并非形而上学主体的期待,
不会通向现 的超越性,有如列维 纳 斯 笔 下 与 他 者 的“意 ( 识
在 在场 也不会通向主体对客体的征服。 相反,
/ , 之) 外”相遇: 相遇不在我的意向期待中,因而中
“我们”始终处于与他者的关系中,在他者的位置 断了我的意识,中断了时间的流动,超越了再 -
上书写,维持对他者的“正义”,由此进入全新的政 现 / 现在的秩序,如南希所言,超越了“被再现的
治学,进入未 - 来。所以,《幽灵》不是推延了“共 现在时 间”,“不 再 是 时 间”,“尚 未 成 为 时 间 ”
产主义”的出场, 而恰恰是召唤其到来, 召唤全新的 ( Nancy,La Pensée Derobée 14 ) 。 这 便 是“将 -
将 - 来。这让幽灵书写不同于朗西埃的“歧见 ”、 来”,幽灵的时间: 如果期待对象与期待的同一或
南希的“独多性”和巴特勒的“讲述”。要看清这一 共时化是确立现在的基础,“将 - 来 ”中没有这种
点,
我们必须首先认识德里达有关时间的看法。 同一,也就没有现在,其中的空时化不是前摄 - 再
现这种连续统,不会通向生产现在的共时化,只能
是永远的“历时 ”。 因此,将 - 来与再 - 现 / 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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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 / 共时化确立的空时界限或此刻时点毫无关系 , 虽然被遮蔽,却作为幽灵早已、一直、始终在舞台
也不涉及本源和目的 ( 对象与期待的同一 ) 问题, 上游荡。
用德里达的话说,它不是 ( 被等待的 ) 弥赛亚降临 即,“共产主义 ”或“将 - 来 ”上场了,却没有
经过的大门。相反,它因为打破了前摄 - 充实或 运转在时间意识的舞台上,没有按照期待 - 实现
期待 - 实现的再 - 现机制而中断了意识,中断了 的时间化模式运转,而是终结了这种目的论的时
时间流动,造成时间的脱节。 间化,废黜了时间 ( 的目的 ) ,一切因此变得开放
将 - 来发生在胡塞尔的时间意识之外,超越 和不确定,所以无法确定它是否“来了 ”: 没有前
了再 - 现机制,不会带来现在 / 在场。这让德里达 摄,就没有等待的对象,没有期待的目的,就没有
看到了意识遭遇他异性袭击的可能 。他用马克思 来的与目的的同一。所以“它来了 ( ?) ”的问题不
改造了胡塞尔,并不认为再 - 现意识就是唯一的 在于来了与否,而在于无法确定来的即我等待的
意识,而是把其归为形而上学或者布尔乔亚的意 对象。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超出了布尔乔亚意
识,马克思则带来了超越它的可能。 此处的解释 识的期待,所以不会有他的到来与期待的同一 ,形
框架是一种激进的语言决定论: 形而上学再 - 现 成现在。但是“他”早已来了,我们必须像哈姆雷
作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生产了布尔乔亚意识,马 特一样,聆听“他”的召唤,开始重整乾坤的行动。
克思批判资本主义,在形而上学之外书写,必然会 以莎剧为引子,德里达不是想说“共产主义 ”被推
带来不同于布尔乔亚意识的“意识 ”。 但因为它 延了,③ 而是 呼 吁 我 们 回 应 早 已 上 场 的 幽 灵,它
超越了形而上学,超越了再 - 现机制,不会通向现 “自马克思以来 ”( Derrida,Spectres 40 /19 ) 一直
在 / 在场,只能是“幽灵的 ”。 换言之,既然现在 / 在欧洲徘徊,我们必须给予回应———“现在该维
在场是再 - 现规定的,不在再 - 现机制内的无法 护马克思的幽灵们了”( Spectres 22 /1) ,也一直在
再 - 现,就不会有现在 / 在场。马克思在再 - 现机 回应: “一直在言说那个幽灵,一直在对那个幽灵
制外言说,因此不会产生现在 / 在场,所以“马克 言说,和它一起言说,尤其是因此让一个幽灵言
思”及其言说的“共产主义 ”必然是非再现的、他 说。”( Spectres 32 /11) 只有如此才会有超越资本
异的、幽灵的。 主义的将来: “没有马克思,没有有关马克思的记
“马克思”或“共产主义 ”不在场。 这有两层 忆,没 有 马 克 思 的 遗 产,就 没 有 将 来。”
涵义: 首先它无法得到资本主义意识形 态 的 再 ( Spectres 36 /14)
现,其次它不会如再 - 现那样生产现在 / 在场。 在 德里达把“马克思”/“共产主义 ”与再 - 现剥
第一个层面上,不在场 ( be present) 并不意味着未 离开来,号召我们承接马克思的形而上学批判 ,展
上场( entre) ,只意味着未曾得到再现。 但它早已 开书写的革命,让幽灵得以“闪现 ”( apparition,而
上场,从马克思宣告“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 非显现或现象在场,appearance) 。 他认为这是马
洲徘徊”开始就已然上场,一直在场上,在欧洲徘 克思的指令,早已发出,一直在要求我们回应,号
徊: 《献词 》就把《幽灵 》献给了“真正的共产党 召我们展开超越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书写,只是
人”,被白人右翼极端分子杀害的南非共产党总 在当前,指令被遮蔽了,出现了各种群魔乱舞的解
书记 哈 尼 ( Derrida,Spectres 12 / xiv ) ② 。 这 表 明 读: 《共产党宣言 》中幽灵是单数的,“一个幽灵,
“马克思”早已上场,只是被资本主义传播手段遮 共 产 主 义 的 幽 灵,在 欧 洲 徘 徊 ”( Derrida,
蔽了,所以人们无法确定它是否上场,有如《哈姆 Spectres 22 /2) ,只有一个,非常肯定的一个,但是
雷特》中的鬼魂,早已在舞台上,人们却无法确定 在当下的传播方式中,指令未得到很好的解译,才
它是否来了,它只是似乎上场了,“鬼魂上场,鬼 有了福山等人的言论,乃至“马克思主义往何处
魂退 场,鬼 魂 再 上 场 ”,循 环 往 复 ( Spectres 17 / 去”的疑问,各种乱象的幽灵们。 因此,首先要为
xix) 。这种不确定并不关涉其上场与否: 它早已 指令去蔽,在驱魔中重返马克思,聆听马克思的召
上场,且一直在舞台 上,只 关 乎 在 场: 它 出 乎 意 唤,展开非再 - 现的书写。 这是“马克思 ”交付或
料,不会按照前摄 - 充实的方式再 - 现,被意识捕 “承诺”给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对其的回应。 这
捉,所以 人 们 提 到 它 时 总 是 带 着 疑 问: “它 来 了 种书写因为超越了形而上学,必然是未来的,也只
( ?) ”它早已来了,却处于已来又未 - 来的状态, 能发生在未 - 来中。 吸收了“马克思的精神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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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达认为: 形而上学只是当下的意识形态,是 被它 注 视[……]它 将 规 定 所 有 他 者 的 行 为。”


可以超越的,只是马克思认为它可以历史地克服 , ( Spectres 28 - 29 /7)
德里达反对目的论的时间观,强调克服形而上学 他者 的 行 为 即 我 的 行 为。 他 者 的 召 唤 是
的书 写 因 为 不 在 再 - 现 机 制 内 而 是 将 - 来 “我”的前提条件,“我 ”是他者召唤的“对象 ”,所
( Fritsch 97 - 101) 。④ 以我必须等待他者,在等待中成为“我 ”( 更准确
地说是“我们 ”,非一的复数 ) 。 德里达在此颠倒
二、他者的等待 了形而上学的主体 - 对象关系,不是意识 - 我把
握和确立对象,而是我是“马克思 ”这一幽灵他者
《幽灵》对超越的强调显而易见。 德里达甚 召唤来的,必须期待其的将 - 临,满腔热忱地期
至 冒险”将马克思的批判称为“某种主体的再现
“ 待,在期待中进入将 - 来。 这是我对他者的回应
意识”( Derrida,Spectres 269 /214 ) ,这 是 非 再 - 和责任,也是我作为他者的责任。 这种责任从根
现意识的“意识”,不在场的“意识 ”。 马克思的指 本上改变了布尔乔亚主体决定的我他关系,进入
令召唤的“我们”也不可能在场,变成形而上学的 了与他者一体的 ( 列维纳斯) “伦理学”: “我们 ”
主体,只会“是”马克思这个幽灵他者召唤的他者 变成了他者,说着他者的语言,与他者一起言说,
- 我 们,“作 为 ( 和 ) 他 者 的 我 ”( Derrida, 其中没有再 - 现 / 现在 / 在场,也没有意识的自我
Spectres 12 / xvii) 。德里达也由此进入不在场的 同一,以及对他者的征服,因此充满了政治涵义,
第二层涵义: 马克思的幽灵不会生产现在 / 在场, 那便是对他者的正义。 德里达说《共产党宣言 》
而是召唤我们展开非再 - 现的书写。 德里达强 “召唤或召集那沉默的鬼魂的初次到来,和那不
调: “马克思”一直在召唤,要求我们回应。“共产 会作答的灵魂的闪现[……]它把政治权力带入
主义”早已成为一种述行 ( performative) 话语,⑤ 一 了层层的重复中 ”( Derrida,Spectres 32 /11) 。 所
旦发出便会作用,引起我们的反应,产生某种“意 以我们必须“学会和鬼魂一起生活 ”,从正义“不
识”。⑥ 但这并非形而上学主体的意识,而是他者 在在场的地方”进入“不可能的和不可思的 ”伦理
的或他异的“意识”,因为它是“马克思 ”这个幽灵 政治学 ( 14 / xviii) 。“不可能 ”不在于不会发生,
他者召唤来的。 我们作为被召唤的对象,只能从 只在于不是布尔乔亚主体之能 ( agency) ,“不可
他者的位置上回应“马克思 ”,回应幽灵他者,因 思”则是它超越了再 - 现意识,超越了知的领域,
此产生的言说也是他者的言说,缺乏现在 / 在场的 因而超越了形而上学对对象的规定,或者主体对
言说,幽灵的言说。 他者的征服。
德里达把“召唤 ”引入列维纳斯伦理学,认为 这从根本上克服了现有的伦理关系,让我们
“我”是他者召唤来的,必须等待他者的将 - 临, 进入未 - 来。就伦理学而言,这带来了全新的他
同时也是等待我的将 - 临。将 - 临不是因为未发 我关系,我不再是征服对象的主体,而是始终处于
生,而是因为这是主体和对象缺席的等待: 首先, 与他者的关系中,从而带来了界限的脱节或解体,
我不在场,因为我是他者召唤的对象,他者的到来 包括意识界限、现在时点等。 德里达指出: 幽灵
和召唤才能让我成为“我”; 其次,等待的主体不在 逻辑“比本体论或者存在之思更大更有力 ”( 31 /
场,
等待的对象当然也不在场。但是我必须等待, 10) ,因为它突破了主体 - 对象的界限,也突破了
因为 只 有 他 者 的 到 来 才 能 让 我 成 为 我 主体间 的 界 限,让“我 们 ”进 入 无 限。 无 限 即
( Martinon 142 - 154) 。所以,我对他者的将 - 临 “我”,“我 ”即无限,无意识在场的“我 ”,与他者
充满期待,且必须充满期待,因为我期待的就是 一体的“我”,他异的“我”。 甚至都不能说我是什
“我”,他者召唤的“我”: “一切都是从那个幽灵的 么,因为是再 - 现意识确立的,所以有了哈姆雷特
闪现开始的,更确切地说,是从等待这一闪现开始 之问———“是还是不是”( To be or not to be) ,存在
的。那 期 待 急 切、焦 虑 而 又 迷 人。”( Derrida, 还是不存在成了问题,因为确立存在的意识中断
Spectres 22 /2) 幽灵未曾显形,却注视着我们,我 了。用德里达的表述就是: “我不是一个马克思
们看不见它,却感觉到了幽灵的注视,也觉出了自 主义者。”( Derrida,Spectres 64 /42 ) 没 有 人 能 是
己的责任: “这个幽灵他者注视着我们,我们觉得 一个 马 克 思 主 义 者,包 括 马 克 思 本 人。 相 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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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也不是一个马克思主 德里达在此与列维纳斯分道扬镳。他接受了
义者: 首先,马克思主义者批判资本主义意识形 被动性的说法,但是认为胡塞尔现象学中的意识
态,批判形而上学,不会成为形而上学的主体 / 存 只是形而上学的意识、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意识,是
在 / 是 / 在场; 其次,“他 ”在再 - 现机制外言说,其 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却非唯一的“意识 ”,因此有
中没有对象与意识的同一,所以也没有这种同一 了在其中和不在其中的区别。 对幽灵他者的“期
确立的一。“我”的言说根本缺乏同一性,只会生 待”便在形而上学之思以外,因此也是他者的期
产“剩余”: “多于一 ( plus d'un) ,也必然多于一。” 待,期待对象 - 我的“将 - 临 ”,没有最终到来的
( Spectres 36 /14,英译本强调的是多个马克思的 “将 - 临”。“来 ”延宕了,却非如列维纳斯所言,
精神) 这便是南希所言的“独多性 ”,他我的“共同 是因为意识缺席,而是因为无法确定来的东西与
体”。 期待的同一。所遇与前摄的同一是胡塞尔现象学
这是激进的他我关系,也是激进的未 - 来,它 的核心,期待意向决定将要到来的,但是在对幽灵
超越了 再 - 现,也 超 越 了 其 生 产 的 我 他 关 系。 他者的“期待 ”中,没有意向性意识在场,没有期
“我”作为幽灵他者召唤的对象,从“将 - 来 ”的他 待意向的再 - 现,也就没有来的东西与其的同一。
者( 而非在场的主体 ) 的位置上维持着与他者的 因此不是不确定“我 ”是否遭遇了他异性的袭击,
关系,也 维 持 着 对 他 者 的 正 义,“与 他 者 的 关 而是无法确定遇到的是否是我期待的,我是遇到
系———可 谓 就 是 正 义 ”( Derrida, Spectres 48 / 了我等待的他者 - 弥赛亚,还是只是偶然遭遇了
26) ,超越正义概念的“正义 ”。 德里达强调,我们 一个“意外”?
不能对正义保持沉默 ( Spectres 75 /37) ,必须展开 然而,如果我们如马克思那样,超越逻各斯中
非形而上学的书写,维持他我关系,维持他异性。 心主义,就会发现“意外”恰恰是“我 ”的期待。 因
这是共他者一体的 言 说,我 作 为 ( 和 ) 他 者 的 言 为“我”期待的是幽灵,无法对象化的幽灵,“我 ”
说。这种“言说 ”对于布尔乔亚“学者 ”是不可能 也不会因为把其对象化而成为主体 。缺乏等待的
的,对于“一般的观众 ”( 我们 ) 却或许是可能的 主体和对象,就不会有再 - 现,即对象与期待的同
( Spectres 33 /11) 。“学 者 ”活 在 再 - 现 的 世 界 一,只有无法现在的幽灵,有关其的言说也必然是
里,看不见非实体或者未显形的幽灵 ,观众却感觉 超越再现语言的。我们必须而且只能用非再现的
幽灵上场了,和哈姆雷特一样退出了知的场域 ,参 书写回应幽灵的召唤,在书写中成为“我们 ”。 列
与了幽灵戏剧的上演。 维纳斯强调意识缺席,德里达强调的则是意识缺
席的期待,认为我们满腔热忱地期待非预料的东
三、未 - 来的书写 西,期待与幽灵他者的相遇,同时也是与超越形而
上学、意识、在场、主体性的“我”相遇。
我们也在对他者的期待中进入将 - 来。 在这 虽然目的( end) 是开放的,但是保留了期待,
一点上,德里达比列维纳斯更积极,作了更细微的 就保留了时间向未来发展的可能,这是“将 - 来 ”
辨析。列维纳斯从遭遇他者中看到了我的被动 不同于列维纳斯伦理学,也不同于早期德里达的
性,遭遇并非主体意向活动的结果,而恰恰是意向 “分延”的地方。同样是反对在场,列维纳斯反对
的中断,我在此是完全被动的,“比一切被动性更 的是普遍的意识在场,以此来终结前摄意向的职
被 动 的 被 动 性 ”( Levinas, God, Death, and 能,当然也终结了时间的本源或动力。 在其后期
Time 115) ,完 全 没 有 意 识 在 场,所 以 无 法 确 定 著作中,经验中的相遇变成了遭遇上帝或弥赛亚
“它来了”。他把胡塞尔现象学中的意识设定为 的“面孔”,强调伦理学即“面孔中命令的普遍性 ”
普遍的,只有意识缺席,“我 ”才有遭遇他异性袭 ( Levinas,“The Paradox of Morality”177) ,这种普
击的可能性。但是这样一来,我如何承担相遇承 遍性把被动性或意识缺席普遍化了,缺乏可以带
诺的责任便成了问题。 列维纳斯也明确表示,我 动过去向未来发展的动力。⑦ 德里达反对的则是
只是被动反应,根本无法承担对他者的责任,反应 作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在场形而上学,以及胡
“来 自 一 己 之 自 由 的 彼 岸 ”( Otherwise Than 塞尔现象学中的同一化和共时化,却没有否定期
Being 10) 。 待本身。但这是幽灵的期待,意向性缺席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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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理论研究 2021 年第 1 期

只是模糊的等待,却缺乏等待的主体 ( 和对象 ) , 像的 批 判,并 且 声 称 这 种 批 判 是“前 解 构 的 ”


因此也不会有对象与意识的同一化和共时化,不 ( Spectres 269 /214) 。
会变成现在 / 在场,所以是历时的、将 - 来的,他异 马克思的批判克服了现有意识形态 ,把“我
的空时化。这是他者的期待,也是对他者 -“我 ” 们”带 入“另 一 种 语 境 ”( Derrida,Spectres 254 /
的期待,虽无意识前摄将 - 临的对象,但“我 ”热 201) ,带入未 - 来。 他召唤的书写超越了资本主
切地期待“他者”降临,因为期待而有了过去迈向 义意识形态,所以是未来的,又因为超越了现在 /
未来的可能性。 在场而让我们遭遇他异的未 - 来。我们应该聆听
这种热诚的期待,德罗 ( Neal Deroo) 称之为 马克思的指令,展开幽灵的书写,“把游荡引入概
“激进的承诺结构”,认为幽灵的承诺虽然阻止了 念建构”,尤其是在场、现在、存在等概念,在驱魔
存在在在场中的凝结,却是“未来的承诺 ”。 他认 中超越现在,进入将 - 来的空时 ( 化 ) ,这便是马
为德里达努力调和胡塞尔和列维纳斯,调和前摄 克思的幽灵承诺的未 - 来: “这些地震般的事件
概念中包含的线性的、建构性的未来,和列维纳斯 来自将来,它们产生自时代不稳固、混乱和脱 - 节
末世学中非预料的、开放面对他者的到来的未 - 的基础。没有这种脱节或者失调的时代,就不会
来。尤其是在德里达的“期待 ”中,线性的过去向 有 历 史 和 事 件, 不 会 有 公 正 的 承 诺。”
未来发展和开放面对他异性一起,构成了“未 - ( Spectres 270 /214) 。所以我们必须重提有关马
来的双重运动”: “期待不仅向着未来努力,也等 克思的记忆,突破遮蔽幽灵的再 - 现,解译马克
待未来的到来。”( Deroo 130 - 131 ) 德里达因为 思,“不只解译,还要行动,或者把解译 ( 解读 ) 变
保留了期待,所以保留了向未来发展的动力学 ,又 成一场‘改变世界’的变革,人们就会乐意接受马
因为并非意识的期待,所以未 - 来是开放的。 这 克思的重返或者重返马克思”( Spectres 61 /38) 。
是《幽灵》中的马克思元素,德里达用“马克思 ”改 只有这样才能撕开再 - 现的面纱,书写异质
造了“弥赛亚 ”,把弥赛亚历时化甚至历史化了, 的他我关系,让幽灵闪现。 这种书写召唤变革却
如弗里奇( Matthias Fritsch) 所言,他重构了马克思 不会召唤在场,是无知的书写,但“这种不知并非
的“历史承诺”,提出了一种“后乌托邦 ”的承诺话 缺陷”( Derrida,Spectres 68 /45 ) ,而 恰 恰 是 伦 理
语,虽然缺乏终极的未来投射,却可以容纳历史书 性的书写,不是我用概念把对象客体化,而是在书
写,保障政治目的( Fritsch 6) 。 写中维持与他者的关系,维持我的异质性。 如列
“指令”带来行动,幽灵改变历史,生产了不 维纳斯所言,与他者的关系把维持关系的责任交
同的“意识”,也置换了基于再 - 现的空时化。 德 付于我,我必须回应,这是相遇承诺给我的责任
里达在《幽灵》中强调,马克思的批判带来的不是 ( Levinas,Totality and Infinity) 。就经验中的相遇
问题,而是“地震般的事件,实践事件,思想在此 而言,这意味着进入与他人的对话,和有关未来的
变 成 了 行 动,变 成 了 肉 体 和 体 力 的 经 验 ” 协商,但是如何与幽灵他者对话? 那就是听从其
( Derrida,Spectres 270 /214) ,革命的经验。 作为 召唤,展开他异的书写,从而成为他者。他者召唤
行动的书写,不是布尔乔亚学者之思,而是“完全 我: “来! ”“它来了 ”就是“我来了 ”,虽然没有确
不同”( “Ousia et Gramme” 65) 的书写,是“流通 立现在的意识在场,无法确定“来 ”的问题,但是
停滞 ” ( Spectre 257 /203 ) 的 语 言 革 命,革 了 现

“我来了! ”从等待他者的将 - 临开始。 因此我们
在 / 在场、主体、意识、意义、交换价值等的命。 德 需要新的“语 言 ”,去“理 解 ”这 种“来 ”,去 倾 听
里达也一改先前的消极,召唤我们积极回应马克 “来! ”的命令,去“表达 ”那种不确定性: “强加在
思。与《论书写学 》和《声音与现象 》中单纯揭示 来之上的反常压力。 它踩在来之上,落在远离一
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自我解构不同,《幽灵 》一直在 切位置的东西上,通过来和已来两个词之间的微
回顾马克思是如何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之外书写 妙差别,比如,将 - 来、事件、降临等,或者来去的
的,并且明确反对把马克思“去政治化 ”,或者把 动词形式和变形,宣传或者宣称自己。”( Derrida,
其带 来 的 起 义、暴 动 和 革 命 等 潜 能“中 立 化 ” “Pas”23)
( Spectres 61 /38) ,强调我们必须对马克思的指令 与他者的关系承诺的不是在场的形而上学意
作出应答,必须回到马克思,回到他对资本主义镜 识,征服他者,而是他异的我,维持与他者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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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 - 来的书写: 德里达的幽灵政治学探微

“我”是他者召唤而“来 ”的,说着他者之“言 ”,他 南希和列维纳斯一样,把形而上学的意识设置为


者先于并高于“我 ”,其中没有主体的自我超拔。 普遍的,破坏同一性或者消解在场便是其目的 ,这
就政治学而言,其中隐喻着对话和协商的伦理, 与早期德里达是一致的,区别只在于德里达认为
“我”在关系中与他者共商未来,所以后《幽灵 》的 是概念史中的差异和踪迹延宕了同一或形而上学
德里达大谈友爱或者世界主义的问题 。但这种未 的意义出场,朗西埃和南希则从审美的角度指出
来是未 - 来,因为其中只有超越形而上学的对话 , 是感性他异性溢出了概念的同一化 。
而没有对象与意识的同一化,幽灵他者的对话始 朗西埃继承了列维纳斯伦理学中隐含的对话
终指向不会在场的将 - 来,因为我从未成为把握 伦理: 与他者的相遇中断了我的意识,我成为他
他者的主体,把幽灵他者对象化,或者为其强加一 者,进入与他者的对话。对话的场域,朗西埃称之
种终极意义。将 - 来是异质的,不是也不会变成 为“歧见”,是缺乏在场的他者间的对话,不会有
再 - 现机制中的现在,相反,它既不“属于 ”也不 终极意义的出场。于“我 ”而言,歧见阻碍了意识
“给与”时间或现在( Derrida,Spectres 17 / xix) ,而 的同一。南希的独多性与之殊途同归,也强调他
是“超越一切活的现在,让活的现在脱节[……] 异性对同一性的破坏,我作为他者言说,未有形而
不与 活 的 现 在 共 时 ”。 它 “已 死 ”也 “未 生 ” 上学之 我 的 到 来,也 终 结 了 形 而 上 学 本 身: 在
( Spectres 14 / xviii) ,却永远不会现在。 “脱”的尽头不会有任何终极的在场 ( Nancy,La
Pensée Derobée) 。
四、文学的正义 这样 一 来,“历 史 ”也 停 留 在 了 永 远 的“现
在”: 没有了现在 / 在场,也没有了未来 ( 现在 ) 。
将 - 来的书写不会通向形而上学的再 - 现, 从( 黑格尔和) 胡塞尔的角度看去,推延了规定现
或者构建交换价值的镜像,而是让其解体,其中只 在 / 在场的意识出场,也就推延了时间和历史的产
有他者的书写,并无布尔乔亚主体在场。 它甚至 生,时间变成了空间,停留在无限延展的“现在 ”
不同于解构: 解构是形而上学的自我解构,将 - 中———时间的分化和延宕。朗西埃的歧见场域中
来的书 写 则 是 形 而 上 学 之 外 的 书 写,是 我 作 为 不会有同一的意义或最终的协议产生,南希的独
( 和) 他者的书写,前者是旧制度的解体,后者是 多性则是混沌的肉身,其政治理想也是“非功效
新世界的到来,解体中没有未来,到来却是指向未 的共通 体 ”( Nancy,La Communauté Désavouée) ,
来的,不同于现在的将来,只因为不在旧制度中而 意在当前制度的解构,却非新老制度的更替。 一
是将 - 来。德里达因此解决了后列维纳斯伦理学 切都停留在“现在 ”中,虽 然 并 非 形 而 上 学 的 现
的核心问题: 消解主体后如何讨论“未来 ”? 毕 在,却也缺乏对“未来 ”的期待,其立足点是现在
竟,带来不同于现在的未来,才是对他者的正义, 的匮乏或缺席,当然 也 意 味 着 未 来 ( 现 在 ) 的 消
才是对马克思最好的回应,提到马克思就必须提 解。他们的立场始终是解构,把同一性变成他异
到将来。然而,在 ( 黑格尔和 ) 胡塞尔那里,未来 性,把主体变成他者,在空间 - 时间的分延中延宕
总是主体意识带来的,如果“我 ”只是他者,未来 意识的出场。意识确实不在场了,但也丧失了现
就成了问题。另一方面,德里达早就开启了目的 在向未来过渡的动力学,和列维纳斯一样,他们把
论未来的解构,甚至提及现在向未来的过渡就可 规定现在 / 在场的意识视为唯一的意识,消解了它
能陷入目的论的泥潭。幽灵书写如何通向非目的 就消解了一切。
论的将 - 来,就成了无法回避的问题。 德里达在《幽灵 》中却超越了解构,走向将 -
在后列维纳斯的法国文论中,他者的书写主 来。受马克思的影响,他把形而上学历史化了,认
要表现为三种: 朗西埃的“歧见 ”( Rancière,La 为同一的意识只是布尔乔亚的意识,并非无法克
Mésentente) 、南 希 的 “独 多 性 ”( Nancy, tre 服的。“马克思”召唤的就是超越资本主义意识
singulier pluriel) ,以及德里达的幽灵书写。 其基 形态的书写,这种书写就是未来,就是对现在的克
本预设都是一致的,如列维纳斯所言,我是先于和 服,它要克服现有意识形态,在克服中通向将来,
高于我的他者带来的,这种关系破坏了我的能动 只是因 为 不 在 规 定 现 在 的 意 识 内,才 是“将 -
性,我只能作为他者言说。 所不同的是,朗西埃、 来”。所以,在《幽灵 》中,德里达对“马克思”“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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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理论研究 2021 年第 1 期

产主义”“将 - 来 ”或弥赛亚的将 - 临是有期待 实现之间,悬在承诺及其结果之间,悬在“我来 ”


的,这种期待承诺了不同于现在的未 - 来,不只是 和我的主体化之间。空悬的“是 ”将 - 来,有承诺
现在的匮乏,还有对现在的克服和超越。 这是他 却无决定,有期待却无出场,因此产生的“表达 ”
者的期待,无法现在 / 在场,但它依然是一种“期 必然不同于逻各斯中心主义。 所以德里达强调,
待”,对非形而上学的我、他者和未来的期待。 必须把“将 - 来 ”与述行的承诺表达( “来! ”) 区
保留了期待,就保留了时 间 / 历 史 变 化 的 动 分开来,将 - 来“再 现 ”让 承 诺 协 商 本 身 脱 节 的
力,他者而非主体的期待则避免了目的论的覆辙 , 东西。
所以幽灵书写也不同于巴特勒的“讲述 ”。 朱迪 这就是弥赛亚的问题式: 它在“将 - 来 ”中,
斯·巴特勒在《讲述自我 》( Giving an Account of 却非无关时间或历史,相反,它既在“历史 ”中,又
Oneself) 和《主体的诸意义 》( Senses of the Subject) 在“历史终结”时,既来了,又未来,会让我们时时
中把阿尔都塞的“询唤 ”和梅洛 - 庞蒂的“触碰 ” 刻刻都在犹豫“它来了! / ?”,在犹豫中遭遇 ( 目
融入列维纳斯伦理学,认为是他者的触碰触发了 的论的 ) 时 间 / 历 史 的 断 裂。 所 以,《幽 灵 》强 调
感性的、前意识的我,其后在回答“你是谁 ”的询 “将 - 来”是悬在目的论和末世学之间的不确定
唤中,“我”开始讲述触碰,讲述前主体的他我关 性: “它来了! ”的陈述来自目的论的发展,“它来
系,并把关系带入自我构形。 构形诚然是未完成 了?”的 疑 问 则 只 在 历 史 终 结 处 才 会 被 问 及
的,因为我是他者的触碰和询唤召唤而来的 ,讲述 ( Derrida,Spectres 68 /45 ) 。 前 者 是 期 待 和 目 的
的也是与他者的关系,把他异性带入了我的构形, 的实现,后者则涉及主体、意义的到来。 在“将 -
其中的期待却是对主体我的期待: 讲述是为了我 来”中,“来”的是他者而非主体的我,没有确定对
的构形,预设了我在未来的到来。 再鉴于巴特勒 象与期待同一的意识出场,“它来了?”就永远是
对拉康和阿尔都塞的依赖,( 未来的 ) 我必然是语 个 疑 问,“ 它 甚 至 必 须 始 终 是 可 能 是 ”
言之我,用语言讲述或把握他者: 还是因为她把 ( Spectres 62 /39) ,不会变成现在。
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意识视为唯一的意识 。 总之,已来又未来的马克思的幽灵们承诺了
在《幽灵 》中,期待是他者的期待,也是对他 一种另类的书写,超越现在的书写。 这便是幽灵
者的期待,其带来的书写也是他者的书写。 其中 的承诺,承诺了不同于现在的未 - 来: 将 - 来不
的关键不在于超越形而上学,而在于超越作为资 会以形而上学的在场告终,而是表现为脱节、切分
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形而上学。 它是“马克思 ”召 或不确定性,代表着持续敞开面对他异性的承诺 。
唤来的,马克思用了不同于布尔乔亚“学者 ”的言
因为“马克思”,我们早已被承诺进入与幽灵他者
说,召唤不同于资本主义的未 - 来。 在幽灵的言
的关 系,这 种 关 系 早 已“铭 刻 在 经 验 结 构 中 ”
说中,“我”是他者,却是有“意识 ”的他者,只是不 ( Laclau 90) ,我们只能在其承诺的脱节的时间
是形而上学的意识。 甚至“马克思 ”这个幽灵就
中,用全新的书写重整乾坤。自此以后,异质的或
是我内心的使命感或“欲望 ”,克服资本主义意识
者文学的书写就是正义的书写、他者的书写、“无
形态的欲望,而因为“欲望 ”的是对资本主义再 -
产阶级”的书写,在书写中维持与他者的关系,以
现的克服,所以是无法在场的欲望。 其带来的书
及对他者的正义。
写是资本主义以外的书写,让幽灵闪现的书写,因
此也是再现的革命。“马克思 ”的指令是超越资 注释[Notes]
本主义,这样的言说是幽灵的,却是通向未来的,
① 德里达在《声音与现象》中用 spacing ( and) temporizing
克服形而上学的未 - 来。 表达这种特殊的空时化,把其与认识论 - 现象学中的空
上述言说是分延的,幽灵书写则是将 - 来的。 间 - 时 间 区 分 开 来,强 调 其 的 未 完 成 ( Jacques Derrida.
就空时化而言,两者是一回事,没有现在 / 在场,只 Speech and Phenomena. Trans. D. B. Allison. Evanston:
有脱节的时间。 然而,分延是逻各斯中心主义内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79. 143 ) 。马 丁 农 ( Jean-
部的分延,同一的意义的自我解体,“将 - 来 ”则 Paul Martinon) 在《未来性》中就此进行了详细讨论。
包含着对“未 - 来”的期待,只因不可能有形而上 ② 为便于读者查阅,本文分别标注了《马克思的幽灵们》
学式的现在 / 在场,而悬在对未来的召唤和未来的 的法 文 版 / 英 文 版 页 码。 版 本 分 别 为 Jacques Derri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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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 - 来的书写: 德里达的幽灵政治学探微

Spectres de Marx. Paris: ditions Galilée,1993; Jacques 67.


Derrida,Spectres of Marx. Trans,P. Kamuf. New York: - - - . “Pas. ”Parages. Paris: Galilee,1989. 19 - 116.
Routledge,1994. - - - . “At This Very Moment in This Work Here I Am. ”
③ 早期有关《幽灵》的解读基本持解构的立场,如 Aijaz Re-Reading Levinas. Eds. R. Bernasconi and S.
Ahmad,Perry Anderson,Alex Callinicos,Terry Eagleton, Critchley.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David Harvey,Tom Lewis,仰海峰,莫伟民等,都认为“共产 1991. 11 - 48.
主义”的出场被推延了。近年来,随着有关德里达的现象 - - - . Spectres de Marx. Paris: ditions Galilée,1993.
学 - 伦理学研究的展开,学者们开始关注其中的时间问 - - - . Spectres of Marx. Trans. P. Kamuf. New York:
题,有了幽灵学的兴起,也产生了不同的立场: 马丁农对 Routledge,1994.
“将 - 来”的解读强调其对目的论时间观的否定,德罗、弗 Fritsch,Matthias. The Promise of Memory. Albany: State
里奇等则强调德里达的空 - 时化中的双重时间运动。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5.
④ 弗里奇的著作,如题所言,研究了《记忆的承诺: 马克 埃德蒙德 · 胡塞尔: 《内时间意识现象 学》,倪 梁 康 译。
思、本雅明和德里达的历史与政治》,作者从本雅明提出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7 年.
的问题入手,探讨该如何对待被目的论历史排除的“记 [Husserl,Edmund. The Phenomenology of Internal Time-
忆”。其中有关德里达的部分强调,德里达的“没有弥赛 consciousness. Trans. Ni Liangkang. Beijing: The
亚的弥赛亚主义”综合了本雅明和马克思的历史观,既开 Commercial Press,2017.]
放面对未来,又保留了过去带来未来这种基本预设。 Laclau,Ernesto. “The Time Is Out of Joint. ”Diacritics 25. 2
⑤ 德里达调用了言语行为理论,但是认为“述行”对于 ( 1995) : 86 - 96.
将 - 来的书写都是一种限制,因为述行是陈述或命题的 Levinas,Emmanuel. Totality and Infinity: An Essay on
述行,将 - 来的书写显然是超越命题的( Derrida,“At This Exteriority. Trans. Alphonso Lingis. Pittsburgh:
Very Moment”34 - 35) 。他认为“幽灵”一词都太具形。 Duquesne University Press,1969.
⑥ 阿尔都塞认为主体是意识形态或者语言召唤而来的, - - - . “The Paradox of Morality: An Interview with T.
形而上学的语言召唤形而上学的主体,而《幽灵》中召唤 Wright, P. Hayes, and A. Ainley. ” Trans. A.
“我们”的是“马克思”的指令,它用了不同于形而上学的 Benjamin and T. Wright. The Provocation of Levinas:
语言召唤不同于布尔乔亚主体的“意识”。 Rethinking the Other. Eds. R. Bernasconi and David
⑦ 在列维纳斯后期的《异于存在或超越本质》《人道的他 Wood.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1988. 168 -
者》等著作中,我和他者都是绝对被动的,他者是异乡人 180.
或者鳏寡孤独,向我要求正义,这正义恰恰是主体性的缺 - - - . Otherwise than Being or Beyond Essence. Trans.
席,不把他者变成被征服的对象,我是他者的人质。 Alphonso Lingis. Pittsburgh: Duquesne University
⑧ 在德里达看来,形而上学的意义和资本主义的交换价 Press,1998.
值一样,都遮蔽了差异,这是他沟通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批 - - - . God,Death,and Time. Trans. Bettina Bergo. Ed.
判和非形而上学的书写的基础。“流通”一词包含两者。 Jacques Rolland. Stanford, C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Martinon,Jean-Paul. On Futurity: Malabou, Nancy and
Butler,Judith. Giving an Account of Oneself. New York: Derrida.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2007.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2005. Nancy,Jean-Luc. La Pensée Derobée. Paris: Galilee,2001.
- - -. Senses of the Subject. New York: Fordham - - - . tre singulier pluriel. Paris: Galilée,1996.
University Press,2015. - - - . La Communauté Désavouée. Paris: Galilée,2014.
Deroo, Neal. Futurity in Phenomenology. New York: Rancière,Jacques. La Mésentente: Politique et Philosophie.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2013. Paris: Galilée,1995.
Derrida,Jacques. “Ousia et Gramme: Note on a Note from
Being and Time. ” Margins of Philosophy. Trans. A. ( 责任编辑: 王嘉军)
Bas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2. 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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